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我叹了口气,“当年东溟先帝因忌讳宋家的威望与力量,所以有心要铲除宋家,但宋家的口碑与功劳都明摆在那儿,如果没有充分而合理的理由的话,任谁都是不服的,而且极易引起变动。因为得知宋怀溟和宇文慕的交情不错,在掌握了他的性情之后,便设下了这么个圈套。由宇文慕去告诉宋怀溟他手握重兵的父亲和兄弟意图不轨,说服宋怀溟做为宋家坚守自盗之人。接下来就是他们宋家自己窝里斗,与东溟先帝和宇文慕都没半点关系。在宋家内斗中,宋怀溟杀掉了自己的父亲和兄弟,这时候东溟先帝再出来做好人,以顾惜忠良的名义将这件事埋掉,然后再用宋怀溟代替失去的两员大将。这样一来宋怀溟反而要感激东溟先帝在宋家出现‘叛徒’之后还肯给予他的信任与重用,于是便认贼作父,精忠报国。其实并不是他不知内情,而是不想去知道。因为一旦知道了以后,他一直以来所持有的理念就会被全盘颠覆,人生也会因此而变得虚幻。他只不过是在保护他现有的生活罢了。”
自古以来,忠臣和权臣都没有好下场,宋家如此,欧阳家亦如此。
“这算是你的同情吗?”
“同情?”我冷笑一声,“那是什么?再伤天害理的事都做过了,区区一个宋怀溟,凭什么得到我的同情?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一般人逢此大变必然会心生怨恨,只有他却还光明正大地活在阳光之下。就因为他不去听、不去看、不去想,所以不用承受理所当然的痛苦。凭什么?他宋怀溟凭什么能够在背负了杀兄弑父的重罪之后还高尚地活在人前?所以我要把他推到地狱里,让他彻底染黑。那里才是他应该呆的地方。”
“那么锦润呢?”锦菡问我,“你又是为什么理由把他护在干净的地方呢?”
“这个世界上没有地方是干净的,”我说,“他也已经算是见识过了世间的阴暗面,之所以还能保持那份特有的天真,不过是因为他的眼光放得比较狭窄罢了。”
“眼光狭窄也是一种无知的幸福吗?”
“不,”我笑笑,“他的眼光狭窄,是因为他将注意力全都放到了自己所认为的最美好的地方。要我说他才是真正的大智若愚,所以才没我们这么多的烦恼。”
“是啊,他是大智若愚,我们就是庸人自扰。”锦菡笑得讽刺,“不过只可惜,他那样的人,偏偏背负着将星的命运。”
“命运只不过是人们为了逃避而编出来的东西罢了,如果我们都被绑在星星的轨迹上,那么就由我来打破给你们看好了。”
“是啊,你的确有着改变的能力,但又能改变多少呢?”
“你就等着瞧吧,”我笑笑,“到最后,由你来告诉我,我改变了多少。”
九十四
阴湿的地下,在盛夏季节更加的闷热。即使是只关了一个人的重要刑犯的特别间,似乎也像是挤满了看不见的人的密封空间,连透一口气都成了奢望。发霉的谷草与被血污浸入骨髓多年的墙壁默默地散发着闷湿的腥臭,虽然在我来之前已派特地叫人打扫干净,但牢房终归是牢房,以前被污染了多年,总得留下些痕迹的。
我皱着眉头使劲地扇着扇子,却也赶不走围绕着我的闷湿气息。引路的壮硕的狱卒盯着我的脸有点发呆,然后被锦菡一鞭子抽到头上,昏死过去。其他人赶紧将他抬走,只留了我和锦菡在里面。
沉重的铁门轰隆地关上之后,我没好气地对锦菡说:“在这种地方你还有精神和兴趣,真是恶趣味呢。”
“牢房不都这样?你要嫌脏就把他弄上去得了,不过可不保证会有谁把他救走。”
我回过头看着被固定在墙上的宋怀溟,还真当得上是惨不忍督。全身赤祼,黑发凌乱地披散,孕育着力量的被肌肉支撑起的皮肤上遍布着或轻或重的鞭痕,令人暇想。他的伤也并无我想像中的那么血淋淋,不过既然已经奄奄一息,看来锦菡一如以往地施了些令人剧痛却又看不见伤口的手段,就像当初在锦城里发疯对付我一样。
“好久不见,宋将军。”
我带着微笑,悠闲地向他走去。听到声音之后,低垂着的头颅疲惫地抬起来,眼窝深陷,胡子也将下半张脸盖住,但仍能瞧见折磨之后的憔悴。
“真是遗憾呢……”我露出痛惜的表情,捧起他的脸直视着那双因痛苦与疲倦而充满血丝的眼睛,“东溟的战神忠烈将军在战场上的英姿,终是无缘得见了。”
“清……明……”
微张的嘴唇中挤出的两个字似乎也带着痛楚,我笑笑,对他说:“英雄落难,本也应保持耀眼的风骨。更何况你是被宇文慕一手打造出来的英雄中的典范。不能死在沙场之上,却栽在小人的手里。真是可怜呢,宋将军,你可曾想到过今天?”
他没有回答,然而那双布满血丝的眼中却闪着明澈的光茫,就像当年初见时一样。我心里戾气顿生,狠狠地扇了他一耳光,然而当他复又抬起头来看着我的时候,那道光茫依然没有消散。
少年时弑兄杀父,坚守自盗,之后又遇到我,几次三番被羞辱,现在军败赤云,被自己的亲信出卖,陷于牢狱。人生逢此大变,为何还能保持如此明澈的神眼?面对将他从阳光之下拖入阴暗地底的仇人,为何竟是恨意全无?
“清明……”他的眼里多了一丝悲伤的神彩,“可怜的人……是你……”
“你说什么?”
“可怜你……自诩清明,却连真相……也看不清楚……”
黑色的鞭子夹着风声,向这边疾速而来,宋怀溟的侧脸迅速浮起了一道红痕,红至深处,一道细长的血线慢慢渗出。
而他却只是发出一声闷哼,半晌之后,又继续说道,“不愿去看清真相……却在这里自怨自艾……清明……呵呵……你最好……永远也不要知道,否则……定会悔不当初……”
“精神还挺好的嘛,”锦菡走过来,想地推开我,却被我挥手挡下。
“真相吗?”我笑道,“的确,我是不知道你说的真相到底是什么,有时候什么都不知道却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呢。”
接过锦菡手中的鞭子,我用手柄的部分抬起宋怀溟那张憔悴的脸,“既然你那么喜欢‘真相’这玩意儿,我也来告诉你一件有趣的事好了。宋将军,当初宇文慕是以什么名义唆使你去杀掉自己的父亲和兄弟,还顺带着逼死了自己的母亲的呢?”
深褐的瞳孔一下子紧缩,憔悴的脸庞露出动摇的神情。宋怀溟,你还真是每次都不会让我失望呢,总是如我所愿地露出好看的表情来娱乐我。
“这是真相吧?以为被宇文慕掩埋在久远的过去就无人知晓了吗?宋将军,当你亲手杀掉自己的血亲之时,你又在想什么呢?深埋在内心里的国家大义是怎样对你说的呢?”
情绪一点点地从他眼里溢出,却仍强自镇定着:“臣子理应为国鞠躬尽瘁……怎可妄任他们……祸害国家……”
“祸害国家?”我笑道,“你倒是不祸害国家,可惜就是祸害了百姓。你知道这场瘟疫死了多少人吗?九万多人,你知道九万有多少吗?将尸体堆起来的话,就是一座高山,将这座高山烧为灰烬的话,可以淤堵溟江。九万人,失去九万人,盛京将变为一座空城。宋怀溟,是你杀了他们。为了保住你的国家,就用百姓的生命去做赌注。然而你却忘了,并不是每个人都会为了国家这种东西死而后已。国家是由无数的个人所组成的,当国家不能再保护他们,甚至要牺牲掉他们的时候,你以为他们有几个能记住国家?”
“为国捐躯……是忠义之举……”
“百姓并不是为了保卫国家而存在的,正相反,国家才是为了保卫百姓而存在的。何谓忠义?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就是忠义了吗?那是愚蠢!宋怀溟,难道你从来就没有想过,当年你的父兄,真的有叛国吗?”
“罪证……是我亲自……找到……”
“你找到了什么?”
“虎符……和……信件……笔迹……一样……”
“那能证明什么?可别告诉我你不知道笔迹是可以模仿的。”我摇摇头,“宋怀溟啊宋怀溟,妄你英雄一世,却总是栽在小人手里。为何你屡经变故却从来都是苟且偷生?因为害怕见到黄泉之下冤死之人吗?”
“国师……不会骗我……”
“是啊……我也曾以为他不会骗我。”
我放开他,退后几步坐到一边准备好的椅子上,“宋将军,你知道吗?你的国师现在就在城外,布下死阵等着我呢。”
炭火被端了进来,给原本就闷热的牢房中更增了几分炎气。锦菡从一边挂着的刑具之中拿了根带带倒钩的鞭子,比起我手中这根细鞭,显得十分的笨重。我手中这样的鞭子一般不会造成血淋淋的效果,但却能带来更加剧大也更加持久的疼痛。然而锦菡手中那根却能带下一大片血肉,视觉效果更加的恐怖。
一鞭自脖子一侧划下,经过乳头下方,划出一条长长的伤口,一鞭自腰侧往小腹,带过大腿内侧,一鞭抽在腿上,弧线优美。
只此三鞭,血流如注,健壮的身体竟也开始微微颤抖起来。锦菡又舀了一大勺桶里加了冰与盐的凉水,慢慢地从他的身体上浇下来。剧痛与冰凉的刺激下,宋怀溟一声未哼,然而胯下疲软之物却悄悄地抬起了头。
看来锦菡已经把他调教成条件反射了嘛,我轻声地笑了起来,“宋怀溟,你喜欢我吗?”
憔悴的脸孔多了几分苍白,眼神开始动摇。痛苦吗?居然对自己的仇人抱有这种念头,还被揭穿,是不是很想一头撞死算了呢?
锦菡从烧红的炭火之中取出烙铁,正想上前,却被我挡住。
“我知道你不怕酷刑,”我将烙铁丢回炭火里,“为了你的国家你什么都不怕是吗?但是呢,并不是不怕刑罚的人就没有弱点,只要是人,就一定会有害怕的事。”
我笑着走到他身前,贴近到呼吸交织的地方,语音暧昧地说:“你怕我,是吗?你对我即爱又怕,你被我的残忍迷住,因为你把他当作一种赎罪,只存在于你心里的没有任何人知道你所犯何罪的赎罪。你又害怕我,因为只有我知道你心里的秘密。”
我伸手抚上结实的胸肌,将指甲狠狠地抓进鞭子带出的伤口。他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起来,胯下之物继续昂扬,顶到了我的小腹上。
“东方未君还是皇帝的时候,我是可以随意出入皇宫各处禁地的,那是他给我的特权,”我边说边用手握住他的分身,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搓起来,不紧不慢的节奏如同隔靴搔痒,他立即便发出了难耐的呻吟。
“你知道的吧,皇帝们做的每一项决策都是有存档的,不管是好是坏,都要留下记录,以防日后有需要的时候察阅。就算那项决策如果一旦曝光,就会给皇家或他自己的脸上抹黑也得留下来,因为这是惯例。”
要我说的话,做了坏事之后首先就是把证据全部销毁,就像当年的叶风一样。但古人向来都被各种各样莫明其妙的惯例所束缚,所以就算是皇帝,也并非完全自由。
“有些存档自然是保存得非常隐秘的,除了皇帝谁也不能看。但因为特权的原因,所以我也就看到了。那就是真相。”
将要得知真相的恐惧与生理的快感交织在一起,他的额角已经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其中有一道先帝给宇文慕的密旨,和你们宋家有关,猜猜是写的什么?”
也许他当时的确看不透,但这么多年下来,历经风雨,便是想看不透也再不能了。所以他便选择了不去看,一直将自己关在无知却幸福的空间里,继续当他那受万人景仰的大将军。
“宋家权力过大,先帝欲卸其权,却又找不到合适的借口。先帝在一次私宴上暗示你父亲交出兵权,但当时北魏偶尔犯境,你父亲唯恐朝中尚未成熟的小将们不能担起御敌的重任,所以交没有交出兵权,但也自请守边,调往边疆。你的父亲是太忠良了,因关爱百姓,竟拒绝交出兵权,所以此事便惹恼了先帝。”
另一只手抚上他的身体,灵活地游走,在各处点上欲火。
“其实他完全可以伪造一些假证,再派人查出来便是。但宋家在百姓心目中的形像太过刚直廉洁,他怕宋家之事一出,就会出现百姓的联名上书,或一些正直官员的死柬,到时候就算除掉了宋家,他自己脸上也不好看。于是他便想了个阴招。”
手中之物慢慢地变大,然后溢出汁液。
“以宇文慕的人品与声名,任他说什么话别人都是会信的。所以他派宇文慕来接近你,然后诱你对自己的父亲与兄弟产生怀疑。于是当宇文慕向你提起坚守自盗之事时,你便会答应。先帝借你之手除掉了宋家手握重兵的你的父亲与长兄,然后自己出来做好人,将宋家的内斗掩盖起来,只说那二位死于战事,再大肆封赏‘遗孤’。在别人看来,这是先帝仁厚,爱惜良才,宋家也得到了三代忠良的美名。而在你看来,宋家的‘反叛’之后,先帝不但饶你一命,反而大加赏赐,所以自然会为他卖命。”
喘息声急促了起来,于是我便突然加快了手中的速度,引来一片痛苦的呻吟。
“后来你应该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吧?但如果怀疑先帝,就是在怀疑你最崇拜的国师。所以你就什么也不去想。你知道吗?你的国师已经在城外驻扎好几天了,他明知你在我手里,却完全没有派人过来谈判,连问都没问一声。即使如此,他还是你心中完美的宇文慕吗?”
一股白浊喷薄而出,弄湿了我的手。我就着浊液涂在他脸上,微笑着问道:“宋怀溟,宋将军。现在你说说,到底谁才是‘忠良’?”
他的父亲心系百姓,生怕朝中从未上过沙场的小将们接过他的权力之后不能御敌,所以就算被先帝所嫉恨,也不愿交出兵权,所以落得如此下场。即使最后仍保全了名声,但死在自己的亲生儿子手里,就算到了九泉之下也还是想不通的吧?
他的长兄倒是在得知先帝欲除宋家的风声之后有了一些叛变的动静,却被自己的父亲制止,不但没有成功,反而将蛛丝马迹送到了先帝手里,变成了致命的决定性证据。
然而现在,忠良之后却为了冤杀了自己的血亲的国家而至十几万百姓的安危于不顾,导致九万余人因瘟疫而死。这样的故事,还真是让人啼笑皆非,不得不感叹一声因果缘由。
正直的古人都会关心自己的名声,如果能担起“忠良”二字,便是他们人生中最大的幸福。但历来史书上的忠良从来都没有好下场,既然如此,又要这两个字要来干嘛呢?
九十五
我洗净手,悠闲地笑道:“宋将军,我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哦。你大概又想说些什么话来激怒我,力求一死吧?不过我是不会如你的愿的。你知道怎么折磨你最好玩吗?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我要让你活着,你的余生只能在你即爱又怕的我身边渡过。你将在真相之后深深地悔恨,尽可能长久地陷于以往的过错之中。你将再也没有机会重返沙场,我会把你关在我的后花园里,从此你只能穿奴隶的衣服,在一方狭小的空间中看着自己的身体赘肉渐起。美人迟暮,将军白头,这不但是世间的遗憾,因为你自己将亲自去体味更多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