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如此,侍卫还是非常担心,双手抱拳道:「陛下!请小心,刀剑无眼,不要伤了您!」
「闪开!」杨士瀛的声音冷酷。
「陛下小心!」从那群侍卫中突然走出一个人,虽然是一样的打扮,却是截然不同的气势,杨士瀛一听到他的声音就认了出来,「乐毅?你怎么会在这里?」
扮成乐毅的侍卫走到殿前,用急促的声音道:「情势紧急,请恕臣下无礼!」
说着乐毅吩咐身边的侍卫将皇帝围在中间不准他出去。前方的刺客还在与侍卫们缠斗,他的样子竟是完全疯了一样,明知自己行刺圣上之后不可能全身而退,还是徒劳地想闯出重重包围。
乐毅纵身一跃便到了那名刺客面前,他手中无刀,用的竟是与刺客相似的掌法,招招直取刺客的死穴而去,他俩的掌法一人凌厉一人绵软,各有所长斗得不可开交。
两人的招式密集,看似好无空隙,实际上众人却不知道,两人在过招的间歇之间偶尔身形磨挲,竟然有微妙的对话进行着:
「语掌门,你这又是何必?」
「你管我!该死的乐毅,这几十年来有你把守在皇帝身后,我纵然想杀他却不得空隙!如今有这样千截难逢的机会,我怎么能够放过?」
「小俏,陛下并不是你的仇人,在他登基之后还为你父亲的案子平冤昭雪,你这样岂不是以怨报德?」
「哼!我全家都被杀了,昭雪又有什么用?难道他能够把我的亲人还回来?」
「小俏……」乐毅沉沉地唤了一声:「我还以为你在修行中已经淡忘了这些恩怨,谁知你还是耿耿于怀,难道你这些年的清心寡欲都是骗我的吗?」
「我才懒得骗你!」语小俏道:「我早已决心不来找这皇帝的麻烦,这次是他招惹我的!」
「陛下招惹你?」
「没错!他夺去我全家的性命不说,如今连我唯一的亲人都要夺去——不可原谅!」
「亲人……你是说宏儿?」
「谁允许你叫得这么亲热的?」
「你的徒儿……我不是让你进宫来将他带走了吗?你们本该悄无声息地离开,为什么还要弄出这一番风波?小俏,你这样让我很难办啊……」乐毅无奈地说。
「我管你!难办就难办!总之我不会放过勾引我徒儿的家伙……」
「你搞清楚,他们俩谁勾引谁还不一定呢……」
两人一招一式不亦乐乎,起初还斗得十分激烈,然而越往后,随着对话的进一步深入,两人都渐渐淡忘了手中的事情,只是习惯性地见招拆招,你来我往,打太极似的,显得非常有默契。
这就让在外围观战的众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太傅究竟在搞什么,为何明明可以几招拿下这名刺客,却故意与他软磨硬泡,弄得好像于心不忍似的。
太怪异了。
杨士瀛首先按捺不住,他举起手中的剑劈头朝那名刺客击去,后者虽与乐毅缠斗,却也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听到这边的风声,立即朝旁边躲去,口中忿然暍道:「狗皇帝!我不杀你,你反倒要置我于死地!」
杨士瀛蓦然间觉得这个口音有些似曾相识,但这个想法只是转瞬即逝,就被那名刺客接下来的动作给冲淡了。
刺客连连倒退数步,他步法轻盈幻妙,竟如飞天仙子一般翩然,在雪中踏去不留痕迹,转身就飞上高墙。这等神奇的轻功,杨士瀛只在和宏儿捉迷藏的时候看到过。小神仙云步翩然的时候,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抓不到的,所以杨士瀛只要一有机会把他搂在怀中,就会牢牢地拥着,恨不得将他揉进自己怀中,再也不允许飞走。
他的脑海中掠过一丝不祥的念头,刚想开口,那名刺客却在高高在上处哈哈大笑:「狗皇帝,你欠我无数性命,我总有机会讨回来,改日再见!」
什么?杨士瀛心中蕴怒无比,这嚣张可恶的刺客!他当朕的皇宫大内是菜市场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不要让他逃掉!」杨士瀛喊道:「朕要亲自讯问他!」
「逃?」刺客张狂地大笑:「就你们这群废物,连我脚下的尘土都及不上,我根本不需逃跑!」
说着他轻盈地跳起身来,一个纵身又距离众人数丈远,唯一有机会追上他的乐毅却原地不动,只是皱眉望着那名刺客长嗟短叹:「语小俏啊,这么多年来,你这张扬的个性还是没变……
「对了,临走之前,还要与你把帐算清楚!」刺客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一个包裹来,远远朝皇帝丢过来,「这东西还给你,狗皇帝!我绝不拿你皇宫里一金一银,但你占了我徒儿那么多便宜,我是不能够不收钱的,这东西还你!我已经从上面摘下十三颗宝石了……」
杨士瀛接住那包裹,落到手中时已经打开了,他定睛一望,包裹里放的竟然是自己送给宏儿的那件金色猞猁裘,只是缺了扣子。
「宏儿!」杨士瀛大惊失色,当即激动得想要去追那刺客,然而对方身形飘忽,没一会儿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杨士瀛这时候真恨不得自己生出一对翅膀来,可他虽为真龙天子,却毕竟不是真的会飞。
「陛下。」在皇帝怒火攻心之时,却还有不知好歹的人敢说话,乐毅上前来道:「您受惊了!请和皇后到后宫稍做休息,臣下自会追查……」
「追查?」杨士瀛正在气头上,劈头盖脸喝道:「乐毅?凭你与他的关系,还需要追查吗?」
「……」乐毅低下头去,不知该怎么解释。他也没想到语小俏会那么缺心跟儿,一时冲动来行刺不说,竟然还在皇帝面前暴露了自己的身份,而且还把他这个「内鬼」给出卖了,真是天底下头号失败的刺客!
畅士瀛何等敏锐的,他已经全然明白,这名行踪奇异的刺客一定就是宏儿口中总在提的那名「师父」。自己本来准备在凤先大典之后,国事稳定,就带着宏儿离开皇宫去看望他的师父,免得小家伙总是惴惴不安,生怕师父什么时候来把自己抓回去。没想到这名掌门人耳眼通天,竟然能够找到皇宫里面来,还想要把自己的宏儿抢走?!
那么他与大内的关系一定不简单,而且看他对自己的怨恨,恐怕远非是因为自己拐走了他的徒儿那么简单。
「乐毅。」杨士瀛凶悍地盯着乐毅,那杀气腾腾的目光连乐毅都招架不住,冷汗倒流。「你要给朕一个解释。」
这个时候,就连巧舌如簧的乐毅都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辩护,只能够在皇帝的逼视之下,进退两难。杨士瀛是个不轻易发怒的皇帝,可伴随他多年的乐毅知道,他一旦真的发怒,就是翻江倒海的波滔,难以轻易平息。自己本来自恃聪明,想神不知鬼不觉让语儿宏消失在帝王眼前,然而他俩之间的缠绵思念已经如千万根坚韧的丝线般,任凭外力如何阻隔都切不断。
乐毅生平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力、迷茫,他控制不了任何事情,还要小心避免这汹涌的潮水来将自己淹没。
陛下……您真的长大了,不是被关在皇城湖内碧波千顷之内的戏游小龙,而是飞天纵游的天龙之威,您随时可以一飞冲天,将天下大事尽皆掌握,我更惊讶的是,你竟然也可以如此柔情蜷缱,为了自己所爱之人,将自己那高贵的鳞片变成一片片美丽贝壳,只为他筑一个安乐的小窝。
第十章
语儿宏被师父强拽着,一路拖到距离京城三百里外的浙水河畔,时逢初冬,水面开始渐渐结成一层薄薄的冰层,往来的客船不得不用坚硬的桨先破开前面的薄冰,才能够缓慢地行进。
语儿宏知道,越过这道河,他和皇帝就真的是远隔着「山山水水」了,到时候他再想见到皇帝,只凭着两条腿,纵使他的轻功天下第一,也是万万不可能的。
他绝望地望着水面,灵魂如同出窍了一般,失魂落魄。语小俏哪里看不出他的心思,气得直骂他:「该死的,你能不能不要露出那副没出息的样子!」
「师父……」语儿宏委屈得想哭,他想求师父放他回去,他好担心皇帝现在怎么样了?师父一时冲动去行刺皇帝,他是安然无恙跑回来了,可是皇帝呢?他有没有事情,有没有受伤?那些大内的侍卫会不会全是饭桶没有保护好他?
语儿宏心里好担心,还不敢表现出来,生怕师父会生气——身为人家的徒弟,竟然去担心敌人的死活。
「大笨蛋!你一心牵挂着那鬼皇帝,可他会不会像你想他那样想你啊?没准儿你刚刚离开,他就找了别人,搂着另一个美人寻欢作乐,早把你忘得干干净净!」
「胡说……」语儿宏想驳斥师父,又不敢太大声,只好像蚊子哼哼那样说:「皇帝才不会……忘了我呢。」
「真是笨蛋!婊子无情帝王无义,那些皇城里的家伙全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混蛋,他们会顾念你的心情才怪!不要再痴心妄想了!」
师父的话已经骂得很难听,语儿宏还是执迷不悟,他低着头默默地承受师父的责骂,可手中却紧紧地握着皇帝所送的那件金色猞猁裘上的珠宝扣子。他将那些圆润的小石头捧在手心,彷佛还在感受着皇帝的那份温润的情意,彷佛又看到了他在对自己一往情深地笑,彷佛又靠在了他坚实的臂膀里面,无畏风雪……渐渐的,他陶醉在他们以往的缠绵回忆当中,脸上浮现出梦一般迷离的微笑。
语小俏翻个白眼,这个死孩子真是没救了!自己若是会什么金针封脑的邪术,就干脆把他整个脑袋都插满,让他彻底变成个傻子,就连傻子都比他现在这鬼迷心窍的样子好!
语小俏气爆了:「我真想一脚踹死你!为师拼死拼活去行刺,只为了让你把他忘得彻底,结果你却只记挂着他的情义?你把为师的心意放在哪里?」
「师父您恩重如山,徒儿感念在心……徒儿也想一辈子侍候您,只是……」语儿宏又委屈得要哭出来,「我好想他……真的好想他……」
语小俏翻了个白眼,「天地良心!你离开我那么久,也没有见你留下一滴眼泪,与那鬼皇帝一天不见,就哭得稀里哗啦,死没良心!我的养育之恩竟比不上他几夜恩爱?」
说到这里,语儿宏的脸顿时红起来,吭吭哧哧不知该说什么,「我……我们……」
语小俏被他那肉麻的样子弄得浑身直掉鸡皮疙瘩,「够了够了!我不想知道你和他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发生过几次!总之从现在开始,不准再发生了!」
「师父——」
「你不要逼我发火!」
「师父……」语儿宏又肝肠寸断地哀求起来,那声音把语小俏的魂儿都叫得飘起来了,他心中烦恼,干脆堵住耳朵不听不闻。
远处传来马蹄声,因为自己的徒弟太吵,近到跟前了语小俏才听到。从马上走来一个全身穿着黑衣、戴着斗笠的男人,衣领处隐约露出禁军制服的边沿,一望便知是乐毅派来的属下。
「哼,这只臭狐狸,现在一定是难以脱身,才会派他的属下来吧!」语小俏得意地弯着嘴角:「能够给他带来麻烦,也算我的功绩一件!」
语儿宏听到这句话,却很迷茫地说:「师父,您和那个乐毅大臣究竟……」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遭到师父的白眼以待,顿时不敢再开口了。
语儿宏又连瞪他两眼,才恢复正常的视线,嘴角勾勒着一抹调皮的笑意,说:「虽然乐毅这家伙死装正经很讨人厌,不过他却是我的大财神呢,哈哈,每次都可以从他那里捞到一笔。」
「啥?」语儿宏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眨了眨还挂着金豆的眼睛,说:「捞到一笔?」
(该不会是乐毅雇师父去刺杀皇帝的吧!这样事情就严重了!)
「你这笨脑袋在想什么呀!」师父知道他在乱猜,狠狠拍了他的头,说:「那臭狐狸把皇帝的命当国宝似的珍贵,怎么会容许我去动一根毫毛!」
「笨小子!这笔钱,是把你从皇宫里成功『偷』出来的钱!」语小俏笑着,甩甩手,似乎已经把花花的银票拿在手里,「话说……这还真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语儿宏被师父的话震惊得久久不能平复:「师父你——你拿我卖钱?」
语小俏却理所当然道:「你那么吃惊干嘛?这又不是第一次了!以前我不是经常要你去勾引那些脑满肠肥的商人,然后再去向他们勒索钱财……」
语儿宏目瞪口呆道:「师父!您不是说,那些人可能是我爹吗?」
「哎呀你个傻瓜,我骗你的啦!如果不说那些人是你爹,你怎么会肯去跟他们『亲热』呢……反正在那档子事情发生以前,为师总会冲进去救你的嘛!所以才搞得你那么笨,连人家对你毛手毛脚都不知道,白白失身给皇帝!真后悔,早知道如此就早些把你卖个好价钱……」
语儿宏被这个事实震惊了半天,回不过神来,他凄惨地喊一声,「师父!你怎么能这样~~~~」
「我怎么样?」语小俏翻了个白眼,「我把你养那么大,花了那么多本钱,难道还不该讨回点儿吗?正好,反正你现在也失身了,陪皇帝睡了那么久,在他那儿也学了不少招数罢,以后为师就可以正式开张营业了。」
语儿宏听得差点没晕过去,他的师父呀,他一直以来尊敬、祟拜、仰视、星光闪闪的师父呀……
语小俏瞪他一眼,示意语儿宏到后面待着去,然后双眼闪烁着贪婪的光芒,朝那名黑衣斗笠男人走过去,伸出手来要银票。
斗笠男人听到他们刚刚的对话,似乎也被震惊住了,楞楞地站在原地不动,直到语小俏过去狠狠拍了他的肩膀一下:「喂!和你没关系的事情,你听什么热闹?」
「怎么没有关系?」从斗笠下面却传来一声浑厚的男音。
语儿宏听到这个声音,身体忍不住颤抖一下,激动地抬起头来,双眼放光,恨不得马上喊出声来——皇帝!
语小俏却没有辨别这声音的本事,仍然理所当然地对男人伸出手来,要钱。
后者已经怒火焚烧,恨不得杀了他,语小俏伸出手来,没有接到白花花的银票,却接到了突如其来一刀。
斗笠男人没有从怀中掏出银票来递给他,而是突然从腰中抽出一把短刀,直指语小俏咽喉而去。
语小俏吓了一跳,反应迅捷地伸手去挡住刀背,「你是谁?」
斗笠男人冷哼一声,「你想杀的人!想杀你的人!」
「嗯?」语小俏被他弄得一楞,灵巧地朝后退了两步,做出戒备的姿态,「你是……」
男人一把就将斗笠掀起,迎面朝语小俏扔去,「你不是想行刺朕吗?正好——朕来了!」
语小俏看到那张气宇轩昂的脸,心中一惊,可他发现皇帝只是单身前来并未有任何护卫,心中立刻冷笑两声:「没想到你这狗皇帝很有胆量,我没有杀了你,你竟敢自己找上门送命来了!」
说着他竖起手刀,就要朝杨士瀛击去,身后的语儿宏看到师父显露杀机,紧张得要命,从后面一把搂住他的腰,苦苦地哀求道:「师父!师父求你不要!」
「不要什么?」语小俏气得想踹飞他,「我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你这孽徒还敢护着他?」
语儿宏被他连踢带踹,却仍然死死地抱住师父的腰,声泪俱下道:「师父!皇帝不管欠了您什么,都让徒儿代他还好了!徒儿跟您回去山中,这辈子做牛做马任凭你的差遣!您有什么气都冲我撒好了!」
「笨蛋!你以为自己是谁?」语小俏怒极了,一把揪起语儿宏的头发就将他朝雪地中扔去。
这个动作惹怒了皇帝,他一个箭步上前扶起宏儿,把他受伤的身体搂在怀中安慰地拍着,小家伙已经哭得涕泪滂沱,只是不知道是痛的还是伤的。杨士瀛怒冒三丈,自己精心呵护平日连头发丝儿都细细照顾着的宏儿,竟然被这粗鲁的老家伙(汗,虽然说「老」是有点委屈了语小俏)虐待,当着自己的面都敢这样,可想而知宏儿跟随这疯子在山上生活的那些年,受了多少苦!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容许他把宏儿带走,再去过那种暗无天日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