槿色如伤————木荒[上]

作者:木荒[上]  录入:01-20

这日,却已是第十六天上。
黄昏之时,齐槿醒了过来,一睁眼却并未看见燕沈昊,目光略略转了一下,方发觉燕沈昊正斜靠在窗边的躺椅上,绯色的霞光静静地映在他若有所思的脸上,便似他的脸上染了一层鲜血一般。
齐槿莫名地心中一紧。再看过去时,燕沈昊却已向这边看过来,见他醒来,便起身走了过来,轻轻问了一句:"醒了?"语声平静,便如齐槿不过是平常午睡醒来一般。
齐槿见他面上神色虽是如常,但眉宇间却是依稀可见倦怠之色,想到这几晚来那愈来愈久的毒性发作和眼前人为压制自己毒性放得越来越多的鲜血,不由便是心中一窒。见他端了药碗过来,虽心下清楚这药并无多大效用,但对面的人将药喂过来的时候,仍是一口口喝了下去。倒是药喂完时,燕沈昊忽然低低笑道:"前几日喂你吃饭时你窘成那样,现下倒是习惯了。"
齐槿心中一顿,心里不由便想起前些日尚是自己在喂他吃饭,那时虽知他本也可自己动作,但他要求之下,自己竟也没拒绝,而今这药本也可自己喝下,但当他喂过来时,自己竟亦无丝毫排斥,自然便张嘴喝了下去,便似一切理所当然一般。不过短短几天,一切未变,一切,却又似乎都变了。
燕沈昊见他面色似茫然似惘然,不由低低唤了一声:"槿?"
齐槿回过神来。自从知道他的名字後,他便一直这麽叫他,虽然是同一个音,但齐槿却并不怀疑他会叫错,直觉便觉得他是叫自己,而非在叫他的弟弟,而这直觉从何而来,却是连齐槿自己也不得而知了。
"怎麽了?"燕沈昊伸手将他颊畔的一缕发丝轻轻拨开,语声低柔。
齐槿抬眼看进他的眼睛。这几日来,因为常常昏迷,而每晚又有毒性发作之痛,因而两人间说话并不多,但不知从哪天起,燕沈昊对他似乎就有些不同了。这些时日,燕沈昊常常对他做出一些极其亲昵的动作来,虽然两人早就有过更亲密的关系,但这份亲昵却是陌生的,但它又偏偏极其自然,自然得做的人自然就做了,而接受之人竟也丝毫不觉排斥。
齐槿轻轻摇了摇头,便自床上起身,然後走到窗前,轻轻道:"竟然已是黄昏了,天又要黑了......"
背上忽然一暖,却是燕沈昊将一件衣裳披在了他的肩上,随即便有一双手臂自腰间圈了过来,耳边低柔的声音响起:"不要站在这里,风大......"
齐槿微微一笑:"风有什麽要紧的?"继而微微蹙起眉头,似是有些困难地记忆著,"今天,是第十五天还是第十六天......"
觉到圈在腰上的手臂蓦地一紧,齐槿一怔之下,却是微笑著轻声喃喃道:"还有半个月呢,也不算短的......"但那笑随即却是转成了微微的苦笑。半个月,就算自己还能撑过去半个月,身後这人身上的血还够喂自己半个月麽?
身後人没有说话,却是揽著他在一旁的躺椅上一起坐了下来。燕沈昊将齐槿揽在怀中,齐槿却也没挣扎,就自靠著他的胸膛,长长的黑发流水般垂下来,将燕沈昊的手臂淹没。
燕沈昊忽然道:"两日过後,便是烈和小遥的大婚之期了。"
齐槿微微一怔,想起那个美丽明媚的男子,不由微微一笑:"那很好啊。"
燕沈昊忽然低眸看著他:"你与我成婚之时,是什麽心情?"
齐槿一愕,然後却是轻轻道:"没有什麽心情。"
"没有?"燕沈昊一怔,随即却似忆起什麽,"我记得那晚我掀开盖头的时候,你好像很惊讶,一直看了我好久。"
齐槿微微一僵。
燕沈昊手臂一紧:"冷?"
齐槿轻轻摇了摇头。
燕沈昊道:"那时,我倒是觉得你早就见过我,所以根本没想到......不过见你那麽惊讶的表情倒是让我有点疑惑。"
齐槿低低道:"那麽,你就是从那个时候发现我不是齐瑾的?"
燕沈昊摇摇头:"不,那时我并没有发觉,虽然有点疑惑,但也并没放在心上。"顿一顿,又道:"真正知道你不是他,却是在将你衣裳解开之後。"
觉出齐槿颤了一颤,燕沈昊不由又将他往自己怀中带了一些,然後将原本裹住他手的自己的手伸过来,轻轻拉开他的衣襟。
齐槿一惊,一把按住他的手,惊愕地回眸看著他。
燕沈昊却是轻轻将他的手拨开,然後轻柔地将他的衣襟解了开来,露出胸口一片雪白的肌肤。
略微粗糙的手指轻轻点在无暇的肌肤上,指著心口处,低柔的声音似是恍惚浸进回忆:"当时,我就是从这里发现了你不是他。"
齐槿身子猛然僵住,目光缓缓落到那手指所指之处,长睫亦随著低垂的目光覆下,将眼里所有的动荡都悄然掩住。
燕沈昊却并没发觉他的异样,只继续道:"虽然你们长得一模一样,但我清楚地记得,他的胸口有一朵梅花状的红色胎记,而当我解开你的衣裳时,却什麽都没有......"
齐槿的身子已经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连嘴唇亦是轻轻抖动著。燕沈昊再不可能不发觉,当下一惊,忙道:"怎麽了?是不是又开始痛了?"
齐槿却并不说话,只是摇著头,紧紧抓住他伸过来的手,睁大眼睛死死地盯著他。
燕沈昊反手握住他的手,却只觉手中的手冰凉一片,又见他嘴唇抖动著,却是连声音也发不出来,第一反应便是他体内余毒又发作了,直觉地便抬起了手凑到嘴边。
不料齐槿却是一把抓住他的手,用力得指尖几乎要掐进肉里。燕沈昊虽觉到手上痛楚,却仍是任他抓著,只担心地问道:"到底怎麽了?槿,你说话呀!"
齐槿闭了闭眼,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将心头的狂涛压下去,半晌,似是恢复了平静,这才看向燕沈昊,声音涩哑地问道:"为什麽当初和亲,你会点名一定要齐瑾?"
燕沈昊不料他忽然问出这个问题,当下一怔,却见他身子不再颤抖,面色亦似平静下来,不再痛苦的样子,这才微微放下心来,将他往怀中裹了裹,又将他冰凉的手包在自己掌中,这才缓缓道:"因为,我只要他。"
觉出怀中身子一僵,燕沈昊马上醒悟过来话中之错,一时间竟也僵在当场,半晌,方有些艰涩地道:"我不想骗你,那时,我爱的确实是他,便是现在,他在我心中亦永远是无人可替,所以,我说你不是他的替身,并没有骗你......"见齐槿表情有些恍惚,心下不免也跟著有些茫然了,思量了好一阵,方开口道:"我知道你怀疑我,有时候连我自己也怀疑自己,但其实,你跟他是不同的。我喜欢你,是因为你就在我身边,而我喜欢他,却是因为他离我很远,便似永不可企及......"低眸看见齐槿面上的微微困惑,顿一顿,缓缓道:"齐瑾,他其实是我的救命恩人......"
"三年前,我因追剿一夥淫贼而到了东苍。那淫贼一共有三人,人们称其为‘桃花魔',他们武功颇高,专门淫邪作恶,且不论男女,一旦看上,绝不放过。那时,我虽然尚且年轻,亦颇好在江湖中行走,但此等事,若与我无关,倒也不会去管他。但偏偏这夥人却惹到我头上,将我身边最宠爱的一名侍女掳了去。玲珑你知道罢,她便是玲珑的姐姐,名叫琳琅,自小便跟在我身边的,又比我大,始终像姐姐一般照顾我,便是行走江湖出去游玩她亦是一直陪在我身边的。但那次却被淫贼将她抓了去,而我带人找到她的时候,她早因不堪受辱自尽。我痛恨异常,发誓要灭了那夥淫贼为她报仇。"
"但那夥淫贼颇为狡猾,我追踪了好多天,却是一直追到了东苍境内。那时年轻气盛,一心想著要为琳琅报仇,於是只身前往,并没有带任何侍卫。其实想想,若那时将手下护卫带在身边,我应该也不会受伤,但,我若不受伤的话,也便不会遇见他了......"
"我追著那夥淫贼直入了东苍一座山中,却是中了他们的埋伏,虽然最终将他们毙於手下,但我亦是多处受伤,更是不慎中了他们的暗器。我努力撑著在陌生的山中行走,想找到出山之路,却终是不支,撑到一株梅树下时,终於昏了过去......"

 

槿色如伤15

齐槿怔怔地听著,脑中不由自主便浮起了三年前的那一幕。
东苍本是温暖之地,但那一年,偏难得地下起了一场大雪,远山近地皆被覆得一片莹白。虽是寒冷,但齐槿却是被这难得一见的雪景慑住,心中欣喜之余,忽想起後山中似有一树白梅,梅逊雪白,雪却输香,而这梅雪相映之景,却是极美妙的了。一念忽起,齐槿便冒著大雪自寺中出来,往那後山而去。
却不料,来到後山,未见梅白,先却见了一片刺目的红色。
一名男子倒在梅树之下,身下雪地早已被鲜血染成了一片殷红之色。齐槿一惊,快步赶过去,却见那人早已昏迷,身上更是伤痕累累。虽自性子安静,但是时齐槿毕竟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且久居山中,从未见过这般骇人的状况,当即吓得有些慌乱。但他很快便镇静下来,看看大雪仍是纷飞,四处望望,忽然想起不远处便有一个山洞,心下一喜,便即将男子往山洞扶了过去。
进了山洞,齐槿为那男子仔细清理了一下伤口,却见伤口颇多,不过倒大多是皮外之伤,并未伤到筋骨,只腿上一处伤势颇重,短时间内怕是不能行走的了。齐槿匆匆赶回寺中,拿了些平日闲时采来的草药之物,又找了一些布条之类,便即再次回到山洞之中。
一番料理之下,不多时,那男子便醒了过来。睁眼见到他,男子不由一愣,待他向男子说明状况,言道是自己将他救至了这个山洞,又叫他不要担心之後,那男子便即再无诧异,却是并不多言,也不言谢,只沈默地任他包扎照料。齐槿虽然微觉奇怪,倒也并未多问,他久居山中,少见外人,心性单纯,因而倒是从未想过要弄明白这人来历身份,是否坏人之类,只单纯地认为他既然受伤,又被自己见到,自己自然不能见死不救。
因那人腿上有伤,且山寺离这山洞倒也颇有一段崎岖距离,因而齐槿便也未将他带回寺里,只将他留在洞中。见那人再次闭目,也不知是否又睡了过去,齐槿想了想,便又回到寺中,弄了些食物带往山洞。
因大雪天气,天色本就不好,且大雪之下,山路难行,因而待齐槿到得山洞之时,天色已是有些昏暗了。齐槿见天色已晚,便加快了脚步进到山洞,心里只想那人身上有伤,又隔了这许久,只怕早已饿了。
他这边只担心著那人是否饿著,却不料他一进到山洞,却见那男子竟不知何时已自他先前铺好的干草上滚了开来,正自半跪在地,面容扭曲,苦苦喘息,神情间甚为痛苦,满头黑发散乱,脸畔发丝早已被汗水浸湿,身上衣衫却是不知何时已被撕扯得一片破烂,露出里面大片的麦色肌肤,肌肤上却是布满错落痕迹,除先前的伤口外,更有许多新的划痕,纵横错落,霎是惊人。
齐槿大吃一惊,忙急步过去扶住他,急道:"你......你怎麽了?是不是伤口很痛?"便急急伸手过去检查他的伤处。
不料他的手却在半路被一只手掌死死抓住,齐槿一怔,下一刻,猛觉一股大力扑来,却是那男子突然朝他扑了过来。齐槿不防,当下被他压倒在地,又见男子满面汗水,双眼通红,眼神疯狂中却似透著迷茫,当下更是骇了一跳,急急推拒著身上的人,大叫道:"你......你干什麽?快放开我!"
他这一番用力推拒之下,那男子的眼神登时清明了些,虽仍紧紧地盯著他,手上的力道却是缓缓松了下来。齐槿趁机将他推开连忙起了身来,虽是心下微惧,却并未马上离开。只因他见男子这一番状况十分不寻常,便似被什麽控制不能自主一般,因而心下倒反为他担心起来。
见男子仍自苦苦喘息,手掌更是紧紧抠入地面,便似要将几个指头插进去一般,指尖已是鲜血淋漓,齐槿看得不忍,不由走了过去,便要伸手去扶他。
却不料他的手尚未触到那男子身上,男子已是突然大吼出声:"别碰我!滚出去!"然後便是大口大口的喘息。
齐槿见他面色十分痛苦,不由忧心道:"可是你......你好像很痛苦......"心中担忧不忍仍是胜过那些微的恐惧,再次靠近男子身边。
正要去查看他伤口之时,那男子突然伸手一带,齐槿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已是被他摁在怀中,本自惊骇欲要挣扎,下一刻,却蓦觉唇上一痛,一样温软却又强硬的物事已自覆上自己的唇,辗转凌虐,更撬开他的嘴,狂暴地吸吮咬噬。齐槿哪经过这种猛烈,当下便骇得呆了,待回过神来,终於想起挣扎之时,那人却突然一把将他推了开去。
齐槿又是不防,当即被他推得跌倒在地,抬起头来,却见那男子红著一双眼睛喘著气对他道:"现在知道了罢?你要再不出去,我可不会对你客气!"
齐槿看他虽状若疯狂,却实在不像有心为之,倒像是被什麽控制著失去了理智一般,因而男子虽面目凶狠,倒是并没把他吓住,他反是担心地问道:"你......你怎麽了?很难过吗?"又见他腿上伤口包扎之处已然再次被染红,不由低呼一声:"啊,你的腿流血了......"虽是有心想去为他检查伤口,但毕竟还是被先前男子的疯狂之举慑住,微有犹豫,并未上前,只是担心地看过去。
男子紧紧地盯著他,忽然喘息著扬起了一抹古怪笑意,缓缓道:"你知道我身上中的是什麽毒吗?是‘情思',最恶毒的淫药!你若不趁我现在还勉强控制得住赶快走开,等一下我压制不住药性,到时候你可想走也走不掉了。"
齐槿听他中了淫毒,不由大震,又见他如此之状,当下便是确信无疑。虽然心下微惧,但他到底善良,且尚是一个清纯少年,对男女之事虽自书上有知,但到底未曾有历,并不是特别清楚,倒还想著怎生救眼前人才好,遂忧心问道:"那......你这毒要怎麽解?我看你好像很痛苦......会不会很严重......"
男子不料将情况完全讲明又对他做出那等事实恐吓仍未将他吓走,眼前人倒是睁了一双小鹿般的清澈眸子为自己担心起来,那一时,不知为何,竟是心中一动,但身上欲火焚身,也知自己已控制不了多久,遂喘息著道:"解?除非你马上给我找个女人来......否则到时候......"
"女人?"齐槿一愣。他长在山寺,自小身边只有一名老仆和寺中长老,虽然後来又遇见了楚哥哥和弟弟小瑾,但他们都是男性,倒基本上可说是没见过女子,况就算这里有女子,又怎能找来为眼前人解这种毒?秀眉微蹙,不由为难道:"还有没有别的方法?"
男子见他竟然还没被吓住,竟还在为他担心,一时间也不知该怨这小子是太单纯还是太笨,又觉一股欲焰狂扑过来,几要将自己焚毁,知道自己就快要忍不住,面孔扭曲之时亦用力大吼出声:"滚!快滚出去!滚得越远越好!听到没有啊!我叫你快出去!"
见他如此狰狞之状,齐槿虽仍是担心,却是颇觉骇然了,忧心地看了已然是痛苦到极点的他一眼,倒果真听他的话走了出去。
走出洞外,眼见夜空中鹅毛般的雪片仍自纷扬,却是比日里下得更大了。齐槿怔怔地站在洞外,想到洞中之人,却是不由眉间微蹙。情不自禁地往洞中看了一眼,却是只见一片昏暗,那山洞不浅,虽齐槿已在里面燃起火堆,但因有几个转折,火光却是未透出来。
想了一想,齐槿在洞口抱膝坐了下来。本是大雪寒冬,又兼是在这夜间,虽是雪落无声,山间分外静谧,但那寒意却是透骨而来。齐槿不由缩起身子,抱紧双臂。因他早已向照顾他那老仆言道山洞救人之事,因而虽是天色已晚,倒也不怕那老仆因找不见自己而担心。只是想著洞中那人,想起他那般痛苦模样,却不知这毒能不能挨过去。

推书 20234-01-20 :小圣入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