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子悟天性执著,赵熙等人走後不久,也许是疼痛的折磨,竟幽幽睁开双眼,茫然地望了望四周,瞧见床头的画扇,脸上现出几分迷惑的神色。
画扇见他醒了,大喜过望,想著这位陈小姐年纪轻轻,果然不愧有"女华陀"的美名,医术真是不凡!
她擦了擦秋子悟额上的汗珠,低声道:"少爷,您醒了!"
秋子悟脸上疑惑的神色加重了几分,似是要将画扇看得更清楚仔细一般,缓慢地眨了几下眼睛,张嘴想要说什麽。
谁知,他刚张开嘴巴,面上却露出几分恐惧之色,忽地紧紧闭上嘴巴,又张了开来,如此反复几遍,仍是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
画扇瞧见了他不太寻常的举动,心里一跳,压低声音:"少爷,您想说话吗?"
秋子悟微微点了点头。画扇轻声道:"您受了重伤,刚刚才醒了过来,说不出话也是正常的,不要担心!再休息一会儿便可说话了。"她心里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却不敢说给秋子悟听,只能尽量找话来努力安慰。
秋子悟怀疑地看了看她,也许的确感觉到了疲累,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又沈沈睡了过去。
画扇拿著手帕坐到床沿边,脸色愈见凝重:少爷怎麽会说不出话来?便是受了重伤,可方才陈小姐已说没了危险,应不至於说不出话来吧?她越想越害怕,瞧了瞧床上睡得还算安稳的秋子悟,再也忍不住了,跑到前院去找赵熙。
赵熙等人用过晚膳後,放心不下秋子悟,又向苏平居住的院子走来,远远便见著画扇急匆匆地身影。林晨宇关心画扇,几步迎了上去:"出什麽事了?"
画扇一把抓住林晨宇的衣袖:"少爷方才醒过来了,可是......可是......"
赵熙心里一沈,紧赶几步走近画扇:"可是什麽?"旁边陈素荷与苏平也加快了脚步。
画扇脸色有些惊惶:"少爷说不出话来!少爷试著张嘴说话,却怎麽也说不出来。"
赵熙吃了一惊,回身望向陈素荷。陈素荷柳眉微皱:"他受创虽重,却已无生命危险,既能醒来,断无不能说话之理。便是气虚体弱,说一两个字也是无妨的。画扇姑娘,他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吗?"
画扇心里一凉:连神医都这麽说了!脸色更见焦急:"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少爷张了几次嘴,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说话间,几人已进了屋中。
秋子悟仍静静地睡著,呼吸虽弱却很均匀,脸色已不是原先的死灰色,渐渐变成苍白。赵熙见他确实好转了几分,心里微微安心,蹙眉道:"表妹,你再想想,为什麽他不能说话?"
陈素荷从未遇见过这种情况,心里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走到床前,细细观望。额尔,她瞥见秋子悟头部左侧有一团隐隐的血迹,凑上前去,拨开头发,仔细一瞧:那地方有一个创口,似是撞在什麽硬物上留下来的,此时血迹早已干涸,又被头发遮住,故而竟无一人发现。
陈素荷漂亮干净的柳眉深深皱了起来,纤指微微按上那处创口,细细抚摸一遍,终於想明白了道理。她叹了口气直起身来,指著那处创口道:"方才连我也疏忽了,这处地方似是曾被重物撞击过,想必是此处的重击导致他不能开口说话。"
屋内几人凑上前来,不由面面相觑,这一处创口早已收干不再流血,原有的血迹被头发掩住,大家都未查觉。赵熙沈声道:"难道这一处小小的创口竟令他丧失了言语之能?"
陈素荷既未点头也未摇头,只是沈思著:"我现在还不能断定是否是因为这处创口,也许是气虚体弱开不了口。得等这位公子醒来才能诊断!"
赵熙面带忧色:"但愿是因他体弱所致!"众人全都沈默下来:但愿确实是没有力气才不能说话!否则,这般人物若是成了哑巴......
秋子悟这一觉直睡到第三天中午方才清醒过来,醒来时一眼便瞧见了坐在床边的画扇。这几日画扇不眠不休精心照顾,脸色已是万分憔悴,见著秋子悟睁开双眼,不由一喜,脸上竟迸出了光彩:"少爷,您终於醒了!饿麽,可想吃些什麽?您已经睡了三天了!"
秋子悟看著她,面上渐渐露出几分迷惘之色,张了张嘴,似是要说话,却什麽也没能说出来。
画扇瞧见了他的努力,心里顿时惊惶起来:少爷此番醒来,身体似是恢复了不少,怎麽还是不能说话?瞧方才那样子,竟象是发不出声音一般!不行,得赶紧去找陈姑娘来!
她细心地替秋子悟拉了拉被子,低声道:"少爷,您再歇歇,我去请陈姑娘过来!"
秋子悟迷糊地望著她,似是听不懂她的话,双眉微微蹙了起来。画扇交待完毕便急匆匆地赶了出去,并未瞧见秋子悟的神色。
陈素荷很快便偕同画扇赶了过来,一同而来的还有刚刚下朝的赵熙和苏平,林晨宇昨日接到了无极宗派的无极令,再不敢忤逆师门,与众人告辞後,连夜赶回去了。
赵熙几步靠前,坐在床边,瞧著秋子悟清澈明朗的双眼,不由一阵欣喜:"你终於醒了!"
秋子悟疑惑地看著他,那神情竟似在问:你是谁?
赵熙自幼便善於察言观色,很快便看出了秋子悟的疑惑,皱眉道:"我是赵熙呀!你我认识的。"
秋子悟神色更见犹疑,望著赵熙缓缓摇了摇头!
赵熙隐隐觉得有什麽不受控制的事情发生在了秋子悟的身上,眼睛不由望见陈素荷,只望她能替自己解疑。
陈素荷早已看出秋子悟的异样,走上前来,细细察看了一番他的脸色,又从被中拉出一只手,扣住腕脉静静地诊断。
赵熙等人一脸凝重,眼光直直地盯著陈素荷,只见素荷的脸色突地一变,众人的心齐齐往下一沈:不好!
素荷放开秋子悟的手,送到被窝里去,缓缓开口,却是对著秋子悟:"你可记得自己是谁?叫什麽名字?"
秋子悟蹙起双眉,仔细地想了想,脸色渐渐茫然,半晌,似有几分颓然地摇了摇头。
素荷暗暗叹了口气,抬头对赵熙道:"观他的模样,似是失忆了!"众人一惊,素荷继续道:"方才我通过腕脉向上探查他的血脉,竟发现有一缕血脉似是被堵住了一般不得畅通,他不能说话许是因此之故。这种情况我也曾在医书上见过记载,只是从未救治过同样的病人,根据医书所述,他应该是失语了!三天前,原是我大意了,竟未发现这等病况。"
众人更是大骇:失忆失语,这是什麽倒霉的事情?怎麽一下子全集中到秋子悟一人的身上?
画扇低低喊了声:"可怜的少爷!"眼泪已滚落下来。赵熙急道:"表妹,可有法医治?"
陈素荷垂著头苦苦思索,良久方道:"失忆分为两种,一种是受刺激过深自己不愿想起过去,这种失忆或可想起。另一种是脑部血脉受损,这种失忆不易回复,只叹我医术不深,看不出这位公子是哪一种失忆!"
众人心里一凉:连"女华陀"都诊不出来,这下可如何是好?
赵熙脸上若有所思,似是想到了什麽,缓缓开了口:"那失语呢?"
陈素荷想了想又道:"我猜他血脉受阻是因为脑部遭重物撞击後留了淤血堵住血脉,这不要紧,待过段日子他渐渐康复了,我下几方药清除他的脑部淤血,到时或许便能说话了!"
众人不由得松了口气,画扇暗道:少爷命途坎坷,若能忘了那些事倒是福气了,便是一辈子想不起来又如何!至於不能说话,陈姑娘既说能治得便能治得好。她原以为秋子悟此番必定再难救得,却不料陈素荷妙手回春,只不过一个时辰便拉回了少爷的命,对陈素荷十分敬佩信任。
赵熙心里更有计较:以前那些事想不起来更好,否则他一直念念不忘那姓云的,我岂不是要更辛苦几分?现在这模样最好,他再无杂念,或许......我能永远将他留在身边。他一念转到,立即对著秋子悟微笑道:"你是不是想不起以前的事了?"
秋子悟虽不能说话,听觉仍在,听了他的话轻轻点了点头,水般柔润的双瞳定定地凝视著赵熙。
赵熙心下愈发得意:"你可想知道自己是谁?因何在这府中?"
秋子悟明朗的双目微微染上了一丝黯然,似是为自己想不起任何事感到失望,垂下眼帘,却仍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第二十二章
赵熙瞧著秋子悟失望的模样,心里不忧反喜:这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啊,原想著便是救得了他,要得到他的心却不太容易,如今,他忘却前程旧事,当真是老天也在助我,要我不用那麽辛苦啊!
他想得兴起,面上竟不由露出几分欢喜的神色,苏平自幼与他一同长大,瞧著他的脸色便知道他的心思,再看看床上躺著的懵懵懂懂的秋子悟,暗暗叹气!
赵熙不急著说话,吩咐画扇将桌上热过的稀粥端了过来,自己小心地将秋子悟扶坐起来,让他靠在床头的枕垫上,重新坐到床沿边正对子悟,接过稀粥,柔声道:"你先不要著急,你的事情我会一一说给你知道!你睡了三天了,先吃点东西填填肚子。"舀了一勺稀粥送到子悟嘴边。
秋子悟虽然失却了记忆,但原有的性格脾气并却改变,见著赵熙宠溺的举动,脸上微微一红,伸手便想接过粥碗自己吃。
赵熙避过他伸来的双手,笑道:"不要紧,以前你每逢生病不都是我喂的麽,怎地今日却害羞了?"
这话一出口,屋里除了苏平,画扇与秋素荷俱都一愣:怎麽听著这麽亲昵呢?素荷更是黯然:想不到表哥对这位公子竟是一往情深,在人前犹不避讳。
画扇微微动了一下双唇,正要说什麽,脑中忽地闪过秋子悟赤身裸体、浑身浴血躺在地上的模样,心思一转,暗想:少爷身心俱伤,那些不堪的往事想不起来倒好!看赵大人对少爷似是一片真心,比那姓云的好了几倍,或许......更何况少爷失去了挚爱的宝宝,又一直为太师与大少爷的所为难以释怀,忘了那些,才能心无杂念、开心地活下去。也罢,便让赵大人哄哄他吧!她一念至此,索性一声不吭,再不愿撇清赵熙暖昧不清的话。
秋子悟疑惑的看了看赵熙,不再坚持接碗,却接过了勺子,就著赵熙的手一口一口地吃粥,许是真的饿了,一碗粥很快便吃完了!
赵熙满意地将手中的空碗递给画扇,伸手轻轻抚了抚秋子悟的脸,他既然把话放了出来,索性动作上更加亲昵。秋子悟苍白的病容泛起一抹飞红,脸微微撇过一旁,空空的记忆中想不起自己与面前这人究竟是什麽关系,看此人对自己言行举止十分亲近,也许以前真的是非常要好也说不定!他虽然失忆,温和的性情却是未变,生怕自己冷漠的动作伤害赵熙,便是想避开那只不安份的手也带了三分犹豫。
赵熙的声音温柔得似要滴出水来:"饱了吗?"秋子悟微微点头。赵熙接著问:"休息一会儿可好?"
秋子悟猛地抬起头来,眼光中带著几分焦急之意,一把拉住赵熙的衣袖,嘴巴张了张,似是想说什麽却没能说出来。
赵熙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抚他的不安:"你想知道以前的事,是吗?"秋子悟点了点头,目光中露出几许恳求之意。
赵熙眼珠转了转:也罢,早晚要撒谎,晚撒谎不如早撒谎,索性安了他的心为上!
他微微沈吟片刻,目注秋子悟,象是下定了什麽决心一般开了口:"你本姓凤,名浴火,乃是家父一位至交好友之子,因幼年时一场急病差点要了命,幸得一神医救治才又活了过来,故而你的父亲将你取名浴火,得凤凰涅磐、浴火重生之意!"
秋子悟点了点头,望著赵熙的双眼澄澈如水,不带一丝杂色,竟似露出了几分信任之意。
赵熙善於察言观色,看出了几分端倪,心里暗暗欢喜,谎话说得更加流畅:"你十岁那年,家中遭了大难,一夥山贼潜入府中,抢夺财物,将府中老少杀了个精光,你被你的父母藏在床洞里躲过了一劫......"
这话说了出来,除却陈素荷不知情由,画扇与苏平都瞧向了赵熙:这人编个故事也编得这麽血淋淋地!苏平想了想,终是明白了赵熙的意思:大人是想永远将秋公子锁在身边哪!说他父母双亡,连一干家中人都全部说死了,便是要让秋公子知道他如今除了留下来,根本无处可去。唉,好一份良苦用心啊!"
秋子悟脸上慢慢露出几分哀伤之色,似是真的完全相信了赵熙的一番话。
赵熙伸手握住子悟微微有些凉的双手,护在手心中慢慢温暖著:"我父亲知道後,悲愤交加,带著我赶到你家,找到了床洞里的你,那时你已经饿了三天,仍在苦苦支撑,幸好我们赶得及时,终於将你救了过来。"
秋子悟的手微微颤抖,却并不挣脱赵熙握住他的双手,赵熙更加高兴:这谎说得好呀!索性继续道:"父亲那时任著知府之职,利用职务之便,将那夥洗劫你家的山贼杀了个精光,也算是替你全家报了大仇。"
秋子悟悲哀的目光慢慢转成感激,赵熙仍握著他的手:"父亲与我将你接回我家抚养,我与你自小一起长大,甚是投缘,你十六岁那年,我终是无法克制自己的情意,向你坦言相告。"他腾出一只手轻轻抚摸子悟的面颊:"谁知你对我也是有情的!那晚我们在月下订了盟誓:今生不离不弃!你可还记得?"
秋子悟眼中露出几许迷茫之色,摇了摇头,带著几分歉疚望向赵熙。
赵熙的声音愈见柔软:"不记得不要紧,我会让你再记得的。你可知你为何失了记忆,又卧病在床不能开口说话?"秋子悟诚实地摇了摇头。
赵熙缓缓道:"你小时候那场大病原是治不了的,好在神医不惜艰劳替你找到了一枚碧灵珠方救了你一命。这碧灵珠有一项功能你可还记得?"秋子悟仍是摇头。
赵熙叹了口气:"碧灵珠乃是一种神药,服了它能救百病原是不假,不过,它还有一项功效,能使服之的男子改变体质,若与另一位同性之人交合後便可怀孕生子?"
秋子悟虽然失了忆,脑子里的学问却未曾丢失,听到这句匪夷所思的话并未如何惊异,闷著头想了想,似是确实想到了碧灵珠一事,慢慢地点了点头。
赵熙更喜:看样子,他虽然失忆,以前看过的书物却并未忘却!他忍不住又抚上了子悟的双颊,低声道:"我们俩好事成双後,你便有了身孕,原本我们皆是欣喜无比,唉,可惜世事难料啊!"他故意停顿了片刻,果然看见秋子悟面上露出几分焦急的神色,被他握著的双手也蓦地紧了紧。
赵熙得意地吃著嫩豆腐:"胎儿三个月时,你在池塘边游玩,不慎落水,救上来後,只保住了你,孩子却没了......"
秋子悟面上一痛,双手微微颤抖,赵熙暗暗叹息:原来你如此喜爱孩子!不要伤心,我会再给你一个孩子的。他柔声劝道:"你的命虽然保住了,却伤了身体,在床上昏迷至今才清醒过来。浴火,别伤心!我们还会再有孩子的!"
秋子悟醒来後脑中一片空白,又不能开口说话,心里十分惊惶。如今见赵熙温柔和蔼,又听了他的一番话,惶惶不安的心似是找到了避风之处,忍不住对赵熙产生了依赖感,目中露出温和之意,竟是完全相信了赵熙的一番胡言乱语。
画扇瞧见了秋子悟的神色,知道他终是相信了赵熙的一席谎话,心里又喜又忧,喜的是少爷摒除过去重新生活实是一大幸事;忧的是这赵熙可千万不要象云钰一般,利用少爷,伤害少爷......想来应该不会,少爷如今这副模样,又有什麽值得利用的?
苏平垂著头:大人啊,你这番谎话说得可够离谱,但愿老天保佑秋公子永远不会再想起从前,安安心心地做他的凤浴火!凤浴火?嗯,什麽鬼名字,只有大人这种脑子才会想出这种不入流的名字!
赵熙仍是柔声细语:"好了,你的事情大体说完了。你昏迷多日,身体虚弱,现下该休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