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胡闹啊,我就是想,在家里爹爹不让,好不容易出来了,好不好?"
"不好不好不好!"窗外就是大街,只隔一层竹帘子,与当众行欢有什么区别?我指尖捏了软筋散,犹豫着要不要给钟若离这头色狼点颜色瞧瞧,他却只轻轻一吻,旋即离开。
"不好就不好,走吧,回家跟爹爹复命吧。"
"等等......"钟若离真是掐准了我受不了寂寞,自从秘密全家公开,爹爹居然鼓励我们睡在一起,结果可想而知,两年来我一直想反压他,可惜除非狠下心对他用药,总是不能光明正大得逞,"你......要做快一点,天黑之前好回家......"
归期(一)
"在那山的外边,海的里边,有一片海中地。"
我们从酒楼回来,爹爹就反反复复哼唱同一个调子,抖落着个小包袱皮在家里前前后后翻找值钱的玩意,小期跟在爹爹屁股后面,颠颠儿帮着搬东西,师父就坐在太师椅上冷冷看着爹爹,看着桌上堆成小山的物件,悠悠开口:
"那里没有商店,也没有当铺,另外我带你一个就够沉的了,这些东西除非你自己扛,我可不管背。"
"爹要去哪里?"
"海中地啊,流云洞~"
"那不是师父......为什么要走?"
细细询问,原来师父总也冲不破关口,要回流云洞去闭关修炼,爹爹不放心,生怕师父"红杏出墙",非要跟去,此番下定决心暂时告别这花花世界,去那清冷静谧的流云洞陪伴师父。
"啦啦啦,翘家咯~"爹爹小心隐藏着不舍,脚下一刻不停,只怕顿住了便要生根。
我问师父:"何时离开?"
"今晚,月圆。"
"这么仓促,多留几日容我们准备一下吧......"
"准备什么,现在法力不济,只能趁今天走,等仙仙练好了变强了我们随时就回来。"
"可是......"
"儿子手中线,爹爹身上衣,你们记挂我是正常的,可是不能不让我和仙仙去海边度蜜月去啊。"
"可是......"
"哎呀小离也变罗嗦了,不早告诉你们就怕哭哭啼啼的不让走。"
"爹,没谁哭哭啼啼......"
"臭小子!"爹爹脱了片儿鞋丢过来,不偏不倚砸中堆在桌上小山一样的零碎物件,哗啷啷啷落得满地,爹爹眼泪再难抑制,哇的痛哭,"好不容易才堆的......"
"爹爹别哭~爹爹别把鼻涕抹在仙仙身上~"
爹爹弯腰抱起小期:"呜......我的小儿子......爹爹不在没人照顾你了......等爹爹回来说不定你已经被小离小兮给吃了......呜......我可怜的小儿子啊......"
"大哥二哥不会吃我的,爹爹不要哭,不要流鼻涕~"
"呜......我好不容易挣的钱啊......我的金子......忽然没用了啊......可叫我怎么活啊......"
"爹,你很快就回来了,等你回来我们赚更多钱给你花好不好?"
"真的?"爹爹立刻止住哭声,逼迫我们发誓他回来时家里不许变穷。这一通折腾,我好不容易酝酿的离别之情也消散在爹爹胡闹与师父的训斥里,也许是从心底里觉得,爹爹不会甘于寂寞,过不了十天半个月就会哭着闹着跑回来一家团聚,也许,是觉得师父不忍心让爹爹无趣或者受不了爹爹游手好闲到处闯祸,所以肯定速速把爹爹打包丢回来。
"爹爹,回来要给小期带糖豆哦!说好了不许耍赖,不许自己偷吃光!"
"嗯,期宝乖,爹一定给你带好东西回来,不给那两个光站着看不知道拥抱爹一下告个别的白眼狼!"
我笑,大哥也笑,左右拥住爹爹与小期,抬眼看月在正空,师父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大哥从爹爹怀中抱过小期,小期响亮的亲了下爹爹。
"爹爹再见,仙仙再见~"
师父微微一笑,与爹爹相拥立于符阵正中,默念咒语,白光四起,我开口欲言,师父却说,莫问归期。
归期(二)
爹爹走后的那种平静,是一种安宁,也是一种空虚。
家里忽然少了两个人,小期偶尔会看着月亮发呆,问我们爹爹什么时候回来。
"因为爹爹每次都在回来的路上偷吃光糖豆,所以没脸来见小期,就又回去买......"
"那小期不要糖豆了,小期要爹爹和仙仙~"
这种时候,我会无言以对,会忧伤,会思念。大哥从后面轻轻抱住我,我们彼此微笑安慰,那个捣乱的爹爹,也许在下个月圆之夜就会突然掉回家里。我们也想象,他会掉在哪里呢?是大浴桶里?还是灶台上?还是--
"总不会掉在咱们床上吧,爹可一直偷窥未遂,心里猫抓一样呢。"
我瞥了大哥一眼,抱起小期,总觉得他比同龄的孩子小一号,有些担心他的发育,可是除了槽牙有几个虫蛀的洞,没见什么异常,或许等换完牙,小期又会变成完美宝贝了。
"期乖,睡觉咯,二哥给你讲个欠债狂的故事好不好?"
"可是小期想听那个两兄弟的故事,二哥还没讲完呢。"
"什么两兄弟?"大哥先上床,帮小期脱了衣服鞋子,我给小期盖好被,自己也躺下。
"好吧,那就给小期接着讲两兄弟的故事吧,上次讲到哪里了?"
"有一天弟弟要杀哥哥。"
"对,有一天,弟弟忽然起了坏心,要把哥哥杀掉。"
"那个弟弟真坏。"
"对,所以小期长大不要把我们杀掉哦。"
"不会的,我会保护哥哥的。"
"小期好乖哦,来亲亲,嚒,故事里面这个弟弟呢,本来是设计要把哥哥杀掉,抢他的美人跟自己好,可是他不知道,哥哥根本就不爱这个美人,而这个美人却要来杀弟弟......美人举起雪亮亮的刀,一下子向弟弟捅来......"
"啊,不听了不听了!"小期蒙住眼睛,却不蒙耳朵,所以我接着说,"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哥哥突然出现了,他一把夺过美人的刀,刀尖在他胳膊上划了一个大口子,可是哥哥不怕,这时那个美人现出原形,原来是一个丑妖怪......"
"嗯,然后呢?"
"然后弟弟很害怕,他已经知道自己做错了,他就扑上去抱住哥哥,说,我错了我错了,然后帮哥哥包扎好,抽出自己的佩剑,与哥哥一起打败了妖怪。从此,弟弟再也没有想过杀掉哥哥,哥哥也原谅了弟弟,两个人一起幸福的生活。"
"那他们也打架么?"
"有时候他们为了打架而打架。"
"真好,我最喜欢大家都相亲相爱了。"
小期翻个身,窝到大哥怀里找个舒服的姿势睡去,我一侧头,看见大哥闪耀光辉的眸子。
"兮......"
"嘘,别说话,睡吧。"
大哥点点头,闭上眼睛,"你也快睡。"
我却睡不着,这样平静的日子,让人精神放松,那些埋藏在记忆深处的过往跳出来在眼前晃,晃得我不安,晃得我彷徨。
我不知道,这样平静的日子能过多久,会不会海枯石烂,会不会地老天荒?我不知道,这种平静的生活给我的究竟是心灵的解脱还是意志的消磨,是不是精心布置的陷阱,或者让人沉沦的沼泽?我不知道,太阳升起在地平线那端,新的平静与旧的平静交替换岗,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究竟有没有尽头,有没有彼岸?在生命的长路上,究竟要怎样告诉自己何去何从,有没有一个伴,始终在我左右,即使归期未卜,即使披荆斩浪?
如果有一天,如果,小期长大了,如果他懂得了爱,如果他爱上了别人,如果他离开我,我又将寄托何人?每每想到这里,我心里好像总有一个被忽略的影子,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我很想看清他,又害怕看清他,只在忽即忽离间踟蹰辗转。
漩涡(一)
从早晨起床开始,大哥眼皮就跳个不停,问我怎么回事,我说是因为他昨晚没有休息好,心里也只告诉自己是因为医治窦华太劳累,不敢承认与他一般无二乃是凶兆。
"跟我们一起去赶集吧。"
"不了,今天我在家里值班,万一有病人需要急诊,或者爹爹突然回来了呢?我这么大个男人,有什么可不放心的,快带小期去吧,万事小心。"
"那......好吧,你也小心。"大哥嘱咐厨房老谢给我和小期做些芙蓉糕,又交待门房小邓,除非城里熟人莫要放进家里来,这才领着小期去城外桃花坡赶集。我坐在家里算账,忽然"拒无常"的小学徒跑来请我,说城东一家的老爷子不行了,我就匆匆赶去,结果到时那老者已然断气。
打那家出来,我就觉得晦气压顶,动了动心思,没有直接回家,转身到太白楼要了一壶酒,靠在窗边小酌,看楼下吕飞霜经过,蹦跳着与我打招呼,又匆匆不知何往。
今天城里来了一些陌生人,都是会家子,是江湖人找吕飞霜的茬?还是要寻我"华佗俏"的麻烦?最好不是小皇叔来捉我一家,听说他不立后、不立储,不知者谓他深情,知者却道他心思幽沉,也许当年也被爹爹"洗脑",才痛快放我一家出宫,现在醒过闷儿来,就非要把我一家挖出来绝了后患,不仅自己挖,还要全天下好事之徒一起来挖。
其实找到又如何呢?爹爹已然去了流云洞,难道他还真冒天下之大不韪,把我捉回去当皇后?小皇叔为人不太磊落,却是知人善任,培养了大批青年才俊为国家建功立业,这些年来虽边境小有侵扰,但举国无大患,农业水利得保,手工商业欣欣向荣,国势转盛,论治国也算一代明君。
如果他真把我一家找出来,会作何处置呢?把我圈作禁脔,软禁小期?小皇叔定然不会留大哥做他心腹大患,也许秘密赐死,也许暗杀......我暗自揣测,楼下人影一晃,好似相识,定睛看去又不认得如此青年,此时那人发觉有人看他,回身抬头,正对上我--
二皇叔家的四儿钟若筠?
他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我愣了一秒,蓦地放下卷帘,可惜正应了此地无银,钟若筠开怀一笑,多年不见,他早不是那个弱小的孩子,而长成了高大健壮的男子,只见他撩起下摆,足点凌空,轻掠上楼,好俊身手。
"兮哥哥。"
"别这么叫了,都多大的人了......就,叫我若兮吧。"
"我喜欢叫你兮哥哥。"一个虎背熊腰的男人撒娇,我忽然很想逃跑。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j
"我这些年一直在找你,后来查问才知,当年神光太子最后出巡到非台山,而这无常城是必经之路,此地人稠繁华,不正适合大隐于市么?"
"你不必瞒我,是方泽那厮透了口风吧。"
"哈哈,我果然不应该在兮哥哥面前耍小聪明。不错,我知方泽与钟若离关系非同一般,所以使了些小伎俩,从他口中套问出来的。"
"此事还有谁知?皇上知不知道?"
"除了方泽,便是我,想我怎么可能把兮哥哥你送入虎口呢?我就是想念你得紧,忍不住要来看一看,没想到你真的在这里,还被我遇上了,实在是上天巧安排。"
漩涡(二)
适才四儿的话,我只信一半,即便年少时与他交好,也不禁世事轮转,难保人心恒常。
"这无常城里真是热闹,比起京城来少了虚华,别有风情。"
"是啊,今天我做东,领你去个好地方。"
四儿对不起,不管你好意还是善心,我都要先把你圈禁起来,待你中了忘忧蛊,忘了来此地见到我,再把你送回京城去。
"偎翠楼?怎么此地富庶至此,连妓院都比兮哥哥你的荣熙侯府气派。"
"侯府还在?"
"嗯,皇上给你留着呢,说你某日一定会再回到他身边,还派了专人打理看管......"
"好了,快里边坐吧。"我领了四儿进前厅,背后给门口伶俐小厮一个手势,那孩子会意,上楼去找吕飞霜。此时正值下午,偎翠楼本未到开业的时候,因而整个大厅只我们两个客人,谈话间都有回音飘荡,四儿觉得别扭,叫单开一个房间,我也觉得有些话还当私下说,更何况是吕大老板的地盘,当下也放开胆子,唤小厮在楼上开个幽静的房间,到厨下置办些酒菜,又问四大红牌醒来没有,被四儿拦下:
"不要叫人伺候,有些话我想单独跟你说。"
我想也是,如果涉及宫闱密事,怕连累了梅兰竹菊,方才那伶俐小厮上了酒菜,给我使个眼色:老板不在。这吕飞霜,成天不在店里好好待着,没事就知道乱跑,也许是去窦华那里了吧,只盼他快些回来。
"兮哥哥,我听说这些年你在江湖还有个什么名号呢。"
"让你见笑了,都是些无聊的人。"
"我倒觉得,兮哥哥仁心仁术,又生得这般俊俏......"
"小四你这什么话,该罚!"
酒过三巡,我奇怪软筋散怎么还不起效,又偷偷趁倒酒时把小指伸到杯中一搅,递给四儿,他不接,笑着看我,我脊背一阵发毛,莫非被他识破?
"兮哥哥,你有没有觉得身上奇怪?"
"什么......奇怪?"
"就是我中了绊仙软筋散还没事一样,你却浑身酸麻心痒难耐?"
四儿说着又笑,笑得奸邪,从口中吐出一颗药丸,本来无色的"避浊丹"通体黑褐,我暗叫不好,此番他有备而来,断不会与我为善。
"若筠我看你是喝醉了,说的什么胡话......"脚下挪移,运劲时猛一阵晕眩,忙按住桌沿支撑--玲珑穿心草,加上木槿花粉,辅以麝鼠灵脂等十八种药材,梅酒作引,好厉害的媚毒。我正稳定神志强压心火,恼恨自己又栽在春药上,眼前迷朦只觉桌子被钟若筠向后一撤,我顿时失了重心扑倒在地,挣扎起身,大声呼救,出口无力只如蚊嘤。
"小四?小四你疯了!"
"兮哥哥,小四可没疯,小四清醒得很呐,你可知小四觊觎你的身子很久了呢,又香,又白,又滑的身子,上次温泉里我摸过就念念不忘。你不是喜欢壮男吗?你看小四现在壮不壮?"
"你干什么!"
"不把你剥光,难保你身上又藏着什么毒物迷药。"钟若筠确实疯了,双眼通红,张口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咬在我脖颈胸口,疼又酥麻,"兮,皇上马上就要找到你了,你知道吗,他要病死了,他没有儿子,你说他会传位给谁?给我?还是给你?反正都一样,你是我的,你是我的!"
钟若筠疯了,在我身上撒疯。
"......好啊,居然这么快,被谁调教的?是谁,这些年你都跟谁......是不是钟若离!说!是不是钟若--"
钟若筠歪倒在一边,双手还死死掐住我的脖子,大哥背光而立,大片阴影洒在我身上。
命运(一)
原来那小厮找不到吕飞霜,就去钟府报告大哥,大哥正担心我去向,听罢连忙赶来。
"离,你为什么总是出现在最后一刻......的前一分?"
"制造效果啊,这样你就会对我感恩戴德,然后良心发现不再跟我抢小期了。"
钟,若,离!
"你......"扳开钟若筠,我裹了衣服爬起来,脚一软倒在大哥怀里,某处却又硬起来。
"怎么了兮?哪里难受?让我看看。"
"离......"身子贴上去蹭,火辣辣不解难受,"离......"
"看来你等不了回家了。"大哥抱起我放在床上,转身插了门闩,又在地上钟若筠周身大穴点了一通,"你可真会选地方,居然到妓院里来。他刚才到底......进去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