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侯的下落。若我要这只狐狸留在身边服侍,你可答应?」
垂丝君面无表情地回答:「归尘主人说笑了,那日指点我将小常救回、共击
林主的人,不正是前辈?如今又要讨了去,岂非有意要看在下的笑话?」
「舍不得便直说,」归尘主人随口道:「既留不得,那至少在顶上留宿一夜罢,
陆青侯的下落好找,我且与小狐狸叙旧。」
垂丝君应了,由童于引到别处。台上独余常留瑟面对归尘主人一时间竟不
知如何自处。所幸青衣人无心刁难。开口道:「什么前世野狐,都是胡说,我认得
小季,你且不用害怕,靠过来。」
「小季?」常留瑟惊讶道,「您在这高处,又如何认得小季?」
归尘主人道:「我并非生来就在高处,而登顶之后,自然有办法与小季以书
信来往。小季在信里说你的好,我自然也想见识一下。」
常留瑟听他这么说,便有些放松。少时又狐疑道:「您看不见东西,如何读
信?难道那些傀儡童子还能认字不成?」
「小季若有心动笔,租便能知道他要写的东西。」青衣人笑得低沉,「我虽失
明,却有心眼,能知过去未来。有人则相帮解惑,无人便用它看着所念之人。」
常留瑟听了他的话,突然悟道:「您喜欢小季?」
归坐主人坦言:「二十年前有过肌肤之亲。」
常留瑟吃了惊,那艳丽的小季与清冷的青衣主人竟都是看不出年纪之人,
又想到这两人若真凑作一处,该是如何一场料峭桃花的绝景,然而小季独居义
庄深处,归尘主人又隐匿绝顶,此二人间的因缘,怕不又扯出一段武林公案来。
他正胡思乱想,归尘主人便伸手在琴上抹了把,看似随性却包含内力,直刺
得常留瑟耳痛,慌忙回了神。
归尘主人又道:「我既有办法让垂丝君救你回来,自然也有办法让他离你而
去。相反,垂丝君所不能告诉你的过往,我也能悉数相告。这其中的利弊你自己
斟酌。」
常留瑟惊讶道:「好端端的你威胁我做甚?」
归尘主人淡淡地笑道:「自然是有所诉求。」
常留瑟立即做出一副可怜模样,哀声道:「您这极顶上的仙家,还有什么做
不到?可别折煞了小常。」
归尘主人眨了眨看不见的红眸,故作神秘道:「有事,非你不可。」又说,「我
先告诉你些小事,好叫你得了甜头,方可证明我不是讹骗。」
于是他便以指尖轻敲案台,略一思付道:「你可知道垂丝君春秋几何?祖籍
何处?师承何方?又如何与陆青侯相识?」
这本是些极寻常的事,常留瑟张了张嘴,却意外地半句也答不上来。
「你看。」归尘主人笑道,「连迭这基根本的都答不出来。」迳自解释道。「垂丝
君正当而立,祖籍淮安,五岁时被陆青侯捡宋交给乐坊里一位江湖常客,便是他
的师父银面金尸冷盗阳。」
这么多话,常留瑟却只挑了其中一句听得仔细。
「您说,垂丝君是陆青侯捡来的?此话怎讲?」
归尘主人笑而不答,只说要小常应承了请求再说,常留瑟自然要问清楚他
究竟有何诉求,却听见半空中振翅声响。彼时无波的湖面忽皱起万道微痕。
常留瑟抬头,惊见一羽近人高的白色凶禽自半空降落,激起四下一片狂风。
「恁怪鸟!」常留瑟大惊,忙起身抽钊。归尘主人却一把扯了他的衣袖,另
一手琴上轻撮,那凶禽竟缓缓降落在台上,常留瑟方看清鸟爪牢牢抓着个白
瓷坛子,上面烧出胖乎乎婴儿的模样。
「来的该是小季的礼物。归尘主人的声音突然变得轻柔。怪鸟轻巧地将坛
子放到台上,便飞到湖中央一顶金色塔尖上休憩。归尘主人虽不能视,却依旧
从容地走过去,两个破雾而来的童子替他破封开坛,他就变出把银钩,将坛子里
的东西勾出了一半。
常留瑟好奇地看了眼,差点把肠子都悔青。
那是一具小小的婴尸,连着胎盘保存在淡黄色的液体里。被勾出来的那个
瞬间,常留瑟听见整座大若台上都回荡着诡异的低泣声,归尘主人虽是盲眼,
却依旧以极温柔的目光看着,也不知究竟用了什么评判,赞了声:「好孩子。」台
上的低泣居然止了,童子又将婴尸倒回去,抱着坛子离开。
常留瑟方才又走近归尘主人,刚想开口询问,归尘主人却伸了一根手指坚
在唇前:「不是说话的时机。」又指了指台的远处。原来垂丝君闻见了怪鸟响动,
立在远处观望。
「看来,他对你倒也有几分关心。」归尘主人低声在他耳边笑道,「总比小季
对我要好。仔细想想我所说的,或失或得,仅在一念之间。可别为了个死人作
嫁衣裳。」
说完,拍了拍他的后背,将他推向男人所在的方位。
垂常二人由童子领到歇脚的院落,未入门垂丝君便将小常上下仔细打量
一番,关怀道:「归尘主人可有为难你?」
常留瑟欲言又止地摇了头,避重就轻道;「陆......陆大哥之事,归尘主人必
定会帮忙,大哥不必太过紧张。」
垂丝君是头一遭听常留瑟主动提起陆青侯。口口声声的「陆大哥」,尊敬之
中更透着几分自卑,他再想起大若台上归尘主人那句冷话,以及小常委屈隐忍
的模样,一时间胸口发滞,竟将小常没头没脑地拥入怀中。
常留瑟脑袋中「轰」地一昏,像是绽了千树万树的桃花,粉红灿烂,他也不
知垂丝君是如何又将自己放开的,直到冷风刮过才打了个寒颤回过神来。
垂丝君将屋门打开,看似宽大的屋内种种陈设精巧,却仅得一张床铺。常
留瑟暗自欣喜,嘴上却嚷着要找童子换房。反倒被垂丝君拉住了,劝解道:「要
有心作弄,无论换到哪里都是一样。极顶夜里寒冷,一起睡倒也暖热。」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常留瑟红着脸应了,忽听外面又一阵簌簌的风声,屋
后随即传来,当当的乱响。他猛地推开西窗,看见满目的白梅花树簇立,枝干
上吊了百余个瓷坛瓦坛,看起来蔚为壮观。
垂丝君见他诧异,解释遭:「这便是归尘顶上的尸罐林。里面装过小季搜刮
来的婴孩尸体。归尘主人将部分尸首加入傀儡中,再以盅术之流驱使,几乎能
起死回生。」
常留瑟咂了咂舌,忙把窗户带上,心里同时又有了种不能言明的强烈直觉,
认为归尘主人所托之事,必定与这些尸体有关。
晚上童子请二人去正厅用膳,归尘主人却没有出现。饭后,童子来领垂丝
君到后山宝库,那里宝藏琳琅,大部分是由雪枭直接从山下抓来,也不知过了
多久的时间,方成今日规模。
归尘主人一日向垂丝君讨过两件宝贝,约好了同样拿两件东西来易。这时
垂丝君便是往宝库拭选中意之物。
常留瑟一向贪财,此刻自然同行,二人跟着傀儡立里子穿雾过桥,一盏茶的
功夫便到了宝库里。
与垂丝君山腹中的那些大箱子不同,归尘主人的宝物尽是随性堆放。其中
珠宝玉石,兵器地图一应俱全,甚至还有几丈长的木材与一人多高的佛像。
常留瑟不知垂丝君的喜好,只是两眼花花地乱转,一番张望之后竟然与垂
丝君同样看上了一块尺余长一监中透绿的宝石。
童子介绍道:「此物名冰精,乃万年冰晶结成之物,入火不烫,专吸腐热
之气,触手却不觉刺骨。」
常留瑟伸手试了试,喷道:「居然真的不冷。」
说话间垂丝君已拿起了冰精,对立里子道:「就先要这个罢。」
童子点了头,又问道:「不知另一件宝物垂丝君可有看好?」
垂丝君似是有些犹豫,却还是回答:「明早再来看过。」
童子应了,用一个明黄丝袋装了冰精交给垂丝君。依旧将二人领回居处,
打来水让二位梳洗完毕方才退下。
常留瑟散了头发,坐在椅子上断断续续地梳着,却一直将目光停留在桌上
那明黄袋子上。又不时出声叹气,垂丝君终于被他看得不耐烦起来。
「有话便直说。」
常留瑟也爽快:「小常想向大哥讨这个冰精。」
「你要这个做什么?」
常留瑟双眼发光道:「我想将它拿给工匠,做成剑刃。」
垂丝君蹙眉,心里是不愿给的,然而这段时间小常一直受着委屈,再不给他
实在有些残忍。于是转念一想不如先给他,再找机会,拿回来,他自己丢
了东西,也不敢问到自己头上。
男人便如此决定,常留瑟得了冰精,孩子般高兴了好一阵,过了戌时也就打
起呵欠来。
「明日下山,早点歇息。」垂丝君道,「下山后又要赶路。」
常留瑟应了,心里虽早已化成一匹野狼,面上却依旧不温不火地磨着,故作
不好意思的模样。垂丝君只好在床里躺了,留出外侧让给小常,闭上眼睛不再
管他的动静。
极顶的冬夜果真酷寒,朔风从角落缝隙灌入,将茶壶里的水冻成冰砣。
趁着屋外大风突起,常留瑟「呼」地灭了灯烛,也一溜烟钻到床上,拄起被子
躺下闭眼,一气呵成后就再不见响动。挺尸似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紧张。
垂丝君感觉出身边多了道呼吸,依稀带着金木墀的暖香。他有些不习惯,
却又下意识地多闻了几次。
他不记得常留瑟身上有香气,或是根本不曾留意。就算是在那个迷乱的夜
晚,他也只专注于心中旺盛的火焰,想起那夜的缠绵,雪白细瘦的身躯在自己
身下无助地呻吟喘息,男人慢慢出神,一种混杂了痛惜与沉迷的复杂感觉涌上。
竟似乎是爱怜。
垂丝君暗笑自己突然的善感,却觉出常留瑟僵硬的身体轻微地动了一下,
像在试探他的反应。他故作不觉。小常便又慢慢移动了几下,轻轻地翻了个身,
正贴近他怀里。男人原以为他又要毛手毛脚,却未料到小常只是依偎,像在寻
找温暖与安慰。
气息是温热而均匀的,薄薄喷在垂丝君颈上。男人不适宜地扭了头,却反
过来惊扰了常留瑟,小常如惊鸟般闪开,依旧躺回原先的位置僵硬起来。
胸前空出的地方顿时觉得寒冷,垂丝君心生了几分悔意。他故意又侧侧身
子,装出熟睡中的鼻息,常留瑟似是被他迷惑,再度慢慢挪动着靠近,却并没有
立刻靠上去,反而渐渐支起身子,似是借着月色端详着垂丝君的睡容。
男人在黑暗中蹙了眉,愈发动弹不得,小常就在离他极近的地方逡巡着上
点点沉下来,尚未及反应,那蹿薄的金木墀香气,已从相衔的唇间窜了过来。
薄凉的两片唇瓣,如履薄冰地轻抵着。也不再做明显的举动,传递的是脆
弱无以复加的情感。少时,唇瓣离开,男人胸口便又有了暖实的感觉。
第二天醒早,常留瑟起床,垂丝君竟肖阖着眼。在山宅,男人卯时初便要起
身练功,常留瑟看惯他严肃周正的模样,此刻的鬓发披纷倒也别有一番气质。
小常只是坐在床边出了回神,垂丝君便微微蹙着眉醒转过来,二人对视盘
言,原本注定要尴尬一阵,所幸傀儡童子端水来服侍梳洗。打点完毕,垂丝君连
早膳也省去,又将自己埋进宝库,常留瑟念着与归尘主人的约定,也往大若台
上去了。
昨日的薄雾又散了些,台前的湖面上有童子驾舟以肉饲雪枭。归尘主人依
旧坐在琴案前,身边却多了个小小的傀儡偶人,面目雕得生动可爱,正笨拙地学
步。
归尘主人见了小常,笑道:「昨天倒忘了说正经事了。」
常留瑟心中其实已打定了主意,但还是故意犹豫道:「不知您要小常做什么
事?」
归尘主人一派悠然道:「你可要与垂丝君共击尸陀林主?」
常留瑟点头。
归尘又道;「那就是了,我只不过想让你替我养着尸陀林主的尸首。」
常留瑟大惊:「都说垂丝君要杀了他的,您怎么可以又让我养他!」
归尘主人笑道:「都说是尸首了,自然是死的,不过要全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