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镜非虽然一直拿着筷子,却一口都没吃,一直用盯傻瓜的目光盯着云震霆。
“你能不能别总是打一只手?换一只啊!”云震霆捂着手不满叫道。
“不顺手。”绫镜非答得理所当然。
用餐结束,段秋凉才问道,“四殿下,我们是否可以启程去见大殿下了?大殿下应该已经等您了。”
“好。”绫镜非拿起桌上的佩剑,平静站起来,“虚长老,我能不能再请求您一件事。”
“四殿下不用如此客气,请说。”段秋凉盈盈倾身,答道。
绫镜非侧眼看了看身边的云震霆,“能不能……把云震霆送到安全的地方……”
“喂!”云震霆猛地扳着绫镜非的肩膀,让他直面着自己,“你说什么?!你要撇开我?!”
“多了你只有碍事。”绫镜非冷冷别开眼睛。
“你……”
“四殿下。”段秋凉身形一晃,忽然站到了绫镜非和云震霆身边,面带笑意开口,“您的要求请恕属下无法达成。大殿下特别吩咐过了,邀云公子一同前去。”
绫镜非眼睛转向段秋凉,那双碧色的眼空中明显滑过一道森寒的怒意。
一边,云震霆冷哼了一声,“这下你不用想方设法摆脱我了。”
“你这么想跟我一起去死吗?”忽然,绫镜非转过头,盯着云震霆,冷冷问。
云震霆愣了一下,无法回答。
“早知道你这么想死,我就不该回来陪你!”绫镜非冷笑了一声,说完,转身出门走向侯在门口四人抬的轿子。
段秋凉快步跟过去,替绫镜非挽起了帘子,恭请他上轿。
段秋凉放下轿帘时,用只有绫镜非才听得到的声音说:“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云公子的性命我也会尽力保全。”
绫镜非却抛给她一个冷漠的眼神。
他根本就不相信她。若不是管秋一再向他保证,此行已经有了周密的安排,若不是泰封雪也与段秋凉合作,他根本不愿意相信一个身在幻海万象之内人所说的话。
三顶软轿在重重人的簇拥之下,穿越过冗长无比的连廊和阶梯,最后停在祭坛之前。
祭坛是建在地下的天然地穴之中,而祭坛之上是巍峨的神坛,神坛之上有七十二道玉石柱子,在天光之下闪烁着柔润的光芒,远看之下无比的雄壮。
“恭请四殿下!”
忽然,一声浑厚的嗓音穿过了地面,由祭坛之中透出。
绫镜非从轿中走出,神态漠然得跟着段秋凉,一步一步朝着那庄严森然的大殿走去。
这一天还是终于来了。虽然自己为了逃避这一天,已经逃亡了这么多么多年。那个人,还是终究不放过自己。
云震霆跟在绫镜非的身侧,担忧得看着他。
虽然颜广寒告诉他,一切都会没事。但他其实从未认为自己可以全身而退。其实他不怕死,他本身也是一个手上沾满了鲜血的人。人总是要为自己所犯得错误付出代价,这一点他一直都深信不疑。不管今天是不是他结算的日子,他现在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竭尽所能保护“他”……
“四弟,”幽深的隧道深处,传来了大殿下的低沉声音,“我等你很久了。”
绫镜非踩着玉石地面,一步步迈上祭台的宽阔阶梯。最后,他在御座之前停下。
他抬起头,看到鲜红的纱幔飘飞掩映之中,那个站在御座前的男人——他一身墨色的龙云锦缎长袍,同样墨黑的长发被羽冠束起。妖魅的吊脚眉下,那双于自己瞳色相同的碧色眼睛,正带着戏谑的光芒审视着自己。
“虽然久了一点,你还是回来了。”大殿下接着说,脸上带着虚伪的笑意。
绫镜非冷哼了一声,直言不讳,“反正这里除了你的心腹也没有别人了,你干嘛还在这里虚情假意,你很喜欢演戏么?我最后还是落入了你的手里,你很得意吧?”
“四弟,其实我不想杀你。”大殿下听完绫镜非所言,脸色骤然冷下来。
绫镜非语气更加嘲讽,“你杀掉二哥三哥之前是不是也说过这句话?”
“不。我没有。”大殿下向下走了一个台阶,他那双阴鸷的眼睛直直盯着绫镜非,“四弟,你我何必斗个你死我活,不如你留在我身边辅佐我……”
“哦?真的?你愿意?”绫镜非一连三个问句,一声比一声不屑,然后他挑了挑眉,戏谑道:“好啊,我愿意。”
“但是……”大殿下打住他的话,“我有一个条件。”
“哦?”绫镜非露出一副“我早就知道没这么简单”的表情。
“只要四弟你接受我的血印……”
“哈哈哈……”绫镜非忽然大笑起来,尖利的笑声在大殿中回荡,让人听起来毛骨悚然。
连云震霆都被绫镜非吓了一跳。这家伙从未在人前(除了自己)表现过任何激烈的情绪,别说打笑了,就连笑容都没有,现在突然这般失控,看来刚才大殿下肯定是说了什么越过他底线的话了。那个血印是什么?和自己身上那个一样吗?
“你让我接受你的血印?然后来当你的玩物,供你消遣吗?子夜,你未免也太无耻下流了?说出这样龌龊的话!”
(深蓝飘过:毒舌王绫镜非少爷……)
“绫镜非,我这是在给你机会。”大殿下手慢慢握紧,骨头发出清脆的“喀拉”声,“你以为你有机会胜我吗?若不是看在你昨天替这个姓云的解开血咒,功力只剩下一半的份上,我是不会给你一点点机会的。”
“你住嘴!”绫镜非吼道,猛地拔剑,剑尖直指子夜。
“什么?什么只剩一半的功力?”云震霆听出子夜的话音不对,抢上一步,追问道。
“你也给我闭嘴!老老实实在一边呆着!”绫镜非一把推开云震霆。
“既然你这么想死……”大殿下向后退了一步,走到御座前,扬手一撩长袍,坐定,笑道,“那我就成全了你,如此一来,我也就没有必要再等那个老不死了(深蓝解说:闭关的尊主也是活个几百年没问题的老不死,闭关之前告诉四个继承人,闭关结束之后才会传位。”
绫镜非手中三尺清光光华流转,他手腕轻转,剑招已在起式之上。
大殿下却仍旧坐在御座之上,然后他慢慢开口,“镜。虚。动手。”
“是!”两声齐齐的是,在黑暗中发出。
躲在黑暗角落里的镜内力忽然爆发,宽大的黑袍无风自鼓,然而就在他向着绫镜非出招的一刹那,一道白绸却毫无预兆绕上了他的脖颈。
“虚!”他嘶哑得吼出来,袖中飞出十三支毒针,向白绸的来处袭去。
然而那毒针没入了黑暗就再无声息,而白绸却变得更紧。
“虚!镜!怎么回事!”大殿下立刻察觉到事情有变,从御座上站起来,声音中带着一抹难以掩饰的惊惧。
镜拼命地想摆脱那束白绸,他无法发出声音,无法警告大殿下!最后,他猛然使力,不顾脖子上的白绸,脚下猛然使力,竟然在地上踩出一个一丈宽的大坑!
颈骨发出恐怖的断裂声,但是他还是腾空而起,从黑暗中飞身而出。就在他出现在空中的一刹那,四五道白绸又同时飞出,缠绕在了他的手腕脚腕上。
“镜!”大殿下惊叫出声。
与此同时,那四五道白绸猛然向五个方向一拉,生生把镜的头和四肢身体上扯了下来!
鲜血在空中溅开成一朵绚烂的花。
与此同时,段秋凉从黑暗中走出来,一声下令,“动手!”
霎时,屋内响起数声惨叫,而后,兵器相击的金石之音骤然乍响。
绫镜非忽然笑了,虚空之中,仿佛有万千洁白的花朵瞬间绽放,“哥,你不信人心,所以你必定会为人心所出卖。”
“怎么回事!”子夜慌乱得抓住身边的一个属下问。
“禀……禀告大殿下!不知为何众人开始自相残杀!”
“什么?!”
镜赤红温热的血喷溅在绫镜非白色的衣服上,让他整个人仿佛一朵浴血雪莲。
他对着大殿下缓缓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大哥。胜负,现在还不好说。”
子夜狠狠咬牙,抓住御座的手,猛一用力,竟然将扶手捏碎!
“好,好你个绫镜非!好你个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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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泰封雪在幻海万象整日就宅在家里。我是一直无聊得在床上打滚,泰封雪一直在忙着布置和调集他的暗卫。
跟他这样的人在一起其实野蛮无聊的——他把能做的都做了,搞得我只能闲在原地等着退化。
昨天云震霆被放出来,本来想去绫镜非那里找他好好一叙师徒之情的,结果被泰封雪给拉住,硬要我给他做什么全身按摩……
“今天我们该干嘛?”我翘着二郎腿坐在桌上,手上百无聊赖转着判官笔来玩。
泰封雪正在镜前更衣,闻言回眸一笑,吐出两个字,“杀人。”
“杀多少啊……”
“来多少杀多少。”泰封雪最后整了整衣摆,挂上他那把装饰品般的“太阿”剑。
“啊?”我吃惊得张嘴惊叫,“要是幻海万象倾巢出动我们怎么办!”
“不会的。”泰封雪微微扬了扬嘴角,食指弯起来,刮了一下我的鼻梁。
“我知道……开个玩笑嘛……你真没幽默感……”我翻了个白眼,皱皱鼻子。
泰封雪笑了笑,继续解释,“幻海万象在大殿下统治之下也是人心疏离,各自为政。”
我点头,“段秋凉说过,大殿下的心腹只有镜而已,只要摆平镜的手下就可以。”
“没错。今日,大殿下约了绫镜非在祭坛相见,祭坛内已经布置了生死判的二十名杀手,由段秋凉带领他们解决镜以及其手下。而我和你要做的,就是阻止任何人进入祭坛给大殿下增援,以及,如果大殿下逃脱,要将他抓住除掉。”
我扬了扬眉,撇撇嘴,“真是个好差事。我这些天闷得不行,正好活动活动手脚。”
我和泰封雪到达祭台的时候,正看见绫镜非、云震霆和段秋凉下到祭坛中。
我环视一周,迅速目测了一下,“十三个人。有我们的人吗?”
“没有。”泰封雪回答。
他话音一落,我手中的一支判官笔已然出手,在另一支的牵引之下,在空中划为一道虚影。“唰唰唰”自那十三人面前滑过。
准确击中那些人的睡穴之后,判官笔悠悠落回我掌中。
“啊哈哈……怎么样,本少爷隔空打穴的本事不错吧。”我叉着腰,自鸣得意笑道。
泰封雪点了点头,但是随即他又说了让我很崩溃的话,“没有我们的人,但是又段秋凉的人。”
“什么!你不早说!哪一个啊,快去把他叫醒!”
我话音刚落,忽然,“轰”得一声,一道红色的烟雾直冲云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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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下怒极反笑,“你以为,就凭你们可以杀得了我?!”然后他猛然按下御座边隐藏的一个机关,顿时,空旷的穴洞内一声震响。
“他在叫援兵。”段秋凉微微眯起眼睛,露出蛇一般凌厉的目光,“快点杀掉他。”
“虚,你不要急!马上就轮到你!”大殿下忽然拍手,“魑魅魍魉,杀掉这个叛徒!”
大殿下声音刚落,忽然从四个方向骤然闪现出四道鬼魅般的人影,“是!”
段秋凉低声自语,“生死判的始祖杀手(深蓝解说:这里的人呢都是老不死……)?哼,竟然拿连他们也已经听命于子夜了么……”
然后,她忽然向后急退,声音却远远传进绫镜非的耳朵,“镜非,我一时半刻无法帮你了,自己小心。”
那四道白影也立刻追随着段秋凉的身影隐入很暗之中。
绫镜非神色未变,仍旧漠然而冰寒,“一半的功力来杀你也够了。”他说完,以人无法看清的速度突然出现在大殿下身侧,手中利刃如闪电般刺出。
大殿下手无寸铁,但是却化指为剑,指尖点在绫镜非的剑身上,荡开了他的攻击。
两人瞬间已经过了百余招,子夜的内力极其猛烈,每一下的攻击都故意逼迫绫镜非运出内力来抵挡,绫镜非昨日内力消耗过半,现在根本没有多少余力,于是渐渐落于下风。
“唰。”一声震响。绫镜非手中长剑飞出,斜斜刺进不远处的地上。
绫镜非退了一步,胸口剧烈得起伏,脸色苍白如纸。他刚才被子夜的内力震伤,现在他竟然连闪躲的力气也那以使出!
“就这么点本事也想杀我?”子夜狂笑起来,一步步向绫镜非逼近,“四弟,你还真是天真……”
掌中隐隐泛起青红的光芒,忽然,他运掌出招,强劲的掌风泰山压顶一般袭向绫镜非,吹得他的衣摆都猎猎飞舞。
“受死吧!”
绫镜非想要避开,但是却被子夜霸道的掌力逼在原地。
难道真的会被他毙于掌下!
在这电光火石一刻,绫镜非感到忽然自己猛然被突如其来的力道拉住,脱离了子夜的攻击范围。
云震霆竟然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赶到绫镜非身前,反手硬是接下了子夜这一掌!
云震霆顿时觉得一股冰寒入骨的内力逆袭进入自己的筋脉,一瞬间就冲入了气海丹田。
轰然巨响之中,他忍痛向后急退,带着绫镜非退出几丈。
第一百九十九章 命悬一线
“绫镜非你快点走!”云震霆猛地推了绫镜非一把,“你已经竭尽内力,再打下去会死的!”
云震霆话刚说完,猛地弯下腰跪在地上,咳出一大口血。而后血如同无法遏制一般,大口大口流出来。
刚才那一掌,已经伤及了云震霆的内脏和经络,他不停地咳着,鲜血溅落在地,开出一朵朵鲜红而妖冶的花。
绫镜非大惊之下冲过去扶住他的肩,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指尖搭上云震霆的腕脉。
“小云!”
“我没事,你,快点走......”云震霆艰难地喘息着,咬牙忍住剧痛断断续续说。
“走?哼,你们还真是兄弟情深啊!”子夜狂笑着一步步走过来,从地上拔起绫镜非掉落的剑。
“你们做了那样的苟且之事,还有脸兄弟相称吗?”子穷阴阳怪气地嘲讽道。
他语落,云震霆的脸色蓦然变得苍白无比。
子夜看着他的脸色,知道自己一语中的,于是越发讽刺地笑道,“好,我今日就成全了你们这对亡命鸳鸯!”
他说完,手中利刃高高举起。
“绫镜非你快点走啊!”云震霆拼命推着护在自己身前,紧紧搂住自己的人,绫镜非却用力抱着他,一步也不肯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