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醒笑着摆手:“我说了你不信,去看看便知道了,封将军的公子最近刚回到宁次,说不定酒宴上能遇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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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次城东,围绕着定州侯府,是一片宽广的建筑群,是达官贵人们府邸所在,建筑的奢华自不必说,象征着主人高贵的身份。
我在统领府前站下,抬头看向门上的金字牌匾。门口站着几个家丁打扮的人,披红挂彩,显是本家主人正在举行着什么庆典。
苏醒上前搭话,那几个家人点头进府通报去了。不一会功夫,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人迎了出来。冲我一抱拳:“陶将军大驾光临,统领府蓬荜生辉,说着手向着门内一让:“里面请!”
我抬头看看那人,觉得有些熟悉,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苏醒靠过来在我身边耳语:“这人叫封季忠,是城中护卫队的左统领,封季礼的弟弟!”说着脸上浮现出一丝厌恶,“红花厅中若说飞扬跋扈者,首推这个人!疯狗一样!”
我皱皱眉,终于想起初次进宁次城遇见曹简之时,似乎见过这人一面,领着一群红花厅的武士,当真张狂的很!
封季忠一回头,带着一脸的笑意,那笑意仅仅停留在皮相上,让人心中不免生出厌恶。
“陶将军,早知道将军要到府,家兄刻意安排了要好好款待。”
我点点头:“叨扰了!”
说话间随封季忠进了府内,其中景色自是不俗,各宗花草葱葱郁郁,尽显贵气。
转了几个弯,来到后花园所在,只见相对排列了两行长案,其上的各色菜肴早已摆得齐备,桌案之后两道猩红色厚毯,毯上早有不少人席地而坐。
心中一叹,看来自己似乎来得晚了些。连忙转头看向当中的主位,耗好在位置空空如也,封季礼看来还没有到。
封季忠将我领到左手第一位让我坐。
我一愣,转头看向封季忠:“你……确定这是我的位置?”
左手第一位,乃是宾客当中地位至高之人。环视了一下周围坐着的其他人,有几个曾经见过的,官位绝对不在右督尉之下,却远远地坐着。
封季忠一笑:“没错,家兄刻意安排的,陶将军放心坐下便是!”
心中突然有些毛毛的,封季礼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本来我充实了南营的两千空编,他自然没有了空饷可吃,但这人不但不记恨,今天却请我赴宴,且待以上宾之礼。
后颈突然一阵发凉,转头看去,已经有人注意到我这个首席宾客了,交头接耳的人越来越多。
很庆幸自己带了面具过来,否则我相信自己目前的表情一定很丢脸。事情总是越琢磨越可怕,回头看了一眼身边的三人,吉祥如意身后站着,苏醒在旁边伺候。这家伙在家中没大没小,而今出来却很有那么回事,低眉垂眼的态度很是谦恭,只是偶尔眼珠儿一轮,丢过来一丝玩味的光。
眉一凝,转头不再看他,目光在周围景色间留连。
如此过了半晌功夫,宾客来得越来越多,整个宴会上的席位几乎坐满。忽然花园之后一阵脚步声,原本有些喧闹的花园霎时安静了下来。封季忠匆匆过来,说到:“诸位,我家大哥到了!”
众人纷纷起身迎接,见月亮门洞之后闪出四个中军,后面跟着两个丫鬟模样的女子,搀扶着一个老叟缓缓而至。
我看见那个老叟,眉头不禁皱得更紧,一眼看去,那人可谓胖得离谱,身体的横宽怕是比不上竖长,也差不了几分,一身锦衣光滑闪闪,用去的布料应该足可以做普通人四件长衫了。
苏醒轻轻靠近,低声说道:“公子,这便是封季礼了!”
我点头,心中突然觉得一阵好笑。这……这是个将军吗?若是没人搀着,行动起来怕都有困难,如何指挥三军征战沙场?宁次纵使常年太平无争,也不要任命这样一个都统领去给他人笑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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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想着,那封季礼被人搀扶着坐上了主位,只见他身手挥了挥,旁边的封季忠马上会意,说道:“各位,请入席!”
众人这才坐下,有人开始起身说些祝寿的话了。一个接着一个,倒也不嫌烦。封季礼端坐在正中,冲着道贺之人一一点头应下。
我在旁坐着,正寻思着如何编写溢美之词充充场面,忽听那封季礼清了清嗓子,朗声说道:“各位大人,封某不才,自幼喜好弓马,十六岁征战沙场,倒是有幸全身而下。日前掐指算来,也算虚度了五十春秋,今日请诸位一聚,算是给我这老头子庆贺一下!”
我一愣,封季礼身体痴肥,而声音却端的浑厚异常,乍听之下,倒真有几分威风。
席上马上一片恭贺之声,七嘴八舌扰得人脑中生疼。我索性便坐着不再说话,环视着席间众人的谄媚相儿。溢美之词竟是都被这些人说干净了,何愁少我这一句?
祝寿过后,便是一场的欢宴,少不了的肉山酒海,看了便腻。
静静地坐着,不时有人过来寒暄两句,我只有苦笑着搪塞过去。
心中一阵茫然,这次过来,自然不是单纯吃这样一顿糊涂酒的。想着,不禁转头看向主位上的封季礼,无缘无故请了我这个陌生人过府饮宴,他没有什么话要说吗?
恰巧这时,封季礼的眼睛似是无意中向我这边撇了一眼,目光相对之下,竟是让我打了一个寒颤。那两道眼神,如锋利的匕首,直直地钉入了心脏相仿。
只一眼,封季礼便不再看我,空落落留下一身的冷汗,我直起身,转身带了苏醒众人便走。
苏醒不知何故,张口要问,被我一眼瞪了回去,只好颠颠儿地跟着。
慌慌然出了大门,苏醒从后面拉上我:“公子,不告而别,会很不礼貌的!”
我摇摇头,面具掩去了我苍白的脸色和额头上的冷汗。
那样的眼神,只需一次,我今生便不愿再看!
我看向苏醒:“苏醒,你去回禀封季忠一声,说我身体不适提前退场,烦封季礼原谅!”
苏醒听我声音颤抖地厉害,茫然说道:“早上出来还好好的,怎么这么会儿就……”
没等他说完,我将它勉力一推:“去吧!不要问为什么了!”
正这时,身后突然跟过来一个家丁打扮得仆人:“可是陶木然陶将军?”
我一愣,下意识回话:“是……是我!”
那家人一笑:“我家主人请陶将军过府一叙!”
“哦?”我皱眉,“你家大人是哪个?”
家人伸手向大门一指:“就是封大统领!”
心中一翻,“我……我刚从贵府出来,没见封统领有什么话要说……”
那家人说道:“大人猜到将军可能中途退场,命我在这里等了多时了!”
我强自压抑住剧烈的心跳:“可……可是陶某身体突然不适,烦劳你跟大人说一声,陶某改日再来拜访!”
那家人一听,脸上露出为难之色,刚要说话,却听街门拐角处传来一个声音:“陶将军好大的架子!不知道在下刻意相请,陶将军可否赏个薄面?”
说着,拐角处闪出来一个人影,身材不高,却透出十分的英挺,黑色的长衫,上绣一只暗金色的吊睛猛虎,一步一步向着我这边走来!
我盯着来人的看,苏醒悄悄上前一步:“这就是我说过封季礼的那个儿子了!”
我点点头,摆手示意他退下,然后挪动着发沉的步伐,一步步走向那人。
转眼来到进前,那人眼睛紧紧地盯着我:“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如果我请陶将军你叙一叙旧!不知道能不能赏个脸?还是……你一开始,便是要躲我?”
我伸手将他一栏,看了看其他人在后面没有跟上,然后看着来人苦笑:“我怎么会躲你?之前根本不知道你竟然在这里出现!也不知道你竟然还有这样的尊贵身份……”
说着,将声音压到最低:“你最近可好?封……若……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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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若松紧紧地盯着我看,语调低沉:“开口便叫我封若松,看来你一定知道若柏的情形,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看我的眼神闪出万分的焦急神色,让我不敢面对。
翔龙客栈那时,任是一个木头人,也感觉到对于封若松这个哥哥而言,弟弟的生命要远远高于自己!他是宁可自己千刀万剐也不愿弟弟出现一丝一毫的偏差。而如今我该怎么说,告诉他封若柏已死?
……有什么事情能比这更能让眼前这个人崩溃?
抿了抿干涩的唇,我艰难地说道:“莫问他了,你怎么出现在这里?还竟然是封季礼的儿子?”
封若松忽然将袖一挥:“不要敷衍我,我只想知道自己弟弟的状况!”
从没有见过封若松有过这样的癫狂,翔龙客栈的时候,他总是安安静静的,或靠着封梓楚的胸,或轻轻地将封若柏搂在臂弯之内。封若柏骄横,封梓楚冷峻,只是他一直的安宁淡雅。所以对于当时红花厅的那些人,我印象最好的便是他。
不想今天这样一个淡雅的人,竟也如一只发了狂的狮子一般,双目血红地看着我。脚下一个趔趄,我不禁然地退后两步,身后苏醒众人已经跟上,左右将我护住。
我抬手拦住想要说话的苏醒,面向封若松说道:“这里讲话不方便……”说着眼睛瞥了一眼身边的苏醒还有吉祥如意,“你……不是要请我入统领府,那就……在里面谈吧!”
说着,进身在他耳边低语:“放心,四周无人之时,我自会告诉你个通透!”
封若松转头看看我身后的人,鼻中冷哼一声,抬手拉了我便往府内走去。我踉跄地跟着,苏醒众人跟在后面,一脸的莫名其妙。
行进府内,弯弯转转走了不知多久,封若松在一处月亮门洞停下,回头看了苏醒众人一眼:“内宅之处,闲人不得入内!”
我想了想,点头应下,转身要苏醒三人在这里等我。
苏醒显得很不安,吉祥如意看封若松的眼神也充满了戒备,我苦笑着安抚他们。封若柏的事情,我是对谁都没有说的,无论是苏建青,还是翔龙卫,跟红花厅封家似乎都是敌对关系,此事他们知道的话确实不妥。另外我知道封若松为人,纵使知道自己弟弟的死讯,理应不会跟我为难,而统领府内有他,我心里也放心不少。
跟着封若松进门,我这才觉得这个统领府当真广阔地厉害,几进的院落走下来,人竟是也来越少,直至最后,眼前竟然闪出一个巨大的人工池塘,方圆十丈有余,白茫茫一片,正中处一个湖心亭。
我正怪讶这封季礼在自家宅子中修这样一个偌大池塘做什么,封若松却将我拉着,顺九曲桥来到了湖心亭。
正发楞,却见封若松说道:“这里四周空旷,无处藏匿,水下也养了食人鱼,断不会有人偷听你我谈话,你可以说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如此安排只为有一个说话的场所,至少说封季礼是个心思异常缜密之人。
封若松转身看我:“你还不说?真以为我不会将你抛到水中喂鱼吗?”
说着伸手抓过旁边石桌上的一只烧鹅扔入水中,但见原本平静的水面霎时翻起白色的水花,水花之中,百十条银色的鱼出现,身子略小,却头大无朋,口中牙齿森然可怖,只是片刻工夫,那只烧鹅便不见了踪影。
我点点头:“好一个精细的设置,难为封统领费心!”
封若松眼睛再次盯上我:“陶木然,难道真要我求你?若柏出什么事了,我是他哥哥,难道就不能知道?”
我叹了口气:“跟你过来,便不打算瞒你!只是听过之后,还望你好自为之!”
说着,长长叹了口气:“你的弟弟,已经……去世了!”
不知怎么,眼前再次浮现封若柏在山林中仰首望天的情形,阳光下来,在额前的发丝上染出点点炫彩。
封若松眉毛一挑,“死了?什么时候?”
我转头看看他,奇怪于听见封若柏的死讯,他怎么会这般的表情?
“近三个月了吧?”我暗暗算了下日子,“城西的荒山下,我将他葬在那里!”
封若松看着我,忽然发出一阵森然冷笑:“陶木然……我终是看错了你!表面风姿雅然,却满口的谎话!”
我凝眉看他:“此话何解?我哪里说谎了?”
封若松道:“若柏要是死了,那我三天前在城外遇见,一剑重伤封梓楚的又是谁?”
越听越糊涂,口中喃喃道:“有人伤了封梓楚?”
忽然,我瞪大眼睛看向封若松:“你是说……你看见封若柏伤了封梓楚,而且……发生在……三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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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若松直直地看着我,目光冰冷:“想演戏的话便到此为止吧!陶木然……你让我厌恶!”
说实话,自从有记忆以来,头一次有人当着我的面表达出这样毫不遮掩的厌恶之感,其他人纵使对我不喜,也至少维持着表面的风度,冷漠、或者是冷嘲热讽。
冷气入胸,我呆呆地看着封若松:“说都说了,你不信我也没有办法!你是封若柏的哥哥,他的死于我有关,请听我将话讲完!”
说着,轻轻地咳了一声,缓缓将思绪展开,讲述了在荒山发生的事情。一直到封若柏被长枪刺中,我将他埋葬的种种。
封若松就在身侧,我望着他那张与封若柏一模一样的面孔,有时突然觉得有些恍惚,仿佛真如他所说,封若柏还活在这世上?
想到那具在我怀中慢慢变冷的身体,再也暖不回来。暗暗摇了摇头,逝者便是逝者,纵使万般不忍,又怎能让他转活?
封若松静静地听着,两行清泪不自主地划过腮边。最后点点头:“倒真如若柏的性子,认定一件事情,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说着,再次转头看向我,两眼没有了刚才激烈的神情,变得恍惚了许多。
“我曾劝他熄了对你的情,但这种事情,岂是别人的言语便能扭转的?”
忽然,他的眉峰皱起:“不对!你说的事发生在三月之前,而我三天前看到的那个若柏又作何解释?”
我苦笑道:“世上相貌相似的人何止千万?想是你……认错人了?”
话出口,方觉得不妥。封若松果然怒道:“你当我什么?自己的弟弟能认错吗?”
我连连摆手:“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但我说的都是实话,你……你相信我!”
封若松说道:“让一个哥哥相信自己的弟弟死了,陶木然……你什么居心?”
我被噎了个正着,想了想说道:“你……在哪里见到的?具体情况能否说一说?”
封若松低头思索了片刻,此时他的情绪似乎稳定了不少,说道:“前阵子出门,回宁次的时候,在东城外遇见若柏,一身苗人的打扮。我们上前跟他说话,却见他似乎不认识我们一般,两句话不到便拔出剑来,重伤了梓楚,然后便遁逃了!”
说着,他突然叹了口气:“双生子之间的联系微妙,其实我早就觉得若柏有事发生,但不到最后关头,我决不相信!你将他葬在哪里?”
我想了想,说出当时的地址。然后说道:“但愿当时我的诊断是错的!若是封若柏没死,我的负罪感便轻一些!”
仰首看看天边夕阳,时已近暮,阳光将池塘水染成鲜红颜色。我看见天边的火烧云缓缓变幻着形状,渐渐频出那个仰首望天之人的容貌。
封若松在身后,静静地盯着我看,忽然叹口气幽幽说道:“陶木然……你让别人怎么看你?自出世以来,浑身上下写满了疑问!如今连义父都惊动了!”
我一惊,忽然想起这里还是封季礼的统领府,忙问道:“封统领找我做什么?”
封若松想了想,说道:“你先回答我的话吧!陶木然,你是否来自南疆普兰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