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点头,冲苏醒丢过一个放心的表情,转身跟着苏菲进了内堂。
奇怪地发现,这座破庙的屋内竟是异常干净,一张八仙桌上竟还有株檀香烧着,烟味沁人心脾。
苏菲似是也平静下来,见我眼中生疑,说道:“这里是翔龙卫瑞木堂的一个舵口,应该比较安全!”
点点头,说道:“好久……好久没有翔龙卫的消息了,你们……好吗?”
苏菲眼光一闪:“你说的这个‘你们’,除了我,还有谁?”
转头看向她,双眼如刀,戳向我的心窝。不由苦笑一声:“慕容……大哥,不知最近忙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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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菲没有回答问题,却是定定地看我半晌,忽然说道:“你当日在蓝萍渡……为什么要离开?”
眉一扬,转头看向窗外,不去看苏菲的眼睛。离开?当日在蓝萍渡,又怎么是我自己想要不告而别的?不过话说回,此后发生了那么多事情,在宁次辗转了那么久,其间是可以回蓝萍渡找慕容左慈的,却被自己以各种的理由推托了。
一则,我不喜欢翔龙卫,那是一种莫名的厌恶,觉得他们的目标显得很缥缈,而他们推崇的那个冶帝殷匡,使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去接收的!
二则,关于慕容左慈,想是身份的原因,总觉得他背负了太多,也牵挂着太多,这样一个男人,靠近了便觉得是对他的亵渎。
三则,云陵不见了,封若柏死了,每个与陶木然亲近的人,终逃不脱一个“劫”字。我无法想象慕容左慈有一天为了陶木然而身负险境。
轻轻叹了口气,既是一个祸胎,便离自己在乎的人……远一点吧!
想着,回身看向苏菲,说道:“此间的事情,不是一时半会变能说清的,你先告诉我,大哥……现在在哪里?”
苏菲抬眼看我,冷笑一声:“哪里?还能在哪里?当然还在蓝萍渡!”
“哦?”眉头一皱,“将近三个月的时间,大哥还没有走?”
苏菲突然站起,眼睛紧紧盯着我看,带着冰冷的温度:“你如果不回去,他会在那里……等你一辈子的!”
被苏菲逼视着,头脑突然一阵轰鸣,堪堪要炸开一般。
一辈子?
想起与慕容左慈初见之时,他站在白雕之上,峨冠博带,宽袍大袖,怎样的意气风发?我曾经一度以为他是某位仙人,不想蓝萍村的再会,竟与他结为了兄弟。
深吸口气,这也不过是半年前的事情吧?
短时的相聚,匆匆地离别,纵使相遇的时候再熟稔,又有几个在离别之后将这份情愫在时间慢慢冲逝之下而不淡漠?
苏菲在旁边看着我,突然说道:“天喜镇翔龙客栈,你和慕容大哥交谈之时,我隐约听说,你是想找一个人吧?”
我看着他点头。
苏菲将头一歪:“爱人?”
脸上一红,接着点头,苦笑道:“如你所料,倒真是个男人!”
苏菲笑道:“同性恋这种生物,又怎能逃过同人女的眼睛?”说着脸上表情一整,“好谋无断,你终是要误了多少人?不管怎样,还是要祝你幸福,也愿你……好自为之!”
转头看她,眼中闪过的光芒晶莹剔透,倒真的出于诚心。
好自为之?说得多么容易呀!
不管怎样,自己眼前的这趟蓝萍之行,是势在必行了!
转头看她:“我这就回蓝萍见大哥,他现在好吗?”
苏菲看看我,摇头道:“他现在怎样,你自己去看吧!蓝萍村离此不远,傍晚时分便可以到了!”
暗暗摇头,总觉得苏菲对我隐瞒了什么,一次次的欲言又止,莫非慕容左慈出了什么事情?
心飞了,顾不得回营报备,匆匆迁了苏醒回去,自己和苏菲,连同他带的两个少年,一路赶向蓝萍。
路上才知道,翔龙卫近日有大批的精英人手赶至了宁次,成立瑞木分堂,似乎是要有什么大动作,而这个瑞木分堂的堂主,竟然就是眼前的苏菲!
听慕容左慈说过,苏菲虽有时行为很不靠谱,但着实的心藏锦绣,有很多是世人所不知的。
不禁转头看向苏菲,心计倒是有一些,但所谓经天纬地之才……
大概以后有机会见识吧?
距离很近,说话间便已到了蓝萍,转了几转,到了当初与慕容左慈住的那间店房。
正愣愣地看着眼前招牌,看见店门口伙计跑了出来,见我之下,不由一愣,随即笑道:“这小哥儿不是回来了?”
奇怪地指着自己的鼻子:“你……你认识我?”
伙计说:“那还不认识?你家兄长在这里等了快三个月了,他总说有一天您会回来,如果找不到他会有所牵挂。这不,当初您住的客房天天空着,不想竟等了这么多天……”
胸中早已不能自已,鼻子酸酸的,心中却有种浓浓的温暖。已经听不见伙计的后话,脚步急急地跑上楼,按着记忆中当初的印象扑向那处房间。
……不管陶木然走到何方,这世上总有一处为自己空出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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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虚掩,推开之后,一道夕阳的残色自窗口射过,不由得眯起了眼睛。恍惚间看见一个人影背窗而坐,面向着门口。
心中怦怦直跳,努力让自己的眼晴去适应射过来的阳光,瞳孔慢慢收缩,让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晰起来。
窗台前端坐的正是慕容左慈,穿着一件轻纱的白袍,正面向着我发出会心的微笑。
那唇角勾起的弧度,温馨异常,让人义无反顾地沉迷其中。晚风透过窗棂,轻轻撩起他的发丝,突然发现,慕容左慈根根墨丝,此时竟是白如霜雪。
脚下如灌了铅,一步一步来到近前,来到慕容左慈的身旁,慢慢地伏上他的膝头,将头向上抬起,幽幽说道:“哥……木然回来了!”
慕容左慈低沉的声音天籁般传来:“下午接到苏菲的飞鸽传书,便在这里等你,还好现在是清醒的……”说着,眼睛定定地看着我,伸手抚上我耳边散乱的鬓发,轻轻塞回耳后,仿佛守家的父母埋怨晚归的孩子,平淡声中,浓浓的关切之情,“回来的晚了些哦,没有出什么事情吧?”
手掌擦过耳边,这样亲昵的动作,却是没有半点的反感。倒是突然觉得他的手……出奇地冰冷。
还有……那满头如霜的白发……
伸手捏起他的发梢:“哥……怎么你的头发……”
慕容左慈笑了笑:“出了些小差池,不防事的。”说着,语气奇怪地顿了顿,“倒是你,那天晚上,受苦了吧?我该……早些发现的!”
回忆起那晚,黑衣人夜入客栈,企图将我掠走,还好封若柏在暗中将我救起,至此便与慕容左慈断了音讯。
想着,伸手抓过他的手握在胸前:“哥,我没事的!你瞧,木然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
牵动嘴角,慕容左慈笑了笑:“是……那晚,我发现你不见了,找了半晌,却是怎么也寻不到你,只是……帮你拿回了这个……”
说着,探手入怀,拿出一件事物:“对不起……好像……有些残了!”
说着将事物塞到我的手中,低头一看,正是凤鸣令!
脑中一滞,这玉牌不是落到那个黑衣人手中了吗?
抬头,诧异地盯向慕容左慈:“哥,这个玉牌,怎么会在你的手上?”
慕容左慈嘴唇轻启,喃喃地似是在说些什么,但声音却是越来越小,最后只是在唇处残留了几个音,听不清究竟说些什么。
心一沉,看见他的眼睛,艰难地挣扎几下,终于无力地闭上,然后头一低,不再说话!
脑中嗡了一声,颤抖着呼唤他的名字,却是毫无反应,阳光在他的脸上镀上淡淡的橘红颜色,表情安详。
胸口仿佛要炸开一般,嘴张了几张,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只知道拉过他的肩膀用力地摇,却不见他再次睁眼。
最后,颤抖着伸出手,慢慢探向他的鼻,微微的温热,鼻息缓缓地传来。
正这时,身后一个声音响起:“不用探了,他没有死,睡着罢了!”
回头,苏菲倚着门,正眼神复杂地看着我。旁边站立着一个白衣人,负手而立,透着一副孤傲的气势。最显眼处,那人的两道眉毛,却是金黄色的。
愣愣地看着苏菲:“怎么……会这样?”
苏菲走进房中:“现将他移到床上去吧!这一觉,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了!”
呆呆地帮着苏菲,将慕容左慈移到床上,看着他仰首而卧,脸上却是安然。
苏菲叹了口气:“现在这样,就是比死人多口气了!”
我甩甩头:“怎么会这样,他……他出了什么事?”
苏菲回头看我:“具体我也不太清楚!”说着看向那白衣人,“鹰落,你解释给他听吧!”
那白衣人点点头,转头看向我:“左慈先生被人打散了天魂。虽然拼了多年修行强行保住天魂不灭,却是时聚时散。聚时神志清明,与正常人无异,但散时神志恍惚,极度嗜睡。”说着一指床上的慕容左慈,“便是现在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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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呆住,喃喃说道:“怎……怎么会这样?哥的本事通天撤地,这是与谁争斗,对方竟如此之强?”
那个叫鹰落的白衣人转头看了看我,然后将眉毛一挑:“你当与他争斗之人好到哪去?骨节寸断,周身无一处完整。两人皆是拼了命的打法,对手早就归天了!”
我凝眉,深深吸了口气:“究竟是什么样的仇恨,竟要双方以命相搏?”
鹰落看了看床上躺着的慕容左慈,忽然叹息一声,回身看我之时,眼神带着些许嗔怪:“左慈先生不让我说,但我觉得你应该知道!”说着伸手一指我手中的凤鸣令,“三月前你失踪之日,左慈先生寻遍了全城,找不到你的身影,却见一个黑衣人拿着你的这块玉牌。先生向他索要,对方当然不给!于是双方激斗了起来!”
我努力回忆,当日那个黑衣人摆明了是苏建青身边的那个希元先生,想着不由脱口而出:“那个黑衣人我见过的,武功着实不弱!”
鹰落冷笑一声:“岂止是不弱而以?你对那黑衣人知道多少?他名唤郑希元,二十年前在武林中便是绝世的鬼才!销声匿迹十几年,不想那夜竟是出现在蓝萍渡,也不知你是怎么招惹到他的!当夜左慈先生与郑希元一场斗法,最后终于力诛郑希元,将那玉牌夺了回来,但自己也被对方‘五鬼阴风咒’打散了天、地、命三魂中的天魂。虽性命无碍,但一天十二个时辰清醒之时平均不到两个时辰,其余时间皆都是昏睡状态。”
我转头望向床上的慕容左慈,凤鸣令攥在手中,小小一块玉牌,霎时变得千斤之重!
鹰落说完之后,不再看我,转身离开了。
回头看鹰落的背影,心中不由一阵怪异,他看我之时,眸中的神情气势,莫名地有些熟悉之感,但转念思量之下,确定之前没有见过。那双黄眉,只需见过一次,哪有不留下印象的道理?
正想着,苏菲静静来到了近前,一双明亮的眸子正对上我,带着些许询问的表情。
“你……有话跟我说?”我回头莫名地看向她。
苏菲嘴角一勾,眼睛向着床上瞥了一眼,说道:“我发现你不再大哥大哥地叫了,直接叫哥?”
眉头一皱:“哪又怎样?”
苏菲笑道:“韩剧中的‘哥’,可是个暧昧的称谓哦!蓝色生死恋,叫得很断肠呢!”
韩剧,那是什么?蓝色生死恋,哪出儿?
看见我抛下的询问表情,苏菲摇摇头,继续笑道:“这个先不说了,外人都看得出来,慕容左慈对陶木然,可是超出了兄弟之情了,你……如何面对他?”
脸上一红,静静地看着床上躺着的人,夕阳已落,室中黯淡了不少,阴影覆盖住他的面容。
脑中渐渐浮上慕容左慈过往的星星点点,长发飘飘,白衣如雪。
呆愣半晌,幽幽说道:“如果……之前没有云陵的话……我想,我会爱上他吧?”
然而苏菲显然对我的回答极不满意,只见她一摆手,不屑地说道:“刚才慕容左慈睡着之时你的表情……挚爱之人身亡,也不过如此吧?爱情发乎心,谁也不能阻隔,你那是推辞,问问你自己的心吧!”
说着,转身走出房间,将门关上了。
我静静地站在床头,伸手抚上慕容左慈散落在枕边的白发。然后将他的头轻轻抱在怀中,转头看向窗口浮现出的点点灯火。
夜如海,灯如星,静静地晃动。
眼神迷茫地看着怀中那如雕刻般的精致面容,口中喃喃自语:“哥,我……真的如苏菲所讲的那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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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的几天,我一直待在蓝萍渡。坐在慕容左慈的床前,看着他发愣。
苏菲曾进来过几次,尝试着与我聊天,我便呆呆地看着她,却记不得她问些什么。
我曾经为慕容左慈把过几次脉,事实证明那个叫鹰落的白衣人所言似乎不假。单从脉象中看,慕容的身体正常到不能再正常,却是生生躺着没有了神智。苏菲说慕容曾经对他详细解释过天魂的事情,问题是她记不住!我曾想找那个叫鹰落的详细询问一下,但他似乎刻意在躲我,几次他走去,却被他远远地回避了。
慕容左慈在昏睡了两天之后终于苏醒,他清醒的时候除却满头与年龄极度不符的白发,其余与常人无异。我急急地询问着天魂的事情,他也曾跟我说过,但事实证明我与苏菲的智商相同,被他口中一些玄学词汇搞得一头雾水。
我坐下,眉头打了一个结,张大嘴巴盯着慕容左慈看。
他被我的表情搞得忍俊不禁,笑着说道:“听不懂就算了,除却睡得时间比常人多些,我现在不是很好?”
“那怎么行?”我霍然站起,“每时每刻都有睡着的危险,哪里说的上‘很好’?哥,你的情况……真的无法挽回?”
慕容左慈想了想:“除非有道法高深者设坛做法,重新塑一个天魂给我!”
“那……那就找个修道之士……”
慕容左慈笑着摇头:“哪有这么容易?放眼天下修道之士,我还没有见过谁的道法达到这样的化境,即使有,也早就平地飞升了!……能塑魂者,便意味着可以凭空造人,一器一物皆可塑魂,那是神才能做的事情!况且天魂新塑,以前的记忆皆都不存在了,如刚出生的婴儿一般,那又有什么意思?”
我皱眉:“那么复杂?没有别的方法?”
慕容左慈说:“再就是某一天我自己能够冲破天灵,自行散了地魂和命魂,然后三魂合为一体。这在道学上称为元婴境,纵不是神,也相去不远!这个方法到可以试一试,能不能到了元婴境,倒要看我的造化了!”
我懊恼地坐下:“似乎比前面那得方法还要复杂,听不懂呐!”
慕容左慈笑了笑:“不去管它了,倒是你这几个月发生了什么事情,说来给我听听?”
我想了想,将自己这三个月来的遭遇简要述说了一番,慕容左慈静静地听着,脸色逐渐凝重下来。最后深深地盯着我看:“没想到这几个月的经历,说起来比我还要凶险几分!”
我摆摆手,“熬都熬过来了,还谈什么凶险不凶险,不过……”说着抬头看向慕容左慈:“哥……我现在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云陵好像凭空消失一般,我该……怎么寻他……”
话出口,突然觉得有些不妥,慕容左慈脸上似乎微微浮现出一丝怅然,但转瞬消失不见,然后说道:“照你所说,凤鸣将军……应该被宁华夫人禁锢在宁次的某个地方,此事应该极为隐蔽,你虽多方打听,奈何问得都是些红花厅以外的局外人,当然没有收获!”
我叹了口气:“我也想过,宁次城如果只有一个人知道云陵下落,那这个人必是那宁华夫人封云晓,但我要怎么才能见到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