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沈吟道:"这毒性虽是每夜发作,但若佐以一些克毒之物压制毒性,倒也暂时无甚大碍,就好像今日晋王爷的血,想来这血中便是有克毒成分的......"
萧晏看了燕沈昊一眼,道:"那除了这个呢?可还有其他可暂压毒性之物?"
太医犹豫道:"这......王爷请容下官回去斟酌一下,或许可找出暂压王妃毒性的方法......"
萧晏沈默,良久方摆了摆手:"你下去罢。"
太医忙躬身退下。
转过眼来,见齐槿面色安静,并无异色,萧晏眼中不由现出一丝担心,道:"你不用担心,一定会有办法的......"
齐槿怔怔抬起眼来,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眸去,却只是低低"嗯"了一声。
萧晏心下一叹,目光触及一旁面色难看的燕沈昊时却是变得复杂起来,然而却是什麽都没说,只低低叮嘱了一旁的拾月道:"好好照顾公子。"再回头看了齐槿一眼,竟自离去了。
拾月为燕沈昊包好伤口,擦净血迹,望望屋中二人,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禁有些局促,最终仍是看向齐槿,轻声道:"公子......"
齐槿似是从恍惚中回过神来,一怔之下,朝他微微笑了一笑,道:"谢谢你,拾月,你先下去罢。"
拾月轻声应是,然後退下。
这边齐槿却是起了身来,他的伤本已大好,此刻毒性暂时压住,倒也无甚大碍,几已如常人一般。却见他直直朝燕沈昊走过来,目光落在燕沈昊缠了纱布的手腕上,又自看进燕沈昊的眼睛,轻轻道:"谢谢。"
燕沈昊皱起眉头看著他,声音低沈:"我不会对你说这两个字。"
齐槿一怔。却听燕沈昊继续道:"你这毒本是该在我身上的。"
齐槿垂眸沈默。燕沈昊却忽然问道:"若是这毒解不开呢?"
齐槿一愣,然後静静道:"那便也听天由命。"
"听天由命?"燕沈昊忽然一把抓住他的手,"这是你自己的命,不是天的!难道你就不会自己争取一下吗?"
"争取?"齐槿愣愣地望著眼前忽然发怒的男人,低声喃喃著,忽然却是微微笑起,"这个世上,并不是争取便会有结果的。"
燕沈昊的目光紧紧攫住他:"可是你不试试看又怎麽知道不会有结果?"
齐槿周身一震,愣愣望向燕沈昊,半晌,却是淡淡道:"就如王爷所说,这是我自己的命,所以,这与王爷无关。"
燕沈昊的怒气终於再也关不住,表情勃然的同时,手上已是一把将齐槿拉过来,待齐槿不防跌进他怀中的时候一个翻身将他压在身下,然後将唇凶狠地朝那淡色的唇压上去。
吮吸,啃咬,所有的怒气皆化在肆虐的唇舌中,直直盯著身下的人,看他眼中由惊讶到恐惧到痛楚再到怒意,紧紧压住他挣扎的身体,虽是觉到腹上腕上都是隐隐作痛,但却始终压不下心上那抹被怒气掩盖的恐慌。
直到身下人不再挣扎,眼睛颓然闭上,燕沈昊这才将他放开,轻轻拭去他唇角的血迹,淡淡道:"你今晚就睡这里,哪儿也不准去。"
翻过身来在他身旁躺下,抓住身边人的手,闭上眼睛,良久,低声道:"你不用担心,我一定会想办法为你解毒。"
次日醒来的时候,手中却已空空荡荡,忙侧头一看,身边早已无人,燕沈昊一惊,猛地自床上坐起,却不小心牵动腹上伤口,当下不由一声闷哼,低头看去,却见腹上和腕上皆是新的绷带,显是有人已为他重新包扎。
正自一怔,却听开门声响起,燕沈昊忙抬眼看去,却见来人一个高大俊朗,一个面容俊美,正是西凉国的皇帝陛下和皇後千岁。
燕沈昊皱眉道:"西凉国一天都没有事的吗?竟让皇上和皇後一大早就跑到这里来?"
萧烈登时一脸大受打击的表情,大声叫道:"昊啊,你真是没良心!我可是听说你的亲亲王妃毒发而某人为救心爱之人大放血心下担心这才丢下江山急著赶过来探望的,没想到你竟然......"皇帝陛下一副委屈的小媳妇表情。
萧遥一个手肘狠狠撞去,任皇帝老子龇牙咧嘴,自顾来到燕沈昊身边,左右看看,奇道:"咦,王妃呢?"看了面色不好的燕沈昊两眼,忽然大惊道:"啊,燕大哥你不会又欺负了王妃,让王妃伤心离去了吧?"
见燕沈昊沈默不语,萧烈眨眨眼,"昊啊,你真又打王妃了?啊,昊啊,你怎麽可以......"
"没有。"
"没有?"这边的双人组一愣,萧遥道:"那王妃这麽一大早到哪里去了?"
见燕沈昊不语,皇帝陛下和未来皇後对视一眼,皇後娘娘开口道:"燕大哥,你跟王妃......是不是出了什麽问题啊?"
见燕沈昊仍是沈默,二人组再对视一眼,皇帝陛下开口道:"不会真的......不过没关系,有什麽问题昊你说出来,我们大家一起想办法嘛!"
皇後娘娘点头道:"嗯!有什麽问题我们可以一起解决,燕大哥你可不能再私自欺负王妃了!王妃又不会武功,那麽娇弱一个人儿,哪经得起你这麽大力啊?再说,美人儿都是用来疼爱的,怎麽可以如此暴力相向......唔!"话未说完,已被皇帝陛下一把捂住嘴。
燕沈昊看看面前两位一脸要听故事表情的好友,心下亦自犹豫。见他有动摇,这边两人更是卖力劝说。
"燕大哥,有了问题一定要及时解决啊,不然这问题越积越大,误会越来越深,到时候你要再想挽回王妃的心就难啦!"
"是啊,昊,王妃这麽好的人,你要不珍惜的话,就很容易被别人抢走哦!别怪我没提醒你,要是晏决定要做什麽的话,还真从来没有失败过的,如果他要把王妃抢过去,那可是很容易的!毕竟,晏虽然是只笑面虎,但那张脸,还有溺死人的体贴温柔善解人意,不是我不相信你,而是你真的比他差太多啦!我要是王妃,一定会选他的......好啦,你先别瞪我,你想想,你已经把王妃休了,王妃现在已经不是你的王妃了,他现在又住在宁王府,连小若兮都承认他是爹爹了,要真成为宁王妃那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嗯嗯,烈说得对,燕大哥,形势对你很不利啊!如此严峻的状况,你要再不加紧行动,王妃就真的要飞了......"
他二人本是口齿高手,一番口沫四溅,舌绽莲花之下,燕沈昊犹豫了一下,终於将所有的真相都说了出来。
然後,皇帝陛下和皇後千岁便石化了。
"替身?这麽说,这个王妃是假的?真的已经死了?"
"昊你真喜欢上了这个替身王妃?"
"......"
"不会吧?燕大哥,你竟然连这个都没搞清楚啊?"
"但你肯定是很在乎他的对不对?不然你又怎会放血救他?"
"......"
"这下可麻烦了,原以为不管怎样,王妃至少是爱你的,但照燕大哥你说的,你曾那麽对待他,要是我,肯定连杀了这人的心思都有,更别提什麽喜欢了......"
"也不能那麽说,既然王妃肯舍身救昊,无论如何总还是对他有些感情的......"
"啊,没想到王妃这麽可怜啊,被人弄来代嫁给了一个男人不说,还被如此折磨报复,要我,一定早就受不了了,不是杀了对方就是杀了自己,王妃竟然还可以对仇人动感情,不是他太善良就是他实在太笨啦......"
"小遥!昊啊,你别担心,你要真喜欢现在这个王妃,想想办法,呃,应该还可以挽回来,虽然可能困难些......"
任面前两位好友大加评论尴尬安慰,燕沈昊只是不语,半晌方出声道:"现下最重要的,是找到为他解毒的方法,其他的......容後再说罢。"顿一顿,又道:"我现在有伤在身,只好靠你们多多帮忙了。现在只剩下十天时间,虽然很难,但,我一定不能让他死。"
萧烈目有同情地看著眼前的好友,心下暗自感慨造化弄人。先前那般折磨,现在终於知道珍惜了却又来这麽一段,如此棘手的状况,却只有短短十天时间,要是到时候真解不开毒,却不知道眼前的人会成什麽样子。
这边萧遥亦自心下感叹:看来上天果然是公平的,先前燕大哥折磨王妃,现在终於轮到王妃折磨回来啦。只可惜世事不如意十之八九,这个世界上不是"得不到"便是"已失去",而燕大哥也真倒霉,偏偏既"得不到",还"已失去",最後还来个"求不得"......
虽是感慨,但到底是多年好友,尽管真相实在大出意料,又实在是非常困难,但向来在桃花堆里打滚的皇帝陛下和皇後千岁仍是义气地为好友提供了精神支持和"追妻"作战方案一二三。
"首先,燕大哥你要试探一下王妃对你的情意。若王妃真对你有情呢,这就好办多了!那麽,怎麽才能试探出来呢?这就简单啦!你看你这满身的伤,正是大好的利用资源嘛!到时候你把伤口再弄大一点或是再出点血,王妃若喜欢你一定会心疼的,这就叫苦肉计,就看燕大哥你会不会好好利用啦!当然,燕大哥如果你下不去手我也可以帮你,我那里有种药,撒在伤口上的话会将疼痛加倍但是又不会有什麽实际害处......"
"然後呢,就是燕大哥你一定要抓住一切时机表现你对王妃的爱意,像是花前啦,月下啦,有星星的夜晚啦,都可以应景将心中的爱慕表达出来。别看王妃是个男人,这个世界上啊,男人女人都喜欢听甜言蜜语的。然後呢,就是在平时,你看,吃饭啦,睡觉啦,都要好好利用起来。王妃那麽娇弱的一个人,当然是要好好呵护的,你暴力他会反抗,但你若体贴,效果肯定就不一样啦!更何况,王妃现在身中剧毒,每晚发作,需要你的血才能克制毒性,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时机啊,根据我的经验,只要好好利用,王妃一定会被燕大哥你感动的......"
"当然,最重要的,是燕大哥你一定要改改改!首先呢,是千万不能再对王妃动手。你看王妃那麽娇弱,你又曾那麽折磨过他,到时候欺负出什麽毛病来怎麽办?何况王妃现在可是为你身中剧毒啊!再就是燕大哥你要改改你的表情。你看你,整天阴沈著脸,王妃一定会害怕的。你再看看晏,虽然他手段厉害吧,但晏的微笑之下,绝对倾倒一大片,所以不知情的人一定都会认为晏是一个大好人啊,更别提晏对王妃特地的温柔了,王妃这麽纯情的人,肯定招架不住。所以燕大哥啊,为了抢回王妃,你一定要多笑笑,你看你这麽好的天生丽质,要好好利用嘛,王妃是没看见你的笑容,要看见了,说不定就心动了......"
皇後千岁在这边大谈追花经验,这边皇帝陛下脸上的表情可是精彩得很,但看燕沈昊听得若有所思,倒也不好阻止,只一边在脸上开著染料铺一边忍著等爱人口水说干好递上茶杯去堵住他的嘴。
当然,皇帝陛下的茶杯最终还是没派上用场,因为就在皇後千岁拍著胸脯高声保证"燕大哥你相信我只要你按我说的去做一定会再次赢回王妃的芳心"时,忽听"吱嘎"一声,门开了。
然後方案的作战对象走了进来。
抬头看见屋里的人,齐槿固是一怔,这边的三人却也不由一愣。看著齐槿手中端著的托盘和托盘中的药,皇帝陛下和皇後千岁都先是一呆,再是由衷感慨。萧遥怔怔道:"原来这世上真有爱上仇人这回事啊!"皇帝陛下却是甚为哲人地总结道:"这只能说明那句话果然是对的:爱恨只在一线间。世间之事,果然是诡异莫测啊!"
琴声淙淙,如水声泠泠,清灵中含了一丝幽绪,疑似雪凝深涧,悠扬婉转中似见烟水渺渺,却又浸出一点缠绵,便似风起涟漪,映了窗外绿竹幽幽,翠影曳曳,更是悠扬徘徊,使人心神沈醉。
燕沈昊看著窗前静静抚琴的白衣人影,眼神是他自己看不见的幽邃。从他这个角度望过去,只能看见那人的侧脸,素白容颜,清冷明净,便如那三千繁华之外的一抹淡月,长长的黑发幽幽自那单薄的双肩垂下,直落腰际,却是如一道墨泉,水波丝光,映著一段雪白的颈,依稀间,似见前尘如梦,回首来,却不过是月影轻霜。
他住进这幽竹居已有五日。腹上的伤口本自该已渐好,但因他每晚破腕放血为齐槿压制毒性之故,倒是不见得多大起色,饶是他身体健壮,内力深厚,如此伤势之下又大量失血,虽有萧烈特地嘱咐太医开的养伤进补良方,面上仍是不由现出了一丝憔悴。
这几日来,因他不愿让侍女服侍,齐槿倒是始终照顾他,穿衣喂饭,种种琐事皆是亲自动手,虽不如侍女流畅习惯,倒也十分细致小心。只不过整个过程中,齐槿始终安静无语,虽在他的强迫下与他同榻而眠,但却并不跟他说一句话。只在晚上毒发之时忍不住会有几丝克制不住的呻吟,而待燕沈昊将自己的血强灌给他後,他却又垂了眸,静静地为他包扎伤口,然後躺到燕沈昊身边。在燕沈昊将他环入怀中时身子一僵,而後却是安静地躺在燕沈昊怀中,也并不见推拒。倒是燕沈昊觉得他身子微凉,将他抱紧有心把他焐暖,却始终不曾有一丝效果。
虽那日萧遥为他出了一大通主意,但燕沈昊并未实行半分,仍如平常一般,神情冷漠,和齐槿间亦是从前状态,彼此相对,却各自淡然。
却只有个中人才知道,在这安静的外表下,有些东西确实慢慢不一样了。
这几日萧晏亦每日过来幽竹居,虽也有对燕沈昊的一两句简单问候,但主要却是来看齐槿的状况,询问他余毒发作情况和身体状况,并及安慰要他放心。虽是十天惟剩其五,时间急促,但齐槿却似对自己毫不担忧,面上仍自淡然,听著萧晏的宽慰之语反是静静一笑,反过来去宽慰他。萧晏怔然之余,看齐槿的目光却是微微有些复杂了,但始终微笑著,温柔神色间正是萧遥所言的万人所倾。
因齐槿整日在这幽竹居中,又性子安静,不喜与他人多言,萧晏来时,便也常常与齐槿对弈。燕沈昊远远看著那二人在竹影间宁然相对,静谧中自有一股和谐,不知为何,心下便有些烦躁起来。索性闭了眼睛躺在床上,但躺得片刻却终又忍不住睁开眼,却是大声地唤侍女进来,待齐槿诧异地抬眼望过来时,他却撤开目光,并不看他,只对进来的侍女吩咐,待侍女依言将披风拿出去为齐槿披上时,他却又已闭上眼睛,再不看齐槿和萧晏各自望向他的复杂眼神。
除萧晏之外,燕沈昊的另一大烦躁源便是萧晏那个跟齐槿有几分相似的儿子。跟他身边的人长得有相似已经令他心里极不舒服了,偏这小家夥竟然也每天跑来幽竹居,围著齐槿"爹爹"长"爹爹"短的叫,拉著齐槿陪他玩耍,又常常腻在他怀中。而齐槿这时却似换了一个人似的,对这个小家夥极为纵溺,神色间总是极为温柔,连声音也是放得轻柔了许多,小家夥不高兴时便软语哄他,要他抱时便果真将他抱在怀中,拉他出去玩时亦只是苦笑一下然後便果真任那小小的手拉出去,留他一个人在房间里。而更可气的时,那小家夥竟还时常用警戒的目光看他,便似他是极大的恶人似的,用那根本挡不住什麽的小身子将齐槿和他隔绝起来。
更有一日,齐槿喂他吃饭时被他撞见,小家夥竟然瞪大了一双本来就很大的眼,然後跑过来伸出胖胖的小手指在小脸上刮,口中叫道:"羞羞!这麽大人还要爹爹喂饭!"然後又转向齐槿:"爹爹,为什麽你要给大坏蛋喂饭?"齐槿一愣,却听小家夥嘟起嘴道:"那我也要爹爹喂!"说著便在齐槿面前张大了嘴。齐槿怔了一怔,然後竟果真将本来该喂到他嘴里的鸡片喂进了小家夥嘴里。燕沈昊面色难看到极点,齐槿却根本看也不看他,只应著小家夥的要求将第二口、第三口喂到他嘴里,直到小家夥心满意足地拍著小肚皮吃饱,这才转过来,而这时候,碗里却已是空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