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武曲星君,若当真要著心反抗,难道区区桃香妖法,能够将他彻底震住麽?身体纵是再
不能动,也是能魂神离体,没了束缚,将对方烧成灰烬也非难事。但他却始终不曾做,甚至
在恢复之後,没有兴起半分报复的念头,盘衡在脑海里的,只有那个男人转身前脸上淌落的
泪水,以及因无知而生的懊恼……
如是种种,他又是对离娄怀了怎样的心思?!
不言而明!
他果然是个笨蛋!如此简单的事情,居然看不透!
兜兜转转,磨磨蹭蹭,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大概是沾得离娄太久,给他唧唧歪歪的个性给弄糊涂了。
心中阔然开朗,不知不觉中,天边微亮,晨雾渐升,山岳澄清的空气教人心明意清。薄光散
碎洒在他飘扬的衣袍上,风姿英卓。
他猛然转身,只留下一句:“黑龙,谢谢你的酒!告辞了!”便一个飞身,连云也不召,直
接踏空而去。
黑龙王也不阻拦,只看著星君渐远的背影,黝黑的丑脸上难得露出欢畅笑容。
他眼神甚好,虽是晨光微亮,但仍是看到武曲星君年轻的脸上再现出了故有的直率,藏在眉
间的阴霾亦已驱散。
以星君的聪慧,昨夜的闷郁,不过是一时蒙蔽,如今必是想通了。
黑龙王慢慢回头,看向那颗默然无声的顽石。
上古神石?甄别心意的明镜?透视魂灵的神物?难道天地间真有这麽一颗称量世道人心的大
秤砣吗?呵,哈哈哈……不过是他造府邸时嫌碍事随手丢在此处的一块石头罢了。
若开阳真过去问了,这石头连个屁都放不出来。
答案早存心中,只在悟与不悟。
晨阳渐升,黑龙王一身玄色金丝龙袍,魁梧高大,神威凛凛。只见他身形一动,在阳光亮芒
窜出天脚,射落山头的瞬间化出一尾乌身矫龙,盘游入山。
清风中,留下一句低吟。
“但使扪心常自问,直教坦步上云阶。”
第十一章上古玄珠天汉藏,纵目万里纳星辉
话分两头,且说那千里眼与越非凌驾云飞抵绛珠河,在河谷落下。
时已近早,河畔上残留了篝火烧尽的焦炭,灰烬随风或起或散,昨夜在篝火边生火的人早已
不见所踪。
千里眼走过去,低头看著地上遗落的那两尾烧得一半焦黑,一半不熟的烤鱼,弯腰拣起来。
越非凌从他身後过来,却见他定定地凝视手里半生不熟的鱼,末了,突然一口啃了上去。
不用去尝也知道这黑呼呼的鱼肉定是又腥又苦,加上又是从泥地捡起来,沾满了泥沙,丢给
猫狗也不屑一顾。
越非凌吓了一跳,只当他是饿了,连忙过去想要阻止:“若是饿了,先吃些糕饼吧!”看他
袍袖一动,已挽出一篮子热气腾腾的糕饼。
比起那两尾生腥夹沙又冷又硬的鱼,这热呼呼、香喷喷的糕饼不知要好上多少倍,然而千里
眼却未加理会,三口两口,连骨头都不剩地全咽下肚去。
尘世烟火烧灸的焦苦,凡间河中游鱼的腥臭,却因为曾经由开阳的手,变得温暖。如若不是
自己一时冲动,昨夜,他大概就会与开阳一起坐在篝火旁,看著他从河里再抓来鲜鱼烧烤,
看著他因为烤焦而咋呼的神情……
虽然没有彼此身躯密合的炽热,但至少,能够相伴,不似如今形单影只。往後……只怕连见
著的机会也没有了。
越非凌看他神色恍然,虽不知原因为何,但多少也猜到,他又是想起那位年轻的星君了。
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食篮,不禁苦笑,珍馐百味,有的时候也比不上思慕之人亲手而作的粗茶
淡饭。垂目时,小心地敛去眼中的怅意。然後将食篮收去,过去拍了拍千里眼的肩膀,提醒
道:“我们还是快些去寻玄珠吧!”
一语惊醒,千里眼连忙聚敛心神,展开神目,搜找这方圆五百里的绛珠河流域。可惜当如几
千年前那般,全无玄珠影踪。
千里眼收目闭眼,皱起眉头。
“寻不到麽?”越非凌轻声问道,见他摇头,便又道,“几千年前找不到,如今要寻也是难
。轩辕黄帝是在哪里丢掉宝珠的,你可还记得?”
千里眼想了想,道:“只记得在轩辕登昆仑丘後,与素女同游时遗下玄珠。”
“黄帝为何要带著玄珠外游?带回去还有什麽作用吗?”
千里眼再想了片刻,才道:“轩辕本意要赠此珠与神後嫘祖,所以找的时候也是著急。”
“原来如此!”越非凌抬头看向天空方向,“素女乃是天汉中白水神女,这玄珠,恐怕千年
前便不在凡间河中,悬到天上去了。”
千里眼不解:“这与素女有何关系?”
越非凌却是失笑:“神将曾在轩辕黄帝身边,怎会不知?嫘祖贵为轩辕皇後,自有人人称羡
的地位,而素女,乃因与玄女一道授黄帝房中之术,方成侧妃。看得黄帝要赐宝珠与嫘祖,
焉有不妒之理?”他本就是从人修成的仙,世情种种早是看得通透,关节处一想便通,怎是
千里眼这种蜗居天峰万年的桃树仙可比。
说白了道理也是简单,不过是女子善妒之故。
当初去找珠的使者,知与奥诟,均是懂察言观色之人,虽也看出个中隐匿,但又不愿得罪素
女,便借故寻不著宝珠。至於离娄跟象罔,却是不懂世故之人,老实去看去找,可惜玄珠早
就不在河中,又哪里找得到?
最後还是糊里糊涂的象罔,给随便找了颗珠子回来对付了。
如今这玄珠,大概仍藏在天河繁星当中。
二人便在河边待至天黑,乃见星河烁烁,亿万光辉中,要细辩其中玄珠所在,简直跟大海捞
针一般不可能。
便连越非凌这般聪慧敏捷的人也一时技穷,当真要找,便是招来三千天兵,全数扑进这天河
繁星中每颗翻著来看,也至少得花个百年,更何况如今只有他二人,且看千里眼的意思,是
要赶在开阳回来之前把珠子找出来。
千里眼一直仰著头,不言不语。
夜风吹得他一袭衣袍飞扬,颀长的身躯屹止如松,一缕缕未及盘起的鬓发凌乱散在肩上,有
些落魄,却因那双眼中的刚毅而教人注目难离。越非凌便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看著这个男
人。
没有任何姿色可言,若只是匆匆一督,绝对会忽略掉这张毫无特色的脸。比起天上众多法力
高深,亦是风采飞扬的仙家神人,只有一技异能的他,显得如此渺小。然而却不知,这皮囊
下,藏著一颗顽韧的魂魄。也是只有靠近了,才会被他逐渐地吸引了去,再也无法拔足。
可惜,他的眼睛,始终看著最遥远的地方,追随著那位高高在上的星辰。
如今他站在那里,仿佛要飞升而去,追赶星芒再也不回那般,越非凌突然不能自已,疾步上
前一把拉住千里眼的手臂。
千里眼回过头来,有些错愕:“越道长?”
越非凌自知失态,慌乱间只得以苦笑掩饰,松开了手,轻道:“神将若不嫌弃,直唤非凌名
字便可。你我虽然相交不深,相识也是有缘,其实不必如此生疏。”
千里眼虽是不解,但眼下急著去找玄珠,也便应了下来。
越非凌又问:“不知神将有何打算?”
看著万丈星河,千里眼似乎有了打算,他垂下头,看向越非凌,道:“我来找,若是找到了
,便要烦劳非凌道长跑一趟,将那玄珠从天上摘下来。”
越非凌马上会过意来:“莫非你打算耗尽眼力去找玄珠?”连亲自上天一趟的力气都没有了
,只怕千里眼这般施展眼力也颇有风险。
“难道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千里眼只是摇头,他没有调动天兵的能耐,更没有翻天倒河的本事,有的只是一双眼睛,一
双可观千里,可透天地的眼睛。只是这目力张展之後,何处才是极限,他从不曾试过,自然
是不得而知。
今日,他便要一试,用这双神目,去探天河深浅!
只见他跃升而起,腾在半空之中,风声猎猎,刮面而过。待那神目一张,只见千里眼浑身漫
出一层淡淡银光,双目中,更隐隐闪烁金耀。
他静静挺立在半空中,一眼过去,双目纳下万颗星辰,斗转在眸。
只是这般寻找,实在耗费心力。
就是这样过了两个时辰,他身上的银芒开始若隐若现,黯淡下来。下面越非凌看得心里也是
著急,可惜此刻纵有再高深的法力,他也是无力相帮。
千里眼觉得眼前有些昏花,颗颗星辰不断闪动,仿佛在左右挪移,双目开始疲惫,但他却知
道,如今是休息不得,若稍是耽搁,错过时机待那天亮日出,星芒隐去,便会前功尽弃。
他催动身上微薄的法力,集中在双目上,便见附身的银光又现璀璨,却比之前更亮。越非凌
知他动了魂神真力,已下了破釜沈舟的打算,不禁踏前一步,心念有动,是担心他无力负荷
,更是怕他伤了元神。
千里眼眼中金光越灿,纳入目内的星点亦越多,这万丈天河,顷刻间,竟教他尽入眼底,而
他那身银芒,亦渐化为金。
越非凌见状,心知他已突破己身极限,入了另一境界,正要为他高兴,猛然看到一滴鲜红的
泪点从他眼角滑落。
不!那绝非眼泪!
却见千里眼双目迸裂,鲜红的血液如泪般淌落两腮。脆弱的双目根本无法承受过於集中的力
量,千里眼纵是突破了极限,但身体仍未习惯,焉有不伤之理?
只是那高瘦的男人仍是不管不顾,任由血线淌过腮,嘀哒嘀哒地洒落地上,甚至顾不上稍微
伸手去擦。
眼睛越来越疼,那种像千根针扎的异痛,让他想起了那次食下墨矐草毒时的剧烈痛楚,这越
来越厉害的疼痛,似乎在预兆著什麽。千里眼相当清楚,他其实已无法负荷再多,该是立即
收了法眼,方能保住平安。然而,如今在他心中,更重要的,是寻到玄珠,求得开阳原谅,
只要能回到之前平静相处的日子,他便是再瞎掉,也是值得了。
故此他始终不愿放弃,从眼眶涌出的血越流越多,濡湿了衣领,鲜红颜色入衣後转得深沈暗
黑,触目惊心,两边眼角处的皮肤甚至开始像老朽的树皮般逐渐枯萎龟裂,往脸颊处蔓延。
越非凌终於看不下去了。只见他手袍一展,如同幕布一般席卷上天,挡在千里眼面前,试要
挡他视线。随即腾空而动,跃至千里眼身跟,低声劝道:“别找了。”
然而此刻千里眼双目已浸满血水,瞳仁却惨白缺焦,似盲了一般。他终於闭上了眼睛,抬起
手臂,指向最南的方向:“在那里……有劳道长……”话不及说完,身体一软,再也支撑不
住向後倒去。
越非凌将他牢牢接在怀中,扶好了,方朝他指示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那里有一颗硕亮的星
辰,在星辰背後,隐隐有点阴影,只是天星太过光亮,那影子不过是恍惚之间,极难察觉。
素女乃天汉神女,要在星河中收纳一颗珠子何其简单,即便当日轩辕黄帝明辨此节,恐怕亦
未必能够从茫茫天河中寻回玄珠。更何况是千里眼……
越非凌低下头,细细凝看著侧头歪靠在肩膀上的男人,惨白的脸上全是干涸的血线,眼角下
的一片脸竟像年迈的老人般枯皱,落到如此狼狈的田地,却只是为了武曲的一句原谅。这个
男人,当真是傻得可以了。
然而这样的心,才更为珍贵。
越非凌带著千里眼回到地上,将他轻放在一块石下躺好,随手脱下外袍覆在他身上。遂转身
,招来云,飞上天际,未几,便带了一枚漆黑如墨的乌色玄珠降落地上。
这枚玄珠有拳头大小,珠身墨黑,却透亮晶莹,内里隐约有亮影闪烁,似乎蕴含极大力量,
在越非凌手中隐隐渗出仙气。此珠本就是轩辕黄帝所有,更浸在星河多年,吸取星华之聚,
非比寻常。
越非凌虽亦见惯宝物,但如今这颗上古玄珠却当真是万年难得一见的珍宝。若借此珠修炼,
修为绝对是日以作年,事半功倍。
然而越非凌只是扯了一卷帛布,将这玄珠裹好了,带到千里眼身边放好。转身走去河边,取
出一方静帕洗湿了,复又回去,扶好千里眼,替他细细擦去脸上血痕。待帕子擦得全是污血
,便又再往河边清洗,如是者循环了好几趟,终於让千里眼的脸干净了。
他收了手帕,看了看天色,天仍未亮,至少还有大半时辰。
越非凌坐到千里眼身侧,那双锐利的眸子已经闭上了,便也无法知晓他做了什麽。他可以在
自己面前安心的闭上眼睛,是对自己的信任吗?
儒雅脸上露出温柔笑纹,越非凌伸手挽起男人鬓边的一缕碎发,慢慢揉著。
“你尚且不知,我对你的心思吧?……若是知晓,大概就算眼珠子碎掉,你也不会闭上眼睛
了。”他轻笑著,抬头看向已经不再漆黑一团的天际,“你既有交付,非凌自然不能辜负了
……瞧,我们便等到日出之时,若之前武曲星君出现,我便把你还给他。但,若是日出了仍
不见他,那麽……”
凤目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欲念,“你便是我的了。”
第十二章唯见玄珠失踪迹,鄱阳湖底访四渎
日上三杆,开阳离开白仁岩後急往绛珠河而回。
日出离开时他曾感觉到离娄身上的魂精有所回应,心里念著他不是离去了吗?怎又回去了?
回去,是不是在找自己?
心中不禁微微生甜,那个木纳的男人,终究是舍不下。
岂料日出之後,竟突然再感觉不到魂精所在位置!
开阳虽不知发生何事,但隐隐觉得不妥,便更加快速度往厌火国方向飞去。
在绛珠河谷降下云头,除了那堆早已熄灭的篝火,并未看到千里眼的身影。
开阳皱了眉头,抬头四下张望,却见不远处一块石头下,放了一个布包。他连忙过去捡起,
未曾打开,已察觉了里面散出的阵阵仙气。
这是何物?
便掀开了帛布,只见里面藏了一颗通体漆黑的宝珠,珠中烁烁亮影。
莫非是轩辕玄珠?!
开阳心中大喜,可转念一想,这宝贝岂会无缘无故出现在此?必定是千里眼寻到此物,心中
不禁有些气堵,好啊你个千里眼,把我气跑了也不来找找,偏还急著去寻什麽宝珠……回头
再给你算帐!
他将宝珠收入乾坤袋中,遂再四下张望,倒想看看那个木纳的家夥是不是想玩什麽把戏。可
等了许久,仍不见有人影出现,却是奇了。
既是寻到玄珠,怎不亲手交与,却独独留在此地……
莫非?
有什麽不测?!
开阳登时大惊失色,他负气而去害千里眼受伤,也不是一回两回的事了,如今连他臂上的魂
精也失了联系,只怕掳走千里眼的,绝非等闲人物。
到底是谁?!
竟有能力封了他的魂精,将离娄不声不响地带离此处?
心乱如麻,只一想到千里眼不知在何处,也不知会否受伤,便静不下心来。但他亦知急躁於
事无补,突然他抬掌化出一团烈火,猛然一把抓灭,硬生生地将掌心片肉烧伤大片,痛得他
双眼微敛,皱了眉头。
但多少,教他冷静了下来。
带走了千里眼,却留下了玄珠,这显然是知道这珠他正在寻找,留给他,便像作个交易那般
,用珠,换离娄。
而眼下,知道此事的,除了黑龙王,便是……
“越非凌!”
开阳咬牙切齿大吼一声,直奔厌火山上越非凌的宅院,然而那里已是人去楼空,只剩下摇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