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点，夜色飘香————夜色飘香

王东阳又嘱咐了两句，要她注意身体多穿点儿衣服，就挂了。
回到床边，吴礼已经打上胡噜了，王东阳看着他睡得有些泛红的脸颊，淡淡的表情，舒展的眉头，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如果因为自己的无能，让爱人重蹈覆辙，重新经历那么一次痛苦的过程，他会恨自己一辈子。不小心看出了神，王东阳悻悻地挠挠头，按熄了灯。
......
吴礼没有问起电话的事，王东阳也打算装傻到底。
看着日历越来越薄，新年越来越近，可他还是没决定这个年怎么过，不是不想考虑，是没时间考虑，王东阳忙着各科的结课考试，下学期开始正式实习，所以这是实打实在学校上课的最后一段时间。而吴礼除了要负责犯罪心理学考试的相关事宜之外，还要协助教学办安排明年实习的地点以及人员配置，天天忙得脚打后脑勺，恨不得连厕所都没时间去。
好不容易等一切都忙完的时候，寒假已经悄无声息地开始了。
王东阳心里明白，吴礼那么聪明一人，到现在还没问寒假的安排，一准是猜到自己有什么难言之隐，王东阳打心眼里感动吴教官的善解人意。
正发愁，救星的电话就到了。
"喂？东阳吗？我杨华。"
虽然久别，但还是那脆生生的准童音儿还是那么敞亮。
"杨队啊，好久没联系了，最近挺好的？"
"就那么回事儿吧，死不了。吴礼呢？"
"他洗澡去了，怎么？找他有事？"
"没什么大事，其实就想问问你俩年下有什么安排没有，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小子这次没胆子回去了吧？"
"嘿嘿......"杨大队长果然明察秋毫，王东阳只能傻笑着应和。
"我就知道，那什么，你俩要无家可归的话，来我家过年吧，我刚结了个大案子，贩毒团伙，好家伙！那帮亡命徒人手一把枪，可把哥几个害苦了，不过索性都是轻伤，命保住了，结果厅里面大笔一挥，全放假回家撒花儿去了。我这不也落了个清闲，怎么着来不来？"
"这个......"王东阳似还有苦衷。
"你甭担心碰上不想见的人，他回老家了。"杨华轻描淡写一扫阴霾。
杨队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么！？
王东阳忍不住擦了擦脑袋上的汗，"那成，等小礼回来我跟他说......诶！回来了，你等下我叫他。"
王东阳把话筒递给刚进门的吴教官，"给，杨华打来的。"
"华子哥？！"吴礼顿时一脸兴奋，劈手夺过话筒，顺便把换洗的衣服塞到王东阳怀里，就自顾自躲到一边唠嗑去了。
"切......"王东阳极其不爽地摸摸鼻子，端着脸盆去了水房。

第28章

实习将至，教官学员校方都忙于调度与安排，而王东阳小同学竟然跟绝大多数劳苦群众唱反调，忙里偷闲地坐在宿舍里发呆。
吴礼理所当然不在，没错，他最近几乎就没怎么回来过！
王东阳看着树尖新冒的那一抹绿芽，眼神有些发直。杨树，北方覆盖绝大多数地区的阔野植物，正生机盎然地萌生着新的生命，看在眼里，一片朝气蓬勃。
再过不久就要掉"毛毛虫"了吧......
王东阳脑袋木然，缓慢地思索着。
实习地点已经确定，自己连同班里的另外9名同学被分配到县派出所，而带队教官理所当然是吴礼。本来校方已经内部决定好要把自己送到市局去，但王东阳偷偷去求了程队长。
程队人很好，为人直来直去，听到王东阳说不想去市局，就以为是小家伙要强，不想沾他老子的光怕人背后戳脊梁骨，就一口答应下来，拍着胸脯说包在我身上！
王东阳捂着嘴偷笑，一副奸计得逞的嘴脸。
估计是程队长给校领导递了话，果然没过多久，学校那边就突然安静下来，再没给王东阳安排过什么课外教育心理辅导，然后一句废话没说乖乖批了他的申请。
虽然自己的难言之隐还是没什么起色，但乐天派的小王同学觉得船到桥头自然直嘛，有吴礼陪在身边，他觉得自己就像超人一样，什么艰难险阻都能克服，这点儿小毛病根本构不成威胁（比起老爸那个大问题来说......）。
所以王同学很开心，拿着派遣表乐得屁颠屁颠地去跟吴礼报喜，可吴教官只是看着他笑了笑，并没表现出太高兴的样子，不过当时的王东阳兴奋得过了头，没注意到。
但吴礼最近的样子太怪了！就连迟钝王同学也终于发觉不对劲了。
王东阳被下午的大太阳晒得两眼发花，抬起手使劲揉了揉。
吴礼的反常不仅表现在冷淡的态度上，也表现在神出鬼没的作息时间上。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王东阳早上一睁眼，看到的就是吴礼整理得一尘不染的床铺，被子叠得整整齐齐，门上的大衣也早已不见踪影。
而几乎每天晚上，吴礼都要过了熄灯时间才回来，而且总是行色匆匆，洗漱完毕钻进被窝就打呼噜，气得王东阳夜里做梦都咔呲咔呲直磨牙。
每天两人的对话不超过3句，王东阳没事就给他发短信，可平均发10条才回一条，而且绝对不超过3个字，或者说每次都是那3个字--我很忙。
我知道你忙......
王东阳有些委屈地看着手机屏幕上连续一串的"我很忙"，无奈地摇摇头。
好久没抱抱他亲亲他了，看着吴教官床上媲美豆腐块的被子，不知怎地就一股无名火顿起，窜过去三下两下拆开钻了进去，滚成了个大虫子，呜呜......有小礼的味道。
王东阳像个老头子一样把脑袋埋在吴教官的枕头里，使劲抽搭鼻子。
正悲从中来不可断绝的时候，电话铃声突地响起来，王东阳扭过头看看电话，又看看枕头，挣扎了半天才不清不愿地爬起来，踱到电话机旁边。
"喂，请问找谁？"王东阳无精打采地接起来，对方稍稍停了一下，便说："我是杨华，吴礼在不在？"
"哦，是杨队长啊。"王东阳拿过小桌子上的电话本翻着玩，上面密密麻麻地都是电话记录，吴礼有这个习惯。"小礼最近忙，忙得都没空回来。"
王东阳有点撒娇地抱怨，杨华听后苦笑了一声："我知道，东阳，你现在能不能出来一下，我就在你学校附近......"杨队长欲言又止，连王东阳都听出他说话的语气和平常有些不同。"我有话跟你说。"
"......成，那一会烤肉斋老地方见吧。"王东阳有些犹豫地答应了。
"恩，我等你。"r
慢慢放下话筒，又慢慢坐回床上，发呆。
他认识的杨队虽然是市里的一队之长，但待人接物总是直爽大气豪不拘小节，可刚刚电话里那种谨慎的态度......真的很奇怪。
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王东阳心里一个劲儿犯嘀咕，可就这么坐着干猜也没用，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王东阳伸手拿过钱包揣进兜里，拎起大衣就直奔烤肉斋。
可能是刚开学，也可能是没到吃饭的点儿，烤肉斋里一反常态，冷清得有点寒酸，诺大的一楼大堂三三两两摆了两桌，服务生趴在桌子上打瞌睡，间或挥着苍蝇拍打打杀杀一阵。
穿过老旧的木质楼梯，转上二楼，这里比一楼空得更厉害，所以王东阳一眼就看到那个坐在窗户边上的瘦小身影，可刚到嘴边的招呼声却被他硬生生被他咽了回去，连步子都没敢继续迈，就那么傻傻地戳在楼梯口上。
杨华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用手遮住有些刺眼的阳光，眯着眼睛往这边看。
"东阳？是东阳吧？来了怎么不过来，我都等你半天了。"
王东阳死死盯着自己的鞋尖，听到杨华叫他也丝毫不动。
废话，你穿着那身儿皮我他妈敢过去吗？！
"哈哈......"杨大队反应过来，突然有点夸张地大笑，"还真跟见了鬼似的啊，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王东阳微微抬起头，把目光移到对面人的脚面上，死死地盯着，恨不得用眼神给他鞋点着了。
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好好的穿什么警服啊，还笑得那么欠扁。
王东阳紧紧咬着下嘴唇，攥着拳头，昔日对杨队长的好感度陡降。
"行了行了，我算见识到了。"乐也乐够了，杨华走回位子拿起罩在椅子背上的皮夹克穿上，把拉链拉到了头儿。
"现在不怕了吧，赶紧过来坐，我一会还得回局里呢。"杨华冲他招招手，王东阳战战兢兢地抬起了一只眼，果然令他惧怕的东西已经被遮起来了，这才臭着脸走过去坐在了杨华对面。
桌子上杨队长早先烤好的肉已经有些凉了，不过王东阳从早上开始就没吃什么东西，所以他一点儿都不介意，吧唧吧唧吃得挺香。
心里还有那么点儿报一剑之仇的快感。
杨华却没动筷子，点了支烟在那闷头喝酒。
吃着吃着王东阳也觉出不对来了，叼着筷子抬起脸："杨队，你又不着急了？"
杨华看着王东阳，一直把他看到浑身不自在才转开视线，叼着烟若有所思地看着窗户外头齐房高的大白杨。
"我听程儿说你实习要去县里？"
"呜。"王东阳低下头继续吃，嘴里塞得满满地答应。
"干嘛不去市局？"
"你知道的。"王东阳喝了一口冷面汤，说出来的话才勉强能够辨认。
"怕你老头子知道了打断你的腿？"杨华又看向王东阳，似乎想在他眼睛里寻找答案。
"这样对我和吴礼都好。"王东阳似轻描淡写般回答。
听罢，杨华深深皱起了眉头，虽然这个表情与他的脸并不搭配，但却有另外一番震慑力。
所以王东阳下意识地停下筷子，看着一脸怪异的杨队长。
"你就想这么躲一辈子？"
"不知道，反、反正，现在还不行，我......"王东阳面对杨华咄咄的追问，心里有些发虚，眼神也开始闪烁。
杨队长靠在椅子背上，又点起了一支烟，享受般深深吸了一口。
"栗子不会跟你去县里的，算起来这两天就应该在办辞职手续了吧，他要跟我回市里，我的一个得力手下出国了，他去接他的班。"
语气平淡的一句话，却像一盆冷水一般把王东阳泼得从头湿到脚，脑袋里轰的一声。
"你、你开玩笑！小礼他......小礼他都答应我了，不可能、不可能......呵呵，别逗了，一点儿不好笑......哈哈......"
王东阳不敢直视杨华的眼睛，连他都听得出来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多么无力。
"你小子太天真了。"杨华看着手足无措的王东阳，缓缓地说："吴礼的心，经不起再折腾了，他需要有人保护而不是保护别人，实话告诉你，现在的你......不够格。"
平静的像是在谈论天气一般的语气，但每个字都像刀子一样直戳得王东阳遍体鳞伤。
"你觉得你想去县里他就一定想去吗？你认为你们两个人有能力养活自己吗？你知道吴礼要为你的任性付出多少吗？你觉得这样孩子气的离家出走就能够脱离你父母的掌控了？你离开父母还活的下去吗？你知道吴礼多么渴望家庭，他是在什么情况下被至亲驱逐的，你知道吗？他要的，你给得起吗？"
一连串的质问，就像一枚枚导弹一般，把王东阳炸得体无完肤，完全失去了抵抗能力。
只能呆呆地坐着，看着对面那个好似黑面判官一样的人，在一条一条罗列着自己的罪行。
他要的，我给得起吗......
"如果你要去县里，那么请便。但请不要毁了吴礼，他是我最重要的弟弟。"
杨华倏地站起身，从钱包里抽出几张钞票甩在桌子上。
"吴礼已经答应了，明天我会来接他，如果你真的珍惜他的话......好自为之吧。"
扔下最后一句不冷不热的话，杨队长随即扬长而去，只留下王东阳一脸不知所措地坐在原地，面前的铁架子上，肉片已经烤成了黑炭。
......
不知是怎么结的账，不知道是怎么回的宿舍，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又躺到了吴礼的床上。
王东阳的脑袋里似乎装载了太多东西，已经超负荷了，可偏偏什么都理不顺弄不清，找不到答案。
杨华的每一句话都如复读机一样在他脑子里翻来覆去的重放，倒带，再重放。
你觉得你想去县里他就一定想去吗？
他从没说过想去，他只是说我去的话，他就和我一起......
你认为你们两个人有能力养活自己吗？
吴礼那有些寒酸的存折还收在抽屉里......
你知道吴礼要为你的任性付出多少吗？
确实很任性......但他却始终由着我这样任性下去......
你觉得这样孩子气的离家出走就能够脱离你父母的掌控了？
开玩笑......
你离开父母还活的下去吗？
自己的卡，存折，吃穿用度，全部都是爹妈给的......
你知道吴礼多么渴望家庭，他是在什么情况下被至亲驱逐的，你知道吗？
现在的自己，知道，但无法想像......
他要的，你给得起吗？
给的起吗......
半梦半醒，辗转反侧，吴礼还是没有回来，一夜没有回来。

第29章

晨光初现，睡得迷迷糊糊的王东阳被一阵杂乱的翻动声吵醒了，睁开有些干涩的眼睛，依稀看到写字台边似乎有人在忙着什么。
"小礼？"他挣扎着坐起来，桌子边上的人听到他的叫声，动作迟疑了一下，但并没有停下来。
"多睡会吧，天还没亮呢。"吴礼没有回头，也没有看王东阳一眼，只是自顾自在整理一个大号的旅行箱。
王东阳的困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要去哪？"
虽然心里清楚这只是自欺欺人的明知故问，但王东阳还是问出了口，他真的希望听到不一样的答案。
"华子......杨队长都跟你说了吧......"吴礼的东西不多，大大的行李箱才装了一多半，就已经基本没什么可拿的了。
王东阳咬着牙，他真的很想大声质问他：为什么要去市局？不是说好了和我在一起的吗？为什么要破坏约定！？你真的就这么一走了之了？不......不要我了吗？！
不许去市局！跟我在一起！不许你离开我！......
可他看着吴礼细瘦的背影，警服肩章把肩膀勾勒得稍显宽阔，却使得腰身更加不赢一握，心里明白这副肩膀到底负担了多少东西，所以那些狠毒的指控，他打死也说不出口。
也许现在的自己，离开他对他比较好......
只要小礼开心......只要小礼愿意......我......
王东阳深深低着头，吴教官的被褥裹在自己身上，枕头沉睡在自己手边，那上面还有着昨晚留下的点点泪痕。
屋子里安静得仿佛空气流动的声音都显得那么刺耳，深灰色的硬皮旅行包静静地立在吴礼身边，已经有些褪色发旧，显然是用了很多年，很普通，甚至有些土气，但里面装载了太多吴礼的痕迹，对王东阳来说，弥足珍贵。
但更加珍贵的人此刻却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似乎已经没有什么话想跟自己说的样子。两人就这么一坐一站彼此对视，想从他眼睛中看到什么，却被他刻意地隐藏了。
"小礼，以后......还会见面吗？"王东阳的声音已经如死灰一般。
"应该......也许吧。"吴礼忽然转头看向窗外。
逆袭的沉默并没有持续多久，一声刺耳的喇叭嘶鸣打破了最后的宁静，吴礼揉揉王东阳蓬乱的头发，勉强扯出一个微笑。
王东阳看得痴了......
还是那个笑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微笑，隐藏了太多心酸却依然能够温暖别人的笑容，残酷的拉扯着王东阳的心。
别走别走别走别走别走别走别走别走别走别走别走别走......
求求你......
王东阳回过神来时，门已经从外面被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