销金窟,醉春风是个不折不扣的销金窟。
一般这样的地方都有最醇最烈的美酒,最富盛名的烹饪大师,最惊心动魄的赌局,最美丽妖娆的女人。若是想要找刺激摆阔气,再没有比这更合适的地方了,不管是想要成名的少年侠客还是傲视一方的豪强霸主,想要弄点大动静出来的时候,都会选这样一个地方,因为这样的地方传递消息最快最远,最容易一夜成名,也最容易震慑敌人。
如果单单只是这样,醉春风大概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有名气。
使得醉春风名满天下的另一个原因是一个人,这人便是神医封星寒的关门弟子沈非离,也是封星寒唯一一个还在江湖上走动的弟子。不管是天皇老子还是平民百姓,谁也不能保证一辈子不伤不病。所以,凡是跟神医沾点边的,都会被人推崇尊重,更何况,沈非离的医术,连神医本人都赞之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自出道以来,小神医救死扶伤不计其数,口碑良好声誉日隆,可是就在他如日中天的时候,这人却突然像个无行浪子般流连在了醉春风这等烟花之地,一待就是四年。
"清茗你说,现在喝茶的这位,是萧老板呢还是沈大夫?"说话的这个叫伊人,弹的一手好琵琶,一年前被萧如风买了来,给顶红的头牌姑娘潋滟做丫鬟。
"这如何辨的出来?若是四年前,大概潋滟姐姐还能分得出他们,现在,"清茗拿团扇遮着半边脸,摇摇头,"比谢佐谢佑那两位谢公子还要难分辨!"说完一拉伊人袖子,指了指前面回廊,"说谁谁就到,可真奇了!"
前面穿着一色的青衣,走过来的正是谢佐谢佑两人。
坐在院子里木槿花下喝茶的是沈非离,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却偏偏越长越像,像到两个人彼此看着就像是在照镜子。萧如风经常笑问他,"非离,你爹娘可曾提过,你有个失散的兄弟?"沈非离斜着眼睛看他,"有啊,不就是你了!"
谢佐谢佑皱着眉,瞧了半天,不知道该叫什么。沈非离也不开口,眼睛盯着地上一只蚂蚁背着块点心渣子爬,看得专注无比。
最后还是谢佑忍不住,"你到底是萧如风还是沈非离?每次都玩这一招,不烦么?"
沈非离这才抬起头,用那种气死人不偿命的语气说道,"不烦,但是你现在一定很烦!"
"沈非离!"谢佐指着他,很肯定地说道。
沈非离一挑眉,"还是谢大公子聪明,这一次我又错在哪里?"
"每个人眼睛里的神气都是不一样的,你一说话便没办法再学得像了,沈大夫!不过这一次声音没有问题,很像!"
"嗯,"沈非离点点头,"就好像你这样细致入微的观察,谢二公子大概也一样学不会。看来一个人要想完全跟另一个人一样,还真不太容易。"
谢佑气哼哼地说道,"你干嘛非得要跟那个姓萧的一模一样?你们俩这样子已经够乱的了!"
"我想利用他替我去死,所以一定要做到一模一样,明白?"沈非离站了起来,"萧如风大概还在楼上风流快活,你们自己上去找吧,我不奉陪了!"刚走了没几步,萧如风从楼上跃了下来拦在沈非离前面,"又说我什么?",沈非离冷笑,"说你风流俊赏天下无双!"萧如风哈哈大笑,"承蒙夸奖愧不敢当!"
谢佑小声嘟囔着,"又来,又来!这两个人碰在一起可真要命!"
谢佐叹了口气,转身背对着沈非离和萧如风坐下,"你们俩有话快说,我们兄弟还有正经事找萧大老板!"
萧如风和沈非离听了这话,齐齐的一挑眉毛,很不以为然的模样。
谢佑看着他俩这个样子简直要被气疯了,衣饰样貌连动作都一模一样,偏还这么爱玩,真是他妈的要命!
谢佐不出声,给自己倒了杯茶,一边喝一边从怀里摸了块牌子出来扔给那边还在假装双生子的两个人。
萧如风看见牌子飞来抬手接住看了一眼,顺手塞进怀里,"非离,我有好消息一会告诉你,你回晖熙园等我!"
沈非离一扬眉,"我好稀罕知道你们要说什么呢!"这人嘴巴里这么说,人却回了自己的那个小院,毕竟有些事情是人家天杀的秘密,人家不想说,强要听来也无趣的很。
沈非离一个人靠坐在窗前摆弄自己的银针,绕来绕去的绕在指头上面玩,一边在心里面算,羽林卫林青、蓝葳风、秋天齐、乐凌、俞松寒,五虎门夜辉、夜绍东,唐门唐三,八卦门商建飞......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已经九个了么?沈非离微微笑着,眯起眼睛,还有最后一个,最后一个!
"非离!"萧如风从窗子跃进来,在空中轻巧的转了个身,稳稳的落在了沈非离对面坐下,一时习惯,就把腿伸长脚搭在了桌子上,全然忘记了这屋子的主人有洁癖。
"知道你轻功好,也不用每次都这么现,我这窗子都比别处的坏的快些。"沈非离低着头把银针在手指上缠好,瞥了一眼他搭在桌子上的脚,漫不经心地说道。
萧如风笑骂道,"现在你倒计较起一扇破窗子来了,你刚来的时候险些拆了我的店我都没说什么!"
沈非离抬眼看他,"我现在便拆了你这几间破房子,你也同样不能把我怎么样!"
"你这人尖酸刻薄我懒得同你辩!"萧如风气结,却偏偏真的不能把他怎么样,谁让人家名满天下,受过他恩惠的人拿唾沫都能把自己淹死呢。
"你好像说过有好消息!"沈非离好心的提醒他,免得因为斗气招来什么灾祸,难得这一次已经半个月没有被下过药了,好记录应该要保持下去的么。
听着沈非离的声音突然变得这么柔和,萧如风猛地打了个冷战,差点忘了眼前这人虽然美貌却心胸狭窄睚眦必报!自己刚踩了他的窗子又把脚搭在他桌上,如果没有足够好的消息来挽回,一定又会被报复的很惨。
萧如风连忙收回腿坐好,脸上的笑容有点谄媚,刚要说话,又被沈非离打断了,"你这个表情看起来很贱。"
萧如风气得差点暴跳起来,强自压了压火气安慰自己,不跟他争不跟他争,他武功太烂,我一出手这家伙一定死!不能伤了他,摇钱树,摇钱树!看在钱的份上不跟他计较!
这样一想萧如风感觉好了很多,慢慢开口道,"你那仇家有麻烦了,这几日正四处请大夫,估计马上就要找到这来了,这可是个好机会!怎么样?算是好消息吧?"
沈非离不以为然,"算起来也就是今年,他早早晚晚的也要来求我,意料之中,算不得甚么好消息。"
萧如风听他这么说,心顿时凉了半截,想着这下要糟连忙运气看是不是已经中招了,等到发现真气运行无碍,萧如风才松了口气,转头一看,沈非离居然在笑,笑的像个十足的祸水。
"求你别再这样子笑了!还嫌惹来的麻烦不够多么?!"萧如风头疼的看着笑意更浓的沈非离,这人自从迷上了请猜谁是萧如风这个游戏后,就开始乐此不疲的模仿萧如风惯常的那些神情语气,别的学学倒还罢了,偏偏这个笑,这人笑起来简直颠倒众生要人命!
平日里萧如风的确也是这样笑,笑容也没什么差别,可是这两人一样的笑给人却是截然不同的感觉。萧如风是个欢场浪子,笑容里自有一种寂寞疏离的味道,让女人倾心。可是这个沈非离,笑起来却要命地吸引男人,萧如风心酸地想,自从玩这个游戏开始,被男人骚扰揩油就成了家常便饭,如果不是自己武功不错轻功还好,大概早就被不知道什么人吃干抹净清白不保了!
都是这小子惹的祸,没事不好好在晖熙园呆着,偏要到处跑着冒充自己,冒充也就罢了,还见了什么人都不忘笑笑!萧如风越想越气咬牙切齿的看着这个罪魁祸首,沈非离促狭地眨眨眼,"怎么这么气?莫非宁安王又来找过你?"
他不提还好,一提起宁安王,萧如风的脸都要绿了。那一日宁安王听得潋滟艳名,前来醉春风寻欢,结果刚好沈某人闲着无事在潋滟那里下棋。结果自然是宁安王没有被京城第一名妓倾倒却记住了美人的老板,是个绝色。
宁安王也是个率性风流的主,一见之下惊为天人,发誓无论男女,萧如风他是要定了!就是从那一天开始,无论萧如风再怎么微笑迷人,也没有一个女人醉倒在他怀中,笑话,宁安王是什么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跟他抢男人?不要命了么?所以萧如风那些温香软玉红粉温柔的日子就一去不复返了,有那么几次还差点陷在了宁安王府,如果不是他武功实在是还不错的话。
"其实,我倒是有个主意,可以帮你一劳永逸地解决掉这个麻烦......"沈非离看着萧如风突变的脸色,一本正经地说道。
"切,你会有什么好主意,左右不过是戏弄我!"萧如风冷哼一声,实在是早已领教过沈某人的那些好主意了。
"这回可真的是好主意,你也知道我那对头手眼通天,这世上要是有什么人是宁安王不敢动的,也就是他了,你若是能寻得他的庇护,那宁安王还有什么可怕?"沈非离倒了杯茶慢慢喝着,说出自己的道理。
"你、该不会是想拉我下水帮你报仇吧?说的这么好听!"萧如风却也不笨,一下子就猜到了沈非离的心思。
沈非离冷哼一声,"只要我开口,你们哪一个不是随便我驱使,叫你来那是看在我们往日的情分,你若不肯,我倒乐得找个功夫比你强的把握还大些!"
"别,你还是叫我去吧,我真的快要被烦死了!"识时务者为俊杰,萧如风投降的快得很。
沈非离点点头,"算你识相,明天就跟我去将军府走一趟吧!"
"随你!"萧如风站起,"我这就去把店都交待给牡丹,可怜我半生的基业......"
林将军
林大将军者,大周朝之世袭安国候,镇守边疆的铜墙铁壁,出将入相的不世奇才。
坊间多有传言,说是林大将军同皇室关系密切,所以将军府才能屹立二十年无人敢掠其锋芒,沈非离听了这话每每一笑,笑的萧如风背后冷飕飕的六月天也想要加衣裳。
现在两人正站在将军府大门外等候通传,这两人站在一起就像是一道风景,周围吸引了不少的人远远的围观。碍于将军府威名素著,这些人也不敢靠的太近,好在两人都是被看惯了的,倒是也不怎么在乎。
沈非离无聊的把玩缠在手指上的银针,萧如风则冲着围观众人里的姑娘飞媚眼,忽然人群一阵骚动,从中间分了条路出来。
沈非离抬眼望去,认出是宁安王府车马,转头摆出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看着萧如风,"你的老相好来了!"
萧如风脸色一变,恨恨地说道,"妈的冤家路窄!"
"路不窄,总算老天可怜你!"沈非离拍了拍萧如风肩膀,果然将军府通传的人出来报,将军请两位公子入府一叙。
萧如风松了口气,三两步就走到了领路人前面,见了鬼似的。沈非离对着越来越近的车马一笑,笑的不怀好意。萧如风啊萧如风,怎么就这么糊涂呢,你一个人躲起来有甚么用?宁安王可分不出外面的这个跟里面的那个有什么不同。难道我就只会下毒么,宁安王可比什么毒都要难缠。
萧如风走在前面,突然感觉背后传来一阵寒意,打了个激灵,不知道又有什么祸事临头。
看着宁安王果然打开帘子看过来,沈非离又是一笑,慢腾腾的进了将军府。
宁安王卓璿下了车,站在将军府大门外,想着刚才看见的那个微笑,等了三个月,折腾了这许多次,终于又看见了这一笑。卓璿低下头微微笑着,沈非离,当真以为本王分不出谁是谁么?
抬手招了招,"投张帖子过去,本王今天突然想访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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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府的会客大厅宽敞明亮,摆设也都雅致妥当。
沈非离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转杯子玩,这人的手似乎一直都闲不住,总要拿个什么东西才安心似的。萧如风则低声的跟身边婢女调笑,这人还真是个风流种子,走到哪里都不忘沾花惹草。
"让两位久等,抱歉!"林将军的声音听起来低沉柔和,倒没有记忆中的狠霸。沈非离细细打量着他,十几年不见,纵是铁打的将军也敌不过岁月无情。身材依旧挺拔,偏瘦,有零星白发,看来操劳国事并不轻松,五官端正英挺,还能看出当年的俊朗,只可惜心却太狠,太狠!
"沈......"林将军看着沈非离萧如风两人,不知道沈非离这样做到底是存的什么心,索性耐着性子等这两人自己开口。
"还是,本王来给将军介绍好了!"大厅里正静默着,卓璿一步跨了进来。
林将军看见卓璿,面色一沉招呼道,"今天王爷居然有如此雅兴,光临寒舍!"
"明人不说暗话,本王......是冲着沈非离来的!"卓璿一挑眉,说话间已将人捉在了手里。
他这一动,大厅里的人脸上都是一变。沈非离想不出是哪里出了破绽,居然被看破。萧如风则是有些暗自庆幸,却又担心沈非离武功太差,应付不了宁安王纠缠。林将军却是真的很愤怒,不管宁安王再怎么荒唐胡闹,可是今天抢人居然抢上门来,还真不是一般的挑衅。
"沈公子是我将军府贵客,如果王爷找他有事,似乎也要先问过本候再说!"林将军不动声色地走到卓璿沈非离身前,缓缓说道。
卓璿不理会他,对着沈非离,"你来找他什么事?他能办到的,本王一样可以办到!"
沈非离眼睛盯着他抓住自己手臂的那只手,很是不快,冷冷答道,"王爷恐怕误会了,我来将军府,那是因为林将军有事求在下,而不是在下有事求林将军。"
卓璿想不到竟会是这样,看着林明轩,对方答道,"贱内病重,沈公子是本候请来给贱内看病的,王爷来抢人,难道是府上有人垂危?"
卓璿给他狠狠抢白了这一句,冷笑一声,"谁知道你玩的什么鬼把戏,明知道本王一直在找人,偏偏抢先一步编出这些瞎话把人骗来!月前宫内饮宴,尊夫人还好好的,这么快就病重了么?"
林将军爱妻如命,容不得旁人丝毫不敬,现在宁安王这样说他自是心头火起,"好啊,看来王爷是不肯善了了,本候倒要看看,你今日如何把人带走!"说完双手一击,大厅周围立刻传来脚步声,那是将军府闻名天下的死士。
眼看两人就这么僵持了起来,沈非离不耐烦地说道,"云夫人的病那是从前所中寒鸦之毒复发,如果王爷有法子可解,在下倒想见识见识......"
林明轩的妻子云夕年幼之时被人用寒鸦之毒暗害,这事卓璿倒也有所耳闻,听沈非离这样一说,知道林明轩是真的要沈非离救命来的,并非针对自己,可是又不想就这么放了沈非离,这人可比萧如风聪明的多,再想抓住,没这么容易。
沈非离知道他在想什么,心中厌恶,脸上也就毫不掩饰。卓璿看到他此时神情,心知想要降服此人不能急于一时,当下把手松开哈哈一笑,"沈公子说笑了,那寒鸦之毒就是神医封先生也未必解得了,本王就更加不能了!"
沈非离拂了拂衣袖,"寒鸦之毒家师是解得了的,否则在下也没这个本事来赚林大将军的诊金!"
宁安王给他顶撞却也没发脾气,只是说,"本王府上也有个麻烦病人,不知道沈公子此地事了,能否前来本王府上代为诊治?"
沈非离懒懒的应了句,"再说!"转头看着林明轩,"如果将军今日同宁安王爷有事,在下隔日再来拜访!"
林明轩看向卓璿,把手向厅外一伸,"王爷该请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