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情我愿————阿吴

周自乐并不打算搭理游淡之，即使他抬出游妈妈为诱饵，紧跟在他身边缠着不放。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了两个月。他正儿八经地缴了昂贵的学费蹭进这厨艺中心来，却连微波炉不能加热罐装牛奶都不清楚。让身为厨房控制者兼老师的自乐非常无奈。
厨艺中心隶属于某中港合资集团，小老板顶上还有大老板。
饷午时分，已经下了早班的周自乐奉旨救急。驱车赶往市内某以粤菜与潮州菜闻名的老牌酒楼尚林苑。合资集团大老板尽地主之谊宴请两位台商共进晚餐。出身江苏的老人却突然提出想尝尝家乡菜的味道，点名要求做蟹粉狮子头和将军过桥。唬得满楼的大厨目瞪口呆，思前想后到底还是不敢搂这个棘手活。无奈之下只得向厨艺中心求援，紧急调派周自乐赶来加班。
酒楼门外一个穿黑西装作秘书打扮的女子正急得团团转，看见周自乐的小菲亚特自远处驶近，两只眼睛立刻发出复活的光芒来。
"自乐，快快！"
她一手拖了美男子另一手急切地拨开人群，旁边自有侍应施然过来替周自乐把车泊好。周自乐边被拉扯着前进边习惯性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苦笑："小慕，你好偏的心。净想到找我救急，怎么不叫你未婚夫加班？"
"周少爷，邵嘉早就来了！"
林慕回头瞪了一眼，继续拖了周自乐急促奔往厨房。周自乐猛地一愣。眨了眨眼睛，说：
"别急，先让我换衣服做清洁。"

周自乐换了衣服，洗干净双手。心脏却不争气地不断猛跳，连着深呼吸了好几次都无法平静下来。
呵呵，终于又要再见到邵嘉了。
他努力稳了稳情绪，推开厨房的大门。那个曾让他日夜痛苦的男人正指挥了几个打下手的厨子切配菜伴碟。浓眉大眼齐耳的短发收拾得干净利落，凑近去闻，可以嗅到清新怡人的肥皂味。
假若此刻肖沈琅身在此间，周自乐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指了邵嘉说，看，我的梦中情人。便是他让我知道自己喜欢的是男人。为他我愿意抛弃一切。
可惜，梦永远是梦。
邵嘉和林慕已经约好长假期间旅行结婚，由身为两人共同好友的他慷慨送出欧洲来回机票。
这便是GAY的悲哀。
"自乐。"
邵嘉抬头，微笑挥手。周自乐收回流连在邵嘉身上放肆的目光，低着头走过去接过其中一个厨子的准备功夫。低声问："情况如何？"
"自乐你刀功好，麻烦你准备一下狮子头要用的猪肉。"
周自乐点点头，旁边立刻有人递上材料让他选择。狮子头是家常菜，在淮扬菜馆随便哪个馆子的菜单里都有。但要做得正宗，其准备功夫却丝毫不能马虎。首先用来做狮子头的猪肉一定要选肋条，不可有些许筋络纠结于其间。而后要极有耐心把肉切成小丁，最后略剁几刀既成，亦称为细切粗斩。坊间平常饭馆贪快，都是买绞好的猪肉碎作为原料，制出来的狮子头自然失色。入口干且硬，哪里还有半分名菜的风采？
靠...居然连正眼看他大方交流的勇气都没有。
周自乐闷闷地切着肉丁，目光闪缩着避免与邵嘉有正面接触。却不慎对上另外一双意味不明的暧昧眼睛。
"哦，是周师傅！我们又见面了！真巧。"
早上用微波炉加热铝罐牛奶险些火烧厨艺中心的罪魁祸首靠在墙壁上朝周自乐抛了个媚眼。周自乐脑门上自动爆起一条青筋，嘴角却挂着斯文礼貌的微笑："是啊，真是巧。不知游先生亲临厨房有何贵干？"
"好奇心发作，特来参观一下。请勿介意。"
游淡之回以同样温和的微笑，对周自乐做了个请自便的手势。自乐无奈，重新收拾心情继续手上的功夫。
忽悠忽悠地往肉上又切了几刀以后，周自乐猛地反应过来。
不对。
大大的不对。
"靠，你当这里是厨艺中心啊！"
自乐猛地抬头。闪了寒光的刀锋直指游淡之。
"嗯？"
面上依旧带笑的游淡之眼一眯，细长的凤眼朝周自乐有意无意地抛了个秋波：
"厨房不允许参观吗？"
"这里是尚林苑，厨房重地闲人免进。"
周自乐皱眉。刀锋晃了晃，戳在游淡之鼻孔前：
"更别说你这等没常识的白痴，既碍眼又碍地方。"
周围的大小厨师统统摆出惊吓表情，紧跟着周自乐身旁的那个扑上来拉住手臂，赔笑道："游先生要看，就随便看好了。反正就一厨房。我们不介意不介意。"
标准的奴才走狗相，只差没撅屁股要尾巴了。

游淡之挑起一侧眉毛，于是刀尖在他笔直的鼻梁上漂亮地拐了个弯，悻悻地退回那堆猪肉丁上去。
"哎哟，你怎么会在这里？"
屋内气氛正尴尬时，门外猛地蹦进两个姑娘。喘着粗气套裙高跟鞋秘书打扮的是林慕，披拉着金色毛发衣服破破烂烂的是肖沈琅。两人眼珠子齐齐投向同一个人，异口同声地发问。
"无聊。特意来看看。"
游淡之笑笑，伸手揉肖沈琅的金发。眼睛瞥了仍旧气呼呼的周自乐说：
"早上没爆炸的微波炉，刚刚终于炸了。"
"游，淡，之。"
自乐耳朵尖，刀子又要旋转了去砍人。游淡之连忙摆摆手，示意自己失言。肖沈琅咧嘴一笑，将他半拉半扯，带出厨房。
"靠，终于走了。"
"他是不是以折磨我们为乐啊？"
众人等游淡之彻底消失不见，才聚在一起唧唧喳喳地大倒苦水。其中一人扭头问周自乐："你怎么会认识那个八国联军？"
"八国联军？"
"就是这个主子。靠，谁不知道我们尚林苑只作潮菜和粤菜，他倒好，三天两日地来折腾。前几天跑来点名要吃正宗泰国菜！上上周则是法国菜！再上上上周是俄罗斯菜！闹得我们一个二个都快神经虚弱了！不是八国联军是什么？"
主厨愤愤地往砧板上砍了一刀。咬牙切齿。
"噗嗤。"
向来矜持的林慕实在忍不住，奔出厨房哈哈地笑出声来。
邵嘉闻言微微一笑，两道浓黑的眉毛舒展开来："游先生只是挑剔了些，不算坏人。"
"连你也认识他？"
周自乐大惊。
"游先生经常到江淮小居用餐。是熟客。"
邵嘉答。
这下周自乐彻底没脾气了，连邵嘉都开口说话他还有什么立场吼那只看起来贼兮兮的金边眼镜老狐狸。
"江淮小居？哇，听说价钱不便宜啊。"
肖沈琅换好厨师服，意气风发地推门进来。嚷嚷：
"难道你就是江淮小居主厨？林秘书的未婚夫邵嘉？"
"嗯。我就是邵嘉。"
"久仰久仰。哇靠，我还以为象自乐那样长相好看的厨师已经绝种了呢。啧，没想到你长得也不赖啊。干干净净，看久了蛮舒服的。是吧？自乐？"
周自乐听见她胡扯，脸都绿了。偏偏旁边肖沈琅哪壶不开提哪壶，乐滋滋地凑过去跟邵嘉继续搭在一块："邵先生，嘿嘿，你看不看足球啊？踢球的有个邵佳一。蛮牛的，在德国踢球呢。"
"抱歉，我对足球没什么兴趣。"
"啊啊？真的假的？我还以为所有男生都喜欢看足球呢？"
"他不喜欢看足球，倒是NBA每场必追。你和他谈邵佳一整一个对牛弹琴。"
自乐抓起一只胡萝卜，边雕伴碟边试图阻止肖沈琅继续与邵嘉互动对话。生怕她一个不慎露出大狼尾巴。偏偏肖沈琅不识趣，拼命凑过去半靠在邵嘉身侧兴致勃勃："NBA？半个美人都没有...有什么好看的？还是足球养眼，美人随手一抓一大把！各种类型任君挑选。"
"肖，沈，琅。"
周自乐忍无可忍抛出冷冷一瞥，肖沈琅乖乖住嘴。转身使劲揉面团。
反正面团不会瞪人，正好用来出气。
邵嘉报以理解的微笑："女孩子活泼一点比较好。慕慕就很活泼。"
肖沈琅得到撑腰，夸张地朝周自乐做了个鬼脸。但再也没有刻意亲近邵嘉试着套话。自乐暗自松了口气，用软布擦了擦手。却忽然感觉下腹有点涨。于是向旁边打了声招呼，直奔洗手间--他一看见邵嘉就忍不住想去洗手间。这不是生理，而是心理反应。就像从前故事会流传的一个因为一泡尿而躲掉大祸自此每遇大事都不由自主地想上洗手间的人那样，他跑洗手间是因为邵嘉所带来的压迫感。
从厕间出来的时候，游淡之已经堵在门口。男人把门锁吧嗒一下按了下去，顺手挂上了清洁中暂停使用的门牌。自乐先是惊讶，接着愤怒，最后变成漠然。笔直地往已经上锁的大门走去。
"我不够好？"
游淡之没有给他逃脱的机会。他伸开长臂，轻松地把周自乐困在怀抱中压在墙体上。两人靠得很近，近得可以感觉到彼此的温热呼吸。自乐凝视着对方的眼睛，大声地说："是。"
"很好。"
他点点头，靠得更近：
"这么多天，你终于愿意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有进步。"
自乐眨了眨眼睛，冷笑："这多亏你脸皮够厚。"
"嗯。我这个人优点很多，脸皮厚只是其中一项。"
"呸。"
他的嘲讽对游淡之毫无作用。男人望着自乐充满懊悔的小脸，又凑近一点：
"自乐，回来吧。"
"............"
"我们都很挂念你。"
"游淡之，你少睁眼说瞎话！当初是谁害......"
下一刻，周自乐愤怒的抗议全被男人的热吻堵在了喉咙里。他眉头一皱，双手摆出防御的架势架开对方的肩膀和手臂，膝盖迅速弯起，对准游淡之的下腹顶去。游淡之猝不及备，踉跄地摔倒在洗手池旁。看见自乐扭身要走，立刻扑上来揪住他。两个男人用极其难看的姿势扭打在一起，在洗手池旁边互相攻击对方。每一拳每一脚都是货真价实，结结实实地往身上招呼。
"靠！"
周自乐眼镜飞脱，气喘吁吁地且战且退。敲准一个空隙，扭开大门飞奔跑开。剩下同样也不断喘气的游淡之留在原处。被打破的嘴唇淌了一领子的血。细长的眼睛危险地眯起。
"变强了嘛！难怪难怪。"
他吐了口血沫，卷起衣袖。靠在墙上嘿嘿地笑了几声。然后站直身体，跺到洗手台旁边开了水龙头。把灼痛的手放在水流下冲洗。虎口上的齿印清晰可见。游淡之定定地看着伤口，又是一笑，接着举起手背轻轻吻了下。
倔强的小老虎。
唇瓣碾过数分钟前爱人狠命咬过的伤痕，脑海里却浮现出周自乐无助慌乱的表情。少年大大的黑眼睛内含着泪水，抽泣着断断续续哀求他，请你放手请你放手。他被那双示弱的眼睛所迷惑，略微松开对那只小老虎的制约。结果对方火速收拾包袱逃得无影无踪。临走时留下一句，我不是同性恋！
时间已经过去八年，但每次想起，记忆仍旧尤新。
门外传来敲门声。游淡之咳嗽一下，吩咐他进来。奉命带来毛巾和替换衣服的属下略带惊讶地看见洗手间内满屋狼狈。老板面青鼻肿衫上有血，但嘴角带笑心情不俗。
"叫清洁工人来。别声张。"
游淡之脱下外套衬衣，换上干净的套头衫。
"给明之拨个电话，那群台湾老头就交给他负责。"
"可是...是！"
倒霉的男人犹豫地探了半句，抬眼看见大老板露出不悦的凝视，吓得立刻答应。游淡之满意地拍拍他的肩膀，转身出外。

周自乐逃跑似的飞奔回厨房，完全不顾制服上的领带歪到颈后，头上的厨师白帽也已经不见踪影。快到门口时慌不择路的自乐猛地撞进林慕的怀里，两人齐齐摔倒在地。没有准备的少女尾锥狠狠地碰在厨房大门棱角上，立刻凄惨地大喊一声。自乐顾不上自己的状况，连忙伸手去扶。在内里试味的邵嘉听见声响大步跑过来，搂住林慕。
"怎样？没事吧？"
他心痛地揉揉女友的脑袋，窘得闯祸的周自乐往后一缩。眼睛尴尬地扫往自己的鞋尖："对不起啊......"
"没事没事。"
林慕咧嘴一笑，安慰两个男人。肖沈琅跟出来小心搀扶她到旁边坐下，问了几句，决定扶她到洗手间察看具体情况。
"你嘴角破了。"
邵嘉掏出包纸巾，抽出一张替周自乐拭擦嘴边。引得周自乐全身敏感地颤抖。
第三章

邵嘉误以为自乐想跑，轻咳一声，手上加了几分不容抗拒的力度。
"痛。"
游淡之出手不轻，自乐脸上伤口已经开始青肿。被邵嘉这样大力一擦，立刻哀嚎起来。
"痛？知道痛还不乖点？！"
邵嘉仔细地把血迹全部擦干净，又进去找了块干净纱布包了两块冰粒出来替自乐冷敷。冰冷的固体碾过淤青，痛得自乐直皱眉。但眼前的男人态度严肃表情认真，只好放低声音细声唧咕。
"哼哼哼......"
"哼啥？！你这小子，不给我惹点事情出来就不死心是吧？"
他边揉边念叨：
"还有，那位游先生不是普通角色。你最好离他远点。"
"切。他算哪根蒜？！"
话题一涉及游淡之，周自乐立刻竖起浑身的毛。邵嘉沉默了片刻，说：
"他是个GAY。"
三个中文字和一个英语单词，组成一枚杀伤力惊人的炸弹，把自乐轰得目瞪口呆。他眉毛一扬，脱口而出：
"谁造的谣？！"
"游先生自己亲口说的。"
听闻答案，自乐无言了。一早就知道那家伙是真正的大变态，但没想到居然会不要脸到这种程度。
"这种人是社会垃圾，你不要理他！"
他的回答赌气意味十足，引得邵嘉直发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里面的厨师已经嚎开了："周大厨，您是来救命还是来聊天的啊？"
这下两个人都笑了。自乐顺手接过邵嘉手上的冰袋，边敷边查看已经备好的材料。葱末、姜末、胡椒粉、麻油、淡酱油、糖、蛋、新鲜蟹黄、太白粉一字排开，样样俱齐。

老先生吃得满意，生意自然也水到渠成顺利签订。其中一位老先生回味无穷，临行前又特地到尚林苑走了一趟。如果不是边检不允许带肉类制品，铁定要打包两打生煎小笼包上飞机当午饭。
再次被借调到尚林苑的周自乐摘下厨师帽，长长地吁了口气。这次只得一位客人，所以尚林苑没找邵嘉当外援。让他感觉轻松了许多。起码不需要处处藏尾巴生怕一个不小心走漏风声。
邵嘉是正常的男人。可惜太正常了，便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过了火。
他讨厌GAY。在他眼中男人和男人搞在一起，简直该死。
自乐和他认识七年，把他的脾气里里外外都摸了个遍。知道尽管这两年邵嘉在对待同性恋方面的问题态度已经有所改善，但内心深处还是抱着极其强烈的厌恶情绪。为此自乐在他面前行事分外小心努力抑制。
即使没办法表白爱意，最起码，也要能时时看见他两人之间可以毫无负担地打闹玩笑。
这是他最大的愿望。比早日成功摆脱处男帽子的愿望还要来得强烈。

"自...自乐？"
完成任务后，自乐也没意思在尚林苑多留。径直往地下停车场走去。还没走近座驾，就听见有熟悉的声音叫他。他远远回头去看，只瞧见黑糊糊一团。那团黑影顿了一顿，继而飞快地朝他奔来。双手往他腰上一掐一搂，把自乐整个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