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了,我想要的,比你们所想象的,还要更多,更多......'
终觉有些惭愧,却只能暗自诉说。共同生活了十八年的亲人,怎能够不担心,或许,他不该固执。可若想逃的话,早就逃了,也没必要留到现在。留下来,只是想证明自己并非不应出生的存在,让所有的人明白,让那个已将他遗忘到九霄云外去的父皇明白,也包括,让自己明白。
良久,琼华艰难言道:"我相信符祥,一定会活着回来。"
符祥临走前他曾经叮嘱过,就算负伤,就算被捉住,符祥也肯定会拼着最后一口气回到他身边,从来没有令他失望过的符祥,这一次,也绝对不会。
第十七章
淳于崇光凭借黑色披风的掩饰,步步为营躲避开巡夜士兵。倘不小心叫人发现,说不定也会被当成刺客,哪还真成了天大的笑话。若让人发现他趁夜与琼华幽会,更加会带给琼华不必要的麻烦。
明知道这些风险,当接到琼华亲笔写给他的情书,仍按捺不住地非要见到琼华不可,总觉见不到的话,会思念至肠穿肚烂而亡,也有可能。一向不信邪,一向对情爱之事不以为然,可现在,他不能不信,琼华,到底给他下了什么盅,才会使他沉沦到万劫不复?
靠近琼华的帐篷时,侧耳倾听,埋藏于草丛间的人,认出是他来了,惊讶地低呼四起,除此之外,倒无旁的异动。暗骂一句他的那群笨蛋亲信,也不怕人听了去。懒得理会,飞身入内。
琼华正跪坐灯前等他,因他的到来,原本陷入沉思的迷离表情,又浮现出欣喜,淳于崇光顿时感到了宽慰。每一次见到琼华,无论看过多少遍,仔细铭记心上,也总觉不够。
帐篷小得可怜,他一进来,就显得拥挤。琼华热情地邀他坐下,他立在原处,笑而不应。盯住琼华凝视许久,直弄得琼华手足无措地露出疑惑,他突然上前,抱起琼华,转身出帐,飞跃而去。
不管了,任他谁会看见,他现在,只想与琼华独处。连琼华在他怀中抗议,也置若罔闻。自觉足够远了,所有闲杂人等统统摒除,才满意地放下琼华。
终于双足沾地,琼华迷惘打量四周,平坦山坡,柔软草地,月满星稀,视野开阔,好一派野外风光。而祭祀队伍营地的灯火,也遥远到如这天上疏星,可望不可及。他的迷药,他的毒药......转眼间灰飞烟灭离他远去,即使喊破喉咙,估计秦姨也压根不可能听见。
他不是都已筹划妥当了么,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遭遇到强大打击的琼华,身子无力滑倒,淳于崇光当然不允许他这么做,琼华落入一个温暖的,此刻却像噩梦般的怀抱。
就算自己有再多的智谋,安排好一切,也实在无法与淳于崇光的武力鲁莽相抗衡。这个男人,总是不期然就超越他的计划,到底是对方的运气太好?还是他仍未能做到尽善尽美?
挣脱不开的琼华,郁卒万分地看着淳于崇光将披风展开铺到草地,然后他被放了上去。这都还不要紧,最可怕的,是淳于崇光紧跟着覆了上来。
什么叫真正的泰山压顶?琼华深切体会到了。更觉自己仿如被那雄伟山峰压入底部的一尾穿山甲,可穿山甲还能穿,他竟是连动一动都难如登天。
"你,你,要做什么?"
"春风化雨,你说的。"
惊骇到颤悠悠地发问,听到的人却毫无羞耻地轻笑着回答。
琼华想到那封信,编出来时他还挺得意,不过目前,他追悔莫及。他不要化雨啊!呜呜......止不住地悲鸣,恼恨自己这不是自找死路,当初什么不好编,非要编个化成小雨落入你胸膛......早知今日报应,就该索性编个化成冰雹砸得你满头包多好!
理智拉住快要脱口而出的诅咒,琼华尽量婉转劝道:"我也很想化雨的,可现在还不是化雨的时候,你也要体谅体谅我啊,难道你想让我明天用担架抬着去参加祭祀大典!"
说到后来,已差不多愤怒狂吼。
听闻震耳欲聋的怒吼,淳于崇光痴望琼华,他的琼华,怎会美好到如斯地步?竟连抓狂到气急败坏的模样,都惹人怜爱使他欲罢不能。埋首亲吻琼华额心的一点珠红,沿着粉俏的鼻梁,辗转吻住会发出噪音的樱唇。
虽然琼华的怒骂也很悦耳动听,不过此际他更想要的,是贪婪吮吸那张樱唇里的蜜津。一直误以为太子寝宫的香味来源于梨花,原来他的琼华,是较梨花更加香浓诱人,尽情地在琼华口中肆虐,夺取那份心驰神往的甘甜,直至琼华不能呼吸,方才意犹未尽地放开。
"放心,这回我不会像上次一样弄伤你了。"
与琼华的初夜,雪白褥衣沾染的鲜红血渍,每每忆及,仍会心惊胆战。之后琼华一病不起,足有半月无法下床,愧疚的心情,到如今也还折磨着他。伤害琼华,他怎舍得,看现在琼华已能中气十足地骂他,应该病体康愈,而且他也会极小心翼翼对待他的珍宝。
说得好听,不弄伤他,怎么可能,也不量量二人的身形差距。琼华忍无可忍,暴喝道:"不行!你快放开......"
话犹未完,已被强硬地阻挡回去,淳于崇光趁他说话来不及收口,探入舌头非要纠缠住他的,湿润的感觉,却带来炽热到快要焚毁他的气息。跟淳于崇光不是第一次亲吻,但这一次,与以往都不相同。
强人所难席卷而来的赤裸裸情欲,死死缠绕住他灼烧出烈焰,让他从未有过的惧怕,亟欲逃脱。
所谓不切实际的奢望,就是不可能实现的愿望,就如琼华不可能逃得开淳于崇光。不管怎么奋力挣扎,腰带还是被解除,衣襟还是被撕扯开来。那一瞬,琼华仿似心灰意冷,阖目放弃抵抗。
迅速裸露出来的肌肤,不适应夜晚寒气,泛起粟栗。琼华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抖,等待着最后宣判的到来。火烫巨掌在抚摸过他的躯体后,果如预料地立刻放开了他。
"这些是怎么来的?"阴森的话语,含着明显的震怒。
唇齿间仿佛还残留淳于崇光的雄浑气息,刚刚才贪恋地吻过他的唇,此刻质问他的欺瞒。
纵使改换地点,淳于崇光依然没能脱离他撑控的范畴,见识他的真相,美梦破碎的震惊,他可以理解,受到欺骗的愤懑,他也可以理解。但,是失望吧,心底不知为何瞬间涌上苦涩,琼华哀伤到没有办法发出声音。
"我问你这些伤是怎么来的!"
"痛......"*自*由*自*在*
肩膀被牢牢捏住,毫不留情地大力摇晃,实在忍耐不住地轻声低吟。旋即,又被放开,正觉这样才比较合情合理的琼华,下一刻却被抱入了温暖的胸膛。
"告诉我,不要隐瞒,好吗?"
乞求的声音,竟似比他在得到这满身伤痕的时候,还要痛苦。琼华有些不懂了,难道不是看见他残破的身体,而嫌恶?
毒药,已经没有办法使用,不过,化不利为有利,一向是他所信奉,越是这样,就越具有挑战,不是么?既然淳于崇光想要知道,他又何必吝啬。
"十年前的祭祀大典,回程途中,我也像今日一样落到最后,云妃生了小皇子,想除掉我,派人埋伏,放火焚烧马车。我想要逃出来,可他们守在四周,不许我出来。上面的布绸燃得快,但车座的木头一直烧个不停,我在车上也没地方可以躲,脚,腿,胸口,背后都被烧伤了,幸好脸还没事,可头发没了,还真的是很难看......"
似乎是回忆起那时候自己的丑模样,琼华发出嘲弄的笑声。
"那个来帮你投情书的家伙,还有你的那个奶娘,为什么不来救你!"
怒吼也无法发泄的愤懑,恼恨自己为何不早一点认识琼华,早一点将琼华保护在羽翼之下?他足足晚了十年,琼华已经遭遇到不可磨灭的伤害。
十年前,十年前的琼华才多大,不过八岁而已,满以为已够了解琼华的伤痛,而此时,方明白自己有多么天真,他所知道的,琼华曾经的苦难,与真实情况相较,连皮毛都算不上。琼华是怎么挣扎着活过来,他甚至不敢去稍加想象。
"他们有来救我啊......那些人都是云妃精心挑选出来的高手,符祥为了救我,肚子被划开一道大口子,滑出来的肠子两把塞回去,还是拼着一口气杀掉那些人,将我从火里拖出来。当时秦姨让他们抓住,见我被强行困在马车,急得要咬舌自尽随我而去,幸亏符祥及时救出我,否则秦姨倒先去了。不过已然咬得不轻,足有半年不能讲话,结果伤好以后物极必反,养成个罗嗦的坏毛病了,呵呵......"
"别笑了!别再笑了......"
突如其来的怒斥,琼华像受到打击一般怔怔看向淳于崇光,许久,久到抱着自己的男人低下头来心痛地吻去他脸颊水渍,方才发现,十年中都没有为这件事流过眼泪的自己,终于哭了出来。
无声的哭泣,凌迟一般撕裂开淳于崇光的心。
今夜的月光,何必如此浓郁,明亮到让他清晰看见琼华遍身伤痕,原应珍珠光润的肌肤,像是被人恶意地剥皮褪开,满布一片片粉白交杂的嫩肉。他完美无瑕的琼华,怎能任人伤害,不可饶恕!曾经伤害过琼华的所有人,无论是谁,都绝对不可饶恕!
从今尔后,琼华的伤即是他的伤,琼华的痛即是他的痛!狂暴的怒焰湮没了理智,一个王国算什么,与所有人为敌算什么,只要能略微补偿琼华,即使犯下会遭受天谴的罪孽又算什么!
第十八章
祭祀大典的队伍,在清早启程。
琼华躺卧马车内秦珠为他铺的棉被上,随着车厢左右颠簸,回忆今早醒来,秦珠形容送他回来的淳于崇光。看起来的神情非常奇怪,像是怒不可遏,言谈时又很平静,总之就是炼丹炉内的火药,随时会爆炸的模样。
秦珠还问他昨夜是否又得罪淳于崇光,他该怎样回答,一时大意被淳于崇光掳走,痛失灯拈与呼救的机会,而差点被淳于崇光强暴么?琼华冷冷地笑着。
深埋入肉里十年没有理会化脓溃烂的创伤,难堪地被挖了出来,仿如强迫他刮去腐肉一般的行径,虽然伤口仍未愈合,畅快淋漓的痛过之后,那份难以抑止的辛酸,却伴随泪水奔涌,以及不停歇落到眼帘唇间温柔到几乎要一同化成泪渍的吻,而消融,淡了开去。
更为可耻的,是他因着那些不含半分情欲,仿佛要借由嘴唇轻触化为柔风抚慰心灵的吻,居然产生了一种类似于眷恋的情绪。太过舒爽的感觉,加上后来歇斯底里哭泣的疲累,就这么在淳于崇光的怀中迷迷糊糊昏睡过去。
结果依然没能得到淳于崇光的任何承诺,淳于崇光没有主动说,他也完全忘记问。要是打碎月光,趁着黑暗一口气做到最后,会不会好一点?但他不可能做得到,怎么可以轻易交出自己仅存的尊颜,凭借身体去向男人献媚得到好处。还是不能够相信淳于崇光,太过亲密的话,定然会受到伤害,超越底线,也并非他能承受的后果。
一个仅仅迷恋他脸孔的家伙,就算当时没有露出嫌恶,说不定已经在心里摒弃了他。思想到这里,怀疑与不安就涌了上来,身上早已愈合多年的创痕,如同重新受到火焰炙烤而焦裂般疼痛。
身体埋入棉被,因为忍耐而发出喘息,可惜棉被不是淳于崇光的怀抱,无法给予他足够的温暖,来抚慰心底的创痛。
不能再继续依赖下去了,忍气吞声太久,也不能再任由人欺负了,如果淳于崇光不肯为他清除阻碍,他就自己动手,拼个鱼死网破,也要挣这一口气。
秦珠在车驾上听闻里面传出轻微的低吟,关切询问:"殿下,你没事吧?"
琼华理了理情绪,翻身坐好,撩开车帘道: "我没什么......秦姨,那人有说符祥在哪里养伤吗?"
"应该在附近的村落,听说已经没有性命之忧了。"
"但我还是不放心,军医哪有秦姨的医术好。要不秦姨你趁现在没走远,赶回去瞧瞧,我也好安心。"
"殿下,这怎么成,再说我要走了,谁来为殿下驱车?"
"我可以骑马,余下一匹拉车去接符祥,恰好。"
"不行的......"
"秦姨是担心我的安全吗?即使失败,今日祭祀大典过后我就不再是太子了,他们自己争太子都忙活不过来,没这么快对我下手的。而且我骑马的话,速度还要快些,也不会掉队。"
"殿下......又想如十年前那样玩火自焚么?"
"什么玩火自焚啊,说得多难听,这一回我可是很有把握的。"
"难道不是玩火自焚,殿下总是这样,怎能叫人放心得下。十年前也是,明明云妃派来袭击的人马,已让殿下的火攻之策出其不意地逼退,殿下非还要贪图好玩,亲自偷溜去煽风点火,结果不小心被火烧伤,真是将奴婢与符祥都吓得半死......"
"哎呀,那个都是八岁时的陈年旧事了,秦姨干嘛还要记这般清楚......秦姨,这一次就照我说的去做,算我求你,好吗?"
十年前因为得意忘形,导致一时失手,一直都是他心底不愿碰触的深痛创伤,每每忆起,仍会辛酸难堪到无地自容,昨夜被淳于崇光强硬地抖落开来就罢了,秦珠理应最清楚不过,真是的,偏还要旧事重提。
"殿下这样说,奴婢怎能担当得起......要是能得到帝王花做药引就好了,苦修十年的医术,却还是无法令殿下完全恢复如初啊!"
话都说到这种地步,已然陷入自责中的秦珠,自然只有从命。分了马,秦珠扶琼华坐上去,不安道:"小心些,殿下。"
琼华难得有机会骑马,劣马身架矮瘦,感觉倒也还好。破车配劣马,全是为博取淳于崇光同情,由秦珠精心挑选,虽然也想尝试一把高头骏马的威风,不过想到如果那样,恐怕凭他的力气根本驾驭不了,琼华也只能在心底聊以自慰地表示满足。
"放心,这马跑不快。秦姨,那支灯拈,你给我,还可以防身用。"
秦珠沉思,估计是忆及昨夜淳于崇光一闯入帐篷就带走太子,片刻后,终于迟疑道:"也好......殿下谨慎些,上头抹过药的。"
秦珠取了灯拈,布帕包裹着,递给琼华。
笑嘻嘻取过,琼华不在意道:"有什么要紧,反正我的身体,已让秦姨调理到百毒不侵。"
辞别秦珠,琼华独自骑马上路,这样就好了。他隐瞒了秦珠,因为昨夜的变故而做出修订的计划,淳于崇光是嫌恶还是同情,不同的反应会随之产生两种截然不同的后果,他其实并无十足十的把握。
不敢说完美无缺,但至少,万一事机败露,依秦珠的灵醒,自会同符祥走得远远的,也不至牵连到他们。
死攥住缰绳,不敢跑得太快,只要不落下队伍太远就好。既然已经下定决心,恼烦的事情就暂且抛开一旁,不徐不疾的马驰,颠得他身体悠晃悠晃的,迎面春风,白纱拂到脸颊,也能感觉出带着阳光的丝丝凉爽气息,打量道路两旁天蓝草碧,兔走鸟飞,倒也惬意起来。
不期然望见一只鹰隼猛冲向草丛,眨眼功夫,就逮了只肥硕的田鼠飞上高空。虽然体积相差许多,那种彪悍的气势倒颇类似某人。不由忆起昨夜淳于崇光凶恶向他扑来的模样,越想,竟越觉相似。
不过,这样形容的话,自己岂非成了田鼠......那么下回若有机会再写情书,他是不是可以写‘如果我是那可怜的小田鼠,你就是那残暴的鹰隼,我愿意让你拆吃入腹,若觉还合你胃口,请来相会。'
啊!啊......他在想什么呢,琼华哀叫着抱住脑袋,阻止自己太过奇怪的胡思乱想。
可是,像淳于崇光那样强大的人,一定不会被人轻视,更不会受到欺辱吧,恐怕别人在他面前,会连重话都不敢出口。还真是个叫人忍不住嫉妒的家伙!
像刀剑划破一般,飞掠过晴蓝天空的鹰隼,琼华痴望得一时失了神。
与此同时,路边的草丛中。
"你说,他老望着天上想干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