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书 I————陆凌零

我抱臂站在一旁，漫不经心地看着床上的人几乎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的挣扎，差点想再次掏出烟盒抽上一支，不过最后还是放弃了。
似乎过了很久，床上的挣扎渐渐地微弱了。黑影志满意得地收缩着自己的枝条，将濒死的猎物牢牢地控制在自己的包围圈里。
"哎呀，我说，你也得意得太早了一点吧。"几乎是嘲讽地笑着，伸出右手在空中懒懒地画了个阵符，翻腕掏出点烟用的一次性打火机，拇指一划："破！"
火焰从阵符中心呼地喷出，直奔床上的黑影。连挣扎的惨叫也没听见就化成了飞灰，顷刻消散在空气里。火焰散去，差点就这么死在梦里的陈笑明躺在床上，完好无损，除了大口大口不要命一般的喘气。
我抬眼看着窗外仍旧密不透风的黑影，笑了一笑："仲九，你喜欢的差事。"
红色的身影破窗而出。不过片刻，窗外的黑影仿佛突然间失去了生命力，枯叶一般哗啦啦整个往下滑去，瞬间消失不见。
失去了魇之藤的遮蔽，冷风立刻从刚才仲九撞破的玻璃灌进来，我立马打了个寒颤。
"真是一片狼籍。"莫俟从半空中现出身影，悠闲地漂浮着，眼眸在垂下的刘海后面闪着微光，"锁也卸了，窗户也打了，怎么看怎么像入室抢劫。"
我一拍手："对呀，既然都这样了，那我干脆把它变成真的入室抢劫好了。"说完毫不客气地在卧室里开始翻箱倒柜。拉开几个抽屉乱翻了翻，又打开床头柜瞥了一眼，我倒吸一口凉气，啪地把柜门关上。
"早知道就该让魇之藤再多缠他一会儿。"我白了一眼床上还在昏迷中的人，"靠，这种钱我拿了要被反噬的。"
仲九满意地从窗户的大洞跳进来，仍旧是一脸兴奋地舔着爪子。我反手在陈笑明头上拍了一下："我是不知道你刚才在梦里都看见什么了，不过，但愿是个好梦，亲，爱，的，老大。"
转头朝着两只妖怪："走了，回去记得洗澡！"

第三章 魇之藤（完）
银白色的长发......白色的背影，在阳光里，好像一动就会消失一般。
只能仰望的角度......好遥远......要走了吗......
心慌起来，追过去......为什么步伐这么小......迈不开......
那人突然停下了，慢慢地，慢慢地，转过身来......不，不对......
那张脸......
那，那是......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眼前一片黑暗。渐渐适应过来，这才看出这是我自己脏乱的房间。
--噩梦吗。
我发了一会儿愣，起身挠着头发，啪嗒啪嗒地打开房门走出去。
刚走到客厅里，窗台边忽而一阵波动，我抬头，正见仲九出现在半空。看见我他显然愣了一下："你还没睡？"
"我去冲澡。"我言简意赅地回答，一边往洗手间走去。
"靠，你和莫俟还真是懒到死，上次那棵藤就留着它一直在楼下长，还好我刚才想起来下去清了。"仲九没好气地抱怨着。我走进浴室，咣地关上门。打开花洒，水哗啦哗啦地冲下来，淋得满身。
......原来是被魇之藤影响了么......
......贪念，啊......
我双手撑在贴着瓷砖的墙上，任水流从头倾泻而下。许久才动作起来，慢慢地扯下身上已经淋湿了的睡衣。
洗手间的门咚咚地响了起来。我一动不动，站了一会儿才走过去打开。
仲九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一套厚实的浴袍，一脸的不耐烦："大冬天的，你感冒了还是我们麻烦。--喂，拿去。"
我保持着打开门的姿势，一动不动，盯着他手里拎开的浴袍。
"喂，安文，你傻了啊？喂--"
没容他说完，我突然一把抓过他的手腕，猛地把他拉进浴室，随脚砰地带上门。仲九猝不及防，被我一把推到花洒之下，狠狠地压在墙上，浴衣掉在一边，很快被水流浸湿。
我死死地压住他，肌肤紧贴，四肢交缠，几乎是疯狂地吻上他的嘴唇，野兽一般地厮磨。仲九的衣服很快也被水流打湿，紧紧地贴在身上，可以感觉到下面肌肉紧实的火热身躯。
"安文！"仲九抓住间隙甩开头，抽出一手推开我，防止我再吻住他的嘴，"我今天不需要元阳！"
靠近不得，我恶狠狠地一口咬在他肩上，留下两行深深的牙印："闭嘴！我现在要强行履行义务，你没资格拒绝！"
仲九闷哼一声。我狼一样地在他身上乱啃，突然眼前一花，下一刻后背便硬邦邦地撞在墙上。抬头时，仲九和我已经换了位置，换他把我压在墙上，狼一样地撕咬。我还以同样野蛮的举止，抬起腿纠缠住他的身体，把湿透了的衣服暴力地从他身上扯开。
水从头上的花洒不间断地浇下来，哗哗地流了一地。
□□□自□由□自□在□□□
"这人是谁？"莫俟凑过来，饶有兴趣地看着我点开的照片。照片里一个晒得黝黑的男人倚在自行车上，对着镜头开怀地比着V字，背景是一望无际的高原雪山。
"长得不错么，你新欢？"
"你见过的，这人。"我懒洋洋地关闭了浏览照片的窗口，返回到邮件页面，"以前他被魇之藤寄生的时候，我们还到他家里去打劫过。"
莫俟似乎想了挺久才想起这么一回事："哦--你说那个和你大学同寝室的胖子？是他么。原来瘦下来还算个能入眼的。"
"啊。听说之后不久他就辞职了，现在全国各地自助旅行中，顺带帮杂志拍照片。--我记得他大学的时候就喜欢越野啥的，看来是梦想成真了。"
莫俟笑着作起身状："说到魇之藤我也想起来了。你当年处心积虑的帮他醒悟，不会是因为大学的时候看上他了吧？--嗯嗯，我要去看看楼下有没有长出新的藤来。"
"莫俟你就给我去死吧。"
--当然，这些都是很久之后的事了。

-魇之藤 完 -

第四章 楔子
水龙头里的水哗哗地流着，掩盖了外面传来的风雨声。
我拿毛巾胡乱地抹了把脸，将额前乱糟糟的头发拢到耳后，打量着镜子里自己的影像。
最近几天都没熬夜，眼睛还算黑白分明。因为经常不见阳光的缘故肤色有点苍白，嘴唇淡到几乎看不出血色。除此之外，整张脸勉强也算看得过去。
我把拢起的头发重新捋到额前，纠结着挡住了大半的视线。随手把毛巾扔到一边，转身离开。走出几步，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又转过头去。
镜子里印着我的影像。不过和我现在半侧着身回望的姿势不同，那个影子是双手撑在洗手池上的。
他从乱糟糟的额发后盯着我，抬手缓缓地把头发捋到脑后，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齿。

第四章 镜魅（1）
"安文，这是什么？"莫俟饶有兴味的声音从客厅传来。
我正抓着刚才扔到一边的湿漉漉的毛巾往镜子里那个家伙脸上甩去。水珠飞溅到玻璃上，发出啪的声响。那个家伙叫了一声，狼狈地退后一步，伸手揉着被甩进了水的眼睛。哗地一下，不见了。
"你问哪个？"我放大了音量，好让客厅里的莫俟听到，一边把毛巾挂回架子上。抬眼看了看空荡荡连个人影也没有的镜子，不满地弯起手指在镜面上敲了敲。
镜子里的景象似乎抖了抖，然后刷地把我自己的影子抖了出来。我跟那个影子大眼瞪小眼地打量了一会，眨了眨眼，它也眨了眨眼。我皱起眉头，它也皱起眉头。我朝镜子伸出右手，它也朝镜面伸出左手。
很好，没有异常。
"还有哪个，不就是这面镜子么。"走出洗手间的时候，莫俟正懒洋洋地倚在沙发上，看着对面墙上新挂上去的镜子。
镜子是青铜做的，看起来很有些年头，镜面已经模糊不清，上面都是绿锈。
"在地摊上买的便宜货。"我在沙发另一边坐下，抬手拿起电视遥控器，"说是收废品的时候收到的，看着给钱就行。我就拿回来了。"
莫俟摇摇头，眼睛仍旧盯着镜子，手上抢遥控器的速度却一点都不慢。我恼火地看着他，半晌，和以前无数次一样无奈地放弃了，站起身往房间里走去。
"里面的东西呢？"莫俟在身后随口问了一句。
我走到自己的房间门口，往洗手间的方向努了努嘴：
"那里。"
半夜，从洗手间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哗啦哗啦声。
"靠。"我不满地咒骂了一句，随手点了文档的保存。抬脚把自己的电脑椅蹬离桌子，起身往外走去。经过客厅里挂着的那面镜子时，似乎有一道红光随着我的脚步一闪而过。我用眼角瞟了一下，并没有在意。
晚归的仲九擦着湿淋淋的头发，若无其事地从洗手间走出来。我皱起眉头不满地看着他："你他妈的又给我惹什么麻烦了？"
"你镜子里有只镜魅，我帮你解决了。"他打了个呵欠，漫不经心地把前额一簇分外明亮的头发拢到脑后去。
我倚着洗手间门框，指着里面已经支离破碎的镜子冷笑："这就是你的解决方法？"
仲九懒洋洋地转头给了我一眼，片刻之后，突然朝我露出一排牙。这表情我再熟悉不过，每次他闯了祸又死不认账的时候，几乎都会露出这个表情。
"有什么关系，不就是一面镜子么。"他凑过来，胳膊一张就把我抱住，敷衍地拍了一下，"行了行了，晚安啊。"
通常这种时候，他的态度也会特别乖巧。我毫不客气地一巴掌往他脑袋上拍去，不过在手掌接触到他那头即使洗过也不见得多服帖的红发之前，这只没大脑的焰鹫已经刷地一声消失了踪迹。
"妈的，有本事别让我逮到你。"我骂了一声，回头看看一地狼藉的洗手间，认命地去找打扫工具。好不容易把玻璃渣清扫得差不多，路过客厅的时候，又是一道红色的影子从那面锈得不成样子的青铜镜里闪过。
我停下脚步，把脑袋凑过去。镜子里"我"的影像模模糊糊看不清五官，只能勉强看见一头长到镜面以下的黑发，还有一身无比鲜艳的红衣。
我一阵恶寒。
莫俟慵懒地躺在我的床上，衬衫领口照旧大敞，在床头灯下有一页没一页地翻着本不知什么杂志。见我进屋之后开始翻箱倒柜，笑着问了一句："找什么呢？"
和成天往外跑的仲九不同，莫俟似乎更喜欢留在家里，晚上也以和我抢床铺为乐趣。我早就已经放弃纠正他这个对契约妖而言不算什么正常的爱好，只头也不回地甩过去一句："镜子。"
从一大堆打火机空烟盒不知做什么用的电源线和杂七杂八的零碎下面找出一面床头镜来。家里的三只，除了莫俟以外对外貌都没什么讲究，洗手间的镜子通常就足够担当大任。这面不知什么时候买回来的镜子似乎还一次也没使用过，上面落满了厚厚的灰尘。
随手抄过不知是我换下来的T恤还是内衣的一块布抹了抹，我提着镜子走进客厅，把自己扔进沙发里，镜子放在茶几上，正对着墙上挂着的青铜镜。
弯起手指在镜面上敲了两下："这里。"
镜子里的景物似乎有一瞬间的波动，但很快就平息下来。我懒洋洋地抬眼，看着镜子里的影像。
我眨了眨眼，它也眨了眨眼。我皱起眉头，它也皱起眉头。我朝镜子伸出右手，它也朝镜面伸出左手。
我啪地一弹指弹在镜面上。
它立刻捂住脑门，从口型来看应该是哎呀叫了一声，后退一步，泪光闪闪。
"够了，看见镜子里有个女人跟自己做一样的动作真的很恶心。"
镜魅哀怨地看了我一眼，放下手垂着眼睛，一脸委屈。我烦闷地揉了揉太阳穴："真是，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不是装得挺大家闺秀的么，怎么一到家就成了这付德性？"
镜子里的是个完全可以用漂亮来形容的女人，乌黑的长发从脸颊两侧垂落下来，一身艳丽的红衣，上面用金黑两线绣着繁复的花纹。她张了张嘴，似乎对我说些什么，可是我自然是一点声音也听不见。
"停，我没耐心分辨你的口型。"我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起身把镜子拿到那个一直空着的房间里，摆在蒙了一层灰的桌子上。
"总之，在我决定怎么处理你之前，先给我在这里乖乖地呆着吧--不许乱跑到其他镜子里，听到没有！"

第四章 镜魅（2）
坐回电脑前，继续我的编造鬼故事大业。然而今晚似乎注定不是个编造鬼故事的好时间，刚写了两行，门铃又叮咚叮咚地响起来。
打开门，外面的风雨声夹杂着寒气迎面扑来。门外站着一个湿淋淋的人，冲我笑了笑。我愣了一愣，立刻闪身把他让进屋来。
"李颜？怎么这副样子？"
"车抛锚了。"李颜从头到脚都在往下滴水，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正好在你家附近，一看你房间还亮着灯。--方便我借住一宿么？"
"当然方便！"我立刻接口，关上门急急往洗手间走去，"我去给你放热水，先洗个澡。一会儿我把房间收拾一下。"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往房间里瞟了一眼，估摸莫俟听到动静应该就已经不见了。
"不用了。"李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上次你那个古怪的房客不是已经退租了么，我在他房间凑合一晚就行，不用特地打扫了。"
"--你睡我的房间。"我打开浴室的热水开关，水哗哗地流下来，也不知道外面的李颜听到没有。感觉水温差不多了，又抬头检查了一下那面只剩下一半还挂在墙上的镜子，这才转身出去："可以了。抓紧点去冲个澡，别感冒了。"
李颜正一手搭在那间空房间的门把手上，轻轻地嗒一声，似乎是刚从房间里退出来。他转过头，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眼神仿佛要把我扒下一层皮来看看里面是不是安文一样。但是很快地他便露出微笑来："谢谢。"
我目送他走进洗手间，大声嘱咐："洗手间的镜子坏了，小心别踩到碎玻璃渣！我去给你拿换洗衣服。"
话虽这么说，却并没有往自己的房间走，犹豫了一下，扭开了身后的房间门。
房间里的摆设十分简陋，一张连铺盖都没有的老式木板床，一张靠窗放着的同样样式老旧的书桌，书桌前老式的木椅斜斜拉开一个角度。窗子没有关严，书桌上湿了一大片，半湿了的轻纱窗帘随着风无声地飘动着。窗外某处透进些微的灯光，可以看出桌上没被雨淋湿的地方积了厚厚的灰尘，完全不像是有活人居住过的样子。
桌上唯一的东西就是我刚刚拿进去的镜子，比起其他地方堆积的灰尘来显得尤为干净。从门口的角度看去，它不像是面镜子，倒更像是个镶了玻璃镜面的相框。隐约地能看到其中有个人的坐像，长长的黑发，一身红衣，坐姿端正，好似大家闺秀。
也难怪李颜刚才露出那样的表情了--这唯恐天下不乱的混账镜魅。
把自己房间里地板上的垃圾都清理得差不多了，从柜子里翻出一床被褥铺在地上，又找出几件干净的换洗衣服来。我走到洗手间外敲了敲门，水声已经停了，大概是洗完了吧。
"衣服来了--"我半开玩笑地拉长了声调。李颜从里面开了门，腰间围着浴巾，笑着从我手里接过衣服："你小子怎么还是没一点正经。"头发上的水滴滴答答地落到胸前，他指了指毛巾架上挂着的三条风格不同的毛巾："对了，哪条可以擦头发？"
我嘴角抽搐了一下："哪条都不可以。你让一下，我进来拿条新的给你。"
毛巾什么的备用品都被我塞在洗手间的橱柜里。背对着李颜翻了许久，找出一条看起来比较正常的递给他。李颜已经换上了我的牛仔裤和大T恤，正在打量裤腿上的那几个破洞。转头从我手里接过毛巾，微微一笑。我也还以一笑，眼角不经意瞥到他面前那半面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