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勇者————银次郎

作者:银次郎  录入:01-20

「那就去吧。」
「我可以吗?」
「笨蛋,有我在,连白痴都可以成为勇者。」
安布达再次扬起了嘴角,自信的笑容几乎让小王子感到目眩。


风,迎面而来。
吹得草原阵阵、吹得山头朗朗、吹得他的心雀跃无比。
就这样一直走下去。
远离国家、远离城堡、远离王子这个身份。
也许,真的只是也许,他可以学会不再需要杰克,学会不再冀望成为某个人的需要。


就这样一直走下去。
手牵著手。
天空依旧辽阔,而遥远。

【你的名字】

他们出发了。
朝著西方一重又一重的山林前进。
路程并不艰辛,可以说是有些愉悦。
安布达无疑是个博学多闻的魔法师,对於小王子的疑问,他毫不保留地给予最详尽的解说。

他们花了一点时间才来到第一个小镇,这是座用碎石铺成的城市,人口看起来并不多,多是年青粗犷的男子。
「粹银镇......」镇口那个用银字镶成的三个大字,在小王子的脑海里绕阿绕的,他不记得自己国土里有这样一个镇名。
「小鬼,这里产银的小地方,不会出现在你书房里的大地图上。」
「喔。」王子随口应道,目光很迅速地就被其他东西吸引住。
「安,为什麽这里会有这麽多穿著军服的人,却看不到一般的路人阿?」
「谁知道。」
安布达无视於隔著一条街走过的卫兵,那些人穿著整齐的墨蓝色上衣,腰间配带银制的细剑,看上去应该是那个地方领主的近军。
「安真是一点好奇心也没有......」王子撇著嘴,顾不上魔法师,就兴奋地尾随在那队军人之後。
他拍了拍身处队伍最後的卫兵,低问道:「呐,请问你们是为那位领主工作?」
「............」卫兵只回了头瞄了他一眼,正好对上王子闪亮的大眼。
王子每煽动一下睫毛,卫兵就皱一次眉。
最後他不耐道:「小鬼,这里很危险,快回家找妈妈。」
「阿──?」
王子微楞,还来不及有进一步的反应,卫兵就抛下他地向前追赶已经远走的同伴了。
「怎麽又是这样......」他低下头,样子颇微痛苦。
最後他抬高鼻子,对著已经空荡荡的街景大吼道:「我叫林克斯.弗德艾尔,才不叫什麽小鬼啦!」

出外冒险,已经快一个月了吧?
王子离他的勇者之路依旧是这麽地遥远。
他看著一个又一个身边的人,一步又一步地消失在自己的眼前。
谁也没有为他停留,谁也不肯好好地注视自己。
『儿子阿』,父王总是这麽叫唤他,用满是期许的眼神。
『宝贝』,母后喜欢摸著他的头,满脸慈爱。
『我的王子』,杰克会稍微蹲低膝盖,再认真地叫唤著他。
他可以感觉得到,没有半个人将视线停留在他身上。
那些人,总是望著他背後的那个王子的身份,望著他将来应承受的责任。
他一点也不想这样!
他叫林克斯,有个流有古老家族血液的姓氏;他虽然是南方国家的第一继承者,却不叫做"王子",更不是什麽"小鬼"。
为什麽都没有人懂?

银粹镇上的宽阔石路已空无一人,而他开始感到害怕。
回过身,他看见安布达还站在那,站在他身後。
「小鬼,别丢脸丢到这来。」安布达冲著他笑,双手主动放在他的肩膀上。
王子扬起小脸,低问:「安,你知道我是谁吗?」
「小鬼,你怎麽了?」
「我才不叫什麽小鬼!」
「那又怎麽样。小鬼,弗德艾尔这个姓不是可以让你这样随便嚷嚷的,你是希望这附近的盗贼都计算著要如何把你绑到手,好跟你的父亲换取金币吗?」
「安,我也有只属於我的名字......」
王子掩著面,肩膀微微的颤抖。
小鬼、小鬼、还是小鬼......那麽只属於他的名字,又在那里?
安布达静默了数秒,只好轻拍王子的头,「你太情绪化了,身为勇者就必须要时时保持冷静,而你现在这个死样子不过就只能当个小鬼。」
「可是勇者的名字不会老是被人遗忘!」王子感到失望,曾几何时,他竟也会这麽迫期望能获得安布达的承认。
「你错了,」安布达将他环住,提供自己的手臂给小王子依靠,「每个人,不管是谁,见到勇者第一个反应都不是叫他的名字。
人们都只记得他是勇者、记得他要了几条龙的命、甚至在每一首诗歌里吟唱他的封号,却从不会像情人、像朋友一样叫著他的名字。
他们看到的,都只有刻在勇者背上的那些梦想。」
「真的吗?」王子将脸埋在安布达的臂弯里,让声音呜呜地传出来。
「是真的。」
「勇者......原来跟当个王子一样寂寞?」
「你觉得寂寞了?小鬼。」
王子把脸埋得更紧些,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笨蛋,我不是还陪著你吗?」
「谁知道你会不会突然就不见?」
安布达扬扬眉,他没办法否认自己曾数度起过这个念头。
王子又说了:「我都起誓了,我会用我的生命来保护你,你呢?」
「你要我也对你宣誓效忠?小鬼,我是个魔法师,不是骑士。魔法师忠诚的对象只有知识,不会是你这个笨蛋王子。」
「我一定会成为勇者的!」
「喔,当然,只要我帮你的话。」
「安──!」王子突然大口咬住安布达的指结,疼得安布达猛然抽开手臂,退了两步。
「小鬼,你干什麽!」
「安布达听著。」王子毕竟是南方国家的第一继承人,即使年轻幼稚,仍保有他的些许威严。
他严肃地瞪著安布达,海蓝色的眼睛有著看不清的认真。
安布达轻皱了眉头,「勇者还没当成就懂得摆王子架子了?」
「不,我一定会成为勇者。」为了你我一定做到。
王子没把最後一句话说出口,他换了个更趋近於垦求的语气道:「安,将来我成了勇者,答应我,像情人、像朋友一样,叫著他的名字。」
「............小鬼,你要求太多了。」
「安,你得答应我!」
「好吧。」安布达吐了一口气,「算我欠你的,等你成为真正的勇者,我就叫你的名字──可是现在,你还只能是个小鬼。」
「起誓。」
安布达突然发现他没办法违抗这个青涩的小王子的命令,难道这就是数千年来皇室血脉的魅力?
他只好无奈地举起一只手掌,用仅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道:「起誓......诸神在上,管他是不是还在上面,我安布达.费拉拉伯尔今天出门没祈祷,才走了这麽大的楣运,答应林克斯.弗德艾尔这个白痴的王子,要是将来他当真不幸成为传说中的勇者,我就得像朋友、像情人就免了吧?叫著他的名字。这样可以了吧?」
「嘿,安,」王子兴高采烈地拉著安布达刚刚被咬的手:「原来你记得我叫什麽阿!」
「废话,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脑袋里装泥浆吗?」
安布达撇开脸,却甩不掉王子的手。
「安,你真好。」
「走开,别黏著我!」
「可是你刚刚还紧紧抱过我呢,现在手借我拉一下又不会怎样。」
「你不是王子吗?你的礼仪器度跑那去了?」
「我现在的目标是要当勇者嘛。」
「勇者不会这样黏在一个大男人身上!」
「没关系啦,反正等我成为勇者,安就会成为我的朋友、我的情人了呢。」
「我没有说要当你的情人!」

街上依旧空无一人,横跨在两人眼前的路,也许不如想像中无趣呢。

【左边、右边?不如向前】
他一直以为,安布达不是这样一个谈笑生风的人。
「老哥,你怎麽脸色看起来这麽差阿?」
他也从来没有想过,安布达的酒量居然这麽好。
「年青人,你是外面来的吧?」
「是,从东边那的村庄来的。」
被唤做老哥的,是个手臂有王子大腿粗的男人,他正替安布达添满啤酒。
安布达坐在那个男人身旁的椅子上,笑得跟王子脑海中的魔法师完全不一样。
那是种爽朗、粗犷却又带有保留的笑容。
男人往胃里送进半杯的啤酒,咕噜两声後道:「年轻人,劝你赶快离开吧,咱们这......你还是快离开吧......」
男人是常年在矿窑里工作的壮汉,天底下几乎没有什麽事能让他的肩膀晃动几下,可他现在却在安布达面前微微发抖。
是什麽东西,让整个粹银镇的居民都如此恐惧?
「老哥,究竟是发现了什麽事?我方才看到路上有好几队卫兵在奔走。」
「是阿,领主特别把他所有的部下都派来了,他真是个好领主阿,可是......可是......没用的......那个怪物太可怕了......」
「怪物?」安布达眯起双眼,抓住男人几乎咽进喉咙里的*。
「怪物,真的是怪物阿......」男人紧闭双眼,默念两句女神的名字後,又给自己添了一杯新酒。
「老哥可麻烦你说得详细一点?」
「你快走吧,问这麽多没用的,快走吧!」
男人作势要挥手赶人,却对上安布达深沉而黑暗的眼睛。
「告诉我,对你而言百利无害。」
「............」安布达的声音有股魔力,平稳而低沉地钻进了男人的心脏,将他整个灵魂死死绑住。
男人无法抗拒,他怎麽抗拒这麽一个黑发黑眼黑袍的魔法师呢?

男人的故事说得并不怎麽样,很短,而且很枯燥。
他告诉安布达,粹银镇北方有个矿脉,一直都是镇上居民的主要收入。
粹银镇的人们并不贫困,他们有著花不完的银矿以及一名好心的领主,只要肯用点心在阴暗冗长的地下矿道里卖力,就能够轻松赚上三个月的悠閒。
但这样的生活却在上月底被破坏殆尽,有越来越多人意外葬生在矿道深处。
本来嘛,采矿不冒点风险那叫矿工呢?虽然死了几个人在地底,大家哀悼几天有就没事了。
但失踪的却人越来越、越来越频繁,让人不得不对矿坑的安全性产生怀疑。
直到有一个断腿的少年千方百计地从地底逃出来,人们才真正惊觉到事情的严重性。
「龙......是吃人的龙!」少年用最凄厉的叫声陈述他所看到的事实。
然後,便这麽死在未婚妻的怀里。

粹银镇的民众又赔上数十条性名才确定了少年的话。
死里逃生的人说他们在坑底看见一只好大好大的眼睛,是暗红色的怖满了血丝。
它还有张血盆大口,里头长满了长年男子手臂大小的尖牙,牙上则卡著前人的尸块。
它是何奇的庞大与邪恶,一开口便能吞噬数条生命。

如果是龙,那麽就算是国王的骑士团,也没有太多的胜算。
即使领主已派了他最好的军队来,也不能稍稍安抚一丝粹银镇人民的心。
龙总有一天会从地底下爬出来的。
龙会吃光整个镇的镇民,会用他健壮的翅膀遨翔天际,发出足已撼动世界的叫声。
男人只能瑟缩地躲在墙角,女人只能抱著孩子逃离危险,他们只是最渺小的人类,没有半分能与龙相抗的胜算。

除了勇者,龙的胸口不会被任何人突破。

「你错了。」安布达告诉藉酒消愁的男人,「不是只有勇者能杀龙,是人们总想藉著屠龙成为勇者。」
男人扬起黯沉的眼镜望向安布达,他只是个活了大半辈子的矿工,不能理解魔法师话里了含意。
「别担心,他会替你们解决困扰。」安布达指指坐在自己身後不远处的小王子,那时男人才第一次发现有这麽一个男孩存在。
「他?」王子看起来是这麽地瘦弱,虽然肌肉因练武而不显疲软,却白晰得像是没照过几天太阳。
「是,你可以相信他。」
「可是......」
王子眨眨眼,朝著男人腼腆一笑。
他是南方国家的第一王子,他浑身散发著逼人的贵气。
见识贫乏的矿工误以为这就是勇者的才会俱备的气质。
「是勇者大人、是勇者大人吗?」男人慌张地跪下了,拿著酒杯的手颤抖不已。
「你要这麽认为也不是不行,」安布达暗道,又高声命令男人:「将发现龙的矿脉地图画给我,他会负责解救你们。」
「是、是,我这就去!」男子连滚带爬地出了酒店,还不忘沿路大喊几句。
「诸神在上,我们有救啦,勇者大人来救我们了阿!」

他的声音又响又脆,传遍了整个粹银镇。

王子就在众人期许的情况下,踏入腐闷阴幽的矿道。
安布达站在他身後,他仍穿著全黑的袍子,彷若能隐身於黑暗之中。
「安,真的可以吗?」在点燃第三根蜡烛之後,王子略显不安地问著身後的魔法师。
「小鬼,勇者不会对此感到不安的。」
王子噘嘴,「勇者从来都不会觉得害怕吗?」
「不,」安布达点了下头,「勇者一直都活在恐惧之中。」
「阿?」
「恐惧众人的视线、未知的敌人、朋友的背叛、失去一切光环的落魄......勇者放弃了这麽多东西,却只换来一个什麽都不是的虚名。」
「才不是虚名呢,是信任!」王子说。
他的蜡烛在手中晃动两下,闪烁不停的光影蒙混了视线。
「小鬼,没想到你也说得出人话。」
「当然!」王子鼓起两颊,没去看安布达嘲弄般的眼神。
过了极为冗长的沉默後,王子才又回过头,问道:「安,为什麽不用魔法照明?」
「我不会。」安布达告诉他,语气里完全没有半点心虚。
「喔,难怪你要我带这麽多蜡烛......咦,等等,你不是魔法师吗?」
「谁规定魔法师一定要会照明魔法?」
「可是......」照明魔法是基础中的基础,只要学过魔法的人,没有人不会这个才对阿?
「小鬼,世界上不是只有你那一套规矩。」
「那你会什麽?」王子不要命地又问。
安布达浅浅一笑,低声道:「杀人的方法。」
「咦?」
「或者说,屠龙的方法。」
「安,你......」你是谁?
王子没有问出口,他让疑惑卡在喉咙中。
安布达看起来一点也不高兴,原本就漆黑的瞳孔现在连点火光都照映不出来。
他原本就是属於黑夜的男人吧?王子心想,并暗暗地在心里叹口气。
「小鬼,握紧你的剑,看好前面。」
经年累月开辟出来的地下长廊,寂静得连碎石落地声都没有,只剩他俩的脚步,啪答啪答地不断前进。
绕过越来越多的大小隧道,点燃了一根又一根的蜡烛,他们终於走到地图的尽头,眼前是二条连粹银镇的老矿工也不知道的洞穴。
「左边,还是又边?」王子站在两个洞口中间,却紧盯著前方的石壁。
他开始害怕面对安布达的眼神胜过於食人恶龙的牙齿。
安布达是什谁、又做过什麽呢?安布达的过去王子完全无知。
安布达就是这样一个突然出现在王子生命里的烟火,照亮了他混乱的梦想,给了他明确的希望。
等他惊觉时,他才发现自己居然已经这麽习惯安布达的存在。

安布达不是杰克,王子应该早就知道这一点的才对?
即使如此,他依旧没办法抗拒自己去依赖这样一个陌生的男人。
安布达说,「你不可能成为勇者。」
那麽即使费尽全身力气,他也要成为真正的勇者。
他要安布达毫无保留地对他笑,像情人般呼唤他的名字。
他渴望安布达的认同。
如果所有人都会一个又一个消失在自己眼前,那麽,他只要安布达留在身边。
宽阔的背留给满嘴恶毒的魔法师,前方的荆棘在螫人他也可以用剑铲平。
他可以保护安布达。
因为他已经发过誓,要将生命与勇气全部奉献给那个人。

安布达不是杰克,王子现在非常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左边,还是右边?」他又问了一次身後的魔法师。
安布达将手摆在腰背,来回地转了一圈又一圈,没有回答王子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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