隶祀一直不能明白,但如今,他似乎有一点能够感受到,有些事,他们做不了,有些人,他们帮不了,身边鲜活的面孔变成一具尸体时,他什麽也做不了。以後恐怕还有很多这样的事情吧,他会一点点的毁灭还是变得麻木?
"隶祀?"见隶祀回过头,凌琰问道,"到底怎麽了?"
"恩?你说那个易和泉?现在大概只能到这一步了,恐怕除了真正的凶手和当年的道士没有人知道真相。"
明知道隶祀是故意扯开话题,凌琰也不勉强他,道:"爷爷大概在等著你,我先回院子让她们帮你准备点心。"
隶祀到夏阳乐正房间时,他正在看著星相仪。夏阳乐正抿著嘴,似是在思考著些什麽,过了很久才转过身,让隶祀把事情的处理结果告诉他。
听完後,夏阳乐正问道:"你觉得在整个事件中,你处理得是不是对,是不是好?"
一直低头看著地面的隶祀听到问话,猛抬起头来,愣了愣,才道:"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隶祀,一件事情的处理方法有很多,但我们只能选一个。易小姐的灵魂被净化了,易少微之後也会醒过来,从结果上来说,你处理得对。但是不是好,如今没有人知道,也许有更好的方法,但一切已经过去了,这件事已经到了‘结果'这步,再追究之前的步骤是不是选择得最好没有意义,不可能去修正它。"
"如果是爷爷,爷爷会怎麽做?"
夏阳乐正笑了,摇了摇头:"在这事情上,我为什麽没有给过你任何意见?因为这是你的工作,你应该要自己去判断,无论是好是坏,是对是错。我只会在你的力量不足以实现你的选择的时候帮你一下,却不会帮你去选择。如今也是,我不会告诉你如果是我会怎麽做,这是你成长必须的,有一天你自己会明白以前的哪个选择没有做到最好。"
"很无奈对不对......"
很多很多年後,才明白当年的某件事没有做好,却无法再去修正,只能看著它造成的结果在自己面前出现。
"所以我说,灵媒是毁灭自己的工作,我们比普通人知道得更多,想修正得更多。"
看著面前早已白发苍苍的夏阳乐正,有些话,隶祀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问
──铭姑姑的事爷爷内疚吗?
走出房间时,夏阳乐正说:"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有因必有果,这是天道,你是聪明孩子,能想得明白的。"
□□□自□由□自□在□□□
之後的几日,隶祀一直在书房里抄著古籍,凌琰坐在一边看著棋谱作陪。隶祀想这也算是一种因果循环,虽然爷爷把惩罚改成了认认真真抄五天,但这几日,手酸背酸却没人能帮著他抄。
丫鬟敲门进来,放下茶水,笑著说:"小少爷,老爷说再抄会儿就行了,三爷他们中午就能到了,说让你准备准备。"
"准备什麽?"隶祀满脑子的咒文咒符,隔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忙放下笔,"糟了,那不就是小宁要回来了?"
隶祀拉著凌琰回房间换了身衣服,急忙往府外跑。正门前停了辆马车,隶祀心念著不会这麽惨在门口就撞上了吧,却见一白衣少年从车上跳了下来。
少年袭一色雪白外衣,衣服上藏蓝色的绣边简单干净。这一素身打扮,立刻把少年的俊秀凸现了出来。他靠著马车,浅浅笑著看著隶祀和凌琰。
隶祀笑了,走上前去。"易小少爷,今天天气这麽好,我们几个公子哥去游山玩水吧。"
------------------------------------------------------------
以上,第一卷《钗头凤》部分完成!!
虽然有很多不足,但我能坚持写完就是很稀奇的事情了(喂......)
第二卷《少年游》,会有很多隶祀和凌琰小时候的故事,请大家期待。
彼岸花开之少年游
(章一)
不知不觉间便已入了夏。
这几日夜里,院子中和炸开了锅似的,一群虫子叫得欢,吵得隶祀一直没有睡舒服,起床气也渐渐变大了。凌琰吩咐了家奴不用去叫隶祀起来,最近没什麽事随他睡到自然醒。
待过了小满,隶祀的精神就更加差了,整日都坐在亭子里,看著水里的鱼儿发呆。
"呀,怎麽成这样了?"
凌琰听见声音就回了头,见廊下站著一人,手持一把折扇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凌琰赶紧站起来,拱手行礼道:"泠允公子。"
被凌琰称为泠允公子的男子二十五六岁,肤色极白却不显病态,长得非常漂亮。很素雅的衣衫配上腰间的玉玦、手中的折扇,透著一股脱俗飘逸之气。
他对凌琰笑了笑,走向隶祀,用扇子敲了敲隶祀的脑袋:"这麽消沈?我那日不过是为了那坛子酒闹了你几句,就伤心成这样了?"
隶祀看也没看身边的人,茫然地应了句:"是小宁啊。"
泠允就是隶祀三叔夏阳奕楠的守侍夏阳泠允,也就是隶祀口中的小宁。小时候隶祀叫他"泠泠"、"小泠",後来不知道怎麽就变成了"小宁"。隶祀曾经解释说是从前年幼咬字不清,但泠允笑话说"骗人也要骗得像一点,明明‘泠'和‘凌'同个音,‘凌琰'怎麽没被你叫成了‘宁琰'?"笑话完了也不介意,隶祀爱这麽称呼怎麽称呼,倒是後来夏阳奕楠说"小宁"挺好听的,这称呼也就这麽在夏阳府传了开来,也有下人们管泠允叫"宁少爷"的。
"你那日不躲我也就算了,我出远门好不容易才回来,你不出来接我了,反到还躲出去了。我多伤心啊。"泠允边说边摆出一副伤心的样子,顺便看著隶祀的反应。
隶祀这才回过身看著泠允道:"拿人的手软嘛,你回来了,我总要给你点面子出去避一避的。也就避了那麽几个时辰。"
泠允听罢轻声笑了起来,眼睛眯成了细细的一条缝,点头道:"你现在很给我面子,天天在这里反思。都快反思成笨蛋了。"
隶祀刚想站起来反驳几句,就觉得一阵晕眩,天地仿佛转起来了一般,一个踉跄,幸好身边的凌琰动作快,才没有摔著。
"不会是晒昏了头了吧。先扶他回屋子再说。"泠允见状,也不再开玩笑了,和凌琰一起把隶祀扶回了寒笛轩。
寒笛轩原没有名字,大家都是小少爷那院的叫著。隶祀起先也不在意,听多了总觉得怪。那年泠允送了一把笛子给凌琰当十岁的生日礼物。这笛子色如碧玉,声如空谷幽泉,刚跟著师傅学笛子的凌琰小心地把它收起来,放在房中架子的最上层。隶祀出於好奇,趁屋里没人踩著凳子取了笛子出来,刚拿到手里,凌琰就回来了。
凌琰几乎是冲进去把隶祀从椅子上抱下来。"摔著了怎麽办?"
隶祀看了他一眼,把笛子递还,嘀咕了一声"真冷"。然後从凌琰的怀里挣出来拿起桌上的笔在纸上写了"寒笛轩"三个字,吩咐人做成匾挂到院子门口。
从此大家都以为那把笛子如寒玉,手感很凉。泠允见了匾後抱过隶祀,道:"明明是温玉却被人当成了寒玉,你要笑他也别让人误会了我送的笛。"
隶祀笑得开心:"跟著三叔久了,也和三叔一样爱计较。"
这会儿,正午的太阳火辣辣的,寒笛轩中也是热得不得了。凌琰让隶祀在榻上躺下,解开他的衣服扣子,取过扇子扇风。
隶祀接过泠允递过来的温茶,一口一口慢慢喝。他现在晕得要命,动作幅度一大就觉得屋子转得厉害,只能尽量保持一个姿势,来缓解头晕。才喝完,便觉得胃一阵子紧,没忍住,刚喝下去的水就一股脑儿的都吐在了凌琰身上。
凌琰一惊,赶忙拿过放在一旁消暑的水盆给隶祀接好。隶祀吐得很厉害,就如要把整个胃都拧干净一般,连中午稍稍吃的几口垫肚子的点心都一并吐了出来。
泠允也吃了一惊,但很快回过了神,弄了两条湿帕子,一条递给凌琰擦衣服,一条给隶祀备著,又倒好了漱口的水。
凌琰这时也镇静了下来,出去唤过一个丫鬟,道:"去和厨房说一声,小少爷怕是中暑了,让他们准备些祛暑的吃食。再叫两个人进来收拾一下。"
隶祀已经止了吐,应该说是已经吐不出什麽东西了,正脱了力地躺在榻子上。
泠允正在收拾著,见丫鬟们进来,也就让开了,对凌琰道:"你照顾著,我去和老爷说一下,看看情况要不要叫大夫。"
"我看大抵是中暑了,等会刮刮痧,吃些祛暑的东西,过几日应该就能好的。"凌琰把隶祀从榻上扶到床上,接过了泠允手中的帕子,"还不到夏至就中暑,这个夏天他可要过得辛苦了。"
"恩。那我晚一些再过来。"
(章二)
当凌琰端著盛了清水的小碗在隶祀床边坐下时,被头晕折腾得几乎没了力气的隶祀挣扎著翻了身,脱了衣服乖乖趴好。
隶祀怕痛,但更怕被动地被别人接触,或者可以称之为敏感。这一点凌琰很清楚。隶祀的身体在微微地颤抖,背部的肌肉非常紧张。
凌琰拿著瓷勺子,沾上些水,帮隶祀刮痧。凌琰的力道有些重,忍了几下之後,隶祀不禁低叫出了声,却不觉得凌琰的动作有丝毫减轻。气道:"轻点啊,刮痧不是刮皮!"
"忍一忍,不用力刮没有用的。"话虽这麽说,但看著隶祀白皙的背部被刮得红红的一片一片,凌琰也有些不忍心。而且,那红色还不是痧气的颜色,只是被用力地刮後所出现的颜色。
难道不是中暑?f
凌琰也不是太明白,再试了几下,也没有刮出痧气。於是只能放弃,帮隶祀把衣服穿好,安慰道:"都刮出来了,睡一觉起来就会舒服多了。"
"恩"应完没多久,隶祀就昏昏沈沈地睡著了。凌琰帮他整了整薄毯,离开了房间。
此时刚到申时,家奴正忙著点灯。远处的廊子里有一人提著灯笼正往寒笛轩来,凌琰瞧不出是谁,就在院子门口等著。待人走近了,才看出是泠允。
"隶祀有好些吗?"泠允不待停下,就已急著问出了口。
"似乎不是中暑,痧气一点也刮不出。"凌琰侧身请泠允进了院子,叹了口气道,"也不知道是怎麽搞的。"
"我和老爷说过了,他似乎还有些事,说是明天再过来。"说完,泠允又想了想,"要不先让奕楠来看看?"
"今天也不早了,不好麻烦三叔走一趟。既然爷爷明天就会过来......"
"也好。你也早些准备休息吧。今天也闹腾了这麽久。"
送走了泠允,凌琰便回了自己的房间。点了蜡烛看了会书,却怎麽也看不进去,早早地上床睡觉,翻来覆去了大半个时辰,还是睡不著,心里似乎被什麽东西给堵了,慌得很,打坐调息也不管用。干脆起身披了衣服去隶祀那里看看。
隶祀还在睡,应该说睡得非常得沈。凌琰轻手轻脚地开门进去,见隶祀睡得挺好的,也就稍稍放宽了心。刚想出去,却觉得有什麽地方不太对劲──隶祀的鼻息比平日里都重,不仅重而且急促,像是透不过气来一般。
凌琰急忙握住隶祀的手,发现隶祀的手心湿了一片。
"隶祀?隶祀!"凌琰轻轻摇著隶祀,想要把他叫起来。
隶祀似乎是听到了凌琰的声音,嘴巴一张一合地发出一些模糊的音节,任凭凌琰怎麽仔细听辨都不明白。正当凌琰思考著怎麽把隶祀叫起来的时候,隶祀突然醒了,很迷茫地看著一边的凌琰。
"黑漆漆的都怎麽都不点蜡烛?"隶祀揉了揉眼睛,问道。
"你刚睡著。我现在去点。"
蜡烛光幽幽的,凌琰将它移到床边。黄色光下,能清楚地看到隶祀脸上的一层薄汗。
"做恶梦了?"凌琰试探著开了口,"头还晕吗?"
隶祀微微摇了摇脑袋:"似乎不太晕了,看来刮痧还是有用的。凌琰......"说到这里隶祀突然停下来,眼神迷离地看著承尘(1),缓缓开口问道,"凌琰,你想家吗?我是说,你原来的那个家。"
如此突然的问题凌琰也是一愣,他从没想过这样的问题,他被带到夏阳家的时候只有四岁,记事起印象里就只有夏阳家,从前的那个家,他已经回忆不出是什麽样子。
"不想。你怎麽问这个?"
"对不起......"
"没有什麽对不起的。"凌琰摸了摸隶祀的头,"睡吧,我陪著你。"
凌琰回去睡时已经过了三更,第二日向来早起的他不知怎麽的就睡到了辰时。按之前的吩咐,没有家奴去叫隶祀起来,凌琰梳洗後便去看隶祀。
隶祀还在睡,和昨夜一样睡得非常得不安,就如被人一直追赶著,怎麽逃都逃不掉一样。凌琰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试著叫隶祀起来,尝试了很久却一点效果都没有。隶祀不仅没有醒,还说起了胡话。
凌琰让家奴马上去请夏阳乐正过来,自己取了湿毛巾给隶祀擦脸上细密的汗水。
夏阳乐正没一会就来了,仔细观察了一下隶祀的情况,又听了凌琰的描述後,沈思了一会道:"我们都疏忽了啊。隶祀不是中了暑,是中了诅咒。我们都以为没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诅咒夏阳府的人,结果......"
"既然知道了原因,那麽只要把诅咒的人找出来,破了诅咒就可以了。"夏阳奕楠也听到了消息,和泠允一起赶了过来。
夏阳乐正点了点头:"正是这样,有线索吗?"
"有。昨夜观察天相,在西侧有什麽东西正不停地吸收著怨气。其中,忻和镇有一股怨气特别浓郁。"夏阳奕楠说完,扫了凌琰一眼,"那是你的家乡吧。"
"是的,三叔。"r
"明白该怎麽做吗?"
"明白。"凌琰答得很坚定。
夏阳奕楠听到答案後微微笑了:"隶祀我们会照顾,不用记挂。"
凌琰一言不发地回房间整理了行李,又去看了看隶祀。门口的马车已经准备好了,他将一路往忻和镇去。
泠允送他到门口,嘱咐著:"你只要调查就行了。这几日府里人手不足,过几天应该就会有人去,你毕竟不是灵媒不要逞强。明白吗?"
上了马车,凌琰闭目靠著,以往都是和隶祀一起坐车出门,而现在,只有他一人。他想起隶祀昨夜问他的问题,他知道隶祀一定是梦见了什麽,灵媒的梦往往有不同的意义,只可惜,隶祀无法告诉他。忻和镇会有什麽在等著他,会发生什麽,都不是他能预知的,他只希望能找到诅咒的源头,这是他如今,唯一能为隶祀做的。
(1)承尘,架子床上面是有块木板封住的,这木板就叫承尘。我们睡觉看天花板,睡架子床的看到的是承尘。
(章三)
忻和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镇子,处於内陆比不得近海的绍陵繁华,但由於是交通要道,各地商贩来来往往,不同的商品不同的口音,倒是非常的热闹。
商旅多客栈也多,凌琰进了忻和镇後就寻了家客栈住下,到了晚饭时间,依著夥计的指点,到了镇子里最出名的酒楼──浅金扉。那个夥计是个淳朴人,告诉凌琰"虽然自家客栈的饭菜也很可口,但浅金扉的大厨能做各种菜系的佳肴,外地的客人都会去开开眼尝尝鲜。"
浅金扉在忻和镇中心大街上,凌琰到的时候,店里已经坐满了客人。凌琰在二楼大厅寻了个位子坐下,随意点了几个小菜。酒楼向来是消息最多的地方,客人们一边吃一边聊天,各种消息都能打听到。
而来到浅金扉的外乡人最关心的是忻和镇十四年前被选中送入夏阳家的那个孩子,纷纷向本地人打听。夏阳家是灵媒世家,上为朝廷下为百姓都出过不少力气,再加上处理的都是一些鬼怪之事,那份神秘的色彩更让人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