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墨也不动,端着空碗,睁大眼睛看着我。
"小、小保......你做什么?"
"你放不放他?"
"小保,你是说,你要杀、杀了我?"他很有些疑惑。
确实。我怎么可能杀他。我知道,他也知道。这样威胁太荒谬,简直是笑话。
我放开他,反手把短刀搁在自己脖子上,又问:"你放不放他?"
宇墨笑了一下,笑容有些苦涩,轻声道:"把刀放下,听我跟你说。"
"我不听。你觉得我不敢下手,是不是?"
"小保,你拿自己的命威胁我,也不过是因为你确定我爱你。利用我对你的感情达到你逃避我的目的,你觉得公平么?"宇墨微微笑。
"我不管。要么你放了他,要么我和他一起死。就这样,你来选。"
宇墨有些疲惫地摇摇头,把碗放在桌子上,缓缓道:"你把刀放下罢,我放他们就是,本来就是想跟你说这个的。"
我怔了一下,不过也没有太吃惊。
我虽然怕得要命,可心底里其实一直都挺相信,依照宇墨的性子,原本就不大可能会真的杀了那两个人,放人是必然的,早一点晚一点的区别。
不过我还是不放心,又问:"解药呢?那个,七日断肠散的解药?"
"昨天晚上就给他服下了。"
"真的?"
"真的。"
"不骗我?"
"从小到大,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我想了一想,好像是没有,便没再吭声。
"好了,你不用再闹了。刀可以还给我了罢?"宇墨微微笑。
我于是也忍不住笑了,点点头,把刀还给他,长舒了一口气。
"下次别这样了!玩这么大,吓死我了知道不知道?"
"再也不会了,我发誓。我现在晓得了,只有你真的觉得幸福,我才会开心。勉强你的事......绝不会再做了。即使是永远不能和你在一起,也不会再勉强你。做爱人,做朋友,做兄弟,你说怎样就怎样。我......我真的明白了。"宇墨深深看着我,平静笑容里,是已然看透的沧桑。
"还有粥没?还是饿。"我有点想哭,赶紧去说别的。
宇墨点点头,依然在笑,只是眼眶里有盈盈水光。
"小保,以后再有这种情况,千万不要犯傻,只身一人,还回来犯险。万一以后有江湖上的人找麻烦,一定不要一个人莽撞,来京城找我,晓得么。以后若是他欺负你,也来找我。我走了以后,你要自己照顾好自己,身体不好,就多注意休息,别太调皮。瞧你这两天,饭都不好好吃,天大的事儿都可以解决的,怎么能不吃东西呢?可别再这样了。身体最要紧了,要吃好睡好,天冷天热留神增减衣裳。平日里别太忍让,我知道你......你喜欢他,可是也别太委屈着自己,如果他对你不好......"宇墨一边喂我喝粥,一边唠唠叨叨。
"停。宇墨,我怎么觉得你跟交代遗言似的?"我越听越不对头,就笑着打断他。
"什么遗言?我怎么能死呢?我要死了,他若是欺负你,你找谁去?"他一脸正义凛然。
"呸呸,什么话?死不死的?"我拧了一下他的胳膊。
"哎哟!我疼。"他装模作样。
"你装。"我不为所动。
"好了,估计他快过来了,那我就走了。不大想和他碰面,有些尴尬。下次再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小保,你保重。"宇墨把最后一勺粥送进我嘴里,放下碗,起身道。
"你去哪里?"和我异口同声的,是桓熙的声音。
我惊喜抬头,看见他靠在门口。
我一下子跳下床来,扑到他身上。左看右看,果然没伤。
"对不起。"桓熙摸着我的头发,淡淡道。
"啊?哦,他没有对我怎样,真没有。"一定要先解释这件事。
"我不管有没有。有没有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让你受委屈了。"
"我的老天爷!宇墨他这些天......是不是把你泡醋缸里了?怎的如此之酸?"
"保卿,我让你受委屈了。"
"打住!醋溜黄桓熙。让我瞧瞧,你是不是真的?真的我家相公?"我一边笑,一边使劲捏着他的脸。
"你怎么......你一点都没......你怎么一点都不介意?"桓熙微微皱了眉毛。
我笑。这有什么好介意的?宇墨他又不是外人,而且他也没做什么大不了的错事,只是由着性子胡闹的孩子气,还能当真么。
"桓熙,他真的没对我怎样,有什么好介意,只要你没事就好啦。"
桓熙脸却冷了下来,眉头一皱,略略点点头。
他转头看了一眼宇墨,眼神陡然恨意四起,把我推开到一边,抖腕擎起了剑。
"桓......桓熙,你做什么?"我被他的样子吓住了。
"做该做的事。"
"胡说,你......你要干什么?"
"他必须得死。"
第四十二章
桓熙一步一步向宇墨走过去,面无表情,眼神如冰,剑气凝霜,屋子里一瞬间变得阴沉沉,冷飕飕,那么看着他,我都觉得浑身哆嗦。
瞧着桓熙现在的样子,我才知道平日里的他到底收敛了几分。
或许是桓熙对我太好,好到让我完全忘了,这个人是堂堂碧华山庄的庄主,到底是血雨腥风的江湖中数得上的人物,更忘了神冥教全教上下都死在他的手底下。那只总是给我夹菜的右手,稍稍挥一下剑,就能取了无数人的性命。
我当真是怕了,赶紧紧几步追上去,死死按住桓熙的手,结巴着劝。
"说什么也没用。他必须要死。"
"桓熙,我求你还不行么?他小他不懂事,只是孩子气,你放过他罢,最后一次!"
桓熙再次把我重重推开,冷冷道:"最后一次我已经放过他了。让开。"
宇墨紧前一步扶住我,微微蹙起眉头,张口似乎想说什么,但又迟疑了一下,过了许久,才轻声道:"我不跟你打。"
桓熙眯起眼睛,阴阴沉沉道:"你觉得你说了算么?"
"你要杀我么?"宇墨淡淡问道。
"除非你先杀了我。"
宇墨摇摇头道:"我不会杀你,要杀早就杀了。只是你若要杀了我,他怎么办?"
桓熙冷笑一声,缓缓道:"这是什么话?他因为你受的苦还少么?"
宇墨寻思了一下,轻声道:"是我对不住他,这次......算我也对不住你,能不能不打?"
他居然跟桓熙说"算我对不住你"!我吃惊得就像看见了老鼠吃猫。董宇墨从小就傲气得跟匹小狼似的,长大了更是架子端得十足,说实在的,除了一两次迫不得已跟我道歉以外,我还真没见过他对谁服过软。难怪说话的时候看上去那么不自在,着实算是已经做出很大的让步了。
然而桓熙还是摇摇头,剑凝冷月。
宇墨又看看我,点头道:"那出去打。"
我不敢再去劝桓熙,就只好转而握住宇墨的胳膊,一直摇头。
"他一定要打,我有什么法子?"宇墨笑道。
"你不要和他交手,你......"
"你放心,我功夫不如他,杀不了他的。既然他是你心上人,那我保证,宁可我死,也绝不会伤到他,这样总可以了罢?"宇墨脸上笑着,眼睛却静静无神,一时间连空气都变得特别悲伤,我心头使劲一疼。
"不是,我是担心你,我......"
"拉拉扯扯,有完没完?"
桓熙的声音像冰一样凉,我却像被开水浇了似的,赶紧放开抓着宇墨的手。
宇墨皱紧眉头,看了看桓熙,又看看我,柔声道:"小保,你说我到底能不能放心把你交给这个人?"
我愣。宇墨又冲我笑了一笑,摇摇头,径自出门。桓熙跟在他身后,也迈步出去。
我回过神来,赶紧追出去,两个人已经在院子里交起手来。
我不知道宇墨什么时候功夫长进到这个地步,难怪他会觉得有十成把握赢我,他的动作,不是狠也不是精巧,是快,像鬼魅一样的快,快到几乎看不到他移动的步子。
两个人电光火石一般过了二三十招,还未看出谁占上风。但每一招都很凶险,桓熙攻势凌厉迅猛,宇墨只是挡守躲避,所以怎么看都危机四起。
眼见着院子里险象环生,我心急如焚,什么也顾不得,跑过去。
"停手!不要再打了!别打了!你们再打,我,我就......"
两个人都不理我,刀光剑影,铿锵金声。
桓熙一个回身,剑柄击中宇墨的腕子,宇墨手里的短刀脱手向我飞过来,我还没反应过来,宇墨已经飞快奔上几步,当在我身前把短刀接在手里,我完全没看到他是怎么就在一瞬间跑到我跟前的。
我也没看清楚桓熙的剑是怎么就在那一瞬间穿进了他的腹部。
我只知道,宇墨在我面前僵了一下,倒下了。
然后一群人涌进碧华阁的大门,桓熙从宇墨身体里抽出剑,和他们乱打作一团。
我已经没有心情去关心那些,我扑通跪下,呆呆低头看着宇墨。
鲜红的血从他腹部汩汩涌出来,我赶紧用手去按住,喊着他的名字,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小保......"j
"没事的,你没事的,不会有事的。不可能。你没事的,宇墨,不要吓我。"
"小保,你......你不要哭。"宇墨重重喘息着。
"宇墨,你没事的,跟我说你没事......你疼么?你撑着点。大夫呢?!山庄里的大夫呢?!"
宇墨啧了一声,紧皱着眉恨恨道:"我叫你......不要哭!你一哭,我......我心就疼!"
我不再吭声,使劲咬着唇,可是眼泪还是一个劲的掉。
"别哭了!你是不是......嫌,嫌我死得不够......不够快?!"
宇墨咳了两声,血顺着他的嘴角涌出来。
我不敢呼吸,努力摒住眼泪,赶紧道:"我不哭了,我不哭了。你不要......不要死,宇墨......"
宇墨脸色苍白,大口呼吸,不再说话。
我怕得不行,一阵一阵打着哆嗦,只晓得抱着他的头,胸口被塞住一样,全然喘不过气来。
"宇墨,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宇墨......"
"小保......"
"我在,我在。我在这里。"
宇墨慢慢挪着手,去抓我的手,我才发现他刚才替我拦刀的时候,握住的竟然是刀刃,此时他手心里尽是鲜血。我手心里,他手心里,全是他的血。
宇墨面色惨白,眼泪滑过脸颊,却还在勉强笑着,气若游丝,断断续续道:"他以后,如果欺负你,你怎......么......办?可怜的......我的......小保......"
我哭得一塌糊涂,眼前全是模糊,连他的样子都快看不清楚了。
"你不要说话了,宇墨。不要说话了,会好的,没事的,没事的,"我慌乱不堪,朝四面大声哭喊:"大夫呢!大夫!随便谁!救救他......救救他......"
"小保,小保,你以后,一个人,也要......好好......活着......答应我......答应......我......"
"我在,我在,我答应,我答应,什么都答应,你不要说话了,我求你......"
"小保......对不起啊,我又......又把你......一个人......丢......丢下了......"
宇墨的声音越来越小,只剩下嘴唇在微微张合,最后终于不动了。
闭上眼睛的瞬间,一滴泪顺着他的眼角滑落。而他的手,他的手终于放开了我的。
他放手了。他放手了。我使劲握着他的手,大声喊他的名字,他却也不再回应我。
第四十三章
惨叫连声,刀光剑影。然后一切安静下来,只剩一地尸身。
我像浸在冰水里一般,浑身上下,从里到外,疼得钻心刺骨。
但我只呆呆静坐,抱着怀里没有丝毫生气的人,眼泪流到再也流不出,我有些恍惚。
宇墨他死了?不可能的,他一定是骗我的,又捉弄我。
宇墨,你这是做什么?你做什么要这么吓我?你这次又想要什么?你说出来,我都给。不要这样子吓我。你答应过我的,你发过誓,再也不这样了。你想要什么?你说,你直说。
要我的身子,我给。要我的心,我也给。我给,我都给。
我这次真的不再使心眼,这次真的不再骗你了。
还是......要我跟你走么?那我就跟你一起走,去哪儿都好,离开这里,就咱们两个。
住个清净的小院子。养一群小鸡小鸭。种我喜欢的......红梅花。
我陪你说话。你想说什么都行,一天,两天,不停的跟你说话。陪你看书,陪你钓鱼,陪你练剑。你想做什么都行,我都陪着你。
我以后只守着你,谁的事也不管了,只想着你。宇墨,你起来,你说去哪儿,咱们现在就走,马上就走。只要你快起来。
真的,你要我怎样都行。只求你不要这样。你再睁开眼睛看看我。
再看看我。宇墨。你看看我。我是小保。你的小保。你别吓我。你跟我说话啊,宇墨。
我在心里死命呼喊他的名字,可他还是没有反应。
真的?我的宇墨,他,死了?是么?什么死?什么?怎么了?
我去摸地上的短刀,手在不停地抖,全是粘腻的血,滑得连刀也捡不起来。
我在衣裳上胡乱抹着两把,握着刀柄,双手控住,颤颤地站起来,慢慢向他走过去。
偌大一个院子,零落躺着十几具尸体。就一个人,笔直地站在院子中间。
衣摆浸透了血,甚至滴落下来,却还在风里猎猎的飘,他拎剑,静静站着。
我一摇一晃地走到他身边,举刀。
他冷冷看着我,面无表情。
"你要杀我?"
"你为什么要杀了他?"
他眼里闪过一丝恨意。
"为什么不能?你还觉得他对你很好么?你身子弄成这个样子,是因为谁?!他就没做过一件对你好的事情,你为什么还总是想着他?"
"我和他的事,不用跟你解释,也不用你管。"
他冷冷笑道:"那他要杀我,你说怎么办。"
我一怔,松手。金刀滑落。我木然开口。
"是么?他要杀你?那怎么办?要不要我替你杀了他?你自己已经动手了,不是么。"
他看着我,慢慢变了脸色,眯起眼睛,露出更加冷酷嘲讽的笑容。
"他就该死,有什么理由让他活着?"
"你别说了,我恨你。"
"你恨我?"桓熙眉梢挑起来,冷冷笑着,"你就不恨他?他差点害死你!你倒是一点都不介意,你倒是,一点也不恨他?"
"我不恨他。这不关你的事。"
桓熙还是冷笑,点点头。
"那他逼你和他上床,也没关系么?"
"不关你事。"
"还是说,你根本自己也挺愿意?"
我一句话也不想多说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呆呆看着他。
没法形容到底有多痛,也没法形容,到底有多冷,只知道,在抖,全身都在抖。
心脏跳得快到找不到节奏,快到我都不知道是不是还在跳着。
我看着桓熙一张冷酷的脸,一股腥甜涌上喉咙,我拼命咽下去。再涌上来,再咽下去。
胃疼到站都站不直。胸口一阵痉挛,我大口急促喘着气,终于还是几口咳嗽,咳在手心里,湿润,粘稠,殷红,滚烫。
又咳,我使劲捂住,却还是从指缝涌出来。站不住了,终于跌坐在地上。
他握住我的胳膊。我扫了一眼,一只多么细长漂亮的手,可惜染满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