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暗门之后是一条长而笔直的通道,尽头连接着一道铺着红毯的楼梯。下了阶梯,眼前豁然出现另一个宽阔的空间。与上面的大厅位置相仿,但柔和的晕黄灯光下明显看得出这里的装潢陈设华贵许多。除了相同设计的一组长型吧台外,主厅另外还摆放了十来套典雅的桌椅,几位穿着开衩礼服的美艳女子挑逗地侧坐在白色的圆椅上,一手拿着菸、另一手优雅地举杯向年轻男人致意。
男人没有理会她们,迳自粗鲁地拉着我的手臂往宽敞的独立式包厢走去,并用那满是酒臭味的嘴靠近我的耳旁低笑道:
"嘻呼呼~~~这阵子你的身体都很寂寞吧?也对,发生了那种丑事,你当然不能指望那个眼高于顶的亚尔夫还会再接纳你......"
"丑事?你到底想说什么?"我停下脚步,抗拒着男人的拉扯,一边怀疑的质问道。男人细长的混浊眼珠泛着酒气,表情充斥着低劣的算计。
"嘿嘿,事到如今才想装蒜吗?告诉你,没用的,那个药还是我亲手拿给艾利西的哪!至于代价嘛,就由你来偿还好了。"他一脸猥琐的从头到脚扫视着我,淫笑道:"这次你不用妄想亚尔夫会再替你出头了!哼哼、等我玩腻了再让其他人好好‘享用'你,让你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的滋味!"
男人粗暴的将我拉拽至其中一间包厢门口附近,在我身后的其余人则一边鄙俗的哼笑着、一边耍弄似的推着我。我脚步一个踉跄,身形不稳的往设立在走道右边的咖啡桌倒去,坐在桌边的几个女客赶紧娇呼着匆忙避开翻倒倾泻的酒瓶水杯。年轻男人厌烦的皱着眉,扯住我的手腕不耐烦地要拉起我,却在一道响亮的敲击声后哀嚎惨叫着按住手臂往后狼狈逃开。
我态度闲适的斜倚着圆桌,一手撑在桌面上,另一手摇晃了下闪烁着锐利光芒的半个啤酒瓶,脸上带着刻薄恶意的微笑:
"‘生不如死'那种滋味我早就熟得不能再熟了,不用劳烦你来多事。倒是你看起来挺欠教训的,我很乐意在你那张恶心的脸画上几刀,美化一下那张遗传基因的失败作品。"
"你这不知好歹的贱种杂碎!!"
年轻男子龇牙咧嘴的咆哮着,捂着手臂的丝质领巾被不断渗出的血丝染红。他怒瞪着我,边向身后的手下嘶吼道:"还呆站在这里干什么?去、去给我叫人来,我今天一定要看到这小子的尸体躺在我的面前!"
唔、听起来简直像是某部三流黑道电影的台词,换作是平常人说不定早就吓得胆颤心惊了。我无聊的晃动着酒瓶,不甚在乎的想着。
死我已经死过太多次了,这个愚蠢的家伙要是运气够好,说不定还能亲眼目睹僵尸复活的奇景呢!只不过这么简单就死在一个毫无品味可言的痞子手中,实在有违我的本性......我握紧手上的破啤酒瓶,上面的尖刺够不够锐利到划开某人的喉咙呢?
才刚想证实这个假设,我倏地被人从后方箝抱住,手上的利器也随之落入对方的掌握。我警觉的就要使力挣开束缚,耳际却飘来低沉的暧昧语气:
"才一会儿没见,个性温驯的拉法似乎变得暴力不少呢。"
直到我僵硬着身躯不再动弹,亚尔夫才放松力道的改而环住我的腰际,冷笑看着被其他同伴包围住的年轻男子一行人,语带讽意的淡道:
"杜罗克银行的小开竟然在这里闹事,似乎对令尊的颜面不太好哪?"
"亚尔夫......这不关你的事,你最好别插手!"
"请称呼我为哈迪斯先生,我想我们之间的关系并没有亲密到可以互称姓名的程度。另外这当然关我的事──毕竟有人忘了记取教训,又妄想对我的‘东西'出手,这实在不是什么令人感到愉快的经验。尽管你是薇妮的表哥,也不应该奢求我第二次的饶恕。"
他宣示所有权似的将我拉入怀里,冰冷有礼的询问:"不需我再赘言,几位应该已经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年轻男子打量了下四周,发现自己在人数上处于压倒性的不利,只好狠狠的啐了口,表情凶恶地道:"亚尔夫,你最好对我客气点!要是我将你们两个的关系说出去,你就......"
"就如何呢?啊,请不要介意,继续说下去呀!我从不曾被人威胁过,正十分期待能听到一些不落俗套的话呢!"
亚尔夫仍是从容的浅笑着,琉璃般的淡蓝色眼睛却瞬间变得极具压迫感。
"只不过请小心点,知道太多秘密的人通常活不久──这可是历史以无数鲜血写下的不变真理哪!"
闻言,年轻男子第一次流露出明显的恐惧之色。他慌张的往后倒退了数步,蓦地转身跌跌撞撞的奔向通往出口的楼梯,其余几名男人见状,也赶紧跟了上去。
等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阶梯上方后,亚尔夫对着身边的同伴做了个简单的手势,几个人立即会意的跟着离去。看来那个三流痞子的人生不会太长久了。虽然初次见面时我便隐约察觉亚尔夫有仇必报的阴狠个性,却没想到他会做到这种程度。不论如何,这种人物少惹为妙,我已经没有继续跟他纠缠下去的余裕了。
挣开亚尔夫环抱着我的手臂,我迳自抽出白帕按压住左手腕,一边随口问道:"海维不在这里?"刚才扫视了下周围,并没看见他那瘦小的身躯躲藏在其他人的背后。真难得,他一向总是如影随形的紧跟着亚尔夫的,该不会当真怕我怕到不敢跟来俱乐部了吧?
由于被大力拉扯过,左腕上刚开始愈合的伤口复又撕裂开来,沿着掌心划下一道怵目惊心的血痕。整只左手早已从原先的剧痛转为麻木,渐渐失去知觉。这具孱弱的肉体,还能撑多久?在死神的镰刀划下之前,我还有多少次失败的机会?
抬头看向亚尔夫,我不耐地等待着他的答覆,却发现他脸色极是阴沉冷冽的瞪向我无力垂下的左臂。
"这是被他们弄伤的?"
"......这不重要。海维到底在不在这里?"
我烦躁的再次重复问道,反而让亚尔夫的怒意更炽,狠瞪着我的模样几乎要将我生吞活剥似的。他紧绷着脸,一言不发的猛然扣住我没受伤的右臂,拉着我往其中一间包厢走去。
宽敞的房间内出人意料的没有任何多余的摆设,除了一组可容纳十来人的深红色沙发外,就只有一张玻璃矮桌。强硬地将我推至柔软的深红色沙发上坐下后,亚尔夫接过身后一名少年递来的医药箱。少年很识趣的自动关上门离去,顿时偌大的空间中只剩我们两人。
他坐到我的身边,仍是绷着脸的开始为我上药,动作却意外的轻柔。
我默默无语的注视着他将缠绕在我手腕处的绷带打结固定后,才再度开口:"海维没有跟着你来这里?"
"......先是艾利西,接下来又是海维吗?拉法,你究竟要背叛我几次?"
亚尔夫俢长的手指紧箝住我的下巴,迫使我正面迎视他。他的表情是愤怒的,如雕像般精致的容貌绽放出冰蓝的怒焰,彷若要烧毁一切胆敢忤逆他的事物。我不愿退缩的与他对视,左腕逐渐加剧的疼痛使我皱紧了眉。
在这样的对峙下,亚尔夫忽地笑了。
"拉法,我不会让你逃走的。除了我的身边,你再也没有其他地方可去了。"他温柔地捧住我的脸,在颊畔印下一连串绵绵密密的亲吻,"你是属于我的,这眼、这眉,都只有我能碰触。"
对于这荒唐至极的情况,我忍不住笑出声来。亚尔夫从我的颈项旁抬起头,审视般的紧盯着我。我咬住唇瓣,好不容易才遏止了再次大笑的冲动。
"够了,亚尔夫,用不着再做戏了。你跟我都很清楚你是哪种人。"我轻蔑的睨着他,"你该不会当真以为我会被你这种‘糖果与鞭子'的幼稚伎俩所骗倒吧?"
与其说亚尔夫有如此重视拉法,倒不如说拉法更像是他用来打发时间的消遣玩物。身为主人,他仅仅只是不悦于第三者意图透过拉法挑战他的权威罢了。可笑的是,亚尔夫这种蛮横占有的行为,反而给予拉法虚假的安全感,认为自己终于找到了归依之处。
多么可悲,明明谁都不曾真正在乎过他。
亚尔夫猛地箝住我的双臂,倾身将我压制在沙发的椅背上,我意欲挣脱却动弹不得,没想到看似养尊处优的亚尔夫力气出乎意料的大。他俊美的脸庞逼至我的眼前,湛蓝的双眸透出狩猎般的玩味眼神。
"真是令人惊讶,拉法。从冥府死里逃生的你,似乎变得更加甜美诱人了。"亚尔夫轻挑笑着,线条优美的薄唇强硬地覆上我的双唇。"也许,我不该那么早舍弃你的。"
我紧闭双眼,却无法忽视两人唇舌纠缠之际侵入我口中的温热气息,那种生者特有的气味几乎令我难受得想吐。我不再压抑,任由自左腕蔓延至全身的刺骨痛楚,将我拖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幕六
发生了什么事......我想要移动身躯,却连手指都动弹不得。脑袋也昏沉沉的,无法思考。冰冷的石地上传来透心沁骨的寒意,明明夏天才刚过去,为什么会这么冷......从眼角望去,只勉强看得见紧贴着脸颊的大理石地板上,所镂刻的古老铭文及徽章──"不论生死,都将交付上帝之手。"
上帝吗?我已经很久没有上教堂祷告了,神会原谅我这种人吗......感觉渐渐变得迟钝,身侧的手臂不知何时被一片黏腻的液体所濡湿,汩汩流出的浓稠液体甚至将地板浸染成鲜血般的红色。这是......?
喀噔、喀噔、喀噔......鞋跟撞击在地板上的清脆回声,回荡在我的耳际。来人停在我的身畔,优雅的蹲下身,白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避开地板上的红色液体,将一柄短刀放入我虚软无力的右手掌心。刀锋上的反光闪烁在我的瞳孔间,原本熟悉的面孔瞬间变得模糊不清。
意识逐渐远去,我放弃的阖上双眼,无声抹去残留在视网膜上的那抹冷酷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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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刚经历一场疯狂的奔驰,我躺在柔软的床铺上拚命地喘着气,几乎能感受到死亡的冰冷触手堪堪掠过我的颈侧。梦境里那过于逼真的濒死体验让我一瞬间陷入混乱。
我活着,还是死了?
艰涩的眨着眼,我下意识的抬起手,苍白细瘦的手臂上插着点滴针头,悬挂在床侧铁架上的透明药液正一点一滴的注入我的体内,就像一条勉强维系住生命的细线。
不,那并不是梦。我绝望的看向天花板上的精致绘画,伸展着翅膀甜美微笑的幼小天使彷佛正在嘲笑我内心的疑问。是的,消失的是怯懦自卑的拉法,而我这枯朽的亡魂却仍不得不苟延残喘的活着。
我用双手蒙住脸,感到难以忍受的苦楚。这一刻,我发自内心深处的羡慕他。
听见转动门把的声响,我放下手,侧转过头,毫不意外的看见亚尔夫打开门走了进来。
这样精致奢华的房间,理所当然属于一个相称的华贵主人。
"你终于醒了?"他看着我,脸上绽出欣喜的笑容。示意身后穿着白袍的医生上前替我检查伤势后,他举步向我走来,侧坐在我的床沿,然后动作轻柔的拥住我,低哑的声调中充满着不舍:"我很担心你,幸好你的伤势不严重。"
我安静的任他摆布,连唇角都懒得牵动。
我不知道他这样的温柔深情是想表现给谁看,如果我是真正的拉法,或许会因为他现在的表现而有所动摇──灿烂耀眼的金发,深情迷人的蓝眸,衬上如此醉人的磁嗓以及呵护疼惜的表情,只要是有血有肉的人都难以抗拒这样的诱惑。
但我不是。
所以我漠不关心的看着一旁的医生重新替我包扎好手腕上的伤口,一边开口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已经过了中午,你想吃点什么吗?"见我摇摇头,亚尔夫扶我重新平躺在床上,一边细心的拂开我额际几根凌乱的发丝。"我昨晚打过电话告知伯母你会在这里过夜,请她不必忧虑。你再多睡一会吧。"
我听话的闭上眼,感觉到他俢长的手指眷恋地在我的脸颊及肩颈处缓慢游移着。和温柔的抚触相反,他如烙铁般灼烫的视线紧紧缠缚在我身上,几乎令我窒息。
"亚尔夫少爷。"
门板上传来轻扣声,一个苍老的声音同时低声叫唤着。亚尔夫的动作顿了下,倾身啄吻了下我的嘴唇,才离开床走向门口。
"什么事?"
"市警局有位费柏尔警官找您......"
细微的谈话声被阻隔在门板之后,随着脚步声逐渐远去。直到室内恢复一片寂静,我才睁开眼,起身的同时拔开手臂上的点滴。麻醉剂的效力使我离开床铺的动作变得迟缓而艰难。我撑扶着床边的矮柜站直身躯,疼痛与恶心的感觉在我的体内流窜,我必须要咬紧牙关才能不当场呕吐。
我没有时间了。
在这场彷若诅咒般漫无止境的愚蠢游戏当中,时间是我唯一的竞争者及追捕者。时时刻刻、分分秒秒,紧跟在我的身后,等待吞噬我的那一刻来临。
我将双手撑在通往阳台的大片落地窗上,向外望去,一大片缤纷艳丽的精致花园在我的眼前铺陈开来。但我的目光没有为这样的美景停留,而是移往左下方。在以大理石圆柱支撑的前廊上,可以看见亚尔夫从容步下月白色的弧形台阶,正与一个身穿西装的灰发男人握手寒喧。而静静站在两人身后的,竟是那道我再熟悉不过的优雅身影!
我的心脏一瞬间激烈的跳动起来。连思考的余暇都没有,我转身冲出房门。穿着丝缎睡衣、脚步紊乱而急促的我自然引来擦身而过的仆从们惊讶的目光,但我视若无睹,只是急切地绕下延伸至一楼大厅的阶梯,冀望在那人消散无踪前及时拦阻他。
矛盾的心情在我的胸口纠结翻腾。我很清楚自己是多么的畏惧他、厌憎他,恨不得永远的逃离他;但就在这一刻,我无法遏止的强烈渴望见到他。这样的冲动彷佛深深嵌印进我的灵魂深处,就连漫长的岁月也改变不了。
就连无数次的生死反覆,也抹灭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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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
我脚步蹒跚的撑靠在前廊的大理石柱上,气急败坏的大喊着。亚尔夫与一头灰发的中年男子中断谈话,同时诧异的回头看我。我望向两人空荡荡的背后,只能死心的滑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还是,来不及吗?
"拉法?发生了什么事?"亚尔夫一脸疑惑的朝我走来,伸出手打算扶我起身。厌恶与人肢体接触的我下意识地挥开他的手,吃力的撑着石柱才得以站起身。
我知道这样的举动会引起他的不悦,但现在的我没有余力顾及他的感受。强烈的失落感已经彻底夺走我冷静思考的能力。
"你是拉菲尔·蒙提洛吧?"
相貌严谨的灰发男人走上前,锐利的目光探询似的紧盯着我,同时礼貌性的伸出右手:"我是亚兰·费柏尔警官,负责侦办海维·赫特的案件。有几件事情想要请教你。"
"......海维他怎么了?"
我没有理会他伸出的手,只是哑着声问道,心脏的血管缓缓收紧,我知道从他的口中不会听到什么好消息。
发现我没有与他握手的打算,他面无表情的收回手,视线有极为短暂的一瞬扫过我左腕上的绷带,随即迅速抹去脸上的轻蔑鄙夷,恢复成看不出情绪的漠然面孔。
"他死了。被人用利刃划过喉咙,就在昨晚深夜。"他极为缓慢的说着,并且仔细观察着我脸上的表情变化,像是企图从中挖掘出任何最细微的破案线索。
"而你怀疑我是凶手?"我抬眸笔直对上灰发男人的打量目光,嘴角扯出一抹自嘲的讽笑。天晓得,我恐怕是全世界最希望他活着的人了!
"费柏尔警官,我以为我已经解释的很清楚了。昨夜拉法发了高烧,一整晚都在我这儿接受私人医生的治疗,他拥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亚尔夫温和微笑着插入我们的对话,睇向我的湛蓝双眼却带着一丝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