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开(第一~四卷)————叶非衣

作者:叶非衣  录入:03-18

没有寻出任何和诅咒相关的东西,凌琰只好先回了县府,再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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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起,沛宣就在县府住下了。换下了满是补丁的衣服,洗去脸上的污迹,沛宣是个白净秀气的孩子,加上聪明伶俐,很讨府里众人的喜欢。凌愐见了也颇为欢心,嘱咐下人们好好照顾著。
沛宣识得一些字,沈辰璃亲自教他念书。凌琰自小离家,沈辰璃除了教过他启蒙了百家姓三字经外,便没能再教什麽。如今有个聪慧孩子让她教,她也非常开心。每日除了教沛宣念书就是和凌琰聊天,隔几日再去庙里上香。
沛宣知道沈辰璃待他好,也喜欢粘著她。一日见沈辰璃戴著对蝴蝶坠子煞是好看,问道:"第一次见姨娘戴,能给沛宣看看吗?"
沈辰璃摸了摸坠子,表情有些不自然,只说:"这是以後要给琰儿媳妇的礼物。"
沛宣极会看脸色,也不再央,拉住沈辰璃的手,顺著她的话说:"能给琰哥哥当媳妇的定是个好姑娘。"
凌琰正巧经过,把这段对话听在了心里,更是留意到了沈辰璃的不自然。
又过了几日,沛宣不知怎麽的,早上闹上半天才勉强起来,一上午不停地犯困,没有食欲。大家当是沛宣昨夜大概做了恶梦没睡舒服,也没有太上心。凌琰觉得有些蹊跷,这一切症状都和隶祀中咒之初一模一样。沛宣体质本就弱,那日下午就开始呕吐,不到用晚膳的时间就已经昏过去了。
沈辰璃急了,和何婶一道细心看著,却找不出什麽解决的法子,见凌琰要出去,忙追问去哪里。
"沛宣这是中了诅咒。我去找找有没有什麽办法。"
听是中了诅咒,沈辰璃没有太激动,反倒是露出了戚戚然的神情,喃喃道:"这就是中了诅咒吗......"
凌琰心中一紧,有一个问题呼之欲出,可终究忍了下来。太多的疑惑都没有解开,他如何能只靠臆断毫无根据地去质问别人,而且那个人还是自己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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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是属於妖魔鬼怪的时间,具有阴阳眼的人,依著能力,能看到各种不寻常的事物。凌琰站在镇中一家大客栈的屋顶上,几乎能看遍整个忻和。此时,他发现镇子南边有一股怨气,幽幽地飘了出来。那股怨气不能算强烈,只能看出出处却让人寻不到去处,它到半空中就散开了。凌琰估计著,那边好像是几间早已废弃的屋子。
街上早已没了人,凌琰施展开轻功,行得极快,没一会,就到了废屋子的外头。其中一间屋子里透出了淡淡的烛光,凌琰将身形隐进黑暗里,轻手轻脚地朝光源靠近。
蜡烛边跪著一个五、六岁的小童,很瘦很瘦,蓬头散发,身上的衣服已不是用破旧就能够形容的。凌琰认得他就是小园子,之前带沛宣上街的时候,沛宣曾过去想和他说几句,但小园子没理径直跑开了。小园子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凌琰细细听了几句,听明白那都是诅咒的话语,带著恨意的恶毒的话语,而且句句都是冲著沛宣去的。
凌琰怒了,正欲上前阻止,却有一人伸手搭住了他的肩。凌琰本能地反掌要朝那人劈去,却在闻到了那人身上的檀香後收了掌。
是檀香,却不是普通的檀香,也不知掺了些什麽,让那股香味更加的绵长。这是泠允房内点的檀香味道,常年不断,因而使得泠允身上也有了那香味。
凌琰回头,身後的果然就是泠允。泠允朝他摆了个噤声的手势,自己向小园子走去。小园子也听到了声响,看到泠允,有一会失神,继而呐呐道:"你是谁?"
"你又是谁?"
泠允的声音轻柔,又浅浅笑著。小园子从没见过这般温润的人,仿佛将自己都吸进去一般,只能结结巴巴地回答道:"我叫小园子。"
"真这麽讨厌那个叫沛宣的人?我听你一直在骂他。"
一听到沛宣的名字,小园子立刻激动起来,大声道:"我恨他!他一个野种凭什麽能进县府当少爷,吃好的穿好的。凭什麽我却还要继续讨饭挨饿遭人打骂!我恨他,他不配过好日子!!"
"所以你就诅咒他?"泠允依旧心平气和,指了指地上明显是刻意摆放的石头堆,"这是什麽?咒语吗?"
见小园子只是盯著他不回答,泠允取出一叠银票晃了晃:"你看,我也很有钱。我有一个超恨超恨的人,若你能告诉我怎麽诅咒他,我就将你带回家。以後你也可以做少爷,吃好的穿好的,再也不用看别人脸色过日子。"
小园子到底是小孩子,听了这样的话,点了点头,说:"这个叫蝴蝶咒。诅咒别人一定要通过蝴蝶,钗子呀坠子呀图画呀,我都没有,只好用石头摆个蝴蝶样子。"
"真这麽神奇?你跟谁学的,真的灵吗?"
"恩,很灵的。沐叔叔有次给我们讲故事,故事里的一个人就是这麽诅咒别人的。我後来问沐叔叔,真的有蝴蝶咒吗,他说有。"
泠允听完,若有所思地道:"那我倒要好好试试。"说罢,趁著小园子不备,一掌击在他後颈。小园子身子一软,倒下去了。
见此,凌琰才从黑暗中走出来,叹气道:"何必这麽骗一个小孩子呢。"
泠允将小园子放在一边,探了探他的鼻息,确定自己下手没有偏重。"若你刚才将他狠狠骂上一顿,他大概什麽都不会告诉你。说回来,你查到些什麽?"
凌琰早就觉得那个沐公子有问题,现在从小园子的话来看,那人是在一些看似普通的故事间将诅咒之法教给了他们,沛宣中的蝴蝶咒和隶祀中的何其相似,再思及那日沛宣讨蝴蝶坠子看时沈辰璃的表情,早先的怀疑已能成定论。
沈辰璃和隶祀中咒脱不了干系。
凌琰思量著要不要照实和泠允讲,突得一愣:"泠允公子怎麽会在这里?三爷呢?"
"他?他在绍陵呢。我不放心你,跟来了。"
这话是假的,凌琰一听就明白,恐怕是泠允和夏阳奕楠为了什麽争了几句,泠允一时怄气干脆跑出来了。现在夏阳奕楠大概也在往忻和的路上,只是他的爱马是出了名的良驹,为何没在途中追上泠允?
泠允看出了凌琰的猜测,努了努嘴:"人人都道他的坐骑好,难道我的‘归燕'就输给他的了?若‘归燕'没那速度,他撒开了跑,我早跟丢了。时辰也差不多了,该回去了。我就住你刚才踩屋顶的那间客栈,凌琰你最近功夫进了不少,要不是我耳功好,怕也听不出有人在屋顶上。"
泠允说完,抱起小园子就往外走:"这小子我先带著,不让他安份几天叫沛宣的孩子也好不起来。"
凌琰待泠允离开了,才按著来路回了县府。他先去看了看沛宣,沈辰璃还在不眠不休地照顾著,沛宣已经好了很多,没有再不停地梦呓,睡得沈沈的。见凌琰回来,沈辰璃想说什麽又怕吵到沛宣,终是没有说什麽。

(章七)

第二日下午,沛宣就醒了,除了有些晕之外一切正常。凌琰不愿告诉他真相,只是推说不过中暑而已,多歇歇就好。沛宣也不多问,乖乖地接过何婶递过去的粥,喝了个一干二净。
凌琰更加注意起了沈辰璃的起居。沈辰璃待周围的人都非常和气,无论是对镇子里的百姓还是家里的仆人。而凌琰也不曾发现有怨气从府里蔓延出去。一切,仿佛又陷入僵局一般。凌琰决定,去和泠允商量看看。
客栈的老板是个微微发福的中年人,一见凌琰,急忙上前,道:"凌少爷,您的朋友住天字一号房,我这就带您上去。"
泠允的房门没关,凌琰进去後,让老板带著小园子下去。
泠允正躺著闭目养神,听到声响,道:"一只烤鸡,别饿著他了。"说罢,便坐起了身,笑著对凌琰道:"可是有什麽进展?"
凌琰一脸凝重,正想著要怎麽说。却不想泠允不等他答就自顾自说开了。
"我这几日查了几家医馆,第一次出现呕吐昏迷的病人大概是在大半年前,但奇怪的是,所有的人都是病情反反复复时好时坏,到现在还没死过一个人。"见凌琰吃惊,泠允又继续道,"这蝴蝶咒,恐怕压根就不致命。那个什麽沐公子,想要的怕也不是人命,只是那源源不断的怨气吧。而且,这几日我跟著小团子在附近到处逛,几乎没有发现怨灵,大概是怨气被吸走了都轮回去了。"
经泠允这麽一提,凌琰也想起来,在这附近,他真的没有见过怨灵。这是极反常的现象。他站起来,从窗户里望向大街,果不其然,有鬼魂,有妖怪,却没有怨灵。
如果说开阴阳眼就是看到了原本看不到的东西,那麽现在,就是原先看得到的东西不见了。和易府中的障眼法又有些不一样,鬼怪怨灵,在这里,只少了一样。
隶祀一出生就能够看到鬼怪怨灵,在他还不知道怎麽区分他们和一般人的时候就看到了,因此,当他明白那些是和一般人完全不同的存在时,他并没有特别害怕。
凌琰不同,在开阴阳眼之前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孩子,对鬼怪怨灵的所有认识都来自於别人的描述以及书上的记载,开眼是一个极为可怕的过程。
一开始只是觉得看到的画面有些模糊了,过一段时日,那些模糊一点一点地聚成了白团,再接下去,渐渐呈现出了外形轮廓,到凌琰真正能看清那些东西的样子时,花了整整两个月。而那时候,他不过八岁。
当世界里清晰地多出那麽多原本看不见的东西时,那种恐惧感难以形容,再加上从前听说过的鬼故事,凌琰无时无刻都觉得那些鬼怪在瞪著自己瞧。好在那些鬼魂并不像传说中的那麽可怕,他们的样子不是定在死亡时的那一刻,而是他们希望呈现出来的美好的样子。只有少数怨灵和妖怪的模样比较吓人,但他们都无法靠近夏阳府。去习惯这些的时间,并没有凌琰想象中的那麽长。
童年的时光不是在练功学习就是看一刻也闲不得的隶祀调皮捣蛋,再帮他收拾惨剧。被隶祀偷出来的泠允的藏酒比现在泠允酿在酒窖里的数量还多。换来的是一人一颗爆栗子以及更加辛苦的练习。
泠允的轻功极好,夏阳家小辈的轻功几乎都是他教的。但泠允也是个特别严厉的师傅,即便凌琰摔出了乌青也不喊停。往往是在边上背咒语的隶祀冲过来,瞪著泠允道:"小宁你公报私仇。"而後回头拉住凌琰奶声奶气地说"痛痛飞走,我们下次非要敲光了他的酒坛子。"也不管身後的泠允笑得接不上气。
泠允的耳功也甚好,此时他侧头看了看凌琰,道:"有人来了,讨债的。"
凌琰没有听懂,再低头一看,客栈门外停著一辆马车,车上的家徽是夏阳家的。车上下来的两人,一人凌琰猜得到他会来,一头墨绿色的头发,是夏阳奕楠;而另一个,凌琰没有猜到,那人银色的头发被阳光渡上了层金,他就像知道凌琰在上面看著他一样,突然抬起头,对著凌琰笑了,他,正是隶祀。
两人一出现就引得百姓驻足看,老板一点也不敢怠慢,心念著凌少爷既然是夏阳家的人,往凌少爷在的房间带总错不了。随即就引著两人上了楼。
隶祀一进门就嘀咕:"我又不是猴子,有什麽好瞧的。"
泠允噗哧笑了:"这猴子也不及你们好瞧,猴子大夥都见过,墨绿的和银的,可都稀罕著呢。让你们招摇呗。"
隶祀也不和泠允贫,扮了个鬼脸後就对凌琰道:"我想见见你爹娘。"

(章八)

凌琰带著隶祀回府後就听家奴说凌愐和沈辰璃,还有沛宣在偏厅正说著话,两人便往偏厅走。
凌琰本不想带隶祀去见父母,沈辰璃的态度他琢磨不透。但隶祀坚持,道:"你看我现在身体大好了,不会有事的,真的。"凌琰又征求了夏阳奕楠的意见,才答应让隶祀和他父母好好说说。
原本在偏厅里说笑的三人见到凌琰和隶祀後神情各异。凌愐没想到隶祀会出现一时愣著不知道怎麽办是好,沈辰璃冷冷看了一眼撇过头去,倒是沛宣不怕生,过来拉住隶祀惊讶道"原来真是银发的,我还当是故事里编的呢。"
隶祀拍拍沛宣的脑袋,又看了看坐在上座的凌愐和沈辰璃,突然跪下,注视著沈辰璃,哑声道:"对不起,我一直想跟你们说对不起,我带走了你们唯一的儿子。"
这一刻,凌琰才明白,隶祀那夜说的"对不起"是什麽。不是指他问了不合适问的,而是对他的父母,对他的。
凌愐赶忙伸手想扶隶祀起来,却不想一边的沈辰璃幽幽开口道:"我那样对你......"
"我从来没有怨过您。"
凌琰深深吸了一口气,隶祀原来从一开始就知道是沈辰璃下的诅咒。他过去帮著凌愐一起把隶祀扶起来,又对沈辰璃道:"我前几日就猜到了,可我也不怨您。您原本就不想取隶祀的命,不是吗?"
"我是不想害他的命,就算他们带走了你,我也不想害人性命。只是......"沈辰璃顿了顿,看著凌琰问道,"若我不这麽做,你会回来吗?"
凌琰答不出来,不是不知道答案,而是不知道如何开口。沈辰璃说得对,若她没有诅咒隶祀,他怕是一步也不会离开绍陵,离开隶祀,回到忻和的。他不知道要怎麽去面对他十多年未见的父母,所以自欺欺人般选择不见。
见凌琰不答,沈辰璃笑了,笑得很涩:"因此,我只能告诉自己,我是恨夏阳家的,是恨夏阳隶祀的。我只能不停地让自己去恨他,只有恨他,你才会回来......"
听到这里,凌愐也明白过来是怎麽回事,挥手道:"夫人,你真真糊涂啊。"
沈辰璃微微侧了头:"你既然来了,自然是要把琰儿带回绍陵去,是不是?"
"是。但不是马上。能让我在府上打扰一段时日吗?"
"为了我?还是为了那蝴蝶咒?"
"都是。"
"随便你吧。"沈辰璃起身离开,迈过了门槛却又停下了,"琰儿房间隔壁的厢房空著。"
隶祀跟著凌琰到了他的房间,这屋子和隔壁凌琰的房间以及对面的几间小厢房并成一院子,中间带一个小天井。沛宣也随著他们到了院子里,之後行了礼,回隶祀对面的他自己的房间去了。
何婶正带著丫鬟们收拾隶祀的房间,凌琰就让隶祀先去他屋子里坐会。
"什麽时候醒的?"凌琰边给隶祀倒茶边问道。
"约莫半个月前,迷迷糊糊地醒过一次。小宁告诉我你回忻和了,醒了不到一个时辰又睡著了。过了几日再醒的时候,精神已经好多了。小宁本想带我一起来的,结果三叔不同意,小宁怄气就一个人来了,三叔没办法,就......"隶祀摊了摊手,"小宁更绝,三叔本来是第一时间就想把他追回来的,结果他的宝马被喂了些巴豆,根本跑不了。其他的马别想追上小宁了。"
"按理说归燕速度极快,先跑了三爷不一定能赶上。"
"归燕快归快,但娇气著呢。没跑几个时辰就要歇歇,不把三叔的马放倒,不出半天就会被追上。"隶祀说罢笑了起来,"听马房的小厮说,三叔看到他的马时,脸都绿了。我就想著啊,合著他那绿头发,一定很好看。"
凌琰愣愣地看了隶祀一会,隶祀是在笑,看过去心情不错,但他总觉得有什麽不妥。耳边反复出现隶祀的那句"对不起",他突然反应过来,隶祀是在宽他的心。
"隶祀......"见隶祀抬头看著他,凌琰认认真真地说,"对我爹娘来说,我的离开是一种痛苦,但对我来说,我很高兴能进夏阳府,这些年,我过得很好。"
隶祀抿著嘴没有说话,凌琰又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隶祀听罢,趴在桌上沈默了一会,突的问道:"那我是鱼还是熊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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