十年灯——萤火虫凉凉

作者:萤火虫凉凉  录入:01-19

Mrs.李皱了皱眉头,再不向那个人碗里填菜。

吃过了饭,李秋平被林老爷叫走继续讲述他的西洋历险记。

那个人将秋彦和秋晴叫到秋平的屋子,拿出一只怀表来,送给秋彦。又有一只八音盒,送给了秋晴。看到林宇庭,有些踌躇,似是没有什么准备,只好问一句,你抽烟么?林宇庭说不会,那人有些失望,嘴里喃喃着倒是还有一只漂亮的烟夹子。林宇庭赶紧说不用了。那人还是翻出一只漂亮的口琴,包在精致的软纸里,给了林宇庭,叫他莫嫌寒酸。

见林宇庭收了,还揣在怀里,不禁高兴地嘴角微抬。

秋彦摩挲着手里的表壳子,繁复的花纹大概是一只鹰。他想林宇庭怎么会喜欢,林宇庭有一只埙,六只孔的,吹起来凄凄婉婉,连院子里的蝴蝶都要落下来停在花上的。有了埙声以后来他院子的就更少了,秋晴都不愿意来了,不仅有一口闹鬼的井,还有这样哀怨的声音。但是秋彦确实喜欢地要命,常常让林宇庭吹。

回去的时候,林宇庭要来那块儿怀表看,还是很好看的。

好看你拿回去啊。不知是送表还是送终。

这是表表心意。

你感情这样说,那可是你亲表哥。

秋彦甩过一句话,径自走了。

第四章

蓝眼睛的的女人在李家吃了三天的饭,三天的头上,李家饭桌上又添了一个客人。

高领碎花的旗袍,绣花鞋。黑眼睛,黑眉,远山一样。嘴红红小小,染满了胭脂。

李老爷说,秋平,你丁世伯家的婉莹多秀气。

李大奶奶接话,秋平,你好福气。

丁婉莹将头低下去,秋彦看见她绯红了他看得见的半边面颊。又去看林宇庭,在他旁边吃得规规矩矩,一粒饭粒沾到了碗沿,他小心用筷子拨回去。再去夹青菜。

秋平朗声说,婉莹要是有时间便来我的照相馆,给你照上几张相,可以摆在橱窗里的。让玉娟给你化妆,再穿上短袖纱裙子,明黄色的。

坐在他旁边吃了三天饭的玉娟也点点头,微微笑了。

这下丁婉莹的耳朵后面都红了,细细白白的脖颈,燃着红霞。

那什么不成器的照相馆,赶明儿趁早给我关了,家里的事情还忙不过来,又去搞那些勾魂摄魄的东西。李老爷把筷子拍在桌子上,所有的盘子都晃动了一下。

那是我的选择,我自会经营,至于家业,又不是只有我一个。秋平缓缓说,一点儿也没了那黏黏腻腻的语气,而是有些坚定,有些勇气在其中。

秋彦的嘴角腾起一丝浅笑。

李老爷的手在抖,李大奶奶赶紧顺他的背脊,仿佛那上面挂着他的命,一顺就服帖下来。

还有,这个女人,到底还在家里住多久?李老爷干脆不吃饭了,冷冷发话。

她住下自是不走了,有我的位子自就有她的。林秋平给蓝眼睛玉娟加了一筷子笋尖,清清白白,爽爽脆脆,咬在嘴里咯吱咯吱响。

秋彦叫了一声嫂嫂,丁婉莹愣了,玉娟红了双颊。

李老爷的脸青了,老汤也凉了。

秋彦站起来,问林宇庭,你可吃好了?

林宇庭点头,放下筷子。

走。

干吗?

戏园子。

嗯。

李老爷的脸白了,醇酒也混了。

蔷园的戏台子高。高有高的道理,台上有名角,座下有名客。

蔷园的戏台子低,低有低的道理,名客不仅品茗茶,还要拉上几嗓子也是可以的。

近来新出的名角儿单名一个青字,还没出场,海报就贴满了戏园子,如果可能,估计要印到香烟壳子上的。老爷们一掏出烟匣子,就看见那一张风光无限的脸,心里定是畅快的。

青着了浓妆,眼尾上挑地厉害,可能本就是一双长钩子的凤眼睛。

今晚是青的头场开嗓,杜丽娘游园惊梦。

秋彦没有坐到正对着的好位置,正对的好位置是给有票子有枪的大爷留着的。

侧面一张八仙桌,一壶银峰。齐二的一张住不了的嘴。

你说这是故弄得什么玄虚,不就是个唱戏的下九流的东西,还真以为自己天上的仙女下凡了不是?想你大爷口袋里的银子想疯了,就是去窑子也不洒在这里。

秋彦不说话,林宇庭亦不说话,只给秋彦倒茶。

秋彦,上回说去那个寻芳楼没成,下回我给你补上。齐二一边瞟着戏台子一边嘟囔。

林宇庭的茶壶歪了,烫了手。

秋彦说,小心。

小心的尾巴上,戏开始唱。

舞台暗下,卷轴展开。

那眼波流转,那水袖轻扬,那指尖掐住了虚空里的花。

那声声婉转大珠小珠掉落玉盘,砸碎了月亮,撒了一池塘,晃花了眼。

分不清,那胡琴,缠着声音,还是,那声音,牵挂着这胡琴。颤颤巍巍,不离不弃。

杜家小姐做了一个足够漫长而美丽的梦。

齐二给杜丽娘迷住了,口口声声全是这美人,齐二也给青迷住了。齐二想做那个柳梦梅。

他戏唱完了一折就往后台去了,秋彦摇摇头。

舞台正对面,那个肥胖的军长,努力地拍着巴掌,腰间的枪颤颤巍巍,时刻准备冲出来射了人似的。

一会儿,齐二回来了。那是个什么玩意儿,竟一脸也舍不得露的,甩银子都没反应。让他看看大爷的范儿。

第五章

齐二天天去戏园子泡着,秋彦也不老陪着。

齐家二公子相信金石可镂的道理,节省了零花,天天淘换了稀罕的东西就向蔷园跑。

鸟儿被退回来,谁有时间养这个只会张嘴儿的东西。

和田玉坠子给掷了回来,谁喜欢这笨笨重重的大牌子,刻个物事吧,还张牙舞爪的。

齐二仰躺在藤椅子上,说,秋彦,你说就这么个戏子,就折腾成这样,你说我不是犯贱!

秋彦心里说,可不是,要不莲香斋一开门谁蹦起来跑那么快去赶头一趟的桂花糕。

秋彦有时候能看看帐,有时候就逗逗鸟。逗鸟的时候多,看帐的时候少。

李老爷一见秋彦从账房走出来就皱眉头,将手杖在地上画圈。

秋彦敛眉收目,等着教训。

等来一句,若是秋平……

秋彦胸口轻轻一战,嘴角勾了一勾。

秋彦带着林宇庭去过秋平的照相馆,阔大的橱窗里,蓝眼睛玉娟穿着露肩的洋装,嘴角抹了蜜。

秋平将他们引进屋子里去,外面是柜台,玉娟坐在柜台后面开票,执掌着红红的印章,还有花花绿绿的纸簿子,纸簿子上比着一把铁尺子。她看到秋彦和林宇庭,笑了笑,蓝眼睛里温温柔柔的。说,弟弟好。

内室比较大,但是暗沉沉的,背景是日本的樱花,一阵神风吹过,满树的花瓣倾泻而下,就这样永远静止在了画布上。黑盒子撑在架子上,打光灯开了之后,就是悠悠的柔和白光。

你能给我们照张相么?秋彦问。

当然。秋平交叉着胳膊,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自己的弟弟和他的玩伴。

你不收钱?秋彦瞥着眼睛看那张华丽的软绒大椅子,俄国大面包一样。

哈哈,收什么钱?多谢你那声嫂嫂。秋平笑一笑,走到黑匣子前面,暧昧地朝秋彦眨眨眼睛。

秋彦坐在那张俄国面包大椅子上,果真深深陷了下去,舒服地好像在云彩里一样。秋彦觉得家里的那些硬板板的椅子该换了。

林宇庭站在他的右后方,轻轻把身子伏下来。

秋彦回过头,让他把手搭在自己的肩上。

秋平将头探在黑匣子后面,右手举起来做了个“OK”的手势,他的手青青白白的,肯定是染惯了墨水的那种。

林宇庭的手有些抖,小时候有人告诉他那个匣子吸人的魂魄。

秋彦伸出手来,放在他的手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像是碰了一下猫爪子。

一阵亮亮的白光闪过,秋平的脸从匣子后面收回来。得了。

我是带不回去了,你再过来取?秋平让玉娟扯了一张票,给秋彦,上面是阿拉伯数字的编号。

好。

秋彦去取照片的那天,顺便去了蔷园。齐二一定在那里。哪里有青哪里就一定有齐二。

齐二一边喝着茶,一边指着那树樱花笑了,你知道那樱花树开得这么艳,不知道下面埋着多少血肉呢?你再看,这手,啊,这手,李老爷今年准会疯了。

秋彦将那照片收回来,藏进袖筒子里。照片子里秋彦笑得满足,手指都搭在林宇庭长长瘦瘦的指头上。林宇庭有些僵硬,但是也是笑着的只是笑得有些憨而已。

青出来了,水袖挽了个花,拂尘轻甩。

胡琴声起,一出思凡。

见几个子弟们游戏在山门下,他把眼儿瞧着咱,咱把眼儿瞧着他。他与咱,咱与他,两下里多牵挂。冤家怎能够成就了姻缘,就死在阎王殿前,由他把那碓来舂,锯来解,把磨来挨,放在油锅里去炸。

青的凤眼睛里水光流转,瞥了齐二。

齐二晃了晃茶水,一双眼睛深深望了回去。

还不知是谁家的老爷要风魔了。秋彦喝了口茶。

咱们都风魔了!齐二低低说了一声,眼睛随着青的身段。

青回过身来的时候,秋彦明明看见他瞪了齐家二少爷一眼,那余光,却是丝丝缕缕含着羞,婉婉转转的。

林宇庭也是盯着台上的那个思凡客,手指尖儿轻轻打着拍子。

倒茶!秋彦蹙起眉头,一口将茶水喝尽,将茶盏推到林宇庭前面。

林宇庭赶忙满上,又用手试了试,摇摇头。

你等会儿,有些凉了,你胃不好,我再去要一壶可好。林宇庭就要起身,秋彦的嘴角噙了笑。

林宇庭再开始看戏的时候,换了下一出。红角儿青一晚可就是一场的,仿佛秋朗斋的油酥点心,每天限量的。

齐少爷呢?林宇庭问。

从今去把钟楼佛殿远离却,下山去寻一个年少哥哥,凭他打我骂我,说我笑我,一心不愿成佛,不念弥陀般若波罗。

好了,且喜被我逃下山来了。

秋彦磕磕绊绊哼着,就着热茶汤。

林宇庭似懂非懂的坐下来,看了秋彦一会儿,又径自看戏。

中秋那天,桌子上人还是全的。

桌子上摆着月饼,天上升着圆月亮。光亮如洗,将院子里照的明晃晃的。树影儿啊,鸟影儿什么的,都勾勒地清清楚楚。榴花早就灭了,只有几只老菊,似是造不出悠然见南山之境的。

反而不如桌子上的香橼,玉白菜一类,莹光湛湛,大方贵气,自有一段风采。

菜是南方厨子做的,少油光。蟹倒是管够。

年年蟹都是腌起来的,还可以酿蟹酒。腌蟹时切不可掌灯而观,否则那蟹子便都钻进了沙子里。李笠翁再三警告的,虽不定是他的后人,但是爱蟹却是古今本同。

酒是后院酒窖里新拿出来的,陈年的汾酒。白瓷瓶。酒香浮动。

李老爷开了怀,举了杯子邀月亮,又随口吟着些古诗杂拼。

视线转到秋平那一对儿时,皱了眉头。秋平是大奶奶叫回来的,身子上掉下来的肉,离远了心不疼肉都疼。

玉娟看着姜碟子皱眉头,秋平给她夹青笋,要不就是蟹圆子,又盛了蟹黄羹。

你那会儿到丁府去商量一下?李老爷瞥着秋平的筷子尖儿,问。

没时候了。秋平答。底下握了玉娟的手。

混账,你还姓李不?我把你送出去那个什么打不列跌就是干这个么?李老爷手开始抖。

学费可以还给爹,但求爹宽限几日。秋平回道。

你还要不要这个家?李老爷抖得厉害。

秋彦问,大嫂近来可好?

李老爷眉头紧皱,李大奶奶捂着心口。林宇庭抻着秋彦的袖子。

好,还好。玉娟低低答了,侧颊上浮起一片安慰的红晕。

李秋彦!李老爷站起来,把筷子拍在桌子上。

秋彦站起来,说,林宇庭,咱们走。

少爷?

戏园子!

秋彦往外走,林宇庭跟在后头。

第六章

中秋,青多加了一折,这时候也唱完了。

秋彦问戏园子的伙计,你看到齐二公子了么?

好像是后院去了,在青的门口呢吧,伙计答。

青的房子很偏,几乎在一角,秋彦问了几个人,绕了几个弯子,才到。门窗都闭地严严实实的,纸糊的窗扇,晕着黄光。

林宇庭去敲门。门开了一个小缝儿,林宇庭愣住了。

怎么了?秋彦低声问。

少……少爷……

一桌子的油彩颜料,烛光下闪闪烁烁,温温润润。红的白的戏衣,凤凰牡丹,团花玉兰。柔柔和和,没了喜的浓烈,没了悲的刺目。两只淡青酒盏,半室酒香浮动。一面晕黄铜镜,两个私房中人,三四句温言软语,七情六欲,十指交缠。

今天可是嗓子累了?我给你揉揉腰。齐二从来也没有这般温柔过。

起开,你一缠上来准没好事情,就你这力道,我非青了不可。青的嗓子,向来软软滑滑,又冷冷淡淡。

那我非看看不可。齐二将手缠上他的腰肢,又将头探到他的颈侧,喃喃着些什么。

接着,轻轻的亲吻蔓延开来。泛着桃花的凤眼睛,娇嗔带泪。

怀里的人开始还扭动着腰肢挣脱,后来也就软在了他的怀里。

淡淡呻吟,传出屋来。秋彦眼见着林宇庭的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

切,自己的破事,还不管好。秋彦将林宇庭拨拉到一旁,一脚踹开了门,春光乍泄。

秋彦拉了林宇庭,跑了,后面齐二跳着脚的骂声传过来,你这个魔障!!

一边跑一边问林宇庭,你看见了什么?

那个……这个……没什么。林宇庭的脸红的可怕。

林宇庭又说,他骂你。

随它去,反正……这样也好,秋彦眉眼弯弯,呼哧呼哧地喘气。

回到秋彦的偏院时,人都迷迷蒙蒙的,宇庭掌了灯。

院子外面的游廊上,安安静静的,想必大厅里的杯盘狼藉也早就收干净了。

荷花池子里只几朵晚莲浮着,色如淡纱,雾气四浮。深碧色的池水映着廊上的矮灯,几只看不见的游鱼摇碎了一池光影。

秋彦掏出几只酒盏来,拉林宇庭到廊椅上坐下。

不知道他从哪里淘来的酒,明亮地不见颜色,透透明明在杯子里,反照着明亮的月亮光。

秋彦将酒递给林宇庭,自己亦拿起一杯来。他仰起脖子,溢出的酒液,沿着他的尖细下巴,又流到滑动的喉结,再然后,隐进石青色的领口里。

林宇庭拿着杯子,不禁呆住了,手指头不住摩挲着杯子沿儿。

秋彦的眼睛盈满了水汽,淡棕色的眸子,一点儿深黑的瞳仁,像含着什么的琥珀。他眼角上挑,微微眯起来,侧着头,初醒的猫一般。一只手借着力倚在栏杆,撑在脸侧,另一只手晃着白瓷儿的酒杯,手腕无骨般地轻摇。

他盯着林宇庭,温柔地像花瓣揉开,犀利地如鹰隼猎物。

人似垆边月,皓腕凝霜雪。

林宇庭低下头去,刚刚那脸红眼热的一幕,那情动的魅惑低吟,那半掩的身影,这眼前的人,俱点了一把火在他身上。只将那杯子放在唇边轻啜。

酒不烈,醉邻亦足。

突然,杯子被夺走了。那人的面颊润若满月,那人的体气热烫如冬日暖酒。

被强硬地拉入院子,再被推入未有光亮的屋子,林宇庭的腕子被握得生疼,全身的血管蹦跳如心脏。秋彦的力气出奇得大,林宇庭从来都不知道他有这般的力气,直到被压倒在冰凉冷硬的床板上。

月光洒进来,全抹在秋彦热烫的双颊上,迷蒙的眼睛里。他伸出右手,抚摸林宇庭的眉毛,抚摸林宇庭的眼角,抚摸林宇庭的喉结,再摩挲他紧实的领口。

秋彦带着酒气问,你,喜欢我么?

我……你……林宇庭眼直直的,看着那人的促狭笑意,分明是那张仰着头看着风筝的脸。

在林宇庭心里,那是一尊冰雕的神,这时候冰雕融了,融地突然。那冰水混合着细密的吻叩问脸颊,一阵寒冷,一阵甜蜜。

你说啊?秋彦的手摸在他的胸口上。秋彦的手一年四季地冰凉,手凉没人疼。林宇庭心底里又泛上一阵怜惜,想伸手握了。

我,我一直……秋彦的手挪到他的腰侧,再沿着脊椎骨的凹陷滑动着指尖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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