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以後不会再接近他了?」
「你没看她信上都说了吗。」他懒洋洋地回道。「对了,费用汇到我户头了吧?」
「早就汇了,我才不会赖帐呢。」
「那就好。」他满意地笑了笑。
「那......他会回到我身边吧?」
「啊......好像不行耶。」他漫不经心的摸了摸後颈。
「你不是答应过我的吗!」
「没有吧,我有吗?」他貌似回想地皱了一下眉头:「不是说好只要让那女的离开他就好了吗?」
「我写给你的邮件内容明明就不只这样!」
「欸......好像是这样耶,那,真抱歉,我忘记了。」
「什......你怎麽可以这样!我钱都付了......」
「对了,你知道尔兹莉女神吗?」
「什麽?不要突然岔开话题!你给我说清楚!」
他靠著天桥的栏杆,慢条斯理地说道:「尔兹莉啊,是掌管爱情的女神,不过呢,她却是一位只眷顾男性,而不管女性死活的爱神,因为她的嫉妒心太强了,所以有时反而会抢走少女的情人,让少女尝尽失恋的痛苦,简单讲,女孩们要是有求於她,那跟自找麻烦实在没什麽两样。」
女孩又恼怒又不解地看著他,然後她的眼神突然凝结住了。
「啊,还是被你看到啦,这东西你应该不陌生对吧?」他伸出手,一枚有著蜥蝪图样的金属戒指就戴在他的手上。
「那是......他生日时我们一起去挑的......」
「他是个很喜欢银饰的家伙哪,对吧?」他摸了摸颈子,一枚淡淡的痕迹有意无意地显现在领子下。
「不可能......你......他......不对......这怎麽可能......」
「我可以理解你为什麽不想放手,毕竟他是个很可爱的男人。」说罢他轻笑了起来。「不过,很抱歉,他不需要她,可是也不需要你了。」
他伸出手轻推她一把,任她从天桥上掉了下去。
身穿黑色洋装的小女孩坐在天桥的栏杆上,握著一把比她身长还长的镰刀。
「嗯?又有邮件了?」
女孩点点头。
「比我想像中的快哪,所以会相信这种事的人还是不少嘛,尔兹莉。」
她默默地往天桥下看了一眼。
「放心吧,她不会死的,上帝保佑她。」他轻笑了一下。「我不是每次都没真的杀死人吗,你看你那镰刀都要生锈了。」
女孩面无表情地看著他。
「好啦好啦,你想说最好永远别用到那把刀对吧,真受不了你,你那副没用的软心肠到底是谁生给你的?」
她跳下栏杆,牵著罗亚的手,抬头凝视著他。
「好好,都听你的,咱们回家吧,小乖乖。」
然後他们离开了天桥。
他将西装外套脱掉,坐到一把椅子里,桌上一台老旧的唱机正徐徐地运转著,尔兹莉走到桌前,盯著唱片的封套。
「这首曲子叫做『阴郁的星期天』,喜欢吗?」
她摇摇头。
「我知道,你喜欢轻快一点的歌,不过你不觉得这首曲子很适合现在吗?今天也是个阴郁的星期天哪。」他懒洋洋地看向窗外,而外头正在下雨,他转过头来,看见尔兹莉正盯著唱机,皱著眉头。
「有什麽办法,我就喜欢这些老古董嘛,好吧好吧,你可以把它调小声点,过来这边,我念故事书给你听。」
尔兹莉跳上椅子,坐在他的膝上,而罗亚则漫不经心地在一旁的桌上翻著书:「今天你想看哪本?」
她抓住他的袖子,张著大大的眼睛看著他。
「这些都不想看吗?」
她点点头。
「那你要听什麽?」
她握著他的手,低头注视他手腕上一道十字形的疤痕。
「拜托,上次那个故事?」
她点点头,眼中闪著期盼的光芒。
「不是以前就讲过了?你还要再听一次?」
她肯定地点头。
「那不是什麽好故事,听那麽多次对你没好处。」
她露出微愠的表情,他扶著额头想了一下,终於还是投降了:「好吧好吧......都听你的,下不为例罗。」
她露出开心的神情。
现在下著雨,那女人独自一人在黑夜的森林中走著,她的身上穿著已被泥泞溅污的新娘礼服,几乎已看不出原本纯白的部份,她无助地哭喊著,打湿脸上的已分不出是雨水还是泪水。
她原本该跟那男人结婚的。
他给过她承诺,他在圣经上立过誓,他答应会带她走,他们约好在这座森林里见面。
他原本应该来的。
但他没有,也许他出了什麽事,也许他......
他不会骗她的,她知道他绝不会欺骗她,他不会丢下她和他们的孩子不管的──当初他得知她已怀有他的孩子时是多麽高兴啊!他巴不得马上就与她结婚,巴不得立刻就与她共筑一个美好的家庭不是吗?
她绝不会相信他已经与别的女人远走高飞。
他们说他早已与城里的某个贵族仕女订了婚约,根本不会眷恋她这麽一个乡下穷姑娘,但她绝不相信,她知道那一定是村人骗她的,因为她明白他的为人,她知道他绝不会这样残酷地破坏她的名誉,也绝不会弃她於不顾。
那他为什麽没有来见你呢?
她感到一股剧痛,随即跌倒在地,她已没有力气再走下去,因为稍後发生的事已夺去了她一切气力,她娩下一个女婴,但她已无法再顾及她的生命。
她睁著双眼倒卧在林中,而在她浅灰色双眸中最後所见的,是沾满鲜血与泥污的新娘礼服。
「你看你又哭了,每次讲你每次哭,真搞不懂你为什麽那麽爱听这故事。」他拭去她脸上的泪水,而她则张著晶亮的灰色眼睛看著他。
「别问我为什麽,世上就是有那种坏人啊。」
她皱著眉头低下头去。
「我也觉得她很可怜,不过你要知道,那有很大一部份是因为她笨,她太不懂得保护自己才会那样的,你长大可别变成那种会被骗的笨女人知道吗。」他指了指她的鼻头。
她抬起头来,不太高兴地看著他。
「你意思是说你不想变成我这样?拜托,你又管到我头上来了,我可不觉得我这样有什麽不妥。」
「可是,你已经忘记要怎麽爱人了。」她说完这话後便跳下罗亚的膝盖,往自己的房里走去。
「你说这什麽话,我不是很爱你吗!傻女孩!」
但她没有回头,过了一会儿才从房里走出来,手上拿著一个粉红色的信封。
「哈,男爵要见我!」他读著信,高兴地叫道。
她充满疑问地看著他。
「是下星期天,尔兹莉;对了,我还没看邮件委托的内容哩,不知道来不来得及解决,我可不想在工作缠身时跟男爵见面。」
「帮我杀掉照片里的这个人。」
「抱歉,我可不是杀手啊。」
「......可是......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再让这个人接近他......」
「我有一些私人因素致使我没办法杀人,不过,我可以做到差不多的地步,端看报酬的数目而定。」
「多少我都可以出。」
「这个嘛......其实这次我可以特别优待,只要你答应帮我做一些事就行了。」
他看著罗亚,突然知道了他的意思是什麽。
「真难得啊,尔兹莉,这次的委托人是男的。」
尔兹莉用不太高兴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拜托,别那种表情嘛,是他心甘情愿的啊,我可没有逼他。」说这话时,他的手指不经意地抚了一下唇边。
「好啦,反正『订金』已经收了,这次我会好好办的,你那把镰刀收著,这次用不著了。」
星期六,他如期交出了一束头发。
「我要怎麽确定他不会再出现了?」
他拿出一本小册子写了些东西,然後将纸页撕下交给他:「这是医院的地址,你明天可以去看他,不过我很肯定他已经跟死人没两样了。」
「你......你不会把那件事说出去吧?」
「喔,你说那天的事?放心吧,我懒得跟我的委托人再有什麽瓜葛。」
听到这话他似乎松了一口气:「那就好,希望以後也不要再见到你了。」
他愉快的笑道:「希望如此。」
「大哥?」
一个声音从他的委托人身後传来,他抬眼看见一个戴著黑框眼镜的年轻人走了过来。
「那麽我该走了,」他对他的委托人说道:「上官先生。」
他转身离去,最後一眼看见那个戴眼镜的男生,从那双深邃的眼中他看见一丝狐疑的神色。
他知道对他这个陌生人投以疑惑的神色是很正常的。
可是那不是看到陌生人时的那种表情,那比较像──那像是一个对他很熟的人在问他──
你怎麽会在这里?
这个盘踞在他心头的小小疑问在星期天的清晨便得到了解答,当天他没有叫醒尔兹莉,而是单独赴约,当他走到约定的十字路口时,那个人的出现让他顿时愣住了。
他站在那里微笑看著他,全身上下是一袭黑色的装束,并戴著一副单片眼镜,男爵在信里说过自己会这麽穿没错,所以他不可能认错人。
但他却没敢再往前进一步。
「怎麽了?」他笑道。
「你......你是男爵?」
他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我是啊,你应该就是罗亚没错吧。」
他点点头,但仍然像是被钉在原地般不敢移动,男爵见此轻笑了起来,并向他走了过去。
他向罗亚伸出手来,罗亚以为他是要跟自己握手,但男爵却执起他的手,在他手背上轻吻了一下,他顿时吓了一跳,想将手缩回来,但男爵却握著他的手不让他挣开。
「你......你到底是......你是在耍我吗?」
「我从这麽没想过,昨天在那里见到你我也很意外。」
「你跟我想像中差太多了......你太年轻......也太不稳重了!我一直......一直很仰慕你你知道吗!你真的让我很失望,早知道不要见你就好了!」
「我倒是一直都知道你的模样呢,你总是出现在我的梦中。」他摘下眼镜,微笑注视著罗亚,那双漂亮的深色眼睛像是可以看透他一般,令他突然──并深觉不可思议地发现自己的双颊热了起来。
他抬眼看著眼前的这个人,这人跟以往所有他遇过的男人都不同──他有这种感觉,甚至跟那个曾说要带他走的人──那个他此生唯一真正爱过也恨过的人全然不同──但这会不会只是一种假象?他发现自己竟然打从第一印象就对这个年轻人拥有极大的好感,他警觉到这点且赶紧将他的手甩开,并尽可能恢复到原本的镇定。
「如果没别的事的话,我要走了。」
「也好,反正我今天还要去医院一趟。」
他心头一惊:「医院?」
「你可能以为你已经把迩德弄成植物人了吧?不过你太小看他了,没有我的允许,他是不会有事的。」
「......你要对我报复吗?」
他摇摇头:「没什麽好报复的,你只是被利用了而已,其实你也是我们的同伴,你知道吗?」
「我不是谁的同伴,我看你是搞错了。」
「我不会搞错的,我知道你的一切,」他笑道:「还有尔兹莉的身份。」
「......你要是敢动她──」
他扬起手:「别误会,我只是给你个建议,如果你有疑问的话随时可以来找我。」
他充满戒心地盯著眼前这个人,但对方却只是笑了笑。
「对了,如果你要找我,请用上官斐这个名字,那会比较容易见到我。」
他转身离去,消失在郊外清冷的薄雾里。
第十二章醒兽
在这里有智慧:凡有聪明的,可以算计兽的数目;因为这是人的数目,他的数目是六百六十六。
──〈启示录第十三章第十八节〉
其实他根本没想过他还能够回来。
那个夜晚,那些黑色、小小的东西──那些迩德尊称它们为「死神」的东西将他吞噬了,过程其实不会太痛苦,相反的还有那麽一些舒服,舒服的让他觉得自己可能会就这麽一直沉睡下去。
洁白的小小花朵不会将你唤醒......
悲哀的死灵之车也不能将你带回......
当他已分不清自己的意识在梦中还是现实的时候,他听见了一段模糊且遥远的旋律。
阴郁的星期天
阴郁的星期天
这就像是中世纪女巫的秘密仪式,只是没有人身穿黑色斗蓬,没有成份恶心的媚药,也不是在偏僻的山林野洞内举行。
甚至整个过程是如此地安静,如此地简单。
他站在那里,看著平躺在床上的斐,这景象看来再平常不过,但他很清楚在这房里其实有著成千上万的──那些黑色、小小的生物──尽管除了他之外没人能看得见他们,他们在骚动,他知道他们必定渴望著分食眼前这个瘦削的年轻人,他的血、他的肉、以及他的灵魂,对他们来说都是那麽地极具吸引力,他很清楚只要一个不小心,斐就会真的被这些东西吃了,但他有这个把握,他知道自己能让斐前去那个地方而完好归来,毕竟,他很清楚自己是什麽人。
他知道让斐真正觉醒的唯一方法,就是让斐死过一次──或者该说是几近死去──而这只有他办得到,因为只有他握有通往死亡国度的钥匙。
他俯视著斐沉睡的面容,他知道斐正在作梦,这十几年来斐一直在作那个梦──那个关於他们的梦,只是这个凡人的斐无法再窥见更多,若要看见完整的梦境──重现那些完整的记忆,那就必须是非同於以往的──长眠。
「好好睡吧,阿斐,这个梦会很漫长的。」
当他醒来时,他看见迩德就在他的床边。
「阿斐?」
他一手捂著额头,这才惊觉自己已由那些迷幻的境地中归来,此时太多东西充斥在他的脑里,他无法自处,也无法自持。
「『赫薾』。」他轻声唤道,喉头涌现一股乾涩。
迩德露出惶恐的神情,好像下一秒就会夺门而出,但他没让他来得及那麽做,他抓住了迩德的手。
「你在颤抖,赫薾。」他说,同时感到自己的声音竟会那麽低沉。
黑发的女子抬起头来,从她眼中他可以看见恐惧与虔敬两种情绪闪现其中。「我一切听从您的吩咐。」她说。
他撕开她胸前的衣衫,一抹红晕涂上她的双颊,她是那麽可爱又那麽羞怯,他将她置於身下,这样他才可以欣赏她痛苦且喜悦的表情。
结束後,迩德将手背置於额上,胸前因喘息而起伏著。
「你在那里看到了什麽,阿斐?」
「所有的事,」他答道:「有一些很令人沮丧。」
「像是?」
「女巫们的死。」
「那都过去了,现在她们之中的其中一个不就在你面前吗?」
「我不要再失去你们了!所以──所以我刚刚醒来看到你才会──」
「我知道,我就在这里,我哪都不会去,喏,别哭。」
「......嗯。」
他一把将桌上所有的东西都扫到地上,站在那里因愤怒而颤抖著。
「你这是什麽意思?」
「别这样,大哥,我只是觉得我应该对你坦承。」
「去你的坦诚!我宁可永远都不要知道!」他瞪著站在房门边的斐:「是那家伙诱拐你的对不对!我现在就去找他算帐!」
「那不是迩德的错,先开始的人是我。」
「在法律上是,」绯冷笑道:「那时候你才十三岁,他那样做已经是犯法了!」
斐挡在门前:「我不会让你伤害迩德。」
绯以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看著他:「你这是什麽态度,你现在要帮那个败类说话?你给我搞清楚,我是你哥,我才是为你好的人。」
「你不是,绯,」他说:「如果你为我好,你当初不会让迩德对我们家熟到像走厨房一样,你不会胆敢在我在家的时候跟他做那些事──更不要说......在更早之前,你把我从亲生父亲身边带走的事......」
「......迩德跟你说了什麽?」
「你不用管是谁说的,总之我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那小人──亏他还敢讲绝不会说──」
「『绯雅莉』──!」
他抬起头来:「斐......你叫我什麽?」
「你听得够清楚了,你没理解你犯了什麽错吗?」
他一个箭步上前,将绯推到床上。
「我会达成你的愿望,那同时也是我一直想对你做的,但只有现在,因为我并不能只专属你一个人,你得知道,我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