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强大的水幕结界,披香殿内丝光不透,也没有一点声音能漏进来,完全与外界隔离。
朱雀远远地望着那巨大的水幕,在他背后,一列缟素的队列蜿蜒前进中。
今天是为夭折的大鹏出殡的日子。那队列便是送葬的队伍,他们将把棺木送到天葬场,然后将尸体取出,任由雕鹰啄食。雕鹰被称为“神鹰”,尸体被神鹰吃了后,死者的灵魂就能被带入极乐世界。
大鹏是被凤凰亲手扼死的。奇怪的传言隐隐约约地开始流传。
是吗?说的也是。这一次诞生的大鹏既然拥有龙族的血统,凤凰他怎么可能让这个不应该出生的孩子存活下来呢?那个孩子活着,就是屈辱的证明,一看到那个孩子,大概就会想起这孩子的由来吧。那真的是一种无法想象的厌恶之事。
“哼,他向来就是这样的。对于不要的,他便会将之丢弃,绝对不留一点祸根。”
但是,不是应该还有另一个孩子吗?凤凰得交合之气,育生孔雀、大鹏,向来是一胞两胎。他难道并没对另一个孩子孔雀下手?不可能吧,想来大概是被救下了。那么,以后应该就有机会看到喽?
孔雀大明王,性最恶,隔着遥遥四十五里路便能将五百生灵一口吸之。
在朱雀发呆的时候。一只手搭上了朱雀的肩膀。
“在想什么呢?”
一回头,对上了一双金色的眼睛。是水族之长青龙天寒,现在他又多了个头衔——东方守护神。
四神的人选是在上个月决定的。白龙天虹与兄长青龙天寒狠狠地打了一架,最终落败;走兽之长麒麟只是在最初露了一下脸就走了,说是不愿意为官职所累,跑去云游了,于是走兽族中混战了一场,最终还是白虎之冯众望所归地得胜;玄武一族执掌幽冥地界,根本就没人来和他们的族长玄武茗前抢这个大家避之惟恐不及的北方守护神之位;而他朱雀彤,在诸神眼中背后可是有着天帝、青龙、凤凰三大靠山,自然也不会有人来挑战。
“不,没想什么。只是有点感叹,一个生命就这样消逝了。”
南方的守护神朱雀彤,要负责的便是整个天宫的警卫工作,所有的禁军都由其统领。对现在的朱雀来说,不论原本想要得到这个位置的动机是什么,也不论究竟是如何得到的,能如愿真是再好不过。这是一个结束,同时也是一个开始。
天寒拍拍他的肩膀:“别想太多了,这个世界上无时无刻都有生命消逝,同时也有无数新生命诞生。”他搂着朱雀的肩膀使他开始往宫殿方面走去,“走吧,吹太多风可是会感冒的哦。”
朱雀跟着他走着,发现天寒的手很自然地放在自己腰上。是有意的吗?
天寒他,应该也知道凤凰扼杀大鹏的事,他是怎么想的呢?他抬头,注意着天寒的表情,但是由于身高以及光线的关系,他什么也看不清。
“喂,天寒。”
“什么?”
“你记得‘子绯’这个名字吗?”
“‘子绯’?”天寒低头,疑惑地看着他,“那是谁?你朋友吗?”
“不,不是的……”
是的,天寒已经忘了,朱雀子绯这个名字早在七百年前那一天就从他的心中被连根拔除了。青龙天寒不认识朱雀子绯,没见过朱雀子绯,更没和他说过一句话,他们完全是陌生人了……
七百年前
“什么?!你就是那个‘表之凤凰,里之朱雀’的朱雀?!”
从树枝上被解下,洗过澡换过衣服,青龙天寒就被带去与其父水族之长作道别。跟着,又被带去见朱雀。这是金眼的龙族少年在朱雀表明身份后冒出来的第一句话。几只脚立即踩到他头上:“放肆!要叫朱雀星君!”
等金眼少年挨了十几下后,朱雀才阻止他们,对金眼少年说:“我就是朱雀,朱雀子绯,世子有必要如此惊讶吗?”
青龙天寒是水族之长嫡子中的哥哥,虽然现在是质子的身份,但以世子相称是基本的礼节。再怎么看不顺眼,口头上也要敷衍一下。
“不,只是在下原来一直以为凤凰与朱雀是同一个人。”金眼少年红着脸回答道。
他真是太苯了,居然以为‘表之凤凰,里之朱雀’的文法格式等同于‘诚者信也’‘信者诚也’,以为朱雀就是凤凰,凤凰就是朱雀,是同一个人的两种不同称呼,却万万没想到原来另有含义,以至今天出了那么大的丑。
也怪自己年纪小了点,现实没有任何的实际体验,所有的知识几乎都是从书本中或是亲人以及下属的口中得来。对于飞禽一族,他听的最多的便是那句‘表之凤凰,里之朱雀’。这句话的意思既然不是指两者是同一人,那应该就是另外两个意思中的一个。一个是族长青凰羽盈主外,正室朱雀子绯主内。
青龙天寒出身父系社会的龙族中,意识中只有男尊女卑,一夫多妻,夫为妻纲。母系社会的飞禽一族的习俗,虽然他早有耳闻,但一点也没有感性的认识,只因为这已经完全超出他理解范围了。
至于另一个意思嘛……应该是不可能的吧。眼前的朱雀子绯,容貌与青凰羽盈相比几乎毫不逊色,而且是一种完全不同的美丽,如果说青凰羽盈是国色天香的牡丹,那么朱雀子绯便是火红的曼珠莎华。但是他看上去年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而且个子娇小,站起来比人型时身高五尺二的自己矮了近半个头,怎么看怎么也担当不起那个含义。
话说回来,父亲要将自己留下当人质,这对青龙天寒来说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啊!如果父亲不主动提出要交换人质,在被带来见父亲的时候,恐怕他也会主动提出要留下当人质赎罪。
朱雀可不知道羞红了脸的金眼少年在想什么,他正一肚子不爽呢!青龙天寒明明是质子,等于是被抛弃了,却丝毫没有作为人质所应该有的沮丧,甚至连初到敌方的惶恐也丝毫不见,怎么看怎么像是因为正中下怀而欣喜异常!怎么着?难道他还对凤凰的绣球念念不忘不成?!
在初听近侍的报信,得知凤凰准备将自己唯一的女儿送去龙族那边的时候,他又惊又怒,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利马就要去找凤凰。但当他得知前因后果,再多的怒气也只有忍了。
水族之长常俊为了闯祸的嫡子青龙天寒匆匆来访,借此机会接着上次不欢而散的谈判,他表示愿意将嫡子青龙天寒作为人质押在飞禽一族这里,并下严令将被抓走的飞禽俘虏全部放回。
对方既然作出了如此大的让步,青凰羽盈不得不也做出一定表示,免得落人口实、有失公平,于是准备将大鹏宇风作为交换的人质也送到龙族那里。
双方交换了人质,互相间便有了牵制,就算不能永保平安,但至少可保百十年的安宁。而且大鹏宇风虽然是雌性,但用龙族的眼光看,可绝对不是千娇百媚的美女,英气有余而可爱不足,活脱脱就是一个俊秀挺拔的男人。所以啊,爱女人的龙族看不上她,爱男人的龙族也不会碰她一根寒毛。就算置身风流成性的龙族中,也是安全的很。
虽然是只有忍了,但是肚子里憋了一包气,难过的厉害。目前,朱雀是怎么看青龙天寒怎么不顺眼。凤凰把青龙天寒交给了朱雀照顾,表示由他全权负责,除非有什么大事,否则不必向他报告。也就是说,朱雀对于青龙天寒想怎么处理就可以怎么处理,只是别要了他的命就可以了。
但是要怎么整治他呢?假借要让他熟悉环境,带他到专门吃蛇的鹳鹤的巢穴?或者,带他到火山口,然后假装失足,把他推下去?再或者,把他当杂役使唤,让他整天不得休息?……在他的凳子上安钉子?在门扇上放水筒?在走廊上安马绊子?……
朱雀认真考虑中……
一阵骚动突然传来,惊叫声呼喝声此起彼伏,隐约可分辨出他们叫喊的是“有龙族!”。正疑惑间,侍卫来报:有龙族潜进精卫女娃的住处,被发现后正四处逃逸。
朱雀立即瞧向天寒,只一眼便将天寒瞪的背上满是冷汗,然后便起身出去。
精卫女娃,原为人界帝王之女,名女娃,游于东海而溺死,冤魂不散,化为精卫鸟。如乌,文首白晓,赤足,取西山之木石以填东海。被凤凰带回神木梧桐,以冤魂阴寒之气平衡凤凰朱雀的阳炎之气,镇守于中枢。她所居住的地方,是绝对不容许外人——特别是龙族侵入的。
一柱香工夫,入侵者就被四面包抄过来的飞禽族士兵抓住了。
“天虹?!怎么是你?!”
当入侵者被带到朱雀面前的时候,天寒看清了来人就是他的宝贝弟弟——小白龙天虹!这个死孩子跟着来交涉的父亲前来,怎么不但没有跟着回去,还闯进精卫的居处?瞧着弟弟被几十支长矛交叉固定在地、趴着动弹不得的狼狈模样,天寒虽然觉得好笑,又焦急不已。依天虹的年纪来说,能够撑那么久才被抓住已经很不简单了。但既然被抓住了,就绝对没有好果子吃。天寒想起自己昨天以及昨晚的遭遇,相信这个宝贝弟弟虽然不至于会丧命,但恐怕绝对会比他自己更惨!
当即向朱雀躬身:“朱雀星君,他是在下的弟弟,年幼无知,还请星君开恩。”
朱雀理也不理他,只管下令:“先杖责一百,打完了再说。”
话音一落,持长矛限制天虹行动兵士立即退开,只留下四名按手扯脚,跟着手臂粗的刑杖就高高举起,重重落下。惨叫声立即响起。
但几下过后,行刑的饿兵士突然停了下来。原来青龙天寒眼见求情无用,幼弟挨打,情急之下扑上去以身相护。
“你干什么?!还不让开!”朱雀大怒。
虽然他方才还算计着要怎么整治这个金眼少年,但可从没想过要明目张胆的揍他。如果在青龙天寒受了一眼就能看到的重伤,那就等于是把这伤复制到自己的女儿身上。
“在下是兄长,幼弟如有过失,也是由于在下没能好管教,应该先追究在下的失职。任何责罚请由在下一人担当。”
这一番话在朱雀听来颇为新鲜。在飞禽一族的印象中,虽然父系社会的龙族讲究的是忠孝节悌,但那都是挂在嘴上的,实际在行动上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为了达到目的或者自保,他们甚至会以大义为名出卖自己的双亲及儿女。
朱雀随即命人将白龙天虹架到一边,并令士兵们后退数十步,留下青龙天寒以及朱雀两人站在空出的一大片空地中。
“既然世子有这个心,那在下也不好不给世子面子。就请世子接在下几招吧,倘若世子能让在下先倒下,令弟就可以毫发无伤地回去。如果世子先倒下,那就对不起了!”
说话间,朱雀抬起右手凭空划了半个圆弧,掌心中出现一团红光,从那红光中一支长枪缓缓出现,待话音一落,枪上红樱抖动,卷起碗大枪花,往天寒心口直刺过去。
天寒还没回过神来,闪着寒光的枪尖已经近在眼前,急急向左侧避开,他也学过要如何对付长枪,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害怕,应该要大着胆子趋近使枪者,但身走枪跟,瞬间又逼了上来,他只有再次躲闪。
朱雀将长枪使开, 攒、刺、打、挑、拦、搠、架、闭,招数灵动,变幻巧妙 ,只见枪尖银光闪闪,在空气中散发着猎猎火气。炎之枪跟了他几百年,早招随心至,如同分身一般。
在对方凌厉的攻势下,天寒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他的年纪只有三百岁,不过相当于人类的十五岁左右,只不过是朱雀年纪的三分之一,实战经验方面就更无法比较了。
说也奇怪,如果朱雀真的有心取胜的话,早就已经在他身上扎上近百个窟窿让他倒下了,但偏偏每次都只是擦过他的衣服、脸颊或者头发,似乎并不急于取胜,而是在享受揍人的乐趣。
这样下去,等朱雀玩够了,就会一下把衣服上全是枪刺破洞的他一下扎倒在地,那他青龙天寒身为龙族世子的脸可就全丢完了。
不行不行,就算非输不可,也得能看一点才行。随即勉定心神,凝神去看那颤动的枪尖,努力身随枪走,趋避进退。
终于,朱雀斗然间凝腰纵臂,挺身出枪,直刺天寒面门,刚猛狠疾。天寒瞧的明白,双掌合拢,啪的一声,已把枪尖挟在双掌之间。这一下虽然是成功了,天寒却也阵阵后怕,要是时间没有掌握好,有那么一点差错,不是双手受伤就得满脸是血。不过,幸好是挟住了,万幸万幸!
天寒正庆幸间,下巴上却已重重地挨了一拳,使得他后退连连,几乎就要摔倒,挟住枪尖的双掌自然也松开了。
原来朱雀见天寒使用空手夺白刃挟住了枪尖,便只留左手虚握枪杆,松开右手,纵到天寒面前,左手握紧枪杆,右手则握拳向他的下巴挥去。
“以你的年纪来说,身手还不错嘛。”朱雀站定,活动着方才揍过人的右臂。“我用兵器,你空手,似乎是有点胜之不武,那我也空手好了。”
长枪如来时一般消失后,朱雀抬腿出掌,当胸就劈了过去。天寒被刚才个那一拳揍的眼冒金星,这个时候还没恢复过来,这一下自然是挨了个正着。朱雀趁势进逼,左掌圈花扬起,屈肘当胸就砸,天寒连连后退,几乎就要坐倒。朱雀下一招又来了,天寒急忙抬臂招架,但对方这下只出了一半,就变换了方向,从另一处袭来,结结实实地落到了他身上。
天寒左右招架,混沌中只记得如果自己先倒下,天虹就无法全身而退了,当下勉力支持,决不放任自己倒下,如果可能的话,他还要想办法还击,只挨打的话,市布可能能够让朱雀先倒下呢?
经过这几下子,天寒已经明白到,朱雀虽然个子娇小,看上去似乎和自己年纪差不多,但事实却绝对不是这么回事,对方身经百战,和他先前抢绣球时凭蛮力就能打倒的飞禽们完全不可相提并论。
怎么才能够让朱雀倒下呢?
天寒正寻思着,至少他以为自己在寻思。在朱雀的猛烈攻击中,他的意识已经开始脱离他的身体了……
朱雀噼里啪啦打的正高兴。这个臭小子,当沙袋倒挺不错的。他下手只出六分力,挨上了只会觉得痛不可挡,却保证不会留下内外伤。
打着打着,突然发现‘沙袋’不动了,正疑惑间,对方居然直挺挺地往下就倒,朱雀始料未及,想躲闪也来不及了,娇小的身体几乎全部被阴影笼罩住。
只听轰隆一声,灰尘腾起三尺有余……
等灰尘散去后,围观的士兵们看着空地,却只看见了趴着的青龙天寒,不见了朱雀。没见朱雀离开,怎么就消失了?
正东张西望、胡乱猜度间,有人大叫一声:“不好!朱雀星君被那个龙族压在下面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士兵们立即蜂拥而上,七手八脚地将失去意识的青龙天寒抬起来丢到一边,朱雀果然被压在下面,已经由于窒息而昏迷了……
朱雀醒来后,发现躺在自己房中,胸口上缠着的绷带让他很快就想起发生了什么事情。当士兵前来询问如何处理白龙天虹的时候,他说:“放他走吧,就当他从没来过。”
约定上说的是“倘若世子能让在下先倒下,令弟就可以毫发无伤地回去”,虽然天寒是因被朱雀揍昏的,但可没有先倒下,反而是他朱雀被自己揍昏的人压得先着了地。也就是说,朱雀只有认赌服输,放天虹走。
“你的体重是多少?”
当脸上贴着膏药的天寒被带到了朱雀床前,朱雀问道。虽然是输了,但至少也要输个明白。这个问题虽然听起来有点推卸责任的味道,却是问题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