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兰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眼睛微微地眯成了两条缝,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盖住了黯淡的眼神。
《美少年阿多尼斯之死》她缓缓开口:。作者你不是认识么?施意晓。
施意晓......难道是......晓晓?
是晓晓?
是啊,他是我大学同学,真哥没跟你提过吗?
屁,真哥和晓晓一个样,神神秘秘的,什么都不肯跟我说!方越愤愤道。
或许是因为你也是学画画的,还就读于晓晓曾经的学校,所以才不想让你知道他过去的事吧......人啊,总有些事不想让别人知道。
你怎么和真哥一个调调?果然年纪比我大,说句话都要用那么高深的方式。
兰兰苦笑:哪里高深了,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对了,晓晓既然画得那么好,怎么不继续画了?
唉--兰兰叹着气,显得很为难。
方越急道:快说吧,别吊我胃口了!
兰兰沉吟了一会儿,这才开口:我告诉你,你可别跟晓晓提起啊。
方越连忙点头应允。
晓晓曾经是我们那一届美术系,最优秀的学生,不仅画技好,而且还能很好地把握人物的内心世界。他笔下的人物总是那么鲜活、栩栩如生,连系主任李教授都对他青睐有加。
原来连李老头都那么看好晓晓啊。
什么李老头,是李教授好不好!晓晓当年很尊敬他的,你可不许出言不逊!
方越连忙自掌嘴巴:是是,学姐,我下次不敢了,你继续说。
李教授曾对晓晓允诺,会推荐他攻读研究生,还在毕业前夕鼓励他,参加第一届全国大学生美术大赛,对他寄予很高的期望。
那后来呢?得奖了吗?
本来是能拿奖的,大家都对他很有信心,可是......兰兰摇摇头,默默地走到《美少年阿多尼斯之死》前面,定定地看着画中人。
方越见他沉默不语,急得满头大汗,却也不好意思打搅她思考。
兰兰突然转过头,眼神凌厉地问:方越,你和晓晓认识多久了?
两个月左右。方越老老实实地回答。
都认识两个月了啊,你难道一直没发现,晓晓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方越皱起眉头苦笑道:老实说,我觉得他什么地方都不太正常。
......他的眼睛有问题。
眼睛?
他的左眼重度弱视,几乎看不清东西。
什么?我看他行动什么的都很利索啊!
或许是因为这几年来,生活也习惯了吧。兰兰回过头去,目光重新移向那幅油画:这幅画是晓晓在美术大赛前夕开始创作的,那时的他踌躇满志,如果不是那场车祸,他或许已经小有成就了吧。
车祸!方越震惊地圆睁着眼睛。
这幅画创作到一半的时候,晓晓上学途中发生了车祸,左眼视网膜严重损伤,因为动手术而延误了比赛,最终没能赶上截止日期。手术成功了一半,眼睛是保住了,但却成了重度弱视,你也知道,眼睛对一个画者来说,真的太重要了。
是啊。方越低下头,黯然神伤。忆起前些日子眼睛被球砸伤,晓晓面色死白,紧张关切的样子......如果是这样,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
晓晓拆下纱布之后,发现左眼几乎看不见了,但还是勉强完成了这幅作品。可是后来,他却放弃了画画,说自己再也画不出感觉来了。
为什么呢?即使只有右眼,也还是能画画的啊,这幅画不就画得很完美吗?
兰兰无奈地摇摇头:我想他总有自己的理由,或许是心魔难除吧。
方越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心中既有怨气又带着几分惋惜。怨的是,晓晓独自一个人承受痛苦,却什么也不告诉他;惋惜的是,好好的一个画者,不得不在命运面前低头。
他死命地盯着靠在墙边的画稿,画中晓晓的左眼是那样清澈明亮,有谁能想到那竟然是一只重度弱视、几乎等同于失明的眼睛呢?或许是自己的画技太过拙劣吧,无法诠释出眼睛的神韵来。
方越忽然很想再看看眼睛的主人,但如今,这却只能妄想而已。
想着想着,便不知不觉地昏睡过去。
房顶上吱嘎作响,天花板上吊着一个女人,面色惨白,神情痛苦地紧闭双目。昏暗的光线,穿过窗帘缝隙打在她的脸庞,眉目渐渐模糊......
妈妈!
方越大汗淋漓地从床上跳起来,随手拿起手帕扛着画稿,发狂似地冲到画室里。
坐在画架前面,他用手帕,将结绑在右侧的头颅上,遮盖住整个左眼。做了个深呼吸,提起搁在旁边的画笔,在面前的铅画纸上涂画起来。
方越耐着性子一笔一划地勾勒,待草图基本完成后,取下手帕,凑近铅画纸,仔细地观察起自己的画来。
人物形象大致准确,线条也还算流畅,但再细细一看,才发现了致命的问题。用于勾画人物的线条极不均匀,或深或浅,有的地方很粗,有的地方却又很细。
方越这才想起晓晓生病发烧那次,自己把药递给他,他却没有准确接住的事来。
对了,物理课上老师曾经说过,人为什么需要两只眼睛?因为两眼的视线可以交会于一点,这样才能准确定位。若是缺失了其中的任何一只,都会难以判断物体距离的远近。这样的障碍对一个画者来说更是致命的......
晓晓!
方越用两手扶住额头,痛苦地闭上眼睛。
这时,门铃却突然响了起来。
老爸!去开门!方越伸长了脖子喊道,声音有些变调。
臭小子,自己不会去开!老爸的声音从卫生间传来。
方越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站起来,磨磨蹭蹭地去开门。
谁啊?
是我。
大门打开的一瞬间,耳边传来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出现在眼前的,正是让人又念又想的可爱脸庞。
方越的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晓晓!
晓晓懒洋洋地斜倚在门边,嘴角漾着笑意:怎么,看到我就这么惊讶?
我、我......你怎么来了?方越结巴着。
不欢迎吗?
不!欢迎欢迎!
晓晓轻轻地推开堵在大门口的方越,轻巧地闪入了门里,然后熟门熟路地径直往方越的画室方向走。
我不在这段时间,你的大作进展如何?
还、还行。方越一边敷衍,一边将刚才乱涂的画稿,从画架上扯下来。
什么叫还行?你不会都没上心画吧?
方越偷偷观察晓晓的表情,见他神情舒展,应该是心情不错,这才放开胆子说道:还不是因为模特儿罢工,叫我怎么画得下去啊。
晓晓微微一笑:我今天可不是为了与你握手言和而来,只是做事总得有始有终,既然当初答应做你的人体模特儿,就会负责到你的画作完成。
方越听他这么说,心中既高兴又失落,可谓五味陈杂。
晓晓走到空调底下,随手打开暖气,画室内的温度,便一点一点慢慢升高。
那么,我们就别傻站在这里浪费时间了,开始吧。一面说着,晓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脱下了衣衫。
久违了的赤裸身体再一次呈现在方越面前,每一寸肌肤都在撩拨着他的心房。他缓缓地来到画架边上,坐下来,将那幅未完成的画作在画架上固定好,然后提起画笔,默默地看着眼前的晓晓。
怎么了?
你有一双明亮的眼睛。
晓晓沉默了半饷,轻轻地哼了一声:快画吧。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夜已深沉。
晓晓仰躺在红地毯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他紧闭着双眼,睫毛密密的、长长的,微微颤动。
看着看着,方越的眼前,渐渐浮现出阿多尼斯之死的画面。迷糊中,晓晓化身成了惨死的美少年,一动不动地躺在一望无垠的草地上,双目紧紧闭合。
方越顿时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他丢下画笔,闪电般地奔到晓晓身边,使劲地摇晃着他。
晓晓,你快醒醒!晓晓,你可千万别死啊!
晓晓原本就入眠不深,被他这么一摇,顿时惊醒过来,迷迷糊糊道:你说什么呢,谁死了,你少诅咒我啊!
方越悲喜交加,竟然不知不觉流下泪来:晓晓,你不会死,你的生命还很长。所以......不要再扼杀自己的天赋了,重新拿起画笔吧!
【第九章】
晓晓困惑地看了方越很久,猛然皱起眉头:你怎么知道......
别问我怎么知道的。
多事!晓晓猛地从地上跳起来,气鼓鼓地拾起一旁的衣物,我的事用不着你来管!
方越抓住他胳膊:晓晓,眼睛的问题可以克服,但天赋却是无法抹杀的,你有如此高的绘画天分,为什么要轻言放弃呢?
晓晓用力甩开他的手:你不懂,你什么都不懂!你有一双完好的眼睛,永远也不会理解我的痛苦!
我懂!我都懂!因为我的母亲和你一样,因为一次意外而右手残废!
你母亲?
她死了,在我只有七岁的时候,自杀而死......她也是画画的,是个追求完美的偏执狂......
晓晓怔怔地看着方越。
......所以,我不希望你像她那样变成一团死灰......我们一起努力吧,要对自己有信心,没有过不去的槛......相信我,好吗?
......不会的,不会的!我自己知道......我常常去医院,做眼睛复健治疗,可医生的回答始终是那一句--希望渺茫。晓晓流着眼泪慢慢地蹲下来,带着哭腔喃喃着:谁也帮不了我,谁也帮不了我......
晓晓,方越陪着他蹲下身子,紧紧搂住他的肩头,手指不停地摩挲: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
晓晓突然挣脱了方越的怀抱,霍地站起身,泪流满面:我不会再画画的,阿多尼斯已经死了!
接连不断的甩门声响起,晓晓像一阵风似地飞奔而去,独留方越一人,在空荡荡的画室里痴痴呆立。
笔花飞溅,浓重的颜料,如同色彩杂乱的汹涌浪滔扑向画布,渐渐地,画中的晓晓一点一点变得模糊不清,无从辨认......
外面是寒风萧索的冬日,而小小的画室里,却如同生机盎然的春天,猛烈的灵感和激情正在萌芽、滋长。
方越的激情与狂热看在旁人眼里,当然是太过反常了。
阿越,听你爸说,你最近一直把自己关在画室里?
创作什么世纪巨作呢?这么废寝忘食的。
别是在画什么绝世美女吧?
面对死党们的调侃,方越无言以对,憋着一股斗志在心间。等画作完成的那一天,他要第一时间拿给晓晓看,自己的心意,晓晓一定会懂的。
不久之后的某日,真哥的生日。曾真死拉硬拽地,把方越拖去了他的生日宴会。
方越本来是不想去的,他只是一心想把画作完成,但碍于情面又不得不去。因为既然要去,就不得不面临面对晓晓的尴尬。
生日会当天来了不少人,认识的不认识的,其中还有不少曾真的圈内友人,有单独来的,也有结成对来的,方越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对同志情侣。
他看着这些亲昵着的男人们,没有了最初的厌恶之感,反而心生无数的羡慕。能和自己所爱的人相伴相依,无论如何都是莫大的幸福,谁又会去在意,那个人究竟是异性还是同性呢?
也是在这场生日会上,方越第一次近距离,遭遇了自己的情敌--那个名叫黄正严的男人。
你好,我是黄正严。
仔细看他,确实很帅,身材挺拔,长发飘飞,有一股与生俱来的气质。
你好。
常看你和晓晓在一起。
方越点点头,不知该如何应答。
你是不是喜欢晓晓?
黄正严突兀的提问,将方越杀了个措手不及,张口结舌道:你、你怎么......
黄正严玩味地微笑:你那副把我视作情敌的表情,早已泄漏了你的心思。
方越吃鳖:被你看穿了。
呵呵,我一直把晓晓当成弟弟,绝无恋爱感情,你就放心吧。
为什么不喜欢他?
黄正严无奈地苦笑:感情讲求你情我愿,你爱的不一定爱你,不可强求。我珍惜他,才不愿意染指他。
方越也是无可奈何地叹气:只怕是有人死钻牛角尖,硬是把自己沉在泥沼里,即便是别人想拉一把,也不愿意抽身而出。
你说的是晓晓?还是你自己?
方越无言。
看来,你还是把我当成了情敌。你的情敌不在这里,而在那边......黄正严边说边指引着方越向某处望去。
情敌二号出现!黄正严手指的方向,正是在西餐厅里,与晓晓共进午餐的男人。
他叫董士成,成功企业家,是晓晓公司的客户,目前正在积极追求中。
是吗......
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你不是喜欢晓晓吗?
......嗯。
黄正严大力地拍了拍方越的脊背:小子,勇敢上吧,大哥我在精神上支持你!
方越苦笑:大哥,其实你只是想看免费的好戏吧。
哈哈!黄正严爽朗大笑。
鼓足了勇气的方越,三步一摇两步一晃地,来到正亲密交谈着的晓晓与董士成身边。董先生,你好,我是晓晓的朋友,方越。
董士成有些吃惊地望了他一会儿,随即微笑颔首:你好,我听晓晓说起过你。
哦?方越酸溜溜地挑了挑眉。
董士成继续微笑:话说回来,我们不是见过面了吗?西餐厅。语气虽然温和,却透露出傲慢。
方越克制住怒气,拿眼角瞟着一边的晓晓。只见他偏过头去,嘴巴里不知嚼着什么东西,漫不经心的样子好像是有意不理会两人谈话。
晓晓!
会场另一头的曾真招着手,把晓晓叫了过去,只剩下方、董两人你看我我看你,气氛骤然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