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粉翩翩(出书版) BY 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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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儿宏此时却顾不及自己身上的痛,只是搂着皇帝哭泣,虽然在贪婪地享受他的拥抱和温暖,却仍禁不住浑身颤抖。他好怕……在没有见到他的时候好怕,好怕从今以后就不会见面。在见到他的时候更怕,他好怕因为自己的关系会害皇帝受牵连。

这对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恋人,终于在经历一番挫折之后重新相拥,虽然危机仍在,可彼此激动得忘我,恨不得把对方揉到自己身体里面去。

他们俩目光交织,绵绵情意尽在不言中,虽然旁边还有一个碍事的语小俏,却完全割不断两人那胶着的视线。

语小俏气得跳脚,如果他此刻手中有箭,就扔个几千枝出去把这对恩爱的怨侣扎成一滩肉泥!

杨士瀛小心地安慰着怀中的宏儿,还要防备着语小俏的攻击。从早先的那场行刺,他已经对这名「刺客」的武功不敢小觑,众多大内侍卫和乐毅都无法耐他如何,杨士瀛并不觉得凭自己可以打败他。可当他从乐毅那里得知语小俏与皇族之间的恩怨之后,杨士瀛就决心要单枪匹马来赴会,即使是冒着生命危险,他还是来了。

只有这样才算公平——他不要以自己帝王的权势威严逼迫语小俏把宏儿交给自己,他要让这位固执的师父了解到自己对宏儿的真诚,他愿意为了冰释前嫌而做出一切努力,即使是对方想要他的命。

「语掌门。」杨士瀛再度从雪地中站起来的时候,面色凝重而庄严,他轻轻拍了下宏儿的手背,笑着安慰他不要担心,他抖了抖衣摆上沾的雪花,毫不犹豫地朝语小俏走去。

语小俏看到他手中有刀,更加戒备地后退两步。很奇怪,他明知道这皇帝的功夫只是花拳绣腿,却仍然被他那慑人的气势镇住,总是觉得这个男人很危险,很危险。

他的危险,并不仅仅因为他的身份,因为他拥有一呼应天下的豪迈气概,而是这个看似温柔散漫的男人,在认真起来的时候,周身散发出令人无法逼视的光芒,那种光芒非常危险,彷佛可以化作万千利刃,将自己残留的一点点信心都斩杀。

语小俏的腿有点抖。

「语掌门,语氏一族的案子,朕已经从乐毅那里知道了。」杨士瀛道:「虽然已经为语大人平冤昭雪,但朕知道,已然造成的创伤是不可弥补的,你一辈子都无法原谅皇族在您身上犯下的过错。」

杨士瀛的声音清朗有力、彷佛踏在雪地上的野兽在轻盈地漫步,听似轻巧,每一步却蕴含着欲来的危险,令人无法放松、连呼吸都觉得急促。

「但是逝去之人……朕也无可奈何。」杨士瀛长叹一口气:「如果语掌门认为杀了朕可以为您的一家报仇,那你就动手吧。」

说着杨士瀛竟然捧出手中的那把刀,递到语小俏面前。

后者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做梦似的,看着一位帝王在自己面前举起刀刃,允许他杀了自己。

这是怎么回事?他是疯了还是傻了?即使是为了宏儿要博得我的好感,也不必犯这么大的风险,他明明知道——我会真的动手的!

语小俏眸中掠过一道残忍的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他将杨士瀛手中的刀夺走,一步上前以两指扼住他的咽喉,锁住了他的命脉,「你以为我不敢吗?」

「师父!」语儿宏顿时一声惨叫,惊得从雪地上爬起来哀求道:「不要啊!」

皇帝的疯狂举动连自己都傻了,他万万没想到他会亲手把自己的命交到自己师父手里,吓得魂飞魄散。

「滚开!」语小俏喝了他一声。这时候的他心中也矛盾重重,再被这笨蛋徒弟搅和搅和,没准儿就会一时冲动下了手。

语小俏扼住杨士瀛的脖子,眸中的颜色游移在光芒和危险之间,他附在杨士瀛耳边厉声道:「我要杀你的话,根本不需要这把刀!」

谁想杨士瀛非但不怕他的威胁,反倒轻轻一笑,用讥诮的语气说:「这把刀不是用来杀朕的。」

「嗯?」

「这把刀……」杨士瀛微微一笑,「是为了给语掌门解气之用。」

「如果一刀杀了朕,这么多年的仇恨,岂不是了却得太快,没得乐趣,所以……」杨上瀛苦笑了下:「您全家共有三十一口被杀,您就可以用这把刀……在朕的身上刮上三十一刀……」

「皇帝!」语儿宏惊耸地尖叫着,整个头都快要爆开了,「你疯了吗?干嘛要对师父说这些!」

语小俏心中禁不住波滔起伏,虽然他表现得没有徒弟那么激烈,但却更加难以平静——这皇帝究竟在想什么?他当真不要命了?不要他这万里江山不要他的天下臣民了?他究竟为什么这样心甘情愿将自己的命交到我手中,还要我以这样残忍的方式杀了他?

为什么为什么究竟为什么……

语小俏心乱如麻,他找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而他能够得到的解释,却是他无法接受。

自己这个又笨又呆又傻又蠢、神经脱线、没得半点魅力的徒儿……在皇帝的心目中,竟会占据着这样大的份量?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除非这皇帝脑袋锈掉,否则的话,他明明有那么大的江山,想要什么样的绝色美人没有?偏偏要一心喜欢我的傻徒弟,而且喜欢到命都不要!

这……这根本就是不、合、情、理!

语小俏的手颤危危地停留在自己的脖颈之上,却半天没有动静,杨士瀛疑惑地抬眼望他:「语掌门为何不动手?」

语小俏不可思议地摇着头:「这不可能的。」

「什么不可能?」

「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样傻的男人?」他说:「这男人还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皇帝!」

「你是猪啊!明明有那么多的钱,那么高的地位,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得到!为什么偏偏喜欢我的笨徒弟!」

杨士瀛苦笑着,实在无法回答他这个问题,只好说:「为什么……朕也不知道呢。」

「只是,语掌门……一个人能否找到爱人,和他的身份地位都无关……往往越是位高权重,就越难找到知心者。」杨士瀛苦笑一声道:「朕寻觅了多年都孤身一人,若不是上天可怜,把宏儿给了朕……朕恐怕这一生都要孤苦凄冶地渡过。」

「胡说八道!」语小俏怒瞪他一眼:「你骗鬼呀!谁不知道皇帝是三宫四院六千佳丽,随便捡一个都比我的徒弟聪明可爱!你是瞎子吗,审美观怎么这样奇特?」

「宏儿……」杨士瀛眼中掠过奇异的光,「他不美吗?」

「啊?」这下轮到语小俏傻眼,「美?」

他又把自己那个哭得小脸跟灌汤包似的徒儿上上下下打量一遍,找了半天,都没有找到「美」的踪影。

「咳咳……一般般啦,我的徒儿我也不好说……只是有三分姿色,够不上惊世骇俗……」

「宏儿在朕眼中是最美的人,而且……朕也不容许第二个人看到他的美。」杨士瀛露出颇为霸道的笑意:「他的师父也是一样。」

语小俏被他那略带威胁的微笑震得忍不住一个寒噤,突然感到,这男人的霸气与危险是浑然天成的,不管他处于何种危险的境地,那种巍然自信的王者霸气是无以比拟的,这种人天生就应该是帝王,也只有他,可以镇得住这汹涌的江河流水,澎湃的万里波滔。

没错,自己是可以为了报仇而一刀杀了他,甚至还可以把他千刀万剐,但正如乐毅所规劝自己的话,即使他报了仇,语家的族人也不可能因此复生,他的心也不可能因此平静。虽然他报了仇,可是他却杀了一位年轻的、会为大巍朝带来前所未有的盛世繁华的皇帝,那样……他那忠心耿耿效忠朝廷的父亲不会原谅他,全天下因为君王遇刺而王朝动荡兵连祸结的子民们不会原谅他……一生都为了守护帝王而活的乐毅,更加不会原谅他的愚蠢。

愚蠢……是啊,愚蠢。语小俏想了那么多年的复仇,直到今天才发现,这个想法是多么愚蠢。

他甚至还不如自己那傻乎乎为爱疯为爱迷的徒儿,至少他还肯面对自己的真心,至少他是为了自己的幸福在打拼。而自己……这么多年,无论是浪荡江湖还是隐居山林,始终都无法忘怀恩怨分夙,这个恶梦纠缠了自己一生,现在他竟然还要自己最爱的徒儿陪他一同受罪。

「师父……」语儿宏轻轻地呼唤。师父又楞神了,以自己的经验,这个时候的师父往往比较脆弱,如果他和皇帝想要脱生,这是个大好的机会。

语儿宏冲皇帝疯狂挤眉弄眼,示意他赶快骑马跑掉,接下来的事情交给自己,可杨士瀛苦笑着,心想:宏儿我骑马千百里追来,就是为了将你救回来,这时候怎可离你而去?

语儿宏却无法理解他的意思,他一心想着就是让皇帝赶快逃跑,自己留在师父身边顶多受点拳脚相加,可皇帝却是有性命之虞!如果他真的死了……如果他真的死了……

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两个人还在各自牵挂对方的时候,语小俏已经从恍惚状态回来,目光又重新回复精明干练,他突然放开皇帝,一把揪住自己的徒弟,喝问道:「你——相不相信他的鬼话?」

「嗯啊?」语儿宏被吓了一跳,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我问你!相不相信狗皇帝是真的喜欢你?」语小俏紧紧地盯着徒儿的眼睛,似乎想从里面找到想要的答案,「他说你是最美的人!他说他宁死也要爱你?」

「我……」语儿宏楞楞的,脑海中已经被吓得没了意识,可嘴巴还是流畅地吐出两个字:「相信。」

语小俏倒抽一口冷气,眼眸瞇得极细,将语儿宏又扔在地上,气愤难平地说:「可我不相信!」

「你必须相信!」杨士瀛突然站起身来,巍峨地端立在语小俏面前,「朕是皇帝,不会说不负责任的话!」

「切~~皇帝陛下,您的口气不小!可你真的做得到吗?」语小俏冷笑一声:「你让宏儿和你回宫,可你能够给他什么?你是可以让他做你的妃子,还是能够保护他不受那些腐朽朝臣的攻击?如果宏儿和你回宫以后,还必须偷偷摸摸做人,一辈子见不得天日,那还不如让他和我回到江湖,至少可以挺直胸膛做人!」

「这……」杨士瀛都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问住。

语小俏的一番话,虽然胡搅蛮缠,却着实将杨士瀛深深震惊了。是呀,一直以来,他只想着和宠儿在一起快快乐乐地生活,他只想着能够从宏儿那里得到多少的安慰,却没有考虑过他的处境。自己毕竟不是一个普通的男人,虽然权力可以让他们的相爱更加隐秘,但身为一朝国君,每个选择都事先天下社稷,即使他们可以不顾一切地相爱……难道就可以完全不去考虑其它事情?

看到杨士瀛沉默,不仅语小俏,连语儿宏目光中的热情也渐渐黯淡了下去——怎么办?他们究竟该怎么办?

感受到徒儿的颤抖,语小俏心疼地俯下身去,握起他的手,「傻孩子……我告诉过你,不要那么轻易相信别人……尤其是玩弄权力柄杖的人。」

「师父。」语儿宏委屈地叫了一声,还是用细小的声音说:「你不要逼皇帝好吗?」

「什么?」

「皇帝……他很辛苦的,每个人都在逼他。江山逼他,百姓逼他,臣子们逼他,所有人都在眼巴巴地望着皇帝,没完没了地向他索求,可是从未有人问过他需要什么……」语儿宏用足以令人心碎的目光望着皇帝,说:「所以我绝对不要逼他,我要做那个唯一可以带给他快乐,唯一会在他需要的时候,给他全部全部的那个人……只有这样的我,才是他爱的那个『唯一』,才有被他宠爱、待在他身边……一辈子的价值。」

「宏儿,你……」语小俏吃惊地望着自己的徒弟,完全没想到从那个傻孩子嘴里,会说出这样感性的话来。

语儿宏却目光坚定地望着杨士瀛,说:「我相信他。我所爱的皇帝,不会背弃他的诺言,我用自己的十分来爱他,他就会用自己的十万分百万分来爱我……师父你也知道,皇帝是很富有的,和他在一起,宏儿不会吃亏的。」

语儿宏的眼中噙着泪水,脸上却挂着开心的笑容。语小俏怔怔地望着,沐浴在这样幸福之下的徒儿,闪烁着自己不曾见过的光芒,彷佛在一夜之间长大好多。

相爱……真的可以让人有这么多的改变。

不可思议地眨眨眼睛,语小俏愕然发现到自己的脸上也是湿湿的。

「你——果然是个笨蛋!」语小俏气得又哭又笑,一把揪住语儿宏的胳膊,做出要打他的样子,却是一甩手,将他朝杨士瀛的怀中丢过去。「我心疼你?你倒去心疼别的男人!我——我真是自作多情!」

语儿宏栽倒在杨士瀛的怀中,两人在一个深深的相拥之后,对望一眼,相视一笑。

杨士瀛握起语儿宏的手,眼睛却望定了语小俏,「师父,请你放心,把宏儿交给我,我会让他快乐幸福!总有一天,我可以回答你的所有问题!」

「谁稀罕你的答案!」语小俏瞪他一眼:「这个傻孩子已经给了我答案——虽然很不可理喻!」

语儿宏睑上还挂着泪滴,却情不自禁地嘻嘻笑起来,因为他知道他们已经得到了师父的原谅,「师父你不是说过,做人——尤其是做一个江湖人,就是要有几分疯狂几分痴,就是要有几分不可理喻的傻劲,就是……」

「好了!好了!以后不要动不动就『师父说』『师父说』啦,你这么缺心眼儿的徒弟,说出去丢我的人!」

「师父……」语儿宏撒娇地呼唤了一声,俏皮地笑着说:「这是不是说明我长大了,师父?」

「笨蛋!你当然长大了!男人应该做的事你做了,男人不该做的事你也做了!你还没长大啊?」语小俏很不服气地咕哝着:「为师我这么大年纪还没做过呢……」

「啥???」

听到语小俏这声惊人的自白,语儿宏和杨士瀛同时吃惊得张大嘴巴,他们在久久不能平静的震荡中,呆呆地望着语小俏逃之夭夭。

语小俏无意之间对人吐露了他的大秘密,顿时难堪得要命,他羞红着脸,抓起地上的斗笠套在头上,转头就跑,那轻灵的身形飞快跃过水面,如一只矫健的燕子般,飞上了彼岸的天空。

「师父啊……」语儿宏窝在皇帝温暖的怀抱中,望着满天飘拂的小雪,口中喃喃自语道:「你要接过我手中的花环,找到你自己的幸福哦……」

尾声

冬天过去。

春寒抖峭,语儿宏端端正正地坐在窗台前写字。

大魏国的皇帝杨士瀛,一个优雅斯文无比的男人,正在他身边侧身而立,替他磨墨。两人互相含情脉脉对望着,一个对视,一抹微笑,都是情意绵绵。

从窗外看来,这是一副如诗如画的完美景象,胜过春色百倍。

但真正靠近来看,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首先是凤台宫的窗户里并不是只有他们两个人,而是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满是打杂的宫人,语儿宏早在春天还没有来临之前,就等不及要把这古旧的凤台宫上上下下翻修一遍。

因为他听人说皇帝的性子之所以那么古怪,就是因为在这座死过很多人的宫殿里面待久了,这里的一桌一椅,甚至连他和皇帝经常翻来滚去的大床都是鬼影幢幢,住在这种阴魂不散的地方不生病才怪!

他可不像那些唯唯诺诺的宫人那样由着皇帝的性子乱来,如果再继续封闭在这鬼气森森的地方,那么他帅帅又可爱的皇帝就会变成一个阴森古怪的老头子,连自己也会和他一起在这里一天天老去,变成一对白发恶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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