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梅成春(出书版)+番外 BY 蛾非

作者:  录入:01-09


封面文案

胡作非为的恶少任霁宇,

因为其父莫名身亡,肆意扰乱衙门,

但被主簿宋遥出言教训,

任霁宇却对宋遥产生了无可抑止的好奇心。

那样傲岸如梅的人,

竟是渎职忽守的罪臣?

为什麽他会通逆谋乱、背负着鲜血淋漓的过往?

任霁宇怀抱着好奇心接近宋遥,

当探究的目光逐渐变得执着,他才发现,

对那个背负着深沈罪孽的身影,已无法放手……

然而,看不见尽头的赎罪长路,

让两人之间犹如咫尺天涯、冰雪难消,

难道错过了地老天荒,以後便也不会有白首相依?

第一章

任老爷死了,被人发现死在自家榻上。门窗完好,值钱的物事也没有少,独独任老爷身上缺了那要命的宝贝根子,血染了一床,惨不忍睹。

任少爷敲破了县衙门口那面鼓,大大咧咧往堂上一坐,「一月之内你们查不出个究竟,少爷我让人拆了你们的县衙!」

云州在天朝的北面,廖县在云州北面的北面,廖县下头有个任家村,任老爷是村里最大的主,村民种的地,喝的、用的水源,统统都属任家的产业。

任家霸居着穷乡僻壤的一处,俨然土皇帝似的,故而出了这麽大的事,别说任家村,整个廖县都沸沸扬扬。

出事没几天,任少爷带着一帮子人浩浩荡荡又到县衙,把门口那面补过的鼓,捶得震天响。

县太爷手里捏着官帽火烧屁股似的从侧门连摔带爬地赶了出来,官服都没穿戴齐。这也难怪,这穷乡僻壤的小地方,民风淳朴,百姓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连桩偷鸡摸狗的案子都没,更何况杀人放火?

堂下的衙役彼此不齐地叫着:「威──武!」

县太爷在堂上坐正,一拍惊堂木,「堂下──」

就听「啪」的一声惊堂木飞了出去,堂下一片哄笑。县太爷咳了两声,以示肃静。

「堂下何人,为何见了本官而不下跪行礼?」

任家少爷名霁宇,约莫双十有三,身着曲水云纹银丝掐边的宝蓝色亮缎长衫,头戴紫金攒珠束发冠,腰间是球路纹透雕金带銙,相貌堂堂,衣饰考究,与身後看热闹的那群衣着简单扮相淳朴的村人一比,格外刺眼。

就见他背手而站,剑眉斜飞,俊挺的脸上写满倨傲与不屑,鼻子里轻哼了一声:「我爹给我捐了个承务郎,论品级,我还比你这个九品知县高上一级,何来跪礼?」

任家祖上是京里的高官,功成身退後先帝赐了这里一大片田地给他们任家,说来这县衙也是建在他们任家的地头上。

经他这麽一说,县太爷顿时偃旗息鼓气势去了三分,连忙赔笑道:「任少爷亲临,有何贵干?」

任霁宇挑着刀镌似的浓眉看向他,彷佛正看什麽稀奇的玩意,然後撇开头冷嗤,「呵!朝廷的俸禄就养了你们这些个只吃不做的废物,少爷我到你这里当然是让你去抓犯人,难不成还请你去喝酒?!」

「是、是、是。」县太爷一连点头,又忙着摇头,「不是,不是……本官已经让人去勘察了现场,仵作也正在验、验……任老爷的身……」

「验?!」任霁宇怒目一瞪,「我爹躺在你们县衙的停尸房都躺了几日了?验,你们验出什麽了麽?我现在就要把我爹领回去,好让他入土为安!」

县太爷捋起袖子擦去额上的汗,「任少爷,这任老爷的死因还没查出来,我们可不能让您把任老爷带回去。」

「我就要带回去……」眸眼一瞥,「你们谁敢拦我?」

堂上堂下一片静默。

「我敢!」

蓦的一个清冷肃严的声音自堂上传来,众人齐齐望了过去,县太爷半个人已经躲在了案下,手往旁边指了指。

任霁宇一双厉眸扫了过去,出声的,是坐在一旁负责记录的主簿先生。

「依照本朝律例,扰乱地方,目无法纪,耽误官府办案,轻者杖惩,重者枷号。」主簿先生冷冷道来。

任霁宇斜睨着眼将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而後朗声大笑,「宋主簿,若是我没有记错,以你戴罪之身,似乎不配和本少爷说──『律、例』二字。」

堂上那人修眉长眸,端鼻薄唇,面容很是清俊,又气质儒雅,浑身透着书卷气,只是左侧脸颊上刺了两行字端端地破坏了整张脸的俊气,虽是有额角垂下的发丝遮挡,却仍是盖不住他刺配边疆的案犯身分。

建佑三年,原江州知府宋遥,渎职忽守,涉私吞国库、通逆谋乱,然念其及时悔过,供认不讳,免其死罪刺配云州,终身不得再录!

堂下的人多少认得宋遥,原来只道是朝廷下放来修筑边防的犯人。但都疑惑着长得如此清秀斯文,举止又文雅得体,看起来好像满腹学问的人,会做什麽做奸犯科之事?

看起来就是很好欺负的样子,便猜测也许是被人陷害背了冤罪。於是见了他顶着一副单薄的身子在那里劳役,很多人看不下去。

在这种艰苦地方劳役的多是脖子上架了一柄刀的死囚,山匪贼寇居多,突然间来了个读书人,这让他们这群八字不识一个的粗人多少怀了些望而远之的敬意,又先入为主的觉得人家是被冤的,於是明里暗里总是替他多担着一些。

连专门负责给犯人送饭的大婶也总在私下多塞个馒头,碗底藏上几块肉给他。

後来从边防的军士那里听说,原来这人可不是什麽简单的犯人。

他曾是哪个州的知府,私吞了朝廷拨下来修缮堤坝的银两,结果连年失修的堤坝没能挡住凶猛水势,害得一个城的人淹死在洪水里。不仅如此,他还串通了某位王爷打算造反,那些私吞下来的银两就是为了招兵买马之用的。

这麽一说,众人纷纷对他另眼相看,没想到看起来这麽老实的人竟是个贪官贼臣!

落草为寇多半是被逼上梁山的,不乏有就是因为贪官污吏奸臣佞贼而落得家破人亡的,於是那些人的态度也由敬意转为蔑视,甚至是带着几分仇恨的,逮着机会便想方设法侮辱於他。

但是那个人还是一如既往低着头沈默干活,略显削瘦的身影暴露在北方粗犷的环境里,在烈风飞沙下依然身韧如竹,彷佛外界的谩骂和殴打针对的都不是他。

半年前,廖县爆发了一场瘟疫,眼见着染病的人一个个死去,村里的大夫皆都束手无措。就在这时,众人眼里那个罪大恶极的死囚站了出来,说知道如何医治。

大家都不愿信他,於是他自己去和那些染病的人待在一起,十几只药罐捣腾着乱七八糟的药材,没想到几日後,那些人真的开始康复起来,众人才相信他并没有说谎。

待到瘟疫过去,他又自己回到劳役的地方,默默搬着石头。县里的人有些过意不去,县衙的主簿先生也在那场瘟疫里死了,县太爷想他既然做过知府,主簿这点小事总该能做,便向驻地的军士将他讨了来,反正朝廷隔了那麽远,管也管不到这里。

宋遥也没有拒绝,就在县衙当起了主簿。

说是主簿其实闲得厉害,廖县太平安静,几十年才出个大案,没想到偏就让他碰到了,对方还是这里的土皇帝。

堂下一片哑然。

宋遥看着任霁宇,眸眼清明,神色平静,「任公子既知宋某乃戴罪之身,估计也该知道宋某落案之前的身分,论说本朝律例,多少还没忘记。」

见任霁宇脸色难看得厉害,便给了他一个台阶下,「任公子当初给了一个月时间,现在还剩大半月,任公子不妨静等,县太爷定会还任老爷一个公道的。」

任霁宇冷哼了一声,「如果到时破不了案呢?」

「任凭处置。」

「好!」任霁宇俊脸一冷,手指着宋遥的鼻子道,「到时候就算哭爹喊娘都没人来帮你们!我们走!」

任霁宇说完,一挥手,带来的人跟着他潮水似的走了,围观的乡亲也渐渐散去,县老爷愣在椅子上背心湿了一大块。

这叫什麽事?任家要怎麽就让他怎麽去好了,偏偏要和任家的人作对。这下好了,到时候如果破不了这案,说不定连乌纱都保不住。

县老爷心里一把苦泪。

是夜,宋遥正在房内整理案宗,听到门被敲响。自接下主簿的工作,他便就住在县衙里,平时鲜少与人往来,这麽晚不知是谁,於是有些奇怪。

开门,县太爷正站在外头。

「大人。」宋遥躬身行了一礼,正要让开门让县太爷进屋。

县太爷摆了摆手,「我就和你说几句话。」

宋遥点点头,洗耳恭听。

「宋遥啊,我知道你心不坏,就是太直了。」

「大人,我……」

县太爷制止了他再说下去,「就拿今天的事儿来说,任家是什麽来头?方圆百里都是他们的地儿,连我都要让他们三分,你这麽硬杠上去可知後果会如何?」

「大人说的是,只是任老爷死因蹊跷,宋遥担心他们将尸体带回去是急於毁尸灭迹,故而……」

县太爷拍了拍他的肩,「那场瘟疫,你虽然救了大家,但你毕竟还是戴罪之身,凡事莫要强出头,否则谁也保不了你,我的话你好好想想。」

望着县太爷走远的背影,宋遥不自觉地抬手伸向自己脸上被烙上金印的地方,只是手指刚触上,便像被烫了似的缩了回来。

第二天,宋遥刚一开门就被一身华服气焰嚣张的任少爷堵在县衙门口。

「我要看我爹!」任家少爷伸出一条胳膊横在宋遥身前,微仰着头傲慢看向还站在台阶上的宋遥说道,口气不容半点回拒。

不用升堂的时候,宋遥只是穿了平时的衣服,素衣葛衫却衬得整个人更显清俊。宋遥敛眸看了看任霁宇,然後点头走下台阶,「你跟我来,我正要给你看样东西。」

没想到他这麽爽快就答应,任霁宇呆了一下,回过神来,见宋遥已经走出了好远,紧走了两步跟上去,一路到停尸房。

还未走近就闻到阵阵异味,任霁宇嫌恶地抬起袖子遮住鼻子,宋遥递了块熏过檀香的帕子给他,「用这个比较好。」

推门进屋,房间中央的长桌上白布遮着什麽高高隆起,宋遥走了过去将要掀开白布,动作一停。「尸体放久了会有些变样,你要有心理准备。」

还不待任霁宇反应过来,就听「哗」的一声,白布被撩开。说是要有心理准备,却根本不给他时间犹豫,任霁宇被眼前的情景一下给吓懵了,接着胃里就开始翻江倒海,捂着嘴冲到门口连连干呕。

虽是自己的亲爹,但是放上了几日,尸体已有些浮肿,皮肤泛黑,表面布满了尸斑,说不上的恶心与恐怖。

「变成怎样都是自己的亲爹,儿不嫌母丑……」宋遥的话里听得出嘲讽的意味。

任霁宇用袖子抹去嘴边的秽物,回头狠狠剜了眼那个面上没什麽表情的人,也是确实,宋遥脸上蒙着熏了檀香的帕子,只一双眼睛露在外头,当然不可能看到他是什麽表情,但是纤长的睫毛扑簌扑簌的,掩映着眸子里的星光点点,却是好看极了。

正看得出神,那人转过头来,略微不解地看他,「吐完了?吐完了就过来。」

任霁宇正了正脖子,走过去,辩解道,「死人我也不是没见过,但是我爹为什麽会变成这样?」

「因为他被人下了毒。」宋遥平淡答道。

「下毒?」任霁宇惊声叫了出来。

「对,被下了毒……」宋遥执起任老爷子的手,示给他看,「指甲发黑,还有皮肤不自然的泛黑。」取过一根银针随意一扎,银针前端也变成了黑色,「只是这毒性遍布全身,但是胃里却没有……」

「这又说明了什麽?」任霁宇问道。

「毒并不是下在食物中的,很有可能是长期接触某样带有毒性的东西,日积月累,毒素积聚了一定时日,最後才发作出来。」依然还是平淡的口气,说的却是骇人的真相,令人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任霁宇垂眸思忖,视线落在他爹光裸的身子上,胯间那物被人连着底下的囊袋一起割了,留下个碗口大的伤,遂指了指,「那我爹的……那个,为什麽被人……」

「所以这就是奇怪的地方,既然下了毒又为什麽还要多此一举……?」宋遥用白布重新将尸体盖上,将手上的污秽洗净。

两人走出了停尸房,任霁宇取下脸上的帕子,神情较之於早上已收敛了不少傲气,转而带着几分敬意,向宋遥拱手,「宋主簿,昨日是我无礼,我爹还要劳烦你多费心。如能尽早找出害死我爹的凶手,任家一定重金酬礼。」

宋遥斜过头看他,「我翻过廖县这些年的卷宗,你们任家仗着自家的财势,苛刻田税,强抢民女,地匪恶霸能做的都做全了,不能做的也都做了,算不得什麽好人。就算受害人告到了县衙,案子也被压下来到最後不了了之……

「不知道你爹这算不算是现世报?」

「你!」任霁宇先还带着敬意的脸上顿时扭曲,一股怒火窜上来,撩起拳头要打,正对上宋遥目光炯然。捏了捏拳头,一咬牙。

「别忘了,你自己也不是什麽好东西!一个月内你查不出凶手,我统统要你们好看!」说罢怒气冲天地甩袖而去,撞到了路边的水果摊,梨啊苹果滚了一地。

摆摊的女孩也不敢多言,蹲在地上默默地捡,脏了的往衣服上蹭蹭,然後小心翼翼地放好。宋遥低下腰,将滚落到脚边的梨子捡起来,走过去递给她。

「给。」

女孩抬头,接过那梨子,漾开一抹甜笑,然後见那梨子上磕破了个口子,不自觉地露出可惜的表情,犹豫了下然後伸手递给宋遥,「碰坏了的就没人要了,送给你好了,这些都是自家种的,可甜了。」

宋遥接过那个磕坏了的梨子,「这麽小就自己出来做生意?」

女孩低着头认真地收拾着摊子,「娘病了,要靠这些钱请大夫买药……」

闻言,宋遥摸出几枚铜钱放在她摊子上,然後拿着那梨子转身走了。

任老爷既是被人下毒,又是长期的慢性毒,於是任宅里的人都有嫌疑。

宋遥带着人上任家要搜查宅子,听到下人通报,任霁宇很爽气地同意了让管家先给他们引路,待到他赶过去的时候,宋遥正一个人在他父亲的房里东翻西找。

素衣淡容,远远地便能隐约感受到萦绕他一身的焕然清气,明明是戴罪之身,却并不怎麽让人觉得讨厌,就算那天在停尸房门口出言不逊,任霁宇也没有多放在心上。见他那样认真,任霁宇便抱着手臂靠在门框上看他忙碌。

宋遥注意到有人过来,抬起头用一双清亮的眸子看了看他,然後又低下头去一声不响地翻找起来。

房间里还维持出事那天的样子,桌上搁着一个药罐,宋遥揭开罐盖查看了下,然後问他,「你爹被害前,身体上可有隐疾?」

任霁宇一下没听明白,走了过去,看了看那药罐,恍然。

「我爹也年过半百了,几个月前刚纳了房妾室,估计是怕自己心有余而力不从,就让人熬的虎鞭鹿茸之类的吧。」

宋遥没有出声,药罐里的药汁已经干了,他从里面拣几根药草递到鼻子底下轻闻。

任霁宇看着他轮廓笔挺的侧脸,捻转着手里的药草似陷入深思的神情,室外的光线柔和均匀地铺在他身上,整个人彷佛笼着一圈金光,可以清晰地看见他脸上细细的绒毛。自额角垂下的几缕发丝柔顺地贴着脸颊,想是故意留着用来掩遮脸上的金印。

多少有些好奇,想看清楚那金印到底是什麽,任霁宇忍不住伸手过去捋开那几缕发丝。

「渎职忽守,通逆谋乱……刺配云……」

啪!

宋遥将他的手挥开,退了两步,眼里噙着戒色与惊慌,像一只受了伤的兽,正用一对明亮清澈的眸子神情紧张地看着他,彷佛再有近一步的动作就要一爪子拍上来一样。

明明没有什麽威吓的作用,还有一眼就能察觉到的惊惶,却还要强撑着让自己看起来很强势。

任霁宇像得了有趣的物事一般看他,那种踩中了对方痛脚的感觉令他心情很好地嘴角微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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