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近变成哲学家了吗?”
段秋凉抬起了头,眼神中闪过一缕笑意,“你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我不太明白她到底有什么打算,冷冷回了句,“谢谢夸奖。”
“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帮绫镜非吗?”
“对,我想知道。你肯说吗?”
段秋凉点了点头,但是却没有马上开口。她看着桌上的烛火,脸上是让人捉摸不透的深思。
我耐心等待着,许久之后,她才开口道,“因为,我是绫镜非的生母。”
什么?!
我差一点脱口惊呼,但是最终还是压抑住,不可置信瞪大眼睛盯着她。
段秋凉轻声笑了,继续低低述说起来,“当年,我被关押在水牢中数十年,最后是海王殿下救了我,带我来到了这里。那时候,我千方百计讨好海王,想借以他的力量助我踏平武林,所以,我自然而然成为了他的宠妾。十八年之前,我生下了绫镜非,然后就离开了这里。直到两年前,海王突然通过绝密的途径招我回来。我见到海王时,他被乌金铁索贯穿了全身,锁在天境之中,那时候他已经被大殿下折磨得快要死去,大殿下故意留着他最后一口气不让他死。但是,海王殿下却无论如何都不肯告诉大殿下权杖所在。我偷偷潜入,海王殿下把权杖的位置告诉了我,要我为他报仇。”
“然后......我杀了他......”段秋凉说到最后一个字,脸上泛起了一抹古怪的笑意。她明明是笑着的,但是却让人觉得,她仿佛要哭出来。
她的语调一直平稳而柔和,仿佛在讲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然而,她的眼神中又透露出,她还记得那时候的一切,她所说的海王殿下死前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历历在目。那么痛苦的经历,在她的心中,是否也是有一点点痛呢?
“绫镜非真的是你儿子?原来如此......难怪你要冒这么大的危险......他知道吗?”我轻叹了一声,看着她,低声问。
段秋凉摇了摇头。
“对他来说,他更需要一个衷心的属下,而不是一个抛弃他那么多年的母亲。”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我只是想要说出来罢了。”段秋凉说完,手指从桌上的檀木盒子中取出一粒药丸递给我,“依照约定,我来帮你接触采补术吧。”
我从她手里接过那粒药,闻了闻,知道只是普通的护住心脉的药物,于是吞了下去。
段秋凉为什么要告诉我呢......
她在我背后替我运功的时候,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其实,她也是一个可怜的人。她一生遭遇了那么多,做了那么多错事,最后连自己的儿子都无法相认。她竟然可以以“虚”的身份,蛰伏在大殿下身边如此久的时间,不表露出自己丝毫的恨意而取得他的全部信任,也实在让人佩服。又或者,这么长久的时光中,她的感情早已被磨光耗尽,不再有常人所拥有的爱恨情仇。
天快亮的时候,段秋凉终于运功结束。
她把手拿离我的后心,我回头的刹那,看到她匆忙收入袖中的手——那双本来光洁平滑的手,现在却如同枯槁的枯木!
段秋凉宽袖猛然一扬,一阵异香扑鼻,我顿时觉得天旋地转,无力倒回床褥中。
最后,迷蒙之中,我听到她的声音淡淡响起,“替我转告管秋,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恒久的。生命也是,人心也是。我们得到的所谓长久,不过是一个虚伪的幻觉罢了......”
自从那一日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段秋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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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震霆受了很重的内伤,整日在房间中修养,但是他却拒绝见绫镜非。
这位新任的尊主,每日只是在云震霆的窗户外默默站上半个时辰,一刻不多一分不少,然后一语不发离开。
后来,云震霆的伤势继续恶化,情况一天比一天糟糕,后来连最简单的茶饭都难以入口。
我和秦封雪商量了一下,没有通知绫镜非,就悄悄带他离开了幻海万象前往天山药王谷求医。
“哎呦,你们怎么又回来了!”
我们才走到药王谷,就见阿依珠兰带着四个侍女齐刷刷站在谷口迎接我们。老远就冲我嚷嚷。
“想你了嘛......呵呵呵......”我嬉皮笑脸凑过去,“再帮我个忙......”
“把钱先给拿来!”俺依珠兰虽然表面上嘴巴不饶人,但是还是立刻替云震霆诊治。
云震霆的伤势恢复得很慢,而且,稍微一有精神,就开始调戏药王谷里面漂亮的小妹妹们,甚至还曾经把磨爪伸向替他扎针的阿依珠兰,结果当场被扎成了只刺猬。
再后来,情节发展得有点出乎意料了。
本来对云震霆这个小色狼没有点好脸色的阿依珠兰,突然有一天惊觉这家伙可能是个学医的旷世奇才,于是威逼加色诱,引诱云震霆留在药王谷拜她为师。
一向自由惯了的云震霆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转性,丝毫没有犹豫,跪下就磕了个响头,“师傅在上,受徒儿一拜。”
看得我在一边差点当场喷血,这这这,这个死小子居然当着我的面就把我给踹了!
我脱下鞋就要甩他。
结果云震霆一边躲一边笑,“师傅,我这是弃暗投明啊!你要真心为我祝福才对。当杀手有什么好的,治病救人才是正道!”
他这一句话说得我噎了半天。
云震霆五脏六腑都受了重创,阿依说要完全恢复也要个三年五载的,于是我就把那小子扔在了药王谷,和秦封雪离开。
云震霆送我出谷的时候,轻轻说了一句,“其实,我只是想要留在离他更近的地方......”
那时,我心底有什么东西轻轻一动。
我回身揉了揉他的发顶,宠溺地看他一眼,“以后你小子再闯什么祸,可别再找我给你收拾残局了。”
“嗯......”
“师傅我等着你功成名就成为旷世名医的一天。”最后,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嗯!徒儿一定不会让师傅失望!”
雪山之巅的幻海万象之上,年轻的尊主不知,自己派了无数人手在中原搜寻了多年的人,竟然,就与自己只有一山之隔。
一些年之后,当他们,一个成为了药王谷的新一任药王,一个成为了幻海万象名副其实的主人,那时的他们,机缘巧合之下的重逢,不知又有了怎样一段光景。
涸辙之鲋,相濡以沫。
那一年的我们,年少而轻狂。苦难之中,你说过,我爱你,那样认真,那么郑重,仿佛一瞬就成了生生世世。
然而此时。
当一切都重归于平静,我却宁愿与你,相忘于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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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雪原之上,赤血灵驹撒蹄奔驰,两人共乘一马。
漫天大雪沸沸扬扬落下,落在两人的肩头。
“我们先在去哪里呢?”侧坐在马前的人窝在身后人的怀里,嘟嘟囔囔自言自语,“先回金陵去看妍蓉和管秋?还是去杭州呢,话说那可是我们初遇的地方。又很想去芙蓉城,好想吃那里的小吃啊......”
“你说呢,封雪?”
“都随你。”驾马的人轻声一笑,“我们有的是时间。”
“那不如我们去金陵看看段重锦吧......”
“不行。”
“啊?你不是说都随我吗?”
“少废话。不行。”
“......”
——全文完——
月·逸特别篇 【月·逸】江楼月
番外·《江楼月》
恨君不似江楼月,
南北东西,南北东西,
只有相随无别离。
恨君却似江楼月,
暂满还亏,暂满还亏,
待得团圆是几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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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逸为秦楼月挡下秦封雪一掌,身负重伤。秦楼月此后十日在夙逸身边日夜守护,不眠不休。第十日晚,秦楼月接到秦封雪的命令,必须带领浣剑门与重华山庄与续箫楼一起攻打玲珑阁。
他披挂上阵的时候,已经至少六天没有合眼。
那夜,秦楼月一身戎装,在夙逸床边坐了很久。
锦丝软被中,那人那双媚人的眼睛轻轻阖着,呼吸清浅得令人无法察觉。
大夫说,若是不醒来,便是没有渡过危险期。
“为什么还不醒呢?”秦楼月低声自语着,食指曲起,轻柔摩挲着夙逸泛着特有微红的眼角。
漠嫣早就站在了门外,却一直驻足不入。总觉的屋里那两个人太和谐太宁静,她下意识不想去打破那一刻的美丽。
“放心啦,”听到秦楼月自言自语,她才提了裙角,迈进房间,“这家伙命硬的很,一定能醒,再过两天一定醒得来。”为了确定似的,她又重复了一句。
漠嫣发出响动的一霎那,秦楼月飞快收回了手指。
“是该出发了么?”他拿起佩剑,起身。
“嗯。”漠嫣点了点头。
漠嫣沉默看着秦楼月离开的背影,眼神不由黯了一下。
明明那么舍不得那个人,明明根本无法放心离开。
但是为了一句命令一句承诺,就能如此绝然的转身。
楼月哥哥……
你这样活着,是不是很累。你的人身在远方,你的心又沦落何地。
漠嫣回身看了一眼沉睡着的夙逸,轻叹。
“你快点醒啊。他都要走了,你还不醒……你这家伙,平常生龙活虎的,没想到关键时刻这么不顶用……”
那一刻,她真希望夙逸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横眉怒目对他吼,“小丫头,没大没小的!”
然而,他还是在陷在柔软的床褥中,静静睡着,无声无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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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门主!前方战报!”
“报——生死判密函!”
“报——”
一袭白衣,钰冠高戴的漠嫣坐在桌案后,七手八脚,三头六臂般指挥着一屋子人上蹿下跳。从前秦封雪任门主的时候,做什么事情都是看上去慢条斯理,毫不在意,却能把所有事都轻松搞定。现在的浣剑门新门主漠嫣却是个做事雷厉风行风风火火的作风,每一天,浣剑门的挽香殿里,都是鸡飞狗跳。
“萧殿主,这件事你觉得呢?”漠嫣听完属下汇报,冲着角落里一个同样忙的不可开交的大叔吼道。
大叔也在一片嘈杂之中吼回去,“按原定计划稳妥而行。”
“好就按你说的办!这件事交给你负责!”
“是!”
夙逸的贴身侍女茗儿已经在大殿的角落里站了半天,焦急得绞着手绢。无奈这殿里都乱作了一团,她实在是找不到机会去觐见漠嫣。
直至中午,漠嫣猛地抬头,才看见茗儿,奇怪得问了句,“茗儿,你怎么在这里?”
茗儿赶紧小跑着进殿,“门主,我是有件事想要禀报。”
“嗯?”漠嫣有些焦躁得皱了皱眉。
“夙逸公子他醒了。”
“什么?!”漠嫣猛地按着桌子站起来,惊叫了一声,结果把大殿内所有嘈杂的声音都压了下去,一时间殿内只剩下寂静。
“你怎么不早说!”漠嫣懊恼得看了一眼茗儿,“快点带我去。”
然而,当漠嫣急匆匆赶往夙逸安歇的寝宫,却发现床上已经空无一人。
漠嫣急的直跳脚,抓住侍女问,“人人人,人呢!”
侍女缩在角落里,万分无辜,“公子说要出去走走……我们都不敢拦啊……”
漠嫣皱眉盯着床褥,静默了三秒。然后下令,“来人!传令下去,一刻钟之内,必须找到夙逸殿主。”
“是!”白衣属下迅速得令而去。
最后,漠嫣在芙蓉城的城楼上,找到了夙逸。
“公……”茗儿看见城墙垛口边那一抹白色的人影,差一点喊出声,却被漠嫣制止。
她抬了抬手,“你们都回去吧,别在这里杵着了。人找到就好。”
下属们都俯身一拜,迅速离去。茗儿也担忧得看了一眼自家公子,转身回去。
夙逸身上裹着轻暖的白色狐裘,坐在城墙垛口上,白色的衣角在凌烈的风中猎猎作响,墨色的发丝飘散在风中。
整个人,仿佛乘风欲飞。
“他走了?”夙逸知道是漠嫣站在了自己背后,于是轻声开口问。
漠嫣听得出他声音底气不足,气血衰微,不由翻了个白眼——真是会给我惹麻烦。
“你晚醒了半个月。你昏迷的时候,楼月哥哥曾经在你身边整整守了十天,事必躬亲,亲自替你喂水喂药。出征之前,连自己的家都没来得及回一趟。”
夙逸沉默了一瞬,然后微微扬起下巴,望着不见尽头的天边,“我真是笨,醒得这么晚,竟和他错过了。”
“什么时候才回来呢……”
那时,漠嫣脑中,秦楼月看着夙逸轻叹的模样与夙逸此时的样子,两幅画面重叠交错起来,两人的神态和语气都是如出一辙。
“我说!你能不能先把自己的伤养好啊?我的大少爷!才刚醒就跑到这里来吹风!你是不是想活活把我给气死!你要出了什么岔子,我拿什么给楼月哥哥交差!”
“我躺了那么多天,闷都闷死了,出来透透气嘛……”夙逸回头,扬起嘴角露出一抹轻佻的微笑。
然后,他忽然又问了一句,“为什么要向他交差?他走前有说过什么吗?”
漠嫣愣了一下。总不能说——“因为我早就看出你们俩有奸情”吧……
飞快眨了眨眼睛。“呃。楼月哥哥说,你因为他而重伤,他很愧疚。如果你好不了他无法安心……”
“是么。”夙逸笑了笑,带上一抹不易察觉的失落。
漠嫣瞬间心里咯噔一声。
完了……说错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