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日羞————云在九霄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陆之微都过得很郁闷，因为总觉得少了什么，从前虽然也是这副眼高于顶，跟班一堆的德性，但是总是会在最近的地方看见一个围着他团团转的身影。如今，他却总不能安心，却又弄不清不安心些什么。
他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办公室里，每次都会将手插在口袋里，昂着脖子晃进去。不过视线总是先落在4班的班主任的位置上。如果看见那个身影安安静静站在那儿，他就会故意从那里绕一圈，直到那个人分心地对他微笑，他才感觉一天的心情终于舒爽开来。
"什么？你找我们班长啊？他不在。"
"他去哪里了？喂，我们小班长去哪儿了知道吗？"
"哦，跟我们班宣传委去教导处领彩色粉笔了。"
又是这样！陆之微有点愤恨地离开4班，什么玩儿意！不就个班长嘛，有什么了不起，比国家主席还忙吗？！
"陆之微，同学说有人找我，是你吗？"韩絮从后面匆匆追上来，"我刚去了趟教务处。"
"是，大班长同志！"陆之微几乎咬牙切齿，心里面发闷，却又实在没有发泄口，"不过你以为人人都会甩你吗？你哥哥我就没这个闲工夫！"他不看他，继续回自己的教室去了。
"陆之微陆之微！"喊了两声那人仍然不理，韩絮撅了嘴，好不容易有一节空余的下课时间去找你，又发什么脾气！
夕阳西下，徒留余晖。陆之微看看表，死小子一天比一天迟，都已经快六点了，还不出来，他终于坐不住了，第N次晃到4班，韩絮正在和宣传委谢玉敏很认真地商量黑板报的设计版图。
冷不防手上的书给人居高临下地抽走了。"大班长，你够了没？这不是你要负责的内容了吧！被人等是不是特爽啊！"陆之微眉毛倒竖，仿佛一个回答不满意就要爆发。
韩絮讨好地笑笑："没有没有啦，我马上就好，马上就好，再等我10分钟。"
眼神凌厉！
"不，5 分钟，就5分钟好了！"
陆之微狠狠瞪他们一眼，转身出去。
5分钟过去了，里面的讨论依然没有结束的迹象，又是5 分钟，陆之微没有再多说一句话，掉头就蹬上他的"捷安特"飞快地消失在校园里面。
两个人几天没有说过话了，虽然仍然一起上学，但是并不再一辆自行车一起回家。
韩絮的心不在焉明眼人都看出来了，很多同学关心地问他，他都会友好地笑着摇头说没事。
班上就两个人态度不一。
顾临轩是冷眼旁观。"摊上这样的哥哥是你的不幸~"这是个知道内情的。
陈帅则是风凉至极。"活该打肿脸充胖子！"这是一个以为他工作上遇到困难的。
片刻，陈帅看着课表上的体育课，冷笑。落井下石，下马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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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育课是下午第一节课的时间，太阳顶在头顶上。老师也担心学生中暑，做了一会儿基础训练，就让大家自己去借器材运动，眼下之意就是可以偷偷小懒。
老师解散的哨音一响，韩絮就朝3班男生的方向寻找。陆之微头也没回就往器材室去了，韩絮刚想追，却被人拦下来。
"大班长~"陈帅挡在他面前，故意弯下腰，突出自己比韩絮稍高的个头，脸上是诚恳的笑，"我们几个同学十分想试试那个--"手指向操场边上的一个铁栏大约十多米高，8个阶层的铁栏，"就是从来没有翻过，想请班长为我们做个示范。"
韩絮看了一下，那个铁栏是每个学校都会有的运动器械，小学的时候就有，不过比中学的矮多了，很多同学喜欢爬，他却从来没有爬过，因为他，恐高。
韩絮委婉地拒绝说："不好意思，我也没有爬过。"
"没关系，什么事都有第一次嘛！"陈帅显然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他旁边的人也开始怂恿。"是啊，是啊，班长你就给我们带个头吧！"
韩絮皱了皱眉，又向铁栏望望，好像也不是很高的样子。不过......
"你是体育委，你带他们做就行了。"韩絮仍然推拒。
陈帅朝他露了个灿烂的笑容："大班长在这儿，你可是我们班的头儿啊，我当然是跟着你，你要是不在才轮到我不是？"一招以退为进，把韩絮抬举到顶点，韩絮要是再不答应，可就是他的无能了，至少他就别想在男生堆里立足，一副瘦瘦弱弱的样子，谁会服气？
果然，韩絮只好勉强点头。跟着他们走向铁栏。
顾临轩歪在乒乓球台边上无所事事，眼睛看着那群人的方向，闲闲地说："哎，你亲爱的弟弟貌似得罪了人哦！"
陆之微听若无闻，自顾自地和他３班的新哥门儿抽球。
顾临轩无所谓地耸耸肩。
那边，在陈帅他们的注视下，韩絮硬着头皮攀着铁杠一层一层往上爬，已经第四层了，韩絮的左手握住纵向的铁杆，右手攀住横向的铁杆，越握越紧，他总是觉得杠子太粗，自己一只手握不过来，小腿不禁也有些抖，他一直低着头，目光盯着最近的距离，根本不敢往下看。他心里着急，于是又很快地连上了两级，手已经扶在最顶层的横杠上了，他不敢动了，真的不敢，手抓的死紧。
底下的声音一直没有停歇。
"班长，继续啊，怎么停在那儿了？"
"班长厉害啊，上得这么快，好高呢！"
"班长，快到顶了！"
陈帅阴鹜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忽然恶作剧似的笑了，那笑容别人没看见，倒是被一直关注着这边情况的顾临轩看得正着，并且居然让这个吊儿郎当的人稍稍正色。他保证这种笑容绝对是不怀好意，因为这种小痞子的笑容他太熟悉了--邪恶而恶毒。
"喂！韩絮是不是恐高？"
"大概吧。"陆之微冷冷淡淡地回答，眼睛却也瞄向那个方向，过来的乒乓球"嘭"地敲上他的脑门，他皱了皱眉，那个站在最高处的家伙不是韩絮是谁，他真的敢爬上去？哼，为了当好"班长"，他可真是费尽心力，连从前最畏惧的东西也敢尝试。瞧那腿抖的！爬吧爬吧！陆之微重新发球，但是连发三球都没成功。
"妈的，见鬼！"他赌咒道。
陈帅大声对上面的韩絮喊："大班长～有人喊你～"
韩絮下意识地回头看向地面，一阵眼花，真的......好高啊，好像，随时都会掉下去一样，这回他的腿真的颤抖了，不可控制的颤抖，手心里满是汗水，好像，要抓不住了，他忙闭上眼睛，身体紧紧地贴着栏杆，他想控制住颤抖，尝试抬腿，可是稍稍悬起，整个人就感觉要摇晃起来，他不敢动了，真的不敢，他站在倒数第二层，身体的一半都失去依靠，太阳火辣辣地直射着，可是此刻顺着他的脸颊上溢出的是一行行的冷汗。
就在此刻，该死的铁栏杆竟然开始晃动，而且幅度越来越大。他想下去，挪不开脚，他想叫，张不开口。他想回头看看怎么回事，却再也鼓不起勇气！谁来救救他谁来救救他！小微哥哥，小微哥哥，你在哪里啊！救救我啊救救我！火红的太阳下映现的却是愈来愈苍白的脸。
"大班长～你快下来啊，翻过去，快下来，同学们都等着呢！上面风景很好看吗？你下来让大家都看看！是不是啊！来，我们一起催催他！"陈帅在下面叫得猖狂，手上更是不停地摇晃着铁栏，他的那些拥护者一起跟着他拽着栏杆晃起来。
栏杆越上，幅度越明显，虽然角度并不很大，但是对于本来就恐高的韩絮来说，无疑是更大的折磨。眼看着他簌簌发抖得仿佛下一秒钟就要坠下来了。
顾临轩本来是想看热闹的，却再也站不下去了。鄙视地瞪向一旁漠然的家伙，狠狠撂了一句"你狠！"冲了过去。
"咚咚"正笑作一团摇得开心的人冷不防被人重重地揍了两拳，正中鼻梁，陈帅狼狈的跌坐在一边，看清来人。
"还有谁想试试我的拳头？"顾临轩就这么斜着眼睛，懒懒散散地站着，一个一个瞟过去，那些男生哪还站得下去，纷纷如鸟兽散。
陈帅气急："喂！你们这群不够义气的！"他爬起来，刚伸出手指着顾临轩的鼻子，瞬间手指被劈开，他哀叫一声。"哎呦！"
顾临轩依旧闲散，眼眸却是冷冷的光，吐出的字更冷。"滚！"
陈帅还想再说什么，被震得倒退了一步，虚张声势叫了句："你等着，我记住你了！"然后灰溜溜地跑了。
顾临轩鼻子出气地"哼"了一声，老子打架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呢，这劲道说到底还是归功于从前姓陆的"军团"呢！
得空照顾下正主儿，才发现那个小呆瓜还挂在上头呢！
"韩絮，韩絮，听到我说话吗？"
上头的人没有声音，但是艰难地点了点头。
真是败给他了。
"你抓稳了，慢慢慢慢地原路下来！"顾临轩在下面大吼。
可是上面仍然没有动静。
"韩絮，韩絮，不要害怕！我在下面接着你！！"顾临轩真急了，一节课都要下课了，总不能就这么悬在上面吧！"那我把姓陆的叫来！"
上面终于有了点反应，很费力很费力的声音传下来："不......要。我能......下来。"
"好好，我不叫他，你得自己加油啊！"顾临轩急得不行，这时候就算来了老师也没用，谁也不能让他松开手啊！顾临轩更加鄙视陆之微了，平时好兄弟似的，他妈的全是假的，假的！那个垃圾，自私自利，装模作样，冷眼旁观，恶心的要死！
就在顾临轩实在等不下去准备叫老师的时候，上面的人影终于动了，韩絮的一只脚慢慢地抬了起来，两手紧紧地攀着纵向的铁杆，却不是向下，而是向上，像蜗牛一样的速度挪啊挪啊，越过了最高的横杠，直到踏到背面的倒数第二根，现在他的两腿夹着一根横杠，又停下来了，不过这次的时间不长，紧接着，另一只腿也慢慢地跨过来，直到两只脚终于站在了同一面上。
顾临轩大气都不敢喘地看着他的慢动作，一层一层，直到他双脚踏在地面上。
顾临轩不再是那副痞痞的表情，他走上前，拥抱了他。
环抱着的人几乎汗湿重衣，整个人就像虚脱了一样，大半重量都依靠在他身上。顾临轩早就顾不上那张刻薄的的嘴，不停地轻拍着韩絮的背，缓解他的余惊。
"你让我靠一下，我腿软。"反正找茬的那把帮人已经被赶走了，他也不在乎自己的形象了，把头搭在顾临轩的肩上慢慢调整呼吸，直到心跳终于从急促的跳跃中缓和过来。
"呵呵。"韩絮忽然笑起来。
"笑什么啊！"顾临轩没好气地说，"没事了就给我起来，人看上去小其实也挺重。"
"哪有！我又没有整个儿压着你！"韩絮直起身子，虽然小腿还轻微地打颤，但是能站住了。"唉......丢死人了！"他叹气。
"是啊，你可是我们班长，做不到或者没把握的事以后少逞能！跟姓陆的家伙成天呆在一起，怎么就半点没学会他的狡猾啊，知不知道有时候你的拒绝并不是说明你不行，反而给人一种神秘感！"顾临轩对韩絮的单纯耿直气急败坏。
"嘿嘿！"韩絮看着他又笑出声。顾临轩拿眼横他，不知悔改！
"顾临轩，你第一次跟我吼呢！"韩絮好玩地看着他的脸僵在那里抽搐。然后收起笑容，认真地说，"谢谢你！我其实一点儿也不气了，陈帅他不服气我，谁让我确实经不得刁难。我就是恐高，小微哥哥爬竿的时候，我就不敢，偷偷练了很多次还是怕，就放弃了，没想到今天给陈帅抓到了小辫子。我在上面吓死了，偏偏他们还在嘲笑我，幸好你来了。他们走了以后我就想既然已经站在最顶上了，就趁这次机会翻过去吧。还好你一直都在下面，不然我大概不是掉下来就是一直挂着了，哈哈！"说到后来他又笑了起来。
顾临轩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心情就这样舒畅起来了。一巴掌拍歪他的脑袋，"这次是你命大，走吧！"
"唉，不许把今天的事告诉陆之微啊，他要是知道了肯定要笑我。"
顾临轩冷哼，不用他告诉，人家可是免费看得全场！"那个垃圾......"
"你先回教室，我一会儿回去。"韩絮说完就跑了。
"笨蛋......"顾临轩复杂的看着他的背影，姓陆的会装，你就犯傻吧，看你什么时候觉悟！
陆之微就是看了全场，包括刚才两人的"患难见真情"也没漏掉，见死不救的是他，见不得别人拔刀相助的也是他，可他就是觉得一股气赌在那儿！明明不该是这样的，老爹说了虽然不在一个班也得罩着他，他也觉得韩絮就应该一直被自己罩着的！可是为什么就变成了这样，见他遇到麻烦冲上去的不是自己反而是他的对头，那两人还感情好得亲密无间似的！真是火大！不爽，不爽透了。看他们笑得他们融洽，他再也看不下去，还是先还了拍子再说吧。
出了体育室就看见韩絮在门口向里张望。还没等他做好面对他的表情，就被拉住了手，这小孩儿还在喘，显然是跑过来的。
"干嘛啊？"
"哥，你今天等我好不好，我保证准时放学。"小鹿一样的眼睛小心而期待瞅着他，陆之微皱皱眉。
"怎么，大班长今天终于有空了？"谁也没注意这话要是不搁上强硬的语气，是非常，哀怨的。
韩絮急忙摇头。
"好吧！"陆之微说得多大度似的。先韩絮一步走在前面，挂着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得意的笑容。

第七章
"陆，怎么这么急？还没打铃呢你收什么书包啊？"同桌兼兄弟江明亮不解地看着身边忙碌的班长大人。
"没什么。"陆之微稍稍收拾了一下然后又从书包里丢了一本数学作业本出来，"明天别忘记带来。"
江明亮立即眉开眼笑，如获至宝。"还是陆够意气！你放心地走吧！要是人手不够就回来叫我，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行了行了！"陆之微忙打断他，"就你瘦猴的样儿，别帮倒忙就行了！"
"唉，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也就跟你比单薄了那么点，你看看4班的班长，那才叫个‘弱'，上节课不是还给人整了吗？"
陆之微的语气一下子降了好几度："那个是我亲弟弟，以后再说这样的话别怪我翻脸。"
江明亮一时尴尬，慑于他的余威，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幸好下课铃这时候响了，陆之微直接从后门就溜出去了。
陆之微到停车处的时候，那里一个人也没有。"妈的，敢骗我！"他嘴里嘀咕，明知道下课铃才刚打而已，收拾书包不算，没有几个人敢像他这样班主任没说下课就冲出教室的。
虽然心里不爽，但是开锁的速度明显慢了好几拍。他骑车到校门口的时候，终于听见后面清亮而急促的声音在喊他。
"陆之微！陆之微！哥！等我！"韩絮气喘吁吁地追过来，拦下了似要出发的车子。
"你怎么这么慢！"陆之微伸手扒下他的书包和自己的一起放在前面的车篓子里。
"不是啊！我已经很快了......老师讲了几句话......"
"上车吧！"
"好！"
韩絮这几天跟陆之微冷战，都是自己坐公车回去的，终于又能坐他的车座后面，想到今天的委屈，他不自觉地搂住了陆之微的腰，感受着他背后源源不断的热量，如此温暖。
陆之微能直接感受到从他的拥抱中所传递的微微颤栗。有一点点后悔，有一点点心疼，只有一点点而已。他仍然不说话，他在等他主动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