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书 I————陆凌零

"滚！"终于忍不住爆了粗口，一脚把身上的不明物体踹开，"你再给我哭得这么假我就让你一辈子呆在碎玻璃片里！"
不明物体离远了点，似乎是自言自语，音量却足够我听见："不是你自己说的么......再说了，你自己不也一样呆在碎玻璃片里出不来......"
"--我刚才叹气的又不是你。"我恶狠狠地回答，"既然知道自己是镜魅，就该明白自己生来就该寂寞的，少给我抱怨。"
这次的沉默有点久，久到我以为那个神神颠颠的镜魅该不会是出了什么问题的时候，她突然开口："喂，你真的觉得我们生来就该是这样子的么？"
"镜魅本来就是因为人心的寂寞才产生的，自然是生来......"我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因为察觉到对方声音里带着的黯然。
又是许久的沉默，然后镜魅的声音再次响起来："虽然只经历过两个主人，不过我还是觉得，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生来就注定好了的。"
她的声音忽而变得这么严肃，让我一时没回过神来。
"比如说你，生下来的时候又怎么知道自己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或许你努力一点，就可以升官发财，不用在超市里挤着买方便面，也就不会现在呆在这个碎玻璃片里出不来。又比如你再堕落一点，说不定就会十几岁的时候走上邪路现在蹲在大牢里，也不会呆在这个碎玻璃片里出不来。再比如你要是今天早上答应和那只狼上床，现在也就不会呆在这个碎玻璃片里......"
"你他妈的给我闭嘴！"
镜魅立刻聪明地选择了沉默。我闭上眼睛，开始集中神思探索着莫俟的所在。
立下契约时便相互交换过的血液，有规律地搏动着，自深处传来共鸣。它在我们之间传递着意念和召唤，也指引着各自的方位。
"安文，你要是在里面就吱一声。老子不想弄脏手！"
终于有声音从黑暗之外传来。

第四章 镜魅（6）
"安文，你要是在里面就吱一声。老子不想弄脏手！"
终于有声音从黑暗之外传来。
我有些诧异地睁开眼睛，这个声音出乎意外。
"仲九？"
眼前的黑暗突然消失了，我一时不能适应过于明亮的光线，眨了眨眼睛。
透进光亮的墙那面是仲九一脸嫌弃离得远远的表情："真他妈的难闻。"
我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终于忍不住泛出一个笑意："你用完餐了？"
"你他妈的听起来很开心么？"仲九似乎非常不爽我脸上的笑容，"妈的，老子好不容易找到个味道不错的，好好的一顿饭就被你打搅了，连个味儿都没尝出来......"
方才他先于莫俟之前回应我，也就是说我所在的位置离他是更近一些的。不过他这么快就到了，到底还是出乎了我的意料--原以为他至少会慢慢享受完他的美餐之后才来的呢。
我笑着看着这个嘴硬心软的家伙，心情无比愉快："为了表示我的歉意，回去我补偿你？"
"靠，老子又不是莫俟。"结果收获了一个鄙夷的眼神，"你想找人上床就老实说，别加个什么补偿我的名义。"
"安文，我不介意你把补偿他的部分一起记到我账上。"其实莫俟和他也不过是前后脚的时间，仲九把我从垃圾箱里翻出来的时候，他也到了附近。
"你确定？"我难得的心情好，开口调侃，"从现在起一个星期的浴室无限次使用权，你确定你对这个感兴趣？"
"老子收了！"仲九立刻开口，一边朝莫俟递过去一个"不许跟我抢"的威胁眼神。
莫俟微微一笑，并不多说，只伸出纤长的手指，抵在冰凉的玻璃之上。
忽而有深蓝色的光从那指尖上发散出来，刹那便穿过了镜面，停在眼前。散乱的光芒渐渐聚集凝合起来，隐约地现出了人的形状。我仍旧懒懒地坐在地上，仰头看着那人的身形渐渐清晰，最后终于幻化成一个泛着蓝光的莫俟的形象，浮在空中，始终保持的微笑在长长的刘海之后显现出来。
他半低下腰，朝我伸出一只骨节纤长的手，微笑。
我还以微笑，毫不犹豫地抬手握住，借着力道站起身来。五指和莫俟的五指紧紧相扣，出乎意料地契合。
泛着蓝色光芒的莫俟微笑扩大了些，转身便要牵着我离开。我顿了一顿，回过头去看着从方才仲九出现之后就分外沉默的镜魅。
"喂，你打算怎么办？"
"我还能怎么办？"镜魅背对着我们蹲在地上画圈圈，每说几个字就故意地回头扔过来一个哀怨的眼神，"你们亲亲热热地出去，我呢当然还是呆在黑暗的镜子里了......你要是心情好的话就找面镜子给我，或者就让我一个人呆在这个碎玻璃片里我也不会有怨言的，真的......"
我笑着看她故作姿态的埋怨，因为心情分外好的缘故难得没去计较："我是问，你打算永远就这么窝在镜子里，还是跟我们一起走？"
镜魅装模做样在地上画圈的手突然停住了。
她慢慢地站起身来，黝黑的眼睛从同色的长发后一眨不眨地盯着我们："走？我可以走么？身为镜魅，离开了镜子，不就是只有死路一条？"
"不是这个意义上的‘走'--如果有另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里人们还相信妖怪的存在，妖怪们也仍旧逍遥自在地生活，繁盛。比如说，就算是在镜子里，你也可能经常碰见邻居家镜子里的镜魅，没事聊聊天啥的--如果真的有那样的世界，你会愿意走么？"
红衣的美女朝我吐了吐舌头，啪地变成了莫俟的形象，龇牙咧嘴："我不信。凭什么会有这样的好事？"
我转过头，忍着笑不去看莫俟那张被糟蹋得惨不忍睹的脸："凭什么？就凭--第一，我是专司两界平衡的灵使；第二，你刚才......不是承认了我是你的第二任，‘主人'，了么？"
"什......"镜魅第一次目瞪口呆地看着我，配上莫俟那张本来无比精明的脸，极其具有喜剧效果。我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握紧了身旁脸色不佳的莫俟的手，转身朝着属于自己世界的光亮迎面走去。

第四章 镜魅（完）
青铜的镜子仍旧孤零零挂在客厅的墙上。洗手间里传来哗哗的水声，偶尔夹杂着一两声心情极好的不成调的哼唱。
"他已经洗了三个小时了......真是一分一秒也不放过。"难得地没有面对电脑，我坐在沙发上心不在焉地掐掉一个未接来电，开始后悔为什么当时心情一好就给了仲九一个星期的浴室使用权。
"那只镜魅现在不知道在异世的哪里忙着吓人呢。"抬头看着对面墙上的镜子，我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
"这么担心她，不如什么时候我们一起去异世看看？"莫俟好脾气地笑着，一只胳膊伸到我脖子下面。我毫不客气地抬头，狠狠地压上去。
"喂，你是故意的么？我们这里妖族是处于什么地位，那边的人族就是什么地位--要去我不介意什么时候送你去，不过别拉上我。"
浴室的水声好不容易停了。没过多久，门铃又叮咚叮咚地响起来。
我朝莫俟丢过去一个告诫的眼神，起身去拉开门。门外站着的是西装革履的李颜，似乎刚刚下班。
"怎么？车又抛锚了？"我打趣他，回头看看屋里已经没有可疑的动静，这才把他让进屋来。
"我就知道你忘了。"李颜揉着太阳穴，无可奈何地叹气，"今天老大回本市，不是约好了大家一起去聚聚的么。我知道你一准又迟到，特地来接你的。"
我愣了一愣，这才想起陈笑明结束了三个月的西部旅行刚回到本市，约了我们几个去拿土特产。
"哟，你好！"
身后的声音及时地把我从挠头傻笑的窘境里解救出来。莫俟不知从哪个角落冒出来，微笑着朝李颜举起一只手："还记得我么？上次没来得及自我介绍，我叫莫俟。"
"你好。"李颜也还以一个商业化的笑容，和他平时的风格大相径庭，"我是安文的大学同学李颜。"
然后这个笑容就凝固在他脸上。我回过头，看着只围了条浴巾一边擦头一边走出来、满脸还是摸不清状况的仲九，连杀人的心思都有了。
仲九瞥了我们一眼，然后转头以杀人的眼神盯着莫俟，不知刚才莫俟跟他嘀咕了什么骗人的鬼话。
"这位是--"
在场唯一一个还保持着发自内心微笑的人替仲九做了介绍："这是仲九，也是安文的房客。"
"咦？你不是只有一间房间空着么？"
"没错。"莫俟人畜无害地微笑，表情诡异，"仲九和我住一个房间。其实我们俩是......"
"李颜！不是快迟到了么！赶快走赶快走吧！"眼角瞥到仲九濒临爆发的神情，我一把把李颜推出门外，顺手砰地关上门，一溜烟地冲下楼去。
一直到进了李颜的车，他才有机会开口发问："安文，你那两个房客是什么关系？"
"兄弟！"我坚定无比地回答，心中祈祷他没听见我们前脚出门后脚就爆发的大战声响，"--呃，表兄弟！"
"表兄弟晚上睡一张床？"
--莫俟说的对，这小子迟钝是迟钝了点，可也不是傻子--一，点，也，不，傻！
李颜发动车，在引擎声中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我不歧视同性恋，你不用顾忌。"
那两个家伙才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那只阴险的狗妖只是觉得只有自己出头很不爽所以干脆把笨蛋秃毛鸡一起拖下水而已！--当然回去之后他很有可能会冠冕堂皇地说"我还不是为了今后两个人都可以堂堂正正地出现不用一有人上门就躲起来"......
--可是这话让我怎么跟李颜解释啊。
我揉着太阳穴，装作没有看见李颜投过来的含义复杂的眼神和欲言又止的表情。
比起这个，目前还是先担心回家之后又要怎么收拾烂摊子吧。
-镜魅 完 -

第五章 楔子
"安文哥--"
我回头，看见满头大汗的少年正穿过马路挥着手跑过来："真巧，我在路对面还在想那个人看起来真像你，没想到真是。"
"你又跑出去打篮球了？也不怕你老爸念叨。"我迅速把嘴里叼着的烟扔到脚下踩灭，顺手掸了掸衣服上的烟灰。
"他呀，就是管得多。"白曦不满地抽抽鼻子，做了个鬼脸，"我妈就算活着估计都没他能唠叨。--说起来，安文哥你今天出来干吗？"
我指着背后的邮局笑了笑："取汇款。"
"汇款？"白曦反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和我并肩走着，"这么麻烦？不能直接打到帐户里么？"
"我穷，没有银行卡，这样成了吧？"我郁闷地翻个白眼。
白曦嘿嘿笑了，伸手搭在我肩膀上："开玩笑的，安文哥你别介意啊。"少年朝气蓬勃的气息混合着汗水的味道扑面而来。我往旁边让了让，笑着把他的手从肩膀上拨下去。
"得了，跟我这么勾肩搭背的，被你爸看见又得暴跳如雷了。"
白曦一皱鼻子吐了吐舌头："他呀，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总看你不顺眼。好歹你们也算是同事吧？--安文哥，你哪里招惹到老爸了？"
我嘿嘿笑了笑，岔开话题："行了，你也别老缠着我了，有这工夫不如多和班里的同学打打交道--上次看你打球，你不是还挺受欢迎的么？"
"切，谁稀罕。"白曦小小地哼了一声，"对了安文哥，下周有空么？"
我还没来得及问什么事，手机很及时地响了起来。朝白曦抱歉地笑了笑，走到一旁按下接听键。
"喂？......我是......嗯......这样......我知道了......那，一会儿见。"
收起手机，朝白曦的脑袋上拍了一巴掌："行了，我还有事，你也早点回去吧。--说起来你小子又长高了啊，快够不着了。"
白曦揉着脑袋笑了："行，反正我有你QQ，有事网上说吧。--走了啊安文哥。"
我笑着冲他挥手，看他高挑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人群里。揣在兜里的手拿出来，看着手机里刚刚被关掉的闹铃设置。
"唉，要摆脱他还真麻烦。--我可不想对祖国的未成年花朵出手啊。"

第五章 白曦（1）
天气很好。从高高的墙头上看出去，可以看到墙那边茂盛的绿树，枝叶在微风里轻轻地抖动着。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里洒落下来，在墙头投下斑驳的影子。
我抬头眯起眼睛，看着对面光影斑驳的墙头。
在被树叶遮挡住的阴影里，趴着几只形状诡异的小妖怪，眨着闪亮的眼睛冲我望着。
"世道变了么？大白天的就让我看见妖怪出来了，真是--"我喃喃自语着，心里犹豫要不要把它们送到异次元去。
"喂--小心！--"e
从背后突然传来拉长了声音的叫喊。我刚回头，迎面一个黑影砰地砸上来，正中脑门。
"啊--"只来得及发出极短促的一声叫喊就跌坐在地上，我伸手捂住眼睛，满世界都是金色的小鸟欢快地叽叽喳喳飞来飞去。
"嘻嘻......"几乎听不清的微小笑声从身后的墙头上传来。靠。我暗暗地在心里诅咒了一句。
"啊！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感觉有人急冲冲地跑过来，语气焦急地在身边蹲下，挡住了眼前的光亮。我定了定神，把手拿开，又晃了晃脑袋："呃......应该没什么事......"
"对不起对不起！一时没注意球脱手了。"对方一叠声道歉，伸手过来检查我的脑门，"砸到头了么？要紧么？"
我眯起眼睛，眼前总算清楚了些。第一眼看到的是不远处的地上还在蹦着的桔黄色篮球，就是刚才砸中我的罪魁祸首。第二眼，才看清眼前蹲着的这个人。
年龄不大，应该是中学生，不过即使蹲着也可以看出身形很高，一时倒难以判断他的确切年龄了。头发剪得很短，精神十足地朝天立着。五官即使以成人的标准看也足够帅气，不过明亮的眼神标签一样地突出了主人的年纪。穿着标准的运动打扮：宽大的白色T恤，牛仔裤，白色运动鞋。汗水明晃晃地挂在他的肌肤上，有几滴顺着前额流下来。
"怎么了？喂喂，你还好吧？"似乎是打量对方的时间过长，那人误以为我被砸傻了，焦急地张开手掌在我眼前晃着。我伸手把他的巴掌推开："我没事。"一边在心里自我唾弃了一句：他妈的，连未成年人的主意都打上了，安文你还真是越来越堕落了。
推开那人试图拉我起来的手，我撑着地自己站起身来，又晃了晃脑袋。远处有几个差不多年纪的也正在往这边跑来，其中还有好几个看起来是在观战的小女生。
我一边揉着脑袋，一边从手掌下面瞥眼看看旁边站起来几乎和我一样高的少年，挑起一边的嘴角。看起来，帅哥不管在什么年纪都是受欢迎的啊。
"没事就好。"那人看我神态正常，也松了一口气，"真是不好意思啊。不过，这里本来就是公共篮球场，站在旁边发呆也挺危险的。"
看着那么明亮的笑容，连被肇事者教训都没办法生气。我点点头表示受教了，看着少年转身去捡掉在一旁的篮球。
"你最好给我收敛一点。"低下头把眼神藏在乱糟糟的头发后面，我压低声音。
"对了，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总觉得--"冷不丁少年拿着球转过身来，说到一半顿了一顿，"呃，你刚才是不是在跟我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