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云乱————森林鹿[下]

作者:森林鹿[下]  录入:01-20

阿史那社尔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眼里也会涌起酸涩泪意,白蒙蒙一片温柔地笼罩在延展到天际的麦浪村落上。这不是他的家乡,他的家乡在被抛在背后的大漠草原上,耕田织布打井修渠也不是他熟悉习惯的生活方式,他是马背上御风长大的孩子,生长庄稼的土地本来是供他用马蹄践踏蹂躏的,手拿锄头的农人本来是该被他掠到草原上卖为奴隶的,他适口的食物应该是羊肉乳酪而不是蒸饼饭菜,他此刻胸中升腾起的更不该是久别重逢的欢喜,而是征服杀戮的欲望……
——无论再怎么努力,你也变不成汉人。
——我不是汉人,我是唐人。
八年前在生父护送下千里跋涉和亲高原的文成公主,在日月山上转身面对桑麻飘香的家园,投下最后一瞥高声呼喊;五年前西行万里取经归来的玄奘法师,登上祁连山向阔别十七年的中原腹地深深合什;一年前扬威异域单枪匹马灭国擒王的天朝使者王玄策,押着中天竺王走下雪岭振臂狂吼;如今,轮到了轻取于阗王入唐的昆丘道行军最后一支返回部队,将西域壮丽河山揽入怀抱的五十骑勇士,站在大雪山上一字排开,向着麦浪翻滚映日流金的华夏九州放声嘶吼——
大唐,大唐,大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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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注:
1.本章对于阗(今新疆和田地区)的描写主要依照两唐书西域传以及玄奘《大唐西域记》的记载,另外参考如今的和田地区资料,嗯嗯。“玉龙喀什河”“喀啦喀什河”都是现代地名,唐代应该是另有称呼的,但是俺没有查到。
2.社尔抱着的“八尺黄竹,竹头系缚染红缨络”,就是古代的“节”,用来表示天子权力的东东,“使持节”的“节”就是指这个东西啦。但是俺没有查到唐代的“节”具体啥模样,只好按照周礼规定的泛泛而谈……话说“苏武留胡节不辱”,俺记得就是说老苏死抓着这根竹竿不撒手,头上的毛毛都掉光了,最后只剩下棍子……
3.“属国藩王臣尉迟伏阇信”——木有错,于阗的王室是姓“尉迟”滴,“伏阇信”其实只是小帅哥的“名”而已。小李的门神尉迟敬德也被专家判断为祖上从于阗跑来中国混饭吃的老外,不过敬德那一代早就拿了绿卡完全汉化了,估计对母国于阗完全没印象了说。不过……摸下巴……俺觉得伏阇信这倒霉小孩到长安以后,大概会跑到尉迟府上去乱认亲戚吧,厚厚。
4.上面说了,跑去于阗拐骗小帅哥的不是社尔,是薛万备,但是他只带了五十骑过去招摇撞骗,而于阗有“胜兵四千人”,竟然就眼睁睁看着大唐霸权帝国主义者把自己国王带走了,哼都不敢哼一声,这个是史书上有明确记载的。
5.俺忘了俺说过没有……把伏阇信写成“肌肤如玉的小帅哥”,纯属恶搞。史载社尔开西域的时候伏阇信是派了自己儿子去给唐军送炒面,那么他应该是“老伏”了,估计怎么也该有四五十岁的说……
6.西突厥的事,比东边的阿史那一窝狼还要乱,到现在史学界还在吵吵,都没有个统一的说法出来。总之就是东西分裂以后,两边都是打打杀杀窝里斗个没完没了,西突厥最后一任算是全西域都服从听命的大可汗,就是“统叶护可汗”,然后该统叶护被他伯父杀了,西域再也没个大家服气的大可汗出来,直到贺鲁上台。
7.贞观末年的四边战事,都是按史书来写的,没有瞎编。瞎编的只有王玄策和文成公主的JQ……现在忽然觉得这个设定很庸俗,唉,算了……



在阿史那社尔生命最后六年的记忆里,贞观二十三年五月,是一个色彩浓艳得化不开的凝固住了的梦境。
天幕很高很蓝,抬头仰望时,不自禁会想起它一头浸染着东海之滨翻滚的碧波,另一头直铺上西域天山绝顶万年不化的幽玄冰川。横过河西陇右顶上的空旷蓝天,连一缕用作点缀的白云都没有,就只是理直气壮纯净坦然地晴蓝着。如果能够用手摸到,那该是一整块光滑冰凉的蓝玉冻顶,无边际地延展到目力极限。
蓝天下的黄金世界,被温暖的南风吹起一波一波明耀细浪。大片大片成熟的麦田平平展展铺伸开去,有的条块已经被农人收割,露出黄色麦荏下的深褐泥土,未割的则密密麻麻挨挨挤挤地淹没了农人的膝盖,饱满得象涂了金漆似的麦穗,在风中沉甸甸地摇曳。这是多么奇妙的景象,骑马游弋在麦浪中的突厥王子曾经迷惑地想,同样耀眼的金黄色大漠只让人感到恐惧绝望和死寂,同样富丽的金黄色于阗织线地毯是无生命的呆板陈设,在中原大地上随风起伏的金黄色丰收农稼,却欢喜地吟唱着充溢满天地的无声赞歌……
散布于田间的成行绿树与山林溪谷的森森碧荫,也在风中奏响了与黄金麦浪的韵律应和。走过农桑之地钻入山野,藤萝缠树,蔓苔润石,溪流喷雪,上下交融,满目都是深深浅浅的青绿。天蓬般的枝叶隔绝了盛夏骄阳,仅剩星星光点透过幽深黯碧,马蹄声时或惊起一两只野兔雉鹿,矫捷的身影一闪而逝,也似被深浓的绿意淹没。
溪流一路欢唱出山,远远汇入银白发亮的河水。近了,银辉隐去,唯余透明清澈的水流哗啦啦欢淌。纵马入河,扬鬣蹄踏,溅出无数晶珠,在阳光下闪耀火钻般的华彩,是不费一文的清雅,却也是明艳到极致的豪奢。
携带着于阗王进京的阿史那社尔一行走出浓绿的山林,穿过金黄的原野,踏渡银白的大河,在五月艳阳高照的蓝天和星月安静辉映的夜晚之间变幻行走。阡陌道路上驾车的驴马长嘶蹄踏,提篮裹帕的妇人指点嬉笑,小儿在房屋牛马间追逐打闹,田间劳作的农人们割完一垄熟麦直起腰来,粗砺不拘的野调子便随口吼出此起彼落;闾阎相望,桑麻翳野,身披火红战袍的凯旋唐军穿过一座座日渐繁华的村落城镇,迎向他们的是百姓的赭红面颊和好奇闪亮的黑眼睛。
真熟悉的颜色——社尔时常暗自忖度,却不知每当这样的念头在自己心中流转,脸上就会现出痴然的微笑——真熟悉的景象,一年半之前他离家出征,尚在牙牙学语的儿子阿史那道真,可不正是扑闪着一双黑亮眼睛与他道别?
衡阳长公主为他生下的孩子,继承了母亲的乌黑头发和眼眸,但脸上仍明显有着父亲高鼻深目的轮廓,肤色也白得迥异于汉人小儿,精致漂亮人见人爱,抱到哪里都是一片喝彩赞美声。就连总的来说并不太喜欢小孩子的大唐皇帝李世民陛下,见到了也会忍不住抱到膝上逗着玩一玩,面对小道真听从父母教导恭敬呼唤“陛下”的声音,笑着说“叫舅舅吧……”
舅舅……汉人和突厥人里都有“侄女象姑姑,外甥象舅舅”的古老说法……仔细看,那一抹仿佛墨色染过的眉目风致,还真的有一些相似呢……
一个……融和了两人血统的孩子……
今后,伯克,你打算怎么办呢?
从于阗回往中原,翻越了风雪迷漫的昆仑山,跋涉过红日淌血的大沙漠,永远低头默默跟在他身后的老浑邪叹息着询问,一次又一次。是仍然不甘心就这样离去吗?将祖先们曾经统治拥有的壮丽山河抛在身后,放弃了再度独立称王傲视众生的机缘,回到长安城雄伟森严的汉人宫廷里,匍匐在中原皇帝的脚下,忍受令这一世突厥子孙复国梦想破灭的骂名,和千秋万代的讥笑指摘……
今后……吗?
登上了贺兰山口顶峰的阿史那社尔揭下狼头银盔,让黄金长发飘散在烈烈疾风中。深呼吸山那边涌来的桑麻麦香,他甚至惊异于自己的平静笃定。他没有深思熟虑过,答案却在山下云烟消散阡陌纵横的金色原野中袅袅浮现。太阳明亮地照耀大地万物,让人太容易忘却忽视一切阴霾。
今后,会一直这样下去吧。当他回到长安,将于阗国王带进天可汗的宫廷里,那个应该已经恢复健康和精力的男子,或许会对他报以满意赞赏的微笑,会给他温言抚慰和适当的奖赏。会让他继续统领北门屯营负责守卫皇宫的安全尊严,会放任他在一座座飞檐宫阙间漫步巡查、倾听默想。自然,也仍然会在余暇里把他叫到身边东拉西扯谈天说笑,会上下其手玩弄他的金发折腾他的身体,嘴里还没良心没道理地发脾气抱怨打滚撒娇……
如果认可了他这一次出征的战果,今后,也许还会不止一回命他统令唐军出战四方。火红军旗下的耀眼金发将在大唐广袤的国土上飘扬成风景,英俊的突厥王子将军不再只是西域雪山大漠间的传奇,甚至,他还有可能纵马追随在天可汗扬鞭驰骋的身影背后,与成千上万隆隆铁流一起踏平四方人力所及的土地。他会勒马并立在那个受了祆神眷顾注定这一世要统御人间的男子身衅,回顾自己为他搏杀攻占的重叠山峦、流翠草原。那时自己应该是欢喜的,社尔恍惚而期冀地想,那时碧空下极目远眺的视野里,应该只有平和安宁的象珍珠一样洒遍大地的帐篷牛羊……
然后呢?
然后在大唐不再有战争的国土上,汉人耕田读书、祭孔守孝,突厥铁勒跑马放牧、歌舞祭天,胡人商队赶着驼马铃铛贩运丝绸香料美酒珠宝,高昌人酿葡萄酒,于阗人雕琢玉石,天竺人拜佛诵经,波斯人织毯铸刀,汉人、突厥人、铁勒人、回纥人、高句丽人、吐蕃人年复一年地辛勤劳作,贸易互市,彼此相安,和睦共处,让流血残杀的战乱褪色成老人和歌手口中的传说歌谣……他会一天天看着黑发黑眼的儿子长成英俊的少年和骁勇的青年,他会教儿子学讲纯正的突厥语,向儿子诉说阿史那王族祖先渡西海而来与神狼交合的神话故事,告诉他他拥有多么高贵优异的蓝突厥血统……
也许只能是口头上的诵说了,阿史那社尔略带酸楚地想,当道真长到二十一岁成丁,他会以父亲的门荫和母系的血统而得到“郎将”之类的出身爵职,进入宫禁三卫,继续守护大唐天子,一生都在长安的汉人群中成长度过。裹幞头带发冠,穿着丝麻长袍,诵读汉文诗书,闲了呼朋引伴饮酒观花,只怕连突厥话都说不流利……先祖们在大漠草原上追风逐日放马奔驰的日子,只能渐渐沦为遥远的回忆谈资吧。
再然后……自己会慢慢地变老,陪着那位总是顽强地无视时光流逝的天可汗陛下一起……有些人已经走了,曾经象慈父一样看视外甥女夫妇的舅舅高士廉,三十年伴在年轻主人身边筹划参赞的国之贤相房玄龄,几天前在驿站里,社尔还哀伤地听到了大唐战神卫国公李靖仙逝的消息……但他们毕竟都是长辈,是大了皇帝和社尔自己十几二十几岁的上一代,悲恸过后,日子仍然要象滔滔大河一样流逝……至少长孙国舅、褚内史和自己,还是可以在皇帝身边再消磨十几年吧?可以陪着他冬天去骊山下浸泡滑软暖热的温汤,夏天到终南山绝顶躲进浓密清凉的翠微宫里,君臣几个坐在满架绿荫下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眼看着远处高山上的积雪慢慢浸染了彼此的头顶,无论是乌墨一样的黑鬓还是曾经光亮耀眼的金发,最终都褪成一片纯净的雪白……
贞观二十三年五月二十九日清晨,宿在咸阳古驿的阿史那社尔踱出驿馆外,南望已氤氲在目的长安大城,和城后方绿影幢幢的终南山林。他知道大唐天子李世民此刻应该还在山上的翠微离宫中避暑,今日之内他将带着于阗王伏阇信进入都城,舍于他辖下的鸿胪寺,然后上奏天子俯听敕命……那个性急的人,应该会立刻命他带于阗王上山相会?
分别整整一年半后的这个夏日,天空晴蓝得没心没肺不讲道理,清晨的气息尚未被骄阳炙烤燠热,还带着一丝甜爽的凉意。
金发的突厥王子对着驿馆外清新的盛夏之晨微笑,随后,在蓝天、碧树和金色麦浪之间,一个小小的白点逐渐变大,骤雨般的蹄声中,眨眼幻化成连人带马的驿骑。
为什么驿使穿戴得如此奇怪,阿史那社尔迷惑地想,往日深青色的圆领长袍换了暗白的粗麻縗衣,一条长长的麻布取代乌皂纱罗绕额裹发——这不是十三年前皇后薨逝的时候,大唐臣民举国上下换穿的国丧服饰吗?
为什么他突然听不懂汉话唐音了?瞪着驿使木然脸庞上那一张一合的嘴唇,明明听到男子的声音在满地飒然风声中清清楚楚地传过来,突厥将军茫然四顾,却是无论如何理解不了他说了些什么。
但是为什么天地世界顷刻间就凝固了?象五月鲜桃一样明媚娇艳的盛夏清晨,头顶凝滑的碧空、天边尽头的绿树、翻滚的金色麦浪、滔滔流淌的银白大河、古驿道边万紫千红暄妍摇曳的野花,因着这一骑白衣驿使的飘然到来,而静止成远远近近一片片僵硬的色影。咸阳古驿里涌出惊叫的人群,大开的城门那边兵丁百姓疯狂奔来,当地郡守刺史提着长袍前襟踉踉跄跄奔在最前面,他们都在干什么呢?
他们都在干什么呢?阿史那社尔脸上甚至还带着无意识的微笑,看满城官员百姓在持节的驿使面前仆倒伏地哀号痛哭,看一直神情木然的丧服驿使仰天闭目,两行热泪滚滚而下,喧嚷之间城内惊天动地的街鼓声突兀响起,由夏日暴雨前的沉闷,到万马奔腾的高昂,城门角楼上的铜钟也悠扬加入,一槌一槌击出远远传播开去泽被四野的梵音。
他不懂,他真的不懂,只是遥远的喧嚣与身衅的苍漠之中,鲜红战袍金发垂流的他自己成了被巨大洪流遗忘的角落。突厥王子走向驿使,扯过驿马缰绳,在人们悲惶的目光中翻身跃上,沿着咸阳古道绝尘而去。
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
花鬃栗腹的驿马是如此的柔顺驯服,本该到驿后被换下来休息了,却又无怨地掉头重行,沿着来路腾踏疾驰而回。载着背上尚未洗尽万里风尘的红袍将军,他们奔向东南方大片澄澈无云纯净得象冻住了似的蓝天,远远的地平线上,绿树山丘和雄伟的长安城墙悠然浮现。他们踏上横跨渭水的便桥,马蹄敲击桥板的答答声,竟是完全不合常理的清脆明晰。沿着汇入渭水的溪流上溯,他们闯进了五月盛夏的禁苑,峰峦叠嶂,绿树森茂,习习微风带来草木含蕴的清凉,马蹄声在遮天蔽日的树荫下惊起一群群飞鸟,扑啦啦的展翅声压下附近的鸟鸣。他们掠过绿叶满藤的葡萄架和红珠联垂的樱桃园,南穿芳林门进了长安厚重的夯土城墙,迎面而来的不再是满目荫凉绿树,而是寥落空旷的土黄街道与屋宇。
然后,在安福门外转而向东,踏入联结分割宫城与皇城的宽三百步的承天门横街广场。
一瞬间,东方天空直泻而下的阳光,将宫阙楼宇完全笼罩在耀眼的光晕里,猛烈占满摇撼整个视野。
当光晕褪却,世间一切缤纷五彩颜色也随之烟消云散,大地只剩下一片素净的银白,延展到极目可见的重檐天边。
五月雪原。
大雪从重重宫阙的灰黑色飞檐上垂落,横街之北的宫城永安门、承天门、长乐门、东宫广运门、重明门、永春门,横街东头的延喜门,横街之南的六率府、春坊、十六卫、中书门下外省、殿中省、四方馆、将作监,各个墙头上、城楼上、树冠上高高低低地飘扬起一匹匹暗白的麻布长幅,遮住了本色的黑与黄,绿与褐,在盛夏柔和的南风中抖动成不断泻落的新雪。长两千步、宽三百步,每年暮春都能够容下数十万长安百姓蜂拥齐至纵观百戏的横街广场,广阔平展的土黄也被成千上万蠕动着的麻白斑点沾蔽殆尽,定睛看,竟然都是身披丧服伏地哀哭的人群,数不清有多少,只是一波一波地起伏着、叩拜着、悲恸着,象是被朔风翻腾而起的白浪,远远地化成了笼罩冰封荒野的雪雾云沫。
阿史那社尔放开了栗色骏马的缰绳,在遍布大地的雪白中轻飘飘地跋涉。他看到四方馆门前几百名肤发各异、服饰奇绝的蕃国使臣捶胸嚎啕,手持利刃割下头发、耳朵,划破脸颊肌体,让鲜血浸透了天街黄土;他看到了涌出十六卫和东宫六率值馆的蕃汉卫士们,相互扶持着哭成一团,一个个跌跪在地无法起身;他看到在中书门下外省和殿中省当值的文书郎官老夫子们,簌簌颤抖的胡须都在向下滴落泪珠;他看到年近七十的老将尉迟敬德,双手十指犁耙一样深深插入黄土地,顿首出血,神智昏迷,已全然无法起身;他看到太常卿江夏王李道宗,被两三个卫士死死抱搂住,却仍红了双眼疯狂地向前直冲,嘴里不知在嚷些什么;他看到身着袈裟法服的玄奘大和尚率领着一众弟子助译合什诵经,面上神情庄严沉静,眼眸中却有晶亮碎光盈盈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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