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什麽傻话呢?"桃儿叹了一声,声音小了下去,"在王府里,天天想著你,不知道你过得怎麽样,病好了没有,有没有人照顾......这麽担心,倒不如留在你身边,有什麽事,也是两个人担著,总比一个人不知怎麽办的要好......"
"桃儿......"小柳眼中一热,握著桃儿的手紧了紧,好一阵才道,"不管他们说的是真是假,等皇上回来,总会有个结果的。如果......那时候还活著,我就去求大哥,让我们离开盛京,找一个乡下地方,平平静静地过日子,好不好?"
小柳的话说得平淡,却分明是在许诺终生,桃儿脸上一热:"你不是总不肯回应我吗?现在才说这样的话,就不怕我拒绝你麽?"
小柳浅浅一笑:"反正你定要陪在我身边了,拒绝不拒绝还不是一样?"
"臭小柳!"桃儿啐了一声,脸上却是一片绯红。
过了好一阵,桃儿才抬头捏了小柳的脸一把:"脸色这麽差,他们都不会照顾病人的麽?"
小柳一笑:"他们肯让我走出这房间就不错了。你刚才没听到那人说麽?他在门外候著......你以为真的是为了伺候?他只是在外面守著,以防我弄出什麽花样来。"
桃儿抿了唇不说话,好一会才轻声道:"皇上似乎昨天回盛京了。王爷亲自去迎接,到今天都没见回来。"
小柳愣了一下,垂下眼:"现在乱成这样子,大哥留在皇上身边也是应该的。皇上从外面回来,总不及大哥对这里情况的了解。"
"可是,王爷不知道太保说的世子是你啊!如果他跟皇上计划来计划去,最後决定把世子先杀了,那你怎麽办?"
见桃儿一脸紧张,小柳笑了笑,安慰她道:"没事,大哥不知道,皇上恐怕是知道的。否则,当初他也不会无端把我关进宫里来。何况,太保他们也不会轻易让人把我杀掉的。"
"话是这麽说,可是......"
小柳伸手抚过桃儿的肩:"不怕,没关系的,你不是说,有什麽事,都有两个人一起担著麽?这事也不是一天两天能有结果的,我们就安心留在这里,等到最後好了。"
桃儿看著他,小柳脸上苍白,眼中却是比谁都坚定,迟疑了一阵,桃儿终於慢慢点了点头。
这一等,就是两个月。
不知不觉已经夏末,天气闷热,风中却夹著一丝凉意了。
小柳的身体却一天不如一天,桃儿看著偶尔被请来替他看病的太医只是开了药什麽话都不说便又走了,也只能干焦急。反而是小柳一点也不在乎,还不时笑著安慰她。
"没关系,每年变天总是这样的,等天气稳定了,就会好起来了。"
桃儿看著他有气无力的样子,只是咬牙跺脚:"生病的是你,我做什麽还要替你焦急!你......"
"好了好了......"小柳拍拍她,见桃儿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在她额上印下一吻,"不要怕,我没事的。"
桃儿只是咬著唇不说话,好一阵,见小柳转头看著窗外不说话,才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小声地问:"怎麽了?"
小柳摇了摇头,半晌才道:"你有没发现,今天外头的人,似乎......特别多?"
被他这麽一说,桃儿的脸也凝重了起来:"而且,那些人好象跟平时的不一样。"
小柳点了点头:"差不多是时候了。皇上回来也快两个月了,怎麽说也该有所行动才是。"
"小柳......"桃儿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小柳拍拍她的手:"要来的总是会来,说不定大哥会派人来救我们呢。"
"你错了。"一个声音打断了两人的话,两人之觉眼前一花,房间里已经多了一个人。容颜绝代,却冷若冰霜,看著小柳的眼里,似乎还含著一丝嘲讽,却正是凤殇。
"皇上?"小柳脱口叫了出来,马上又捂住了自己的嘴,只是直直地看著凤殇。
桃儿在一旁已经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凤殇扫了桃儿一眼,冷声道:"你出去,有人来了你就叫。"
"不行!桃儿留下来!"不知哪来的勇气,小柳低喝一声。
凤殇冷冷一笑:"留下来也行,朕就先杀了这丫头。"
"你!"小柳瞪著凤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他不知道凤殇说的是真是假,只是面前这人双眼中的冰冷让他不敢不信。
"出去。"凤殇低低地吐出两个字。
桃儿惊惶地看向小柳,好一会,小柳终於点了点头,桃儿才战战兢兢地看了两人一眼,走了出去。
外面传来人声喝问,不知桃儿答了什麽,不一会儿,声音就走远了。
凤殇回过眼来看向小柳,眼前的人比之前所见更孱弱了,眼里却居然少了那时的恐惧,不禁哼笑一声,道:"你的大哥不可能来救你了。"
小柳只是看著凤殇不说话。
"毓臻已经被我关起来了,宫中太保的势力,也大半被压下去了。只要杀了你,这件事就能平息。"凤殇一字一句地道,见小柳脸上居然没有半点变化,不禁微一挑眉,"你不害怕?"
小柳看著他:"如果皇上真的要杀小柳,没必要说这些。"
凤殇愣了愣,半晌低低地笑了出来:"你,有话要问朕麽?"
小柳迟疑了一下,终於握了拳:"传言是真的?"
凤殇一仰首,哼笑道:"假的。"
小柳看著他,好一阵,突然笑了起来,见凤殇微怔地看向自己,才缓缓开口:"那就好。如果我跟你真的是兄弟,那就真是丢脸死了。"
凤殇皱了眉:"什麽意思?"
"我再没见过比你更糟糕的人了。"小柳直直地看著凤殇,"大哥不爱你的时候,你居然想到做自己哥哥的替身,这样不可悲麽?等大哥愿意爱你了,你又不能坦白对他,扭扭捏捏大姑娘似的,被你爱上也好,爱上你也好,非要人家费心思去猜你想什麽,猜不到就像别人欠了你似的,我真替大哥委屈。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付出,大哥就没投入半分麽?你既然不相信大哥,又说什麽爱他呢?"
"你闭嘴!"凤殇低喝一声,一挥手,一柄短剑架在小柳脖子上,"再说一个字朕就杀了你!"
"真难看。"小柳嘲讽地看著他,"如果你是我的弟弟,我现在就给你一巴掌,好让你看清楚自己有多幼稚。你以为堵住我的口,事实就会改变吗?不是大哥不爱你,是你根本不相信他会爱你!你以为自己很可怜,那麽你有替大哥想过吗?他爱的是珞王,凭什麽因为你说爱他,他就要把珞王忘掉来爱你?为你烦恼?"
"你闭嘴,闭嘴......"凤殇近乎失控地吼了起来,窗外飕飕的几声尖锐破鸣打断了他的话,窗纸被硬物戳穿,几道银光向两人射来,凤殇没来得及细想,便反射地一伸手,搂著小柳往地上滚去。
小柳惊恐地睁著双眼,只看见眼前一片殷红。
四十一
风从窗外吹进来,小柳只觉得手上一片冰凉,低眼看去,满手的血,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凤殇的,他还来不及叫出声,外面又是飕飕几声破鸣,腰上一紧,人已经被凤殇搂著往一旁滚了过去,中途似乎撞上了桌子,却并不觉得怎麽痛。
"你......"小柳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来,声音颤抖得几乎听不清声音,後面的话再说不下去了,心跳得像要从嘴里蹦出来。
好不容易两人停在角落里,凤殇用半边身子挡在小柳和窗口之间,一手撑著地,不住地喘气。
"闭嘴!"凤殇低喝一声,声音里夹杂著一丝忍耐,他只是死死地搂著小柳,一边往窗外看去,一边把手指放到唇边,微屈著吹了声口哨。
小柳正要开口,便感觉到身上一沈,凤殇似乎大半个人都压在了他身上,脸埋在小柳脖子後,小柳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够感觉到凤殇急促喘息的气息喷在自己脖子上,先是温热,随後冰凉。
"等,等一会,就会有人来接应......你随他们出去,他们,会,会带你去见毓臻的......"
"你......你......"小柳只觉得心跳得难受,凤殇的话听在耳里,更是让他惊慌,张了口要说话,却怎麽都发不出声音来,反而止不住地咳嗽了起来。
好一阵,外面响起一串兵刃相交的声音,凤殇似乎微微抬了头,过了一会,才低笑一声,附在小柳耳边,轻道:"可惜......你不喜欢也没办法......刚才的话,"凤殇的声音越来越小,捉著小柳肩膀的手却无意识地捏得紧,小柳皱了皱眉,全神贯注地听,才隐约听到了他说的话,"骗你的,小柳......哥哥。"
最後两个字低轻若细蚊,却如雷声贯入小柳耳中,身上一沈,再听不见凤殇的声音了,小柳惊惶地想要抬头看去,却被凤殇死死搂著,不能一动。
手上慢慢沾上粘稠温热的液体,小柳只觉得腰间一阵刺痛,满心惊慌让他失声叫了出来,一口气未尽,眼前一黑,就晕过去了。
"......怎麽样了......流火大人......说过......还是暂时不要......"
凤殇微微一动,便觉得全身一片疼痛,耳边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一直在说著话,似乎是眠夏,却听不清晰,话语字句断断续续,捉不住意思。
凤殇又微微动了动,身上依旧是完全用不上力,却听到有人快步走到床边,轻声叫:"皇上,皇上,您醒了吗?"
低哼了一声,凤殇的眼睑微微动了动,好半晌,才慢慢张开了眼。
眼前是熟悉的光景,似乎就在凤渊宫中自己的寝室里,眠夏半跪在床边,双眼都红肿了。
虚弱地一笑,凤殇张了张口,没发出声来,抬眼便看到眠夏身後还站著数人,当先一人正是左丞相颜重仪,这时他见凤殇往自己看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臣等救驾来迟,累皇上受伤,请皇上降罪!"
凤殇合上眼,又张开,缓缓抬手:"罢了。"声音出口,才发现嘶哑得不像样。
眠夏一脸担忧,见他似乎要起来,扑在床边,低声道:"皇上,您身上有伤,不要乱动。"
听眠夏这麽一说,凤殇才真切地感觉到腰背上炽热的疼痛,微皱一下眉:"朕......怎麽了?"
眠夏眼眶又是一红:"皇上为了保护那位,那位......小柳公子,腰上中了两箭,又因为动了真气,之前的......旧患发作,才会晕了过去的。"
眠夏说是旧患,凤殇心里却明白她指的是什麽。
当初宫寒离跟毓弋说在他身上下了毒,他恃著自己的身体经过秦泊培养,并不怎麽放在心上,只是离开凤临没多久,第一次发作起来,才确定宫寒离的话是真的。
私下让太医把脉,却没能探出毒来,只说是身体有点虚,没有中毒的征兆。那毒发作起来也并不要人命,只是心口锥刺地痛,忍一下也就过去了,加上发作并不频繁,时间一长,凤殇也就不再管了,只是有几次发作都被眠夏看到了,她反而成了对凤殇身体状况最了解的人。
那时候跟小柳在房间里,外头有人暗算,他本能地护著小柳,两人在地上一滚,毒却正好发作起来,比往常要痛,一时承受不住,才晕了过去,怕是下意识咬了唇或者有别的习惯性地抵抗,才让眠夏看出矛头来,猜到了当时的情况。
这时听眠夏说起,凤殇只是掩饰地一笑,半晌像是想起了什麽,目光一凝,问:"小柳呢?"
房间里似是一静,眠夏低头道:"小柳公子受了惊。"
"现在怎麽样了?......朕昏迷了多久了?"敏锐地察觉到眠夏话里的躲闪,凤殇目光更是锐利。
"十天了。"眠夏低应一声。却始终没有回答小柳怎麽样了。
凤殇心里禁不住地一阵惊惶:"你说小柳受了惊,那现在怎麽样了?他的病呢?有让太医给他看吗?"
眠夏低著头,下意识回过头去看身後的人,那些人却也一样低著头,不敢吭声。
"那位小柳公子已经死了。"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不带一丝感情,却让房间里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倒吸了口气。
凤殇脸上一白,抬眼看去,就看到流火一身白衣地站在门口,眠夏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麽,凤殇已经先开了口:"流火进来!"
"皇上......"眠夏一急,低唤了一声。
"你们先出去。"凤殇支撑著坐起来,见眠夏慌忙来扶,也只是微微借了力,靠著床坐著,直直地望著流火。
眠夏等人走了出去,流火才走到床边,行了个礼:"流火放肆了。"
"你刚才说小柳死了,真的吗?"凤殇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
"是,他本来身体就不好,这两三个月来也没有好好调养,加上那天皇上虽然护著他,他也还是挨了一箭,受了伤,加上惊吓,还有不知因为什麽事心里郁结,皇上刚昏迷的那两天,他就一直高热不退,到第三天半夜醒来一阵,没多久就去了。"
听流火徐徐说来,凤殇的意识也渐渐变成空白,似是心中一直存在的某样细微之物,也终於烟消云散,不复存在了,整个心都是空空荡荡的,再无一物。
"死了啊......"过了很久,流火才听到凤殇低喃一声。流火没有应声,又过了一阵,凤殇垂眼一笑,微声道:"他......还是当作小柳,葬了吧。太子世子的身份,他那样的人,大概也不稀罕。"
流火俯身站在一旁,不敢应声。
身处盛京,太保造反,永明太子的私生子,静王拥立新帝,这些流言他自然也是听说过的。不曾求证,这时也不是该说话的时候。
"流火。"不知过了多久,流火都觉得自己站得有点发僵了,才听到凤殇叫了一声,连忙抬头,却看到凤殇一脸苍白,微蹙著眉,似乎在忍耐著什麽。流火心中一惊,半晌走上前去,也不管尊卑,一手拉起凤殇的手臂看了起来,脸色一点点地沈了下去。
凤殇笑了笑,低声道:"本想著怎麽问你才好,看来你果然是知道的......"
流火脸色更差,好一会才颤声道:"他,他......"
"宫寒离说在朕身上下了毒,可是朕的太医却查不出来,你说,那是什麽毒呢?"凤殇浅笑著抬头。
流火下意识咬住了唇,慢慢放下凤殇的手,退了一步,跪了下去:"求皇上饶了他!"
"朕还没决定怎麽处置他呢,内乱还没解决,宫寒离的事,暂时放著。如果他能交出解药,自然......"
"没有解药。"凤殇的话还没说完,流火便突兀地应了一句,房间里突然便死一般地静了下来。
"呵呵......"过了很久,凤殇低笑出声,宛如叹息,"那麽,这样的折磨,要到什麽时候呢?"
流火脸上也是一样的苍白:"这是蛊毒,并不会要人的命......但是,发作的间隙会越来越短,发作时的疼痛也会越来越厉害,直到让人生不如死......"
"蛊毒啊,难怪......"凤殇浅浅一笑,漫不经心地道,似乎并不把流火的话放在心上。
流火在一旁看得心惊,一咬牙,道:"其实,也不是没有解毒的方法。"
"哦?"凤殇慢慢松开抵在胸前的手,微一挑眉。
"这毒,名叫相思锁。"流火小心翼翼地道,凤殇只是眼神微晃,并没有说话,"要解毒,只要解相思。"
"说重点。"凤殇似是失了耐心,皱眉道。
流火干咳了一声,终於道:"只要,中毒者跟心上人行房事......这毒自然就会解开了。"
凤殇顿时一愣,抬头看流火时,眼中的错愕甚至还来不及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