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寿一时没醒过味来,朱瞻垲又道:“偷人不成,总不能在赔了东西。”
延寿随即出了院子,朱瞻垲吃了些东西,坐在院内等他。
过了不足半个时辰,延寿拿了素布袋子来,打开放在朱瞻垲面前,里面金银之物一件未少。
朱瞻垲扫了眼,拿起一金叶子在手中玩弄,“夏远封走前和你说了什么?”
延寿一愣,“爷,您说什么那?”
朱瞻垲似是无意的轻轻一捏,金叶子便成了个金珠子,冷笑道:“本就觉得奇怪,我准备东西时你竟然没阻拦,原是等着要走了才动手。”
延寿瞧着今儿是要说开的,回道:“我只是说了实情,他自己选择的离开。”
朱瞻垲随手将金珠子抛入素布袋中,站起身来,微微一笑道:“准备准备吧,也该回京了。”
一路上延寿小心伺候,仔细观察,怕是朱瞻垲心中仍然放不下,快到了京城才真的放下心来。但要说真的不在乎了,却也不是,最少夏远封在悬崖下待在朱瞻垲身上的玉葫芦,朱瞻垲还是带在身边。
第三章 龟石血泪(一)
朱瞻垲回京半道上又接了个令,不大的事儿,十几天便处理好了。一行人回到京城时已是年末,正迎来一场大雪,便躲在宅子里裹成个粽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起来。
这日,裹着貂皮吃饱喝足的人肉粽子躺在榻上,怀里揣了暖炉,手中捧着本闲书看着。随着一阵寒风,厚重的棉布帘子内的木门推了开来,“里面那?”随着一声浑厚的喊声,朱瞻基走了进来。
朱瞻垲瞥了一眼正在掸雪的太孙,随意丢了手中的书笑道:“这大雪天儿的,太孙怎么还往这儿来?”
太孙跺了跺脚,靴子底儿上掉下块压的实成的雪,脱了厚重的皮斗篷,扔在一旁的椅子上,走到榻前,伸了两只冰凉的手,捧着暖炉道:“得了新鲜的袍子肉,让人送去了厨子哪儿,晚上咱们一起尝尝鲜。”
朱瞻垲推了暖炉到太孙怀里,自个歪坐起来,“晚上弄些炭火,自己烤着吃,岂不是比厨子做得好!”
“对对,我这就去吩咐。”说着太孙向屋外走去,朱瞻垲趁着这个空挡穿好了鞋子,整理了衣衫。
太孙在进来时,朱瞻垲已是倒了杯热茶,喝了起来。
太孙笑着走过去,挨着坐下,自个也取了茶炉上得壶,倒了杯茶,笑道:“姜茶?”
朱瞻垲道:“恩,回来时有点儿冻着了。”
“找个太医看看?”
“没那么娇贵。”朱瞻垲扫了眼太孙脱了的皮袄,道:“怎么,都用上明黄色的料子了?”
太孙笑道:“皇爷爷看着下雪了,赏给我的。”
“从宫里出来?”
“恩。”太孙拍了拍有些热痒的脸道:“亏你查出来了,皇爷爷准备过了年便御驾亲征,这路上要是糟了埋伏……”太孙停了停,忽而冷哼道:“哼,只可惜这次皇爷爷仅仅是罚了汉王俸禄哄回封地,若是我……”
“哥!”朱瞻垲拦了太孙的话,接道:“皇爷爷自有他的打算,咱们评论不得。”
太孙拍了拍朱瞻垲的肩膀,正色道:“将来我定替你报这个仇。”
朱瞻垲笑了笑,“说来也怪,这好端端的宫墙上怎么就能映出人影来?还是多年前的影子?”
“天眷我主,给了个引子,让你查出真相,好能护佑皇爷爷躲过一劫吧。”
朱瞻垲心中不信,却给了个明了的笑容。
(据说是宫墙上涂料造成的,雷雨闪电,当环境适合时便能起到照相机的功能。解放后有故宫工作人员就亲眼见过故宫墙上的人影。)
太孙又道:“这回听说你又讨了个宝物?”
朱瞻垲伸了伸懒腰道:“没什么宝物,不过是一对元青花的净瓶,就摆在里屋案几上,你要喜欢拿走便是了。倒是听说太孙府中最近多了些东西,很是神奇!”
太孙笑道:“怎么,这儿事儿还有人管的?”
“人言可畏,”朱瞻垲笑道:“稀奇之物被人称作祥瑞不过是借个吉祥,这物件本身不过是块儿烂石头,何必留着生事儿?”
太孙道:“本就准备节前献给皇爷爷的,不知哪个多嘴,胡乱嚼舌根!”
“皇爷爷不是没说什么吗?估摸着他老人家也觉得你不会自个留着,应是献给他的,不过这日子不能等久了,不然若是他问起来你在献上去,就不好了。”
太孙点点头,朱瞻垲又道:“说来这南山壽石自个成个飞龙腾云状就够怪得了,竟然还能洒上水就喷云吐雾,实在是有趣的很!”
太孙道:“你若喜欢,将来给你弄来。”
“行了,市井传言这东西是天子之物,我若得了还不得被凌迟!”
太孙笑道:“你不刚说过,不过是块烂石头?”
“这儿等着我那!”朱瞻垲假怒道。
太孙笑道:“赔罪,赔罪!”
“拿什么赔?”
“听说夏远封回了南京,出了个提刑的缺,要不把他调进京里当赔罪?”
朱瞻垲愣了愣,摇头道:“调进京里干嘛?见了两生相厌,还不如不见。”
太孙不再说话,朱瞻垲又道:“再说了,把他调任到苏杭当提刑不也是你的主意?现在又在这儿假装好人!”
太孙听了,笑了起来:“在你面前真是没有任何秘密!”
“这不正好,用不着你假装什么,”朱瞻垲说着,拿起扔在一旁的闲书看了起来。
太孙扫了眼,似乎是本《奇石录》,“怎么你也对石头感兴趣了?”
朱瞻垲道:“还不是你那块儿飞龙吐雾石闹得,这儿京城上下都谈论石经,我岂能落后?”
太孙笑着从怀里掏了个红色锦盒出来,放于桌上。
朱瞻垲掀开盒盖,一块儿温润的玉石躺在里面,这玉石通体碧绿,只有中心有一点红,煞是好看,朱瞻垲拿起来在手中把玩,摸到上面淡淡的水汽,笑道:“你给块石头还不舍得,瞧瞧都流泪了!”
太孙拍了拍朱瞻垲的头,笑骂道:“不要拿来,那儿那么多废话!”
“切!白给的,哪有不要的!”
第三章 龟石血泪(二)
朱瞻垲与太孙一处吃了晚膳,暗宫的公主便着人来宣,朱瞻垲送了太孙几步,见雪下大了就折了回来,去见了公主,不出半刻便回了房里,命人叫了延寿来。
今儿个延寿被派去给夏原吉送过冬的衣物,回来的路上见了太孙的车马,便赶了回去,正赶上朱瞻垲寻人。
朱瞻垲问问夏元吉的近况,据说皇上有意把他们三位尚书遣送他处,以防三人扰乱军心。
延寿回了,说是夏尚书身子有些不好,已经请大夫看过了,并无大碍,衣服什么的也都送到了,三位尚书一人一份。他也跟夏原吉说了皇上的意思,夏尚书也觉得在皇上亲征的时候离开京城没什么坏处,退一万步来讲,万一皇上输了这战要杀他们出气,也得发令到羁押之地,这期间有个空闲也能有回转的余地。
朱瞻垲听了微微笑道:“夏原吉也算不上迂腐,还懂得留下些回旋的余地。”
延寿笑道:“若真是迂腐怎么可能坐到尚书之位?”
朱瞻垲扫了眼延寿,又问道:“他可是一直把你当做太孙的人?”
“是,”延寿道:“我回来时夏大人还特地嘱咐,多谢太孙照顾。”
朱瞻垲道:“问过守卫没有,近期可有和人与他接触?”
延寿道:“夏远封前段日子送过防寒的衣物,其他便没了。”
朱瞻垲想了想又道:“在他们哪儿安排个常驻的大夫,这三位都是上了年纪的,天寒地冻的,难免有个头疼脑热。”
延寿应了,朱瞻垲又道:“这两日收拾收拾,皇爷爷下了诏,要我去南京。”
“南京?这一来一回的,岂不是又不在京里过年了?”
“恩,”朱瞻垲笑道:“所以叫你准备准备把该收的礼都帮我收来!”
延寿点头退了出去,朱瞻垲眯了眼暗自道,一切皆是缘。
清水镇本是个盛产矿石的地方,也就因为其盛产的岩石色泽光润便被用作雕刻之用,此镇也自百年前便以雕刻手艺出众而名闻江浙一代,还出了个雕刻一条街,也曾经喧闹过,只是近年官家御用石匠多了,此处便不再接民间的活计,也就少了些人来人往。但每日采石场依旧是喧闹的,火热的,可今日,这一片却是死寂。
朱瞻垲站在山崖之上,远望着寂静的村镇,对一旁的人道:“镇上的人都被抓了?”
“是。”
“如今可问出什么?”
“未曾。”
朱瞻垲道:“你们这儿的归夏提刑?可是他问的案子?”
这人回道:“不,人是被抓到锦衣卫指挥使处的。”
朱瞻垲点点头,“带我去看那石碑吧!”
夏远封这两日过的也不踏实,自从回了南京被派到江浙一带,终日琐事不断,最近自个的地界上又出了个事儿,虽说不算什么,而且锦衣卫已然插手,但要真的遇上有心人,便也是通天的大事儿,全族恐怕都要性命不保。自个人正琢磨着,是否会惊动京城里的那人,就听着贴身小厮来报,清水镇去了一行人马,看状况,那人就在其中了。他这儿一辈子,说来总共是欠了三人的情分,母亲那份在人间是换不上了,父亲那份又是不要他还得,而这人那份,他是想还却不知道如何还得。本说好两人一起走的,却被延寿拦住了,原也是知道朱瞻凯身子的病不会简单,却没想到是皇家自个用的毒,朱瞻凯若是留下继续为朱棣效命还能过个几年,若是跟着自己跑了便是命不久矣了,可他也有难言之隐,不得不远离朝堂,也就必然要躲了朱瞻凯,自己纵使心中不愿,也只有这么一个办法,却没想到,缘分这东西……实在是难说。
夏远封长叹一声,脱了官服,换了身青色的常衣,牵了马出了府邸。
朱瞻凯似是算了他回来,早就摆好了茶点,笑着迎了出来,点头道:“夏大人来的正是时候。”
夏远封尴尬一笑,随他进了驿站。
朱瞻凯命侍从退下,官腔十足道:“今日去看了那石碑,并无异样,不知夏大人是否知道其中玄机?”
夏远封笑道:“我也不过对此事略有耳闻。听说青石镇上有块儿会流泪的石碑而已。”
“流泪?”朱瞻凯冷笑道:“若只是流泪,岂用我来?”
夏远封道:“鬼神之说你也信得?”
“若是其他石碑便也无所谓了,这却是给太祖皇帝墓前立的。”朱瞻凯顿了顿道:“你在此处虽时日不长,却也比我强些,可曾听过什么?”
夏远封道:“据说当年石碑雕刻好了,却由于太大,运不过去,所以才放在了青石镇,但这儿理由牵强的很。其中的缘由,也不是我们旁人知晓的。”
朱瞻凯点点头:“这碑是朱允文刻得,皇爷爷自然是不会在太祖陵寝之中用,但又不好毁了,因此才放在此处。”
“石碑有灵性,因陛下篡位杀侄,日日泣血。”夏远封停了停道:“不过这只是传闻罢了,我也去看过的,石碑平常的很,里面是有些血丝般的东西,但青石镇山崖上的石头便都是如此的。”
朱瞻凯道:“仅仅如此,怎么会传的这般神奇?”
夏远封垂目不答。
朱瞻凯又道:“地方官员的纵容,便是其中原因之一吧。”
夏远封别过头去,朱瞻凯站起身,搬过他的脸,直视道:“为了你的父亲,离那帮建文余孽远些!”
夏远封挣扎开,怒目道:“小小传闻,非要弄出是非,不说这玩略之人,道找上我了!你倒是要公私分明才好!”
“公私分明?”朱瞻凯冷冷一笑:“当日锦衣卫便抓过四散传言之人,却被个武功高强的黑衣人救了,看身手,据说与夏大人有几分形似!”
夏远封苦笑道:“根本就是乱抓无辜。”
朱瞻凯道:“随意传言‘本应太祖皇帝陵前立着的石碑,日日沁血流泪’之人会是无辜?”
夏远封道:“乡野村民,随便说说的。”
“这罪当凌迟的话也是随便说说?”
夏远封不再言语,朱瞻凯又道:“你岂止,你放了他们,他们却在锦衣卫那儿供出你来。好还不知你的身份,只是形容出个大概相貌。”
夏远封眉头微皱,朱瞻凯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确不适合这官场,不如辞官算了。好歹能少惹些事端。”
朱瞻凯独自离去,审问了几个青石镇的人,倒真如夏远封所说,都是些没啥心思的普通人,不过遇到怪事儿爱瞎咬舌根,算不上什么罪大恶极,只是这青石镇的石碑确实有些蹊跷,真有不少人说见过它流泪、沁血,而且无一例外,都在清晨。
次日,朱瞻凯难得的起了个大早,顶着星辰,裹了个粽子模样,坐着马车晃晃悠悠的又去了青石镇。
到青石镇时,太阳才探出了头。
朱瞻凯细细的瞧着,立于空旷之地的石碑上,凝结着微微的水汽,确实有点儿像眼泪,但这四周的石柱之上也尽是如此,却无什么特别。只是,石碑下兽眼之中,被人为的挖出了些许微小的洞,平时看不清,只有清晨,水汽在小洞中凝结之时才会发觉,而这每个洞里,似乎都有细细的血丝。远远地看去,真的有些许红色,但也全然称不上什么血泪。或许……
想到此,朱瞻凯恍然大悟,转身走向马车,没走几步,几个人影从远处几块儿碎石中窜了出来。
第三章 龟石血泪(三)
跟着来的夏远封见了,忙挡在朱瞻垲身前,对几人及其警觉。
朱瞻垲倒不算惊讶,对着来人笑道:“这血泪的传闻便是你们散布出去的吧。”
几人中,为首的一人是个女子,三十岁上下,听了这话,笑答道:“瞧您说的,这人心向来是向着建文帝的,见了这石碑的血泪,自是认为天也在怜惜,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天顾建文?”朱瞻垲嘴角微微勾起弧度,“若是如此,为何皇爷爷坐在皇宫大殿之中?”
“哼,他不过是一时得逞,我主必定会收复江山的!重新坐在大殿之上,让朱棣这叛贼跪拜。”
“藏在黑暗处,见不得天日的东西,怎么可能在走上大殿?”
“行了,你也别激我,我得的令是带你回去,不会伤你,”女子走上前,对不七不八站着的朱瞻垲道:“你现在若是真的跟我拼了,毒发身亡,这辈子是再也见不到文圭殿下了,也就得不到解药了。”
朱瞻垲闻言一愣,缓过神来之时,只觉得周身酸软,眼前发黑,昏睡了过去。
再醒来之时,朱瞻垲躺在一处软榻之上,四周光线微弱,隐隐的听着有人谈话,要做起身子,才发觉浑身无力,根本无法起来。
一个人影见他起身费力,便走了过来,扶起他。
“夏远封?”朱瞻垲揉了揉太阳穴,问道:“没逃了?也被抓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