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开（第一~四卷）————叶非衣

隶祀在原地待了很久，静静地想著狌狌的话。如果易少薇真的在府里，他为什麽没有感受到，那个把所有魂魄都"赶"出易府的结界又算怎麽回事。虽然是第一次独立调查，但他对自己的灵力有信心，易府确实是干净得让人不舒服......
干净得让人不舒服......
隶祀突然想到了什麽，那个之前一直被他忽略的细节。从一开始，就不可能存在不被人察觉的结界，能把所有魂魄都弄干净的结界肯定会被灵媒看出来的，而整整八年，老爷子有事没事就爱在城里逛他居然什麽也没注意到。
易府里的根本不是结界，而是一种障眼法，说到底不过是移物换景以及隐去魂魄的气息身形。行走在易府的魂魄看到的不是真实的情景，而是别的地方的景色，所以会觉得是被弹了出来。隐去了气息身形之後，魂魄彼此都看不见，自然也就不会知道对方其实就是在易府里。也正因为这样，隶祀搜遍了易府也没搜出些什麽，气息身形被隐得太干净了，可是那些魂魄的确在他身边，存在的却看不见感受不到，这种虚假到了让他觉得是真实的程度，所以才那麽的不舒服。
那麽易少薇到底被封在易府的哪里？隶祀思考著，只要障眼法不破，就算易少薇破封印而出，他也没有任何办法，他们束缚灵魂的第一点就是看得见。夏阳家的守侍也是，为了保护灵媒，他们在小时候就被强迫开了阴阳眼。
"隶祀，隶祀？"凌琰见隶祀一副凝重的表情，轻轻唤了几声，见隶祀有些抬起头来，便拍拍他的脑袋，"你这样想能想得明白？"
隶祀一时有些愣，回过神後静下心舒了口气，笑道："也是，你拿著棋谱都未必想得明白，我直直站著想肯定不明白。我们回去吧，回绍陵之後再想，那些人搞得这麽复杂，看来不去问老爷子是解决不了的了。不过这趟出来，收获还是有的。"
下了山之後，两人爬上等待多时的马车，一刻不停地就往绍陵赶。许是事情比隶祀一开始想的复杂得多，让他有些不安，更是催促马夫快一些。催管催，隶祀也明白一时到不了，与其自己伤神不如好好休息休息，於是趴在凌琰腿上渐渐睡去。

（章九）

夏阳府书房里摆著几架子密密麻麻的书，都是灵媒和守侍在幼年就反复诵读的。有些书在传下来的时候就已破损，因此，如今摆在架子上供後世翻阅的都是手抄本。
"到底是在哪一本？"
从回到夏阳府开始，隶祀和凌琰就钻在书房，凭著记忆试著寻找关於障眼法的书。但毕竟很久没有看这些，加上书实在太多而且光看名字也明白不了什麽，两人花了一个时辰也没有什麽发现。
"小少爷，凌琰少爷，老爷回来了，在前院等两位少爷。"
听到下人的传话，隶祀忙放下书，和凌琰一起跑到前院。
夏阳乐正看过去风尘仆仆，似乎是刚急匆匆地赶了长远的路，明明未入夏，额头上也满是汗水。见两人过来，便开口道："相爷府上的事进展得如何？"问完就见隶祀有些为难的表情，顿了顿，又说，"还是去我房间说吧。"
隶祀和凌琰随著夏阳乐正回到房间，待他坐定，才道："我们为了这事，也正想请教爷爷。"
隶祀静静地理了理思绪，把已经清楚的事情和自己的推断一一向夏阳乐正做了说明。夏阳乐正听完，也沈默了很久，久到隶祀想再唤他一声时，他才抚著胡子，叹了口气："既然这样了，你眼下是打算先破了这障眼法把易小姐的魂魄封印的地方给找出来，对不对。"
"是。"应下後隶祀有些心虚地看了夏阳乐正一眼，"但我不确定找到封印的地方後有没有办法控制住它。"
"哼，是你忘了怎麽破障眼法了对吧。"
知道瞒不过夏阳乐正，隶祀干脆笑著承认了。
"好吧，老夫就随你走上一趟。关於易小姐已经夭折的事，也该由老夫和相爷好好谈一谈。等这事完了，隶祀，你把书房里的书整一整，然後全部抄一遍。"
"全部？"
"全部。凌琰，不许帮他，你模仿的笔迹骗骗他爹还行，拿到老夫这里来行不通。"
虽然不甘，但想混过夏阳乐正的眼睛确实没可能，隶祀即使无奈，也只能颔首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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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三人便拜访了易府。夏阳乐正仔细观察了一会，点头道："的确是障眼法，而且施得非常精妙，如果不是有心探究，平时真的不会发现。"
遣散了一切闲杂人等，夏阳乐正立於布好的法阵中间，口中念念有词。
易少微低声问隶祀："障眼法之类的，灵媒也会吗？"
"恩。虽然用的不多，但是是很好的辅助法术。有些时候非常好用。"
"散！"
随著夏阳乐正的一声大喝，障眼法被破了。隶祀和凌琰立刻就能看见在易府里行走的魂魄。夏阳乐正没有停下动作，重新布下新的结界，一旦易府里有什麽不寻常的灵力状态也能在第一时间知晓。
"隶祀，老夫要和相爷谈一谈。"
待两位长辈走後，隶祀开始细细搜寻有可能封印易少薇的地方。为了掩人耳目，自然是不会在易府里施大法阵，那麽魂魄应该是被封在什麽物品里，和易少薇有良好契合度的物品。
"少微，府里有多少东西是易小姐当初用过的？而且是一直贴身的?"确定了一个大致方向，隶祀便开始寻找所有有可能的物品。
"很多。少薇用过的东西都留著，她小时候的衣服玩具之类的都留著。"
听到这个答案，隶祀微微皱起了眉头，这样子便很难确定是哪一样了。
凌琰一直记得狌狌提过的痋术，趁著隶祀在沈思，就问易少微道："易小姐吃蛇吗？"
易少微稍稍愣了愣，答道："吃，虽然不喜欢。那段时间少薇身子弱，娘就让她喝点蛇羹，她不喜欢喝，几乎都是我替她喝的。"说到这里，易少微也沈默了下来，似是想起了什麽，过了一会才缓缓开口，"她死前似乎是喝过蛇羹了。那日我被爹叫去，等回去看她时，她已经用完点心又躺下了。是那碗蛇羹的问题对不对？"
"有这个可能。"
"如果我没有被爹叫去，喝下蛇羹的应该是我。只要我在边上，少薇绝对会让我趁丫头们不注意替她喝掉的。"易少微的表情非常哀伤，这样的事实，未免太残酷。如果可以，他希望喝下蛇羹的是他，他是爹娘捡回来的孩子，若少微和少薇只有一个能活下来，那麽，该活下来的那个本来就应该是少薇，她才是易府的小姐。
"我送你们出去吧。明天再说吧......"
易少微的声音很倦，隶祀和凌琰没有拒绝他的提议，他们都知道，易少微需要花点时间接受。

当易少微刚踏出易府大门的时候，隶祀感受到了结界强烈的震动。有一股力量在膨胀，在宣扬著它的不安。
隶祀急忙拉过易少微的手，重新跑进了易府大院。这时，那股力量渐渐地渐渐地稳定了下来。
易少薇......
易少薇的魂魄就被封在易少微随身携带的东西上。
隶祀看著面前有些茫然的易少微，慢慢道："你身上什麽东西是易小姐留下来的？"边问边靠近易少微，仔仔细细看他身上的各式配件，最後把目光停在他的头发上。
易少微没有戴多少头饰，吸引隶祀注意的是一根钗子，也就是第一次见易少微时他绾头发的那根乌木钗子。如今隶祀才注意到，钗子身上有一些很细很细金色的纹路，那不是什麽雕刻花纹，而是咒文。
"她在这里。这些咒文说明，她在这里面。"
隶祀直接拔下了钗子，易少微的头发瞬间便散了，直直披了下来。
"咒文？"
"恩。虽然看过去是些很普通的线，但实际上是由很细很密的咒文组成的。就好像我额头上的印记线，一旦使用灵力，那些咒文就会发光发亮，眼力好的人就能看出那是咒文。"隶祀解释完毕後，又说，"我们现在应该说说这钗子。"

这是根非常普通的乌木钗子，不是什麽上好的木料，没有复杂的款式雕刻，和街口买货郎卖的没什麽区别，除去那些咒文以外，它真的非常普通。
"这是少薇的，当初给我看病的道士说，一直戴著它，对我的身体有好处。"易少微抚著手中的钗子低声说著。钗子很光滑，那些金色纹路完全没有影响到它的手感。易少微渐渐觉得，它是温热的，因为易少薇在那里──即使只是灵魂，还是温热的。
这时候的易少微是温柔的，虽然很浅，但他在笑著。隶祀知道对他来说，不管是出於对欺骗了易相爷这麽多年的内疚，还是对易少薇很可能死於那碗他没有喝下的蛇羹的自责，那个 "妹妹"都非常重要，可惜，现实就是现实。
他们，他，都必须做出选择。
"现在两条路。"隶祀打断了易少微的沈思，注视著他，"一是巩固封印让易少薇继续在里面，这是最安全的做法。她不能转生只能等待魂飞魄散。另一条路是打开封印让他出来，她出来後也是被被下术者的怨气纠缠住的怨灵，想要净化她的危险非常大，如果不能成功的话，只能将她的魂魄打散了。"
"如果净化成功呢？她会怎麽样？"
"如果能保全她的魂魄净化她的话，她就下黄泉，去转生投胎。这是最好的结果，只是很难。"
看著隶祀为难的表情，易少微沈默了很久，才抬起头，一字一句诚恳地说："我希望能够净化她。请你们一定要帮助她。"
"我也希望。"眼前的易少微没有了平时的冷漠和淡然，他认真的样子让隶祀一时有些不适应，只好笑著说，"不然我们查了这些日子除了知道你是假的以外就没别的收获了，不是很亏。"
"你先把钗子收好，看来她在府里才会安份一点。一带著她出府，马上就会不安起来，整个结界都被冲击得厉害。"隶祀交代好，拍拍易少微的肩膀说，"别太担心。这件事，还要看相爷的意思。他是委托人，他的意见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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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很深了。
隶祀坐在房前的走廊上，他睡不著。更夫早就打过了三更，对於普通人来说安静的夜晚，对他来说却不是。抱著膝盖把脸埋进手腕，虽然可以对身边飘过的魂魄视而不见，但它们说话议论的声音还是不断地传进耳朵里。关於那个八年来终於能够进入的易府，关於易少微。
今晚，这些魂魄好热闹啊......
无奈地感叹著站起身来，布下结界，把院子里的魂魄清了个干净。
白天从易府回来时，夏阳乐正告诉他，相爷只是叹了口气，说"这是命"。之後该净化还是继续封印，他不懂这些东西，该怎麽处理交给夏阳家决定。既然接下任务的是他夏阳隶祀，就不能总依靠长辈们，这件事是他该决定的。
那麽疼爱孙女的相爷也只能感慨命运，而他们灵媒，除了帮魂魄转达他们的意念，给他们的亲人一丝安慰以外，还能做什麽？灵媒不能改变别人的命运。而现在，如果不能净化易少薇的灵魂，那麽夏阳家族，夏阳隶祀在这件事里究竟做了些什麽？就像他告诉易少微的，除了知道他是假的之外，他什麽也没能做。让相爷知道易少薇死了，让易少微知道易少薇死於伤天害理的痋术，这样的痛苦如果不能给个了解，还不如不让他们知道......
只是，净化痋术中术者的灵魂，有多麽困难，隶祀很清楚。
笛声。很轻很柔的笛声。
那是凌琰的笛声，隶祀慢慢地抬起头，他该想到的，若他不睡，凌琰也不会去休息的。现在的这个样子让凌琰很担心吧。
凌琰吹的是隶祀非常喜欢的曲子，小时候睡不著，凌琰就会坐在一边给他吹笛子。曲子很平和，最适合哄人入睡。
"凌琰，解开封印本身就是一件危险的事情呢。"隶祀轻声说著。虽然凌琰没有说话，但他知道他在听著。
"解开後会是什麽样子没人知道，如果已经被强烈的怨气包围，她很可能立刻就会伤人，我没有把握能在第一时间控制住她。就算控制住了又能怎麽办呢？净化中术者最好的办法是用下术者的血，可我们连下术者是谁都不知道。灵力再强，找不到突破口，一样没有用。"
隶祀的声音越来越轻，他心里真的一点底都没有，无助，很无助......
笛声停了，凌琰走过来在隶祀身边坐下，说："经验、线索、手段，如果什麽都没有的话，就该利用好能利用的。既然只有灵力强，为什麽不利用灵力呢，依靠直觉去发现别人没有注意到的地方，是现在唯一能做的。"
凌琰说完也沈默了下来，院子里除了虫子的叫声，听不到别的声音。隶祀埋著脑袋，许久才抬起头，这时的表情一如往日："凌琰，你难得说这麽有道理的话呀。"
见隶祀打起了精神，凌琰也放松下来："那你现在该去休息了。"
隶祀站起来，正想回屋去，突然整个人僵直地站住了，凝著眉对凌琰说："我有种很不好的感觉。我们现在马上去易府。"
说完，也不等凌琰说话，拉过他的手就往外跑。叫醒家丁准备马车什麽的太慢，两人干脆从後门出去直接往易府赶。到了易府大门也没敲门，挑了处僻静角落爬墙跳进了易府花园。落下的地方不远处就是一个池子，而易少微的屋子就在池子的另一头，看过去还能看见烛光，看来易少微也没有睡。

易少微没有休息，只是坐在窗边，看著桌上的蜡烛光。马上就要入五月了，本带著些许暖意的风吹在他身上，却是凉凉的。他不想睡，也不想动，只想这麽坐著傻傻地发呆，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的内心好过一点。
所以，当他看到窗外慌张的隶祀和凌琰时，大吃了一惊，赶忙起来帮两人开门。
隶祀进屋後没多说什麽，只是问："钗子在哪里？"
易少微虽然摸不著头脑，但还是指了指桌上的木盒子："放在那里面。"
隶祀过去打开盒子，那些咒文与白天看的时候似乎有些不一样。在别人看来，说不准会认为是不是昼夜光线导致的区别，但隶祀觉得那些咒文线在一闪一闪，似乎里面的魂魄就要破茧而出。
"果然......"隶祀回头看了看凌琰和易少微，"这个封印时间太久了，本来就有点松动，加上白天的冲击，撑不了多长时间的。"
虽然没有解决的把握，但隶祀还是稍稍松了口气，起码他们在封印被打破之前赶到了。
"易公子，你出去吧，不要回这个屋子。"结界随时会破，若易少微留在这里肯定会很危险，凌琰清楚这一点。
"我会在屋子四周布下结界，就算封印破了易小姐也离不开这屋子，你们在外面不会有事的。"隶祀说完便不管易少微，认真地念起咒语布下结界。
"你们还没有找到净化她的办法对不对？"易少微看了看神情严肃的两人，"不能加固这个封印吗？"
"不行，除非是加固自己施下的封印，其他人的一旦松动就不能加固。"凌琰代替隶祀解释道，"你还是快点出去吧。"
"那麽等她出来之後再封起来呢？"
此时隶祀已经布好了结界，想了想易少微说的话，道："事实上，如果她现在自己打破封印出来除了将她打到魂飞魄散之外我没有别的办法。她既然突破过一次封印，要再把她封起来就相当困难了，而且大概也就只能拖几个时辰，除非......"
"除非什麽？"
隶祀抿了抿唇，决定照实说出来："把她封印在与她相关的活人体内。只是对这个活人会有很大的损害，虽然不会立刻致命，但肯定会折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