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之後————元谋人

方启明吓了一跳，差点岔气。

幸亏说的是"以後"，如果现在当场请教，他临时起意去学这门课的真相一定会暴露的。

离上次偶遇已经有三个礼拜了，韩之秀一直没有打电话来。方启明心里明白对方根本不需要什麽辅导，上次会那麽说，大概也就是一时兴起，随口胡诌。虽然他坚定地相信韩之秀是具有言出必行言而有信的高尚品质的人，可是，和不太熟的人聊天的时候顺口闲扯的话，也算不上什麽承诺吧？他等了又等，不好意思自己主动去问。可是如果大四真的离开这里，那就没机会和韩之秀熟悉了。
想了很久才想到这个很蠢的途径。偶遇的概率本来就像抽彩票一样小，他还没考虑到韩之秀没有专业课，一般是不会跑到这里来上课的。
但，居然仍旧碰到了。

韩之秀总喜欢说要请教学长，似乎也就是个口头禅，并没有当真的意思。但方启明仍然愿意把这事当真。那样，起码有个期盼：日後会有交集，渐渐变成朋友。
不过，如果真能连爱好和事业的道路都相似，那就好了。
人生这样的寂寞和辛苦，但如果是追随韩之秀这样的人，应该会容易很多，也快乐得多。

他犹豫了一下，问道："你喜欢这个专业麽？"

韩之秀笑了："不喜欢就不会选了。蛮有意思的。"

"那......你以後会从事相关行业吧？"方启明鼓起勇气，探询道。

"唔......"韩之秀有些困惑的看了看他，眼神微微黯淡，语气犹疑不定，"大概我还是得帮姐姐的忙吧......"

韩家的事情，不用刻意打听也能大概知道。目前主事的是大姐韩庭秀，二哥韩德秀做了医生，完全没有参与经营的意愿，也有小道消息指称是内部争斗落败出走。
现在听韩之秀的口气，更像是他的二哥不负责任地跑掉，重担全部压到大姐身上去了。

方启明听了，心里却生起一丝欢喜。
如果只是金融方面的事，从数学转行是很容易的。他一瞬间便萌生了不再继续念书的想法，迫不及待地想要大学一毕业就进入金融领域工作，积累经验，将来可以帮韩之秀。

韩之秀吃饭一旦停下来，似乎就不会继续下去。方启明也只好加紧速度。午饭很快结束，两人分头去上课的时候，韩之秀忽然停下脚步，问道："学长这个周六有空麽？"

方启明条件反射地答道："有！"
随後才慢半拍地想起，自己每个周六都要到图书馆去做事的。
韩之秀见他犹疑，问道："怎麽了，是有不方便？那......"
方启明面孔有些热，毕竟刚才自己一口答出有空，现在这麽快又反口，显得做事很没定数。
"我，我在图书馆打工的，正好是周六。"

韩之秀微微蹙眉，有些为难，"唉，我周日有事。嗯......周六下班以後可以麽？"

方启明忙道："当然可以！"随後，他有些为难的说，"可我下班一般是四点了......"现在的时间，很快就天黑了，难道又要让韩之秀摸黑骑摩托回家麽？

"啊，我没想到，那个时候一定已经很累了......"韩之秀抱歉似的笑著，一手扶额，颇有些伤脑筋的样子。

"不不，不会啊。但那个时间已经很晚了，天很快就黑了......"方启明怕他误会自己推托，急忙解释，但越急却越是词不达意。

韩之秀眉毛微轩，嘻笑道："天黑怎麽啦？"

方启明自己也觉得自己有点鸡婆，虽然向人表达自己的关切之意是分羞耻，但他没有急智的大脑找不到其他合理的说词，只好低了头，垂头丧气自暴自弃地小声说出了内心所想："我......我反正是住学校的，你，你会不会不方便呢？"

韩之秀嘴角弯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浅浅的笑容勾勒出脸颊上一涡似有若无的阴影，"那就说定了。周六下午，四点，图书馆正门口，不见不散。"

方启明这时候才想起问至关重要的问题："是......什麽事啊？"

韩之秀惊奇道："答疑呀。"
那意思，还有点埋怨方启明言而无信没有记性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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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宿舍门前掏出钥匙准备开门时，方启明听到屋里传出鲁文斌惯有的大嗓门："要不问问方启明要不要加入？"
他怔了怔，不知道是什麽事情，钥匙在锁眼前停住了。
就听屋里另外一个同宿舍的同学罗宸说："问他干嘛。"
鲁文斌哈哈笑了几声，说道："那倒也是。"

方启明喉头发紧，一阵难过。
不管他怎麽小心翼翼地做人，结果总是招人讨厌。虽然已经对於"讨人喜欢"这件事绝望了，可每次确认了自己的不受欢迎，还是会悲伤的。
他没有直接推门而入，而是到楼下去转了一圈再回转。如果舍友怀疑他听到了刚才的话，那相处起来会更加尴尬吧？

回到宿舍里後，左右看看舍友，都在忙自己的事。他没有打招呼，也没有人理他。
方启明打开了台灯，看到桌面上放著一份宣传单。
刚才他们在说的，大概就是这件事了。
全国大学生数学建模比赛。

学校最重视的是机器人比赛，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这种的一般是学生自发报名参赛，由个别老师辅导指点，但大多数还是看学生自己的兴趣和意愿。如果拿奖，当然会使简历的含金量提升，但是否值得为此付出努力，就看各人估量了。
方启明一向对这类活动没有兴趣，大一大二时就没有参加。鲁文斌他们几个倒是很有热情，屡战屡败，却屡败屡战。去年得了校内选拔赛的季军，几个人还出去庆功，喝得一身酒气回来。
今年那个原来和他们组队的人作为交换生，已经去了HK大学，所以刚才鲁文斌才会突然想到要邀自己加入吧？可是，最後还是被排斥了。

方启明想到这里，虽然拼命告诉自己不要在意，这麽多年也已经习惯了，可是伤心的感觉难以抑制。无法言喻的空虚感袭上心头，对於周末和韩之秀见面的事，更加迫切期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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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启明收拾好了东西，走出图书馆，就看到一辆重型摩托车停在路边。俊秀的骑士看到他出来後，微微一笑，戴上了头盔，将另一个头盔递给了他。
"去我家吧。自修教室也不能说话。"
方启明愣了愣，说："可以找一间没人的......"
韩之秀没有说话，头盔遮挡下，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看著方启明。
方启明不禁觉得自己有点小心眼。别人不介意，自己瞎别扭什麽？虽然心底里对於这件事隐隐约约有点抗拒，还是戴上了头盔，笨手笨脚地爬上了摩托後坐。
韩之秀对他说道："待会儿一定要抓紧我，最好是抱住腰。"
方启明战战兢兢地伸出手，揪住了对方的衣角。韩之秀闷闷笑出了声，忽然拉过他的手，环绕在自己的腰上。两人贴近以後，大约是感觉到他身上细细的颤抖，韩之秀道："这条路我很熟了，会注意安全驾驶的，你不要怕成这样啊！"

发抖，那不是害怕出车祸。
可是，还是让对方误会自己胆小如鼠比较好吧。胆小的男人，和没有尊严的男人，方启明情愿选择前者。

方启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开始是擂鼓般的，心慌无比，难受得几乎要冒虚汗。可是真正开始在风中奔驰以後，反而慢慢平静下来了。只能感觉到风从身旁刮过，每个转弯都是稳稳的。韩之秀确实没有带他飙车的意思，处处考虑他的接受度。
他慢慢将头靠到那宽阔的肩背上。如果没有隔著头盔，心安的感觉，会更鲜明吧？

过了大约一刻锺，车速才渐渐慢了下来。他们已经驶进了一片住宅区。
韩之秀把车停在一栋单层的屋子边上。那房子是白色的，周围种著常青灌木，看上去简单雅致。周围的建筑风格也是一个类型的。
方启明喜欢的却是这里另外一个特点，那就是安静。韩之秀的摩托噪音停止後，四周静悄悄的，全不似一般居住区的噪杂热闹。

走了到里面，方启明才略微乍舌。连成一片的大房间，只是用几排书架和沙发椅子稍微分隔了一下，大约就是活动室与客厅书房的综合体了。另外一边有两扇门，大约是卧室。
整个大厅一边的屋顶是倾斜的，上面镶有大片的巨型玻璃，现在虽然已经临近黄昏，室内光线依旧明亮。

韩之秀在厨房鼓捣了一会儿，端著一个木制托盘回到了厅里。但见两个青瓷茶杯里浮著球状的茶叶，清冽的香气馥郁悠远。方启明抿了一口，只觉得浓醇爽口，但他从来喝茶都是为了提神学习，多半是泡上浓浓的劣茶，忍著苦涩灌下去，这时候也不知道说什麽好，怕暴露了自己的无知。韩之秀不知道他这麽多奇怪的心事，弄好这些之後，好象一个顽童终於按部就班走完父母布置下的待客之道，松了一口气般，坐到了书桌边上。

"高数课这段时间听下来，感觉问题不大了。"韩之秀微笑著说道，方启明愣了愣，思维混乱起来，耳朵里却还是传来韩之秀的声音。
"之前落下的课程，我自己看看，再去付老师那里答疑，基本就差不多了。"
方启明闻言，只觉得自己唯一的用处也没有了，失落之极，闷闷地道："哦......那......那我......"
他想说那他是否应该离开这里了，却完全没想到，今天是韩之秀把他拖过来的。
正把玩著茶杯的少年大概是看出了他的想法，赶紧切入正题，不再兜著圈子说废话。
"可是我又打算参加数学建模比赛了。"
方启明听到"数学建模"几个字，忽然猜到接下去会听到什麽。心里咚咚的开始打鼓，紧张得手心盗汗，却慢慢的往外溢出欢喜──
"三个人组队的，也没年级的限制，学长，你要是愿意和我一起参加就好啦！"

少年真诚的面孔上一双黑澄澄的眼睛定定地望住他，语气里满是期待。
受到邀请，表明被人重视，即使不是韩之秀，方启明也会喜不自禁。

但，冲口而出的一个"好"字被硬生生咽了回去。方启明犹犹豫豫地说："我......恐怕不行，还是不要了吧......"
"什麽啊，学长你看我是一年级都敢去试，你就不要谦虚过度了。一起玩玩看嘛，反正大不了就是去考场转一圈，没损失的啊。"
韩之秀倒是一眼就看出了他犹豫的原因。既然被点穿，又被他这样劝解，方启明踌躇了一会儿，还是点了头。
其实能和韩之秀一起参加比赛，算是他求之不得的事了。想和对方交朋友，老天居然就让他的心愿以如此自然的方式实现，方启明几乎有点不敢相信，这也是他能有的运气。

韩之秀准备了参考类的书籍和资料，还说已经找了另外一个二年级的朋友一起组队。方启明对其他人事不感兴趣，听了也只当耳边风，反正有韩之秀操心著。他摸到材料，便专心研究起来。

两人先通读了资料，又商量了一下练习的方法，不知不觉间，时锺已经指到了8点。韩之秀道："今天就先商量一下，具体的训练以後再说，就这样吧。本来我那个朋友也要过来的，但他今天恰好有事──对了，他叫苏铭。"
方启明赶紧说："嗯，好的，那，那我告辞了。"
韩之秀一把拽住他，"回学校干吗？现在一没饭吃，二没交通的。"
方启明愣在那里，半晌道："可是这里走下去到大田区，那里好像有班公车的，现在立刻处罚，正好能赶上，末班车是9点的样子......"
韩之秀笑道："那得走多远呀，你在这里随便吃点东西，住一晚上好了，我明天送你回学校。"
方启明慌乱地摆手道："不......不了，我还是回学校比较好......"
韩之秀想了想，倒也不再勉强他，"那也行，先吃点东西，一会儿我送你回去好了。"

晚上送他回到学校，意味著韩之秀要独自骑摩托走夜路回来，而且还是山路。

方启明急得一头汗，韩之秀却笑嘻嘻地和他磨蹭。过了一会儿，那少年指著挂锺道："你现在走下山也来不及赶车了，要麽我送你回去，要麽在这里留宿，选一样好了。"
"那样太打扰了......"方启明挫败的小声嘟囔，一想到要和人单独相处就有些僵硬。
韩之秀却很自然，一边从冰箱里掏吃的，一边道："我一个人住啊，保姆今天都放假，只能招待你垃圾食品倒是真的。"

两个人都是男的，留宿一夜，从普通人的视角来看，确实再自然不过了。
他的局促不安倒显得很小家子气。

方启明只好努力摆脱掉心头笼罩的那个阴影，装出豪爽大方的样子。装著装著，慢慢的，手脚容易使唤了，也不再那麽紧张心慌。
韩之秀平和乐天的性子，让他周围的气氛也变得放松起来。

他烤了一只Pizza，两个人分食是恰恰好的。方启明自幼没有挑食的余地，现在吃什麽都觉得好吃。他把自己那份吃掉之後，抬起头，发现韩之秀把Pizza切成很多小块，接著就没怎麽动它们。
注意到方启明好奇的目光，韩之秀苦笑了一下，道："我不喜欢吃这些速食，可惜阿姨回老家，要走两星期。没人做饭了。"
方启明道："那......总不能一点都不吃啊。"
"不好吃，我宁可不吃。"说著任性的话，一瞬间，少年的眼睛眯缝起来，有一种瞳孔成一线的错觉。
方启明讪讪的看了看自己空掉的盘子，又看了看对方，想起他在学校里好歹还会吃一点，犹犹豫豫地说道："那个......是不是现做的就稍微好接受一点呢？"
韩之秀委屈地点了点头，说："我就是讨厌冷掉又加热的那股味道。"
"那我试试看吧。不过，我也不会烧复杂的菜，只会很简单的。"
方启明话音刚落，就被大喜过望的韩之秀一把扑住，那双黑亮的眼睛充满向往的凝视著他，久到害他几乎以为自己突然罹患心脏病。

就是蛋炒饭而已。
冰箱里的材料也就这个了。
韩之秀却很给面子的全部吃了下去。

方启明开始同情这个少年。
只是自己胡乱做的蛋炒饭而已，可以想见，他原来吃的都是什麽东西。

之後又胡侃了一段时间，到了10：30时，方启明本打算配合对方的作息，再撑一段时间，但韩之秀却很是善体人意，主动说就寝时间到了。
看到他收拾的客房以後，方启明忐忑不安了半天的心才终於彻底放下。
因为一些原因，他很怕和成年的男性太接近。但通常情况下，同性勾肩搭背乃至睡一张床甚至滚在一起都是很正常的，刻意疏远拉开距离的结果是变成怪人。
本来他已经心理建设了很久，拼命自我开解，韩之秀是坦荡磊落的君子，自己不能用龌龊的想法去揣度别人。但能分开睡，确实让他松了一口气。

互道晚安，熄灯合眼。
入梦前，方启明心中难得的快乐又安宁，期待著明天，之後的每一天。

Chapter 3

H大学有几个分部，坐落在城郊棋盘山上的是理工学院，文学院和经管学院则在城市里。
韩之秀那个叫苏铭的朋友是经管学院金融专业二年级的学生，中等个子，容貌虽然平凡，却是个很有人格魅力的人，谈吐文雅气宇不凡，算是这个年纪的男生中难得稳健的了。韩之秀与他比起来，自然也毫不逊色，但却显得更少年心性些，做什麽都有点漫不经心。
方启明本来很怕韩之秀的朋友会是骄傲的公子少爷一类的难缠人物。看到苏铭这个人之後，他便彻底放下心来。

决定参赛的时候已经是四月初，校内选拔赛只剩下两个星期的准备时间，而地区的比赛就定在五月五六七号举行。时间并不充裕，几乎可以说需要争分夺秒。韩之秀找了位工程数学老师作指导老师。那位老师对如此短暂的准备时间信心不足，但三个学生却各有思量，仍然决定要搏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