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非静静听着姬容的话,待对方说完后躬身应是,唇边却多了一缕微笑。
至于一旁的姬振羽,则是越听越觉得奇怪:这话说到后来,怎么越听越有些不对?还不是因为袁竹郁而对慕容非的不对,而仿佛是……
仿佛是,因为慕容非而对袁竹郁有些不对?
姬振羽分外纳闷。
第一二一章 再见顾青泽
今夜月黑风高。
是个好天气。
顾青泽一边由人领着向绿芜别院走去,一边又紧张又快活的整理着衣衫——在这个重要时刻,哪怕是平日里觉得打扮不比多看一行兵书更重要的顾青泽,也忍不住开始在意自己衣着是不是适合,仪态是不是得体……别误会,顾青泽当然没有旁的意思,而只是不希望让那位给了自己最大希望以及最光明道路的皇子有哪怕一丁点的失望。
一路欢喜一路忐忑,待顾青泽来到绿芜别院的主院、看到那扇半敞着的门时,她揪着自己衣角的指关节已经有点儿泛白了。
“顾将军,到了。”出门在外,又是多用军士,姬容的院子里并无太多规矩。只见那给顾青泽领路的侍卫客气的回头唤了顾青泽一声,又冲面前的侍卫点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正为那句‘顾将军’而心花朵朵开,顾青泽傻乎乎一笑,刚要开口,便见一着紫色锦袍、踏云纹靴,眉目俊朗的男子从门内转了出来。
顾青泽顿时一愣,正自为那不和仪制的衣物而迷糊,转眼便见那转出来的男子上下打量自己两眼,而后一挑眉,笑若春风:“顾青泽?——原来却是个巾帼。”
终于从一个晚上到达顶点的欢喜中摆脱出来了,顾青泽为对方话里无意间透露的些许漫不经心而皱眉,却并未多搭理对方,而是扬声恭敬道:“顾青泽求见大殿下!”
穿着紫色锦袍的耶律熙见顾青泽这副模样,仅仅笑了笑,便转身进屋,竟似对顾青泽再无半点兴趣。
“进来。”屋内传来了姬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的像是在耳边响起。
虽没见到人,顾青泽却丝毫不怠慢的行了全套里,而后,方才进入书房。
书房内,姬容正坐在一副巨大的沙盘面前,耶律熙则端了一个茶杯,随性的站在一旁,看似完全不合礼仪,却又偏偏处处透着一股尊贵。至于顾青泽之前见过的慕容非,却并未在姬容身边。
“殿下。”一进书房,顾青泽便跪下身,真心实意的向姬容行礼。
“起来吧。”随意摆了手,姬容待顾青泽站起来后,指了耶律熙对对方道,“这是炎国的莫邪王,不会参与此次的行动。”
眨了眨眼,顾青泽听明白了姬容话中没说出来的东西——他会了解行动,但不会参与行动,所以不需顾忌。
转念间便琢磨透自己该如何应付对方,顾青泽手上也不慢,待姬容话落下了便对方行礼——仅仅是欠身:“见过莫邪王。”
端着茶杯,耶律熙若有所思的看了顾青泽一眼,随即对姬容笑道:“这只小白兔倒算可爱……如果是本王,本王可会选择把她好好的养在身边。”
这话却是赤|裸裸的在说姬容对顾青泽有私情了。
顾青泽的脸一下涨了个通红,一半是羞一半是气。
耶律熙则不由暗自好笑:还是个脸皮薄的小白兔。
警告的看了耶律熙一眼,姬容转头对顾青泽道:“大概的情况他们应该都告诉你了,说说你这次有什么计划。”
说到了正事,顾青泽也顾不上耶律熙,赶忙从袖中拿出了一个小册子,双手递给姬容,而后才走到沙盘之前,飞快的摆弄数下。
接过册子,姬容翻开看了几页,复又看着顾青泽一点一点摆出的东西,心中满意,面上却并无表情。
倒是本来有点患得患失的顾青泽彻底冷静下来,开口就道:“不知殿下想得到什么样的结果?”
“顾将军觉得能得到什么样的结果?”姬容淡淡一笑。
顾青泽眼中光彩更盛:“虽说旧帝刚逝,新皇登基不稳这段时间适合劫掠。但我们羽国乃泱泱大国,国库里日进出便是十数万上下,又何苦乔装打扮了来这边境地方左一点右一点的劫掠?青泽以为,殿下只有一个目的——借机削弱叶国,而后……”
顾青泽轻咬了下唇,克制自己继续说下去的欲望。
姬容面上有了些微的笑意。
耶律熙的站姿也稍显正经了些。
顾青泽露出了一个炫目的笑容——并非是外表,而只因那由内及外的理想光彩。
侃侃而谈的女音时高时低,渐渐的,低沉的男音也偶尔插入。
只是……自己的皇兄呢?并不打算说些什么么?一张特质的墙壁之后,姬振羽曲着一条腿,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酒,带些浑噩的想着。
直至一个再刻意不过的脚步声在身边响起。
回过神来,姬振羽看见姬容,顿时有些吃惊的起身道,但好歹还记得顾及对面而刻意压低了声音:“皇兄?”
“他们听不见。”简单的说了一句,姬容先掠起衣袍坐下,随后示意姬振羽也坐下来。
并不矫情,姬振羽闷不吭声的坐了下,又伸手去拿刚刚放下的酒杯:“皇兄,你不再听听顾青泽的计划?”
“顾青泽制定的计划不错,况且还有付冬晟在。”姬容回道。
姬振羽顿了一顿,随即失笑:“确实如此。”
这么说罢,姬振羽又道:“她有点灵气,各种大问题都想到了,就是还欠些经验……倒不枉费皇兄你着意培养她,就可惜是个女儿身,再如何,也只能到个不高不低的位置。”
姬容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而说完了那么一堆话的姬振羽,也只自己喝着闷酒,然后,听着那隔了堵墙的作战计划,一个字眼一个字眼的往脑袋里头钻。
姬振羽想摔了手上的杯子;他还想冲过那堵墙,大声的告诉对方,自己有更好更完美的计划!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呢?
可是他背叛了。
所以不应该插嘴——至少在对方开口之前。
姬振羽又喝了一口酒,他突然有些意兴阑珊。
“大哥。”姬振羽开口,他叫得很亲切——较之最开头,都更加的亲切。
“怎么?”姬容抬了眼。
姬振羽握着杯的手紧了紧。而后,他眯起眼,微醺似的笑道:“你知不知道,当初我依附于你,其实也是夜晴的主意?”
似乎有些惊讶姬振羽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件事,姬容稍顿一会,方才回答:“之前没有想过,但之后,并不难猜。”
姬振羽笑了笑:“我听她的话依附你,再听她的话去了叶国,现在这样……”
姬振羽垂下了眼,他的半张脸藏于阴影之中,在明灭的灯火下显得分外平静:
“是我活该。”
第一二二章 喜欢
房内气氛一时凝滞。
片刻,姬振羽笑了笑:“抱歉,皇兄,这种时候说这些……”稍顿一下,他摇头,搁下了手中酒杯,“时间差不多了,我也该走了。”
一直没有出声的姬容到了此时终于开口:“再坐一会吧。”
这么说着,姬容动手为自己倒了一杯酒:“我们两个也有许久没有在一起喝一杯了。”
明白自己皇兄其实并不太好杯中之物,姬振羽听姬容这么说,心中微讶,却并不多言,只顺从坐下,举起了杯子:“皇兄身上有伤,随意就好。”
言罢,姬振羽一口喝干杯中酒液。
酒是老酒,够劲,一口下去,辛辣之气便直冲脑海,但姬振羽却反而因这酒气更加清醒了些。捏着已经空了的杯子,他想起方才所说的话,心中倒微有后悔——那些话,他其实不应当说给自己皇兄听的。
但既然话都已经说了,当然不可能再收回,姬振羽也只得一杯又一杯的喝着酒,试图消除心中的烦闷。
至于另一旁的姬容,也不知是真的不喜喝酒还是身上的伤没好利索,始终只端着酒杯浅尝辄止,甚至连喝的频率也并不太高。
又过一会,姬容放下酒杯道:“皇弟稍坐,我一会便回。”
“好。”姬振羽点头应是,只道对方是去顾青泽那头,也不以为意,一心把这桌上摆着的好酒都装进胃里。
姬容果然没有离开多久。不过一会功夫,再次回来的姬容重新坐下,举起杯,开始和姬振羽聊些不大紧要的琐事。
发狠的喝了一阵,姬振羽心头的郁气也已经散了七七八八。又听见姬容开口,他登时扬了眉,一边应着自个皇兄的话,一边插些荤段子说笑。
时间流逝的不慢,在注意到隔壁差不多没声音之后,姬振羽将口中的话打了个尾,便对姬容道:“时候不早了,臣弟也该告退了。”
这次,姬容并未再留,而只点头道:“去吧。”
“皇兄这次可耍赖了,等下次伤好之后,臣弟必定再与皇兄畅饮尽兴!”挑了眉,姬振羽的视线在姬容桌前孤零零的一个酒瓶子上打晃。
姬容不由失笑,点头道:“下次必不让皇弟失望。”
大笑着把酒瓶子中的最后一点喝光,姬振羽行了礼,便转身离开房间,向绿芜别院的后门走去。
为了姬振羽的进出,本来人就不多的小道更是被下了禁令,一路行来,除去重重树影之外,不见半丝人迹。
忽然一阵冷风吹过,姬振羽还没觉出什么,便听一阵滴答之声响起,却是突的下了小雨。
脚步停下,姬振羽抹一把顺着风吹到脸上的雨丝,望望来时的路,但见小道蜿蜒,树木层叠。琢磨着都快走出别院了,姬振羽也实在懒得再回头拿伞,便不再搭理那一丝丝一串串落下的雨线,只继续往前,不一会功夫就见到绿芜别院的后门。
紧走几步,姬振羽正思量着干脆叫辆马车送自己回去,却不妨听见马嘶之声从前头传来。
心下奇怪,姬振羽抬眼一看,却蓦地怔住了:“赫连?”
站在门外,背对姬振羽的赫连皓转身。眼见对方并未撑伞,赫连皓紧赶几步,上前撑开油纸伞遮住对方。
摆摆手示意不忙,姬振羽一边往外头走一边道:“出了什么事让你特地过来?”
坚持着为对方撑了伞,赫连皓方道:“是大殿下遣慕容非让我过来的,至于理由倒并没有说,我思量着你可能有事,便过来看看了。”
姬振羽脚步顿时停下。
“殿下?”赫连皓不由开口问。
姬振羽没有吭声,他突然想起之前自己皇兄出去的那一会——原来,是为了这件事情么?
只是,赫连皓这几天所在的地方距离绿芜别院的距离却并不近,而姬容出去到现在也并没有过多久——这点时间,按平常算,最多够从那个地方赶到这里。而现在确实来回了一趟……这么想着,姬振羽的视线又落在了赫连皓身上。他看见了对方微微询问的眼神,当然也看见了对方衣服上那隐隐透出的湿痕——当然并非雨水的痕迹。
“赫连。”姬振羽突然开口。
“恩?”赫连皓应了一声,眼中询问之意更浓。
姬振羽却没有再说话了。沉默的站在原地,他心中五味陈杂,却不知这复杂的滋味是对别院内自己那心思缜密的皇兄更多一些,还是对面前这个能为了旁人一句话而飞驰赶来的兄弟更多一些。
雨淅淅沥沥的下着,站在绿芜别院之外的两个身影终于相携而去。而绿芜别院之内,姬容却依旧在桌前看着各种折子。
轻轻的脚步声响起。
姬容并没有抬头,心神还沉浸在手上的折子中,他随口道:“慕容?”
脚步声稍停一下,而后,一个低低的调笑声响了起来:“如此喜欢你身边的那个宠侍?”
就是再过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这个嗓音,姬容一下子沉了脸,抬头道:“莫邪王的好奇心还没有被满足?”
耶律熙一晒,自个坐到圆桌旁倒了一杯茶:“我要听的是最终的计划,可不是一个姑娘家的理想。”
“既是理想,便总有可能实现。”姬容冷淡的回答。
这次,耶律熙倒没有再笑:“就年轻一辈而言,她倒确实不错。可就是再不错,女儿身也是一个最大的败笔。这次你的计划是孤军深入,若是不幸被堵被掳,”耶律熙稍顿一下,“你确定一个姑娘家,尤其是一个漂亮的姑娘家打熬的过来?”
姬容抬了眼:“莫邪王这是在为我羽国的将领担忧?”
耶律熙面色不变:“水做的姑娘家么,自然是该捧在掌心好好疼惜的。倒是你方才不避忌我和那小白兔独处,便不怕我把她拆吃入腹了?就方才相处来看,那位姑娘固然有些才干,性子却天真了些。”
面对耶律熙,姬容只觉得自己的耐心和脾气都降到了一个危险的临界点了。懒得多说其他,他简单道:“你若真能光明正大的拐了她,我必不追究。至于到时被堵被掳……你就确信姑娘一定撑不过而男子定然撑得过?”
耶律熙蓦然一怔。他之所以会说那句话,不过是考虑到姑娘家的身份,一旦被掳了很可能被那些饿红了眼的军士轮流折腾。但听姬容这么一说……
若是真的问不出来,谁保证那些人不会像折腾姑娘一样折腾男子?况且现在男风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这么想着,耶律熙的视线不由转到了姬容身上。
若是有朝一日,这样英武的男子做了俘虏,那天下间,大抵没有人能拒绝征服他所得到的满足感和自豪感吧?稍稍想罢,耶律熙便觉自己心头热了起来。不过他也只是稍稍想想便放弃了这个无比诱惑的念头——天可怜见,要完成这种愿望,绝对不比灭了羽叶再统一天下来的轻松。何况……
何况,真正把那么一个天生尊贵的人折辱到了泥里……只怕最终吞下的果实,也并非多么甘美。
“耶律熙?”姬容皱眉唤道。
一下子回过神来,耶律熙再看姬容,只觉心痒难耐:“怎么?”
虽不习惯对方直直瞅着自己看,但姬容当然问不出‘你看我做什么’这种话,他越发皱了眉,道:“你还有什么事情?”
“事情么……”还不至于直勾勾的盯着姬容看,但耶律熙的视线免不了的在对方放于桌面的手和露出衣领的脖颈间逡巡,“正事倒是没有了,闲事……”
稍顿一下,向来不会委屈自己的耶律熙突的抬眼,眼角眉梢都含了笑意,越见风姿:“闲事倒有一件——眼下天色正好,更兼四处无人,不知凤王可有兴致与本王共赴那——巫山云雨?”
耶律熙含着笑,彬彬有礼的邀请。
而姬容,却在整整几息之后,方才理会过来对方邀请的到底是什么。
但就算理会过来了,姬容一时也没有开口,不是不想说,而是根本不知道说些什么——莫说前世今生,便是再有下一世,姬容也从没有想到过,有朝一日,会有那么一个人——那么一个仇人——和煦的、有礼的,优雅的……
——邀他上床!
姬容脸色青了一半,只觉胸中翻腾的厉害。
而耶律熙看着姬容的表情,却越看越有了兴致,不觉凑上前,在对方耳边轻笑:“跟前两次一样……凤王觉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