钉头七针书(锁情篇)BY:暴妖蓝
卷一(1—5)
1
天晴朗,浮云如丝,骄阳似火。
飞鸟于云端展翅翱翔,长声的啼叫划过苍穹。
空旷的原野,在初夏的天气中,被蒿草染成葱郁的绿色,浓浓的,仿佛永世不曾化开。
扬鞭策马,在原野中漫无目的地游荡。
乌骓马墨云,不时昂起马头冲天打上几个响鼻,已抒发心中的愤懑。
低头,伸手摸摸马鬃,笑道:“你抱怨什么?留下来跟我,可是你自己的选择!现在嫌我不能快骑?你倒真是反复得很!”
墨云抬首,又是一声长嘶,四蹄不老实地在地上踢踏,跌得我七荤八素。
哈哈一笑,翻身自马上下来,伸手拍拍马颈:“好了好了,想快跑的话便自己去!我便在这里等你!记得不要跑太远!我可没有曹简那样的性情,自济远追到宁次!”
墨云点点头,然后长嘶一声,前蹄高高抬起,一阵风地撒开腿脚向着远处奔去!
摇头苦笑一声,亏得如此的宝马遇到我这样一个蹩脚的骑士,也算明珠暗投!
席地而坐,伸手拔起一根草棍儿含在口中,索性倒在草地之上,抬眼看蓝蓝的远天。
来到宁次,已经整整一个月了,竟是半点线索皆无。云陵啊云陵,你便在这宁次城内,生生地蒸发掉了吗?
初来宁次,与苏建青与曹简的一番对话,落了个糊涂局,凤鸣令的下落终于成谜。那二人最终也没有自我的口中挖出半分讯息。倒是当天晚上,做了个奇怪的梦,凤鸣将军封云陵,为了救出被深锁在宫中的大祭司殷非离,刀劈三道宫门,硬闯翔龙殿,最终与翔龙卫兵戎相向,血染翔龙殿。
梦在这里便断了,我最终没有探清封云陵是死是活。不过如果真是多年前离落朝之事,封云陵想是没有卒于当场。还有那个殷非离,模样与我相同,依史料应该被冶帝殷匡诛杀了。而我却总是有种莫名感觉,自己和那个大祭司,似乎有些时候是心灵相通的,他是不是填满我十六年记忆空虚之人?
头大头大!闭上眼睛之时,各宗人物纷繁复杂,让人应接不暇。
算了算了!想些眼前之事吧!
那个曹简大将军,第二天便返回济远去了!他终是别州的世子,宁次城不是他久留之所。但是临行之事,曹大将军竟是将我拖到一个隐蔽之所,那眼神抽搐抽搐再抽搐,盯得陶木然皮肤上的毛孔呈火山喷发之势!
说实话,对这个大将军,我当真是哭笑不得,每每看见他的眼神,封若柏的影子总在眼前浮现,让人心中始终生不起敌意。
事实证明,陶木然终将是一个惹事的模子!
好在曹简究竟是有些城府,最后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抬手塞给我一块令牌,让我哪天到定州之时,一切给与行事方便!
另外,墨云每次见到曹简,便会发狂起来,曹大将军没有办法,索性也一并赠与了我。
揣摩着那方令牌,眉头不禁一皱,青玉的底子,祥云的花边儿,中间一个银色凤凰图案。竟是与那凤鸣令极其相似,只不过原本的金色凤凰改成了银色,祥云图案也没有形成篆字。
突然发现,眼前这个凤雏将军,相貌不论,衣冠气势上,甚至于官衔封号,竟是与封云陵有着七分的相似!
这样的一个人,究竟与封云陵有着什么样的关系?
奈何事情不容仔细揣摩,曹简走得甚是匆匆,另外苏建青时常在身边转着,终是找不到谈话的时机。
曹简走后,便一直陪着苏建青,惶惶然在宁次虚度了一个月的光景。苏建青虽贵为少侯,却生生被排斥在定州的政治中心之外,整天东游西逛,看样子比我还闲。
嗔念!定州的事情,终是一个大谜团,找到了苏建青这个头绪,扯出来的竟是一根断线。
2
正自胡思乱想,忽然听得一阵清悦铃声,一个声音由远及近,吟唱着一曲不知名的歌谣。
“心在咫尺,身在天涯,
十里长亭焚琴煮酒,点点柳絮如花,
心在咫尺,身在天涯,
万军疆场折戟扬刀,滚滚血色狂沙,
凤尾琴,葡萄酒,黄骠马,
夜阑入梦,扰得心思如麻,
明月夜,相思人,数桃花,
千里相隔,独笑缠情痴傻。
桃花落下,桃花落下,
心在咫尺,身却天涯。
身在咫尺,心在天涯,
曾执君手灯下画眉,弯弯新月如芽;
身在咫尺,心在天涯,
铜镜台前素颜待老,灼灼染白头发;
离落天,深宫处,葬风华,
郎心如铁,常使身心疲乏;
掌青灯,弄丝弦,音不发,
断弦锁情,空心了无牵挂;
缘起缘罢,缘起缘罢,
身在咫尺,心却天涯。”
睁眼,凝起眉头,远远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铃声依旧,与那歌声配合地甚密,远远地飘过来,清朗至极,当真百转千回。
忽然忆起,来宁次之前,曾在荒山之下听得这首曲子。时间仓促,只是草草听得一半,却在心中激起好大波澜。如今时隔将近一月,又在这宁次城听到。
正想着,铃声渐进,两个身影自不远处出现。
一匹黑色的驴子,驴上稳稳地端坐一人,头发披散,遮住了眉眼,身体直直地挺着。驴子旁边,一个小童儿手里牵着缰绳,正一路高歌着走来。
正是先前碰到的那个稼轩先生和身边的琉璃井。
茫然呆在了当场,眼看着两人走到近前。那琉璃井冲我露齿一笑:“这不是陶木然公子?当日一别,公子倒是好啊?”
苦笑点点头:“小哥儿请了,当真多日不见!”
琉璃井嘻笑着摇摇头:“公子叫我琉璃井便好!听得亲切点儿!”
脸一红,笑道:“你这小子,倒是不见外!”
琉璃井眼睛一翻:“四海之内,皆为天神之子,那便为兄弟!纵使初次见面之人,也算至己亲戚,何况我们与陶公子已有一面之缘!”
眉头皱起,说道:“这样的论调,却是少见!说什么天神之子?”
琉璃井笑道:“灵光乍现,混沌初分,清者为天,浊者为地,芳华灼灼,兽鸟雀雀,独缺万物之灵,掌管凡间诸事。有大神出,后世称之为元婴,元婴神以三子创世,鞠天地之气于三子之中,遂化为人形,开天眼,生天心,背长风雨雷电四翼,是为天神之子。三子振翅,雷电交加,风雨如晦。无根之水,落于厚土,元婴神和之为泥,塑人形,一男一女,遂度以仙气,泥人活,为人之祖宗。命两千载,千年修身,千年生育,才有得人类一脉传承至今!说人类为天神之子,哪里错了?”
我想了想,看他一眼:“你说的这些,有些我曾经听过!却和你说的不甚相似!那三子,是不是九天之上的三大神?”
琉璃井眨眨眼睛,说道:“神只有一个。便是元婴,三子与后来的人类之祖,并称五圣。人类之祖寿活两千载,生育数万人。世人愚钝,生食父母,二祖被世人兵解,烹以为羹,食之!三子中‘乱’见同宗惨死,天道不伦,振翅九天之上,誓杀尽天下苍生。另一子‘定’从中周旋,护得一息尚存。‘无’子空冥,告知于元婴,元婴见三子生得凡心,命以治世。遂乱神下,苍穹混沌,民不聊生。定神下,天下太平,民以乐业。无神出,或可混沌,或亦清明,为变数之道!”
琉璃井滔滔不绝,这样的飘渺之事,却说得如数家珍。我张大嘴巴,听得冷汗涔涔,好半天方自清醒过来,懊恼地甩甩头,说道:“你……你说的这些,跟真事儿一样!从哪里听来的这些鬼话,说出来,别人不把你当疯子?”
琉璃井翻翻眼珠,笑道:“他人笑我太疯颠,我笑他人看不穿!陶公子,这话可不是我说的!”说着抬手一指驴上之人,“我家稼轩先生洞察宇宙,这话,当然是他说给我听的!”
我抬头,那驴上之人依然危坐,身不动膀不摇,仿佛周遭一切,尽入不得他的法眼!
心中不禁升起好大不屑,哪里来的两个疯子,说这样的胡话,也不怕被雷劈?
3
琉璃井见我面上的神色,也不着恼,嘿嘿露齿一笑:“陶公子这般不信,倒也寻常。神魔之事,不着边际,难怪心中有所腹诽。不过造化弄人,他日公子自会明白!”
我甩甩头:“你便认定我能明白?”
明白了如何,跟你们一起被雷劈?
“这有何难?”琉璃井面色一正,“通了仙缘,纵使自身不愿,奈何人命由天,逃也逃不过!公子龙头凤颈,乃正统天命之相!显是三子之一降世临凡,这巍巍天下,日后说不得有你的一番作为!”
又……又来?
眼睛一翻,脱口而出:“你……你是翔龙卫的人?”
除了那个翔龙卫的慕容左慈,谁还能知晓我的什么天命之相?
琉璃井眉头一挑:“翔龙卫,那是什么?”
心中一翻,自知失言,忙将袖子一甩:“罢了罢了,这话说得我头痛!在下愚钝,就当我没听见,日后也休要与人提起!”说着忙不迭地转移话题:“琉璃井,你刚才唱得那首歌儿……怎生听起来好生奇怪。也是你家先生作的?”
琉璃井一笑,任我将话题草草唬弄过去,只是接我的话说道:“那个道不是,这首歌……是前朝穿下来的,随便唱唱罢了!公子可听出其中意味?”
我想了想,摇头说道:“闺怨之气甚重,听起来心中不得宁静!咫尺呀,天涯什么的,听来到像是无痛呻吟之作!”
琉璃井说道:“公子灵性也算了得,这曲儿的名字,便叫‘咫尺天涯’,至于算不算无痛呻吟……”说着抬头凝望着我半晌,“恐怕也只有作曲之人心中自知了!”
“哦?”我问道,“作曲之人,你识得吗?”
琉璃井听此一问,突然将身一转,扭头极目望向远方。便在那一转头的瞬间,目中突然露出一股忧伤之色。
心中一动,这样的神伤,发自一个不足十岁的孩童,怎么看怎么别扭至极。
好半天,小童儿的声音徐徐飘至:“殷非离……这个名字,陶公子可听说过?”
心中一乱,突感到周遭一阵旋转,险险踉跄倒地。
又是殷非离?
自心中,这个名字,几乎已与梦魇等同一字,好死不死,为什么总能与这个名字纠缠不清?
轻轻叹了一口气,低首看向眼前的琉璃井,慢慢将脸色沉下:“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们……究竟是谁?”
突然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小丑,被人将衣服剥得一丝不剩,于喧嚣的街市,将整个的身心暴露地那样透彻!
琉璃井转回身来,深深看我一眼,然后微笑着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琉璃井!陶公子这么快便忘却了?”
后退两步,惨笑着点点头:“琉璃井……琉璃井……好的,我记下你了!”说着猛一挥袖,“不管你是哪个!不管你怎样的居心!陶木然今后求神拜佛,今后琉璃井方圆十尺之内,必将永生不见陶木然!”
说着,猛然回身,逃也似地撒腿跑开!
他知道!他知道!他识得前生的殷非离,也便认的今生的陶木然。为什么执意相忘,却还有人冤魂似得缠过来?不足十岁的孩童,时时刻刻笑颜如花,却不知如何,自见面起,一步步地,自脊髓生出彻骨的寒意,将人冻结。
回头匆匆窥探,琉璃井重新拿过了缰绳,远远地看着我跑。没有铃声,《咫尺天涯》如阴司的离魂,再度萦绕在耳边!
堵上耳朵,发了狂地奔跑,再不敢回头张望。直至歌声渐远,耳边响起马的嘶鸣声。不知何时,墨云已经来至身旁。正诧异地盯着我看。
抚上额头,暗暗擦了一把冷汗,身上衣衫,早已被汗水浸透。
回身望去,早不见了那对主仆的身影。
心下才算稍稍平复下来,看看天色,日头已经偏西,早上自苏建青府上出来,也有大半天的光景,当回去了!
4
骑在墨云背上,不知觉间,已然来到苏建青的府门前。
有些心不在焉,望着空洞洞的门洞发愣,本来以为府中消息闭塞,想出来探听些情况,封家也好,红花厅也罢,只要跟云陵扯上关系,便是好的。却万没想到碰到那个稼轩先生和琉璃井。将全盘的计划生生给搅了。
正想着,朱红大门突然“吱呀”一响,开出一道尺许宽的缝隙,一个脑袋向外探了探,见我站在门口,当下高叫道:“陶公子,你回来啦?”
定睛一看,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自门后转出来,小厮打扮,眼睛灵活有神,给人一派精细能干之感。
“苏醒儿!”我笑道,“干嘛这样鬼鬼祟祟的?”
那少年命唤苏醒,是苏建青家一个打杂小厮,我到了宁次之后,苏建青便派了这个小厮一应安排我的饮食起居,一个月下来,已经是混得非常熟稔了。
那小厮也不搭话,匆匆将我连人带马拉到一侧,脸上一派的苦相儿。说道:“我的祖宗,我的奶奶,你终于来了!再不来的话,怕是苏醒儿的一双腿都要被人生生剁了!”
奶……奶奶?这什么话?
我甩甩头,皱眉道:“谁要砍你的腿?”
苏醒眼睛一翻,说道:“少侯见你许久不归,便怪我不曾跟了你去!说是太阳下山之前,你要再不回来,我的一双腿就要断了!”
“哦?”我苦笑一声,“出来的时候,不是跟他打了招呼?他也同意的!也没派你跟着,现在怎么会怪你?”
苏醒嘿嘿一笑:“他心急胡乱缠搅别人,我个当下人的又有什么办法?如今公子回来便好!我……这便将马给你拴了!”
说着,牵过缰绳,将墨云牵走了。
抬头看着远去的身影,眉头皱起,心中不禁暗暗一叹!
依礼而论,苏建青近一个月的招待可谓周到。衣裳饭食,事无巨细,皆一一过问,安排得妥妥当当。堂堂一个少侯,弄得像个管家妇一般。另入则把臂而行,出则同车而坐,正经事情不见他做,天天陪着我整个宁次城晃来晃去。
少侯平日应该做些什么?以前没有接触,自不可妄言。
但纵使笨寻思,也不可想象哪家少侯像他这般消闲。招天东游西逛,见着当街扫地的大爷也不忘打个哈哈,哪里有个少侯的样子?家里人想是习惯了,也越来越不将他当个侯爵,便像这苏醒,自小在苏建青身边长起来的,平日便更将他头上的帽子直接无视。
依慕容左慈之前的介绍,定州侯苏金的整个宗室,不可谓不庞大,却在短短几年中折损不少,剩下的,几乎全成了宁华夫人的裙下之臣。大棒与胡萝卜,这宁华夫人倒用的纯熟!只是单剩下这苏建青,圆圆滑滑,宁华夫人竟是无从下口,想来,也便是因为这样,他才没有被马上剔除吧?
这样的定州侯世子……究竟是太没有心眼儿,还是深藏不露?
正想着,苏醒匆匆跑过来。
我问道:“你家少侯呢?”
苏醒说道:“公子你长久不归,少侯便想亲自出去寻你。但刚才侯爷府却来了传唤,匆匆收拾了一下,觐见侯爷去了!”
眉毛一挑:“少侯进侯府了?不是说侯爷养病,专心静养,不见任何人吗?”
苏醒点头:“说是这样,不过看意思最近身体好了许多!才准许少侯前去探望!天色已晚,看来今晚怕是回不来了!”
心中不禁一亮,定州侯苏金,身体一直虚弱,这我是知道的,否则也不会大权旁落,滋生起宁化夫人一派。这次苏建青进府,说不定能带出些府内的消息,只需等过这一晚,说不定能有些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