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在害怕,害怕哪天洛桥真的不再等他了,颜振棠怕洛桥担心,不敢回头,一直闷头向前走,不停骂自己怎麽这麽脆弱。
他绕过吕员外家去了不远处的寺院,这个寺院建的有些偏僻,香火也不如城中的其他几个寺院旺盛,颜振棠在佛前恭恭敬敬地磕了几个头,又从怀从掏出那几本洛桥抄写好的经书,点燃了放到香炉里焚烧,看著那一个个疏朗匀称的墨字转瞬被火吞噬堙灭,颜振棠咚咚咚在佛前猛磕了几个响头,泪又不争气地滴了下来。
天变得很快,一会工夫就落起毛毛细雨,洛桥在桥边还望不到颜振棠归来的身影,不免著急。
"洛桥,快过来避雨。"不远处是陈大开的面铺,他一边在锅里下了面一边扬起手来招呼洛桥过去。
洛桥又朝河那边瞅了瞅,还是没看到人,雨渐渐大了,只好走进陈大的铺子里。
陈大给他端上碗热腾腾的面汤,还不住抱怨道:"颜大夫这是去哪了?让你等这麽半天。"
洛桥谢了他,应道:"我帮吕老夫人抄了几卷经书,让他送过去,也快回来了。"
"吕老夫人?"陈大挠著头,感觉不太对劲,"吕老夫人死了都两年啦,怎麽还帮她抄书啊?"
洛桥手上抖了一抖,缓了半天才接道:"是我拖著刚抄完,想把书奉在老夫人灵前。"
"哦,原来是这样。" 陈大又开始忙乎自己的买卖,还一个劲的跟他说话:"颜大夫的手法确实高明,这不,我的腰一点都不疼了。"
洛桥想到陈大前几天去家里看腰被颜振棠按压的情景,自己在旁边看著都觉得惨,陈大疼得一直叫,就差骂人了。
"回来了,回来了。"随著陈大的叫喊,洛桥探出头去,见颜振棠远远的向岸这边跑,脸上带著惊慌,雨水也把衣服下摆溅了个湿透。
"振棠!"
听到召唤,见自己找的人在铺子里避雨,颜振棠长出了一口气,在雨里放心地笑得咧开了嘴,冲这边走了过来。
"哎,一个大活人还能丢了?颜大夫可真宝贝你这个弟弟。"
颜振棠瞥了陈大一眼,把洛桥拉到靠里的桌子坐下,要了两碗面,桌子底下的手还抓著洛桥的手不放。
陈大见这两兄弟虽然不是亲兄弟感情却这麽好,想起自己那不听话的弟弟,摇著头直叹气。
四周是清新的气息,看著外面的细雨,洛桥不禁感叹:"我第一次偷跑出家门就是这样。"
"恩?"
"那天下雨,大家都以为我还在睡,院子里没有人,我就偷跑出去了。"
"是麽?" 颜振棠低头吃面,含糊地应著。
"那是我第一次出家门,後来就迷路了。"他无奈地笑道,"也是有这样一个石桥,我记得很清楚,还没过石桥他们就找到了我。"
"哦。" 颜振棠也记得很清楚,甚至比他记得还清楚。
"回到府里就起不来了,老院使说中了寒气,我爹急得要命,最後还是把你唤来了。"
"恩,那时你爹见我年轻,总也不信我有多高的医术,我在太医院碰到过他几次,每次见到我都绷脸," 颜振棠想起了沈练不信任自己的样子,笑著说,"所以他不常让我给你看病,倒总找老院使给你开方子,却不知你吃的方子一直是我开的。"
"怪不得老院使每次把完脉都要思量一晚第二天拿出诊方,原来还有这层事。"
"只因你的病特殊,你爹又是朝中大员,老院使在朝里久了难免要明哲保身,顾虑一多就不知怎样开药方了。"
"恩......从那件事以後,我爹就派了更多的人看住我,我很不明白,为什麽要把我关起来,但是出去一次就知道外面有多好,就更想方设法地跑出去,即使回家病一场也值得......"雨越下越大,洛桥抱紧了自己的身体。
颜振棠将自己的外衣给他披上,看雨还没有停歇的意思,跟陈大借了伞,揽著洛桥冲进了大雨中。
"後来‘他'说阜国有一片广阔的天空,可以自由在草地上奔跑......"雨声冲刷著洛桥悲哀的声音,试图将其声音掩盖,"没有束缚,没有人关著我......我可以跟常人一样......"
"洛桥,别说了──"眼前的大雨不停泼下来,颜振棠把洛桥死死揽在心口,让他感受自己的温度,想给发抖的身体传递他所有的热量。大雨倾盆而下,仿佛要把他俩吞噬在雨中,颜振棠扔了伞,把洛桥抱在怀里,他只想快点带洛桥回家,回到那里才感觉是温暖的。
雨水沿著颜振棠的下巴不停落洛桥脸上滑到嘴里,带著咸味,洛桥攀住他,无助地叫著他的名字:"我好傻,振棠......振棠......"
振棠说的没错,自己总是这样,总是理所当然的依附住别人,当别人的累赘。
以前是父亲,无微不至保护自己的父亲,父亲被自己连累死了......
现在又是振棠,为了让自己不寂寞,谎称有人要出钱抄书的振棠,每日疲惫憔悴的振棠......为什麽还要活在这个世上?为什麽出生就带走了母亲的性命,自己却无用地活下来?
振棠,你需要我麽?为什麽不让我离开?我这个残破的身体还能坚持多久?
"洛桥,醒醒,一会再睡......洛桥......"怎麽声音这麽悲伤?振棠,我什麽都不能给你,不要对我这样好,会让我越来越愧疚......
"洛桥......"
洛桥睁开眼,自己被颜振棠放在盛满热水的木桶里,见他转醒,颜振棠含在眼里的泪打了个转,还是滑到了水了。
"洛桥,你不要吓我。" 颜振棠转过头,将不断渗出的泪水忍了下去,才转身轻轻给他擦拭身体。
"振棠,我还是......"
"是你不能释怀,以前的事已经过去了,那不是你的错,你爹在天之灵也不会希望你整日自责,若是有罪的话,我比你罪孽深重。" 颜振棠手下的动作轻柔,一边动作一边宽慰他,"为了不让伤害你的人得逞,你应该好好活下去才对。"他把擦拭干净的洛桥抱到床上,看著怀里人内疚的样子,狠不得自己替他承受那份煎熬。
"振棠,我是不是很没用?"
"才不是,你是最好的,让人平静,让别人甘心为你付出。" 颜振棠把他搂进怀里,抚摩他半干的长发。
□□□自□由□自□在□□□
接近傍晚,雨淅淅沥沥下的稀了,忽然听到街上传来嘈杂声,接著是跑动声,怀中好不容易睡下的洛桥睁开眼,刚要起身,颜振棠按下他,道:"我去看看。"
一打开门,就看来回的人影在雨里奔跑,颜振棠抓住一个,喊道:"出了什麽事?"
"颜大夫,京城......京城被攻陷啦──皇上也被杀了──"那人上气不接下气地叫著,"阜国的兵开始南下,朝我们这边来啦,赶紧逃吧!"说完又匆匆忙忙叫喊著朝街那边跑去了。
颜振棠贴著门站了一会,看著雨中那些忙碌奔跑的身影,哈哈哈哈一阵大笑,仿佛听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话。
洛桥已经察觉出事情的局势,等颜振棠淋了一身雨回来,忙问他:"我们要搬出城了麽?"
颜振棠看他强打著精神,不由辛酸:"不必,我刚才去了趟知府衙门,张知府和安州守尉正在紧急商议,打算抵抗到底。"
"他能这样倒是很难得,若是能将南三省的军民一齐集合起来抗争,抵抗阜军大有胜算。"
"是啊," 颜振棠叹了气,坐到他床边,"阜国劳师远征,水土不适宜,地形又不熟,也凑不出那麽长的补给......怎麽说也占不了优势,可惜的是襄人中已没有像你爹那样的骁勇战将了......"
"怎麽说还是因为阜国新帝太心急,阜国的老皇帝在位的时候答应了要与襄国互市百年,一到他这里就不认帐,洛桥,这个新帝还真是不讲信用的小人啊──"他边说边偷眼去看洛桥的神色。洛桥只是淡淡一笑,低声自嘲:"否则我怎麽会被他骗到。"
"我们都是罪人啊,国家若亡了你我都成千古罪人了," 颜振棠将头埋在他怀里,闭上眼贪婪地吸著他身上的淡淡药香,"被後人唾骂......洛桥,怎麽办?"
"怎麽会关系到你,骂也是骂我一个人罢了,况且我早就不在乎那些了。"
颜振棠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挨到他身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见洛桥好奇,才道:"原来你早就想明白了,害我总担心。"
"我自己是没什麽,我怕的是爹爹......我爹一生都满心为襄国倾心效力,到头来却因为我被害蒙冤,我却不能他翻案,让真相大白天下,所以......"
"哎,这又如何翻案?难道是指认皇帝的不是?除非是换了皇上......"
听他这样一说洛桥突然醒悟过来:"对了,上次刘太医的信中说小皇子被关在宗人府,那他现在有没有被害?"
颜振棠心里咯!一下,知道他想到了什麽,若是保的住皇室血脉,那襄国便有希望,偏偏小皇子还真的被招待的很好:"哎,听张知府说还关在宫里,倒是没有杀掉他......想那麽多也没用,那些人跟我们没关系。"又给两人盖了背子,把洛桥的身体捂了严实,问他:"还冷麽?"
洛桥摇摇头,这两年他怕冷的毛病好了许多,不然这种天气早升起了火盆。
颜振棠看著洛桥睡著後不自觉又身体缩起来,伸手抱了他,自己却再也睡不著,回想起自己三年前出京城的时候,那时侯京城何等繁华,可为了自己的性命只得舍了那些觥筹交错、莺歌燕舞。马车载著他在路上溜达著,颜振棠虽然舍了享受,但想到从此性命无忧,海阔天空,悠著鞭子唱起了小曲。
那天到了天黑,才发觉错过了客栈,离城郊远了,连个借宿的人家也找不到,发愁间看到前面黑幽幽一片,原来是个破庙,他心下高兴,有个落脚的地方就满足了。
破庙里蛛网糊了他一脸,他一撇开那恼人的蛛网就看到庙的角落里有一个黑影,好象还在动。
他是从来不信鬼神的,却被吓得跳开了两步。
"谁在那?"他壮著胆子叫了一声,那黑影颤了颤却没回答。
颜振棠想大概是个动物,边点了火折子,火苗在佛前的残烛上升起来,颜振棠举著火烛向那黑影望去,不禁"啊"了一声。
那是个人,看不清面目,裹著破烂的衣衫蜷在角落里发抖,感觉的火烛的挨近,那人将瘦小的身体贴在墙边,恨不得钻进墙里,仿佛怕人靠近般身上抖得更厉害。
"你......" 颜振棠口张了半天却没问出话来,心想定是乞丐,自己也懒得管闲事。於是挪到远离他的另一边,收拾收拾躺下了,凑合一晚,明天离开谁还认识谁。他虽通医术,却从来不把济世救人慈悲心肠放在心里,心中无事,不一会就进入梦中。
睡的正香,却被一阵咳嗽声吵醒,颜振棠皱著眉翻了个身,那咳嗽还没有止歇的意思,动静却越来越大,好象把肚里的心肺全咳出来才解气,颜振棠无奈地坐了起来,朝那还在墙角扎著的人瞪了两眼,终於走了过去。
手刚一搭上脉搏,对方的手却猛得抽了出去,那人吓得止了咳,抬起头用惊恐的眼神望著自己。
"你,你是......"
颜振棠看著对方防备的眼睛,脑袋里渐渐浮出一个身影,又将面前的人仔细辨认了一番,问道:"你是沈小公子?"
沈落桥捂住自己的头,把脸埋了起来,豆大的泪珠一滴滴落在地上,颜振棠这才发现地上不少乌黑血渍混著新血,他身上也是血迹斑斑,忙拉了他的手,诧道:"你怎麽会在这里?你不是......不是......"他想问沈落桥不是已经随那人去了阜国麽?怎麽会在此?难道是那人把沈落桥放了回来?沈落桥的身体被他拉开,颜振棠著才看见他蜷跪的左腿上尤插著一支断箭。
那箭穿透了他的膝盖,射箭的人好象用了很大力气,周围的血肉已经腐烂化脓,不忍视睹。颜振棠按住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断箭拔了出来,看这样子这条腿是瘸了。
"你是逃出来的?"给他上了药,好不容易让人不再惊慌,颜振棠又从药瓶里倒出两粒药塞到他嘴里。人慢慢平静下来,显然还没认出他,并不答话,怕冷一样发抖,又把自己蜷回一团。
颜振棠回想到沈府被抄的前一天,那人告诉自己回去夺嫡,否则皇位就要被自己的长兄端了去。
他与那人在隐蔽处告别,身边人勾了唇角道:"明日定会很热闹,可惜我要回去,否则定会看沈练如何不甘受死。"
"你真要带他走?" 颜振棠朝阳光下骑在马背上始终不安的沈落桥一昂头,对方却没发现他俩,专心的思索怎样才能不从马上跌下来。
"哈哈,阜国的兵将都是受沈将军‘照顾'过的,我自然要带他回去让大家‘回敬'一番。"
颜振棠为那无辜的少年叹了一口气,这也不关他的事,只是觉得可惜了这麽个人,才十六岁啊,又一直关在家里,什麽都不懂,可惜了......
转到看著眼前发抖的身体,颜振棠没了主意,放任他不管他肯定活不了,况且还有不能根治的病,沈家已被满门朝斩,即使捱过这两天,被官府看见也会抓了去砍脑袋。
自己也不想添个累赘,想来想去,叹了一声: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逍遥自在的好,世上悲惨的人多了,自己这样已经仁至义尽,明天就离开,让他自生自灭吧。
"振棠,在想什麽?"
颜振棠被他的声音拉了回来,应道:"想起你我在庙里重逢的情形了。"
洛桥显然睡醒了,道:"哦,你当初为何要救我?"
颜振棠尴尬地一笑,不知道怎麽说给他听,难道就因为在破庙的早晨看到了他的睡颜?就跟中邪似的把他抱上了马车,一路向南,最後也没进山林而是落脚在了安州。
可是什麽时候觉得生命里不能缺了洛桥呢?他不知道什麽时候洛桥已经渗入了他的内心,再也拔不出不来。
颜振棠翻到他身上,在他身上挠著,把洛桥逗得直笑:"救你就是为了让你给我当老婆。"说著又凑过去吻在他唇上,由浅至深缠绵吮吻。
洛桥被他吻得喘不过气,等颜振棠的唇离开的时候他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
"呼......振棠。"c
看著他嘴唇带著水色一开一合,颜振棠下腹一紧,忙从他身上滚下去,离对方远远的平复自己的激动。
洛桥见他直挺挺地僵在旁边不免好笑,手覆到他身上,手指所到之处顿时激起了热情,颜振棠握住他的手,阻止接下来的动作:"忘了你刚发病了?"
"现在已经好了。"洛桥枕在他胸膛上,另一只手的手指调皮地在他腹部打著圈:"振棠,你把我看的太紧了,没那麽严重。"
"哼,还硬撑!" 颜振棠在他腿上一捏,洛桥哎呦一声叫了出来。
"今天走了那麽多路,腿不疼才怪。" 颜振棠把他扶起来,去看他的伤腿,边揉边念叨:"还有发病的时候,我好歹是个大夫,你怎麽忍著疼我也看的出来,何必跟我隐瞒。"
洛桥被他揉著腿,倒像个犯错的孩子,看他轻柔的动作,自己也觉不出疼痛,不禁问著:"陈大他们怎麽被你一捏很疼?我却觉不出你手劲多大。"
颜振棠暗道那是我舍不得弄疼你,嘴里却说:"赶上我心情不好,拿他们出气。"
"哎,多亏不是开方子抓药,要是开错了就麻烦了,你这个大夫太不认真。"
"可惜这个人天赋异禀,再不认真也成了御医,气杀了太医院那群白胡子老头。"洛桥白皙的腿捏在他手中,比女子更细腻的腿,谁能禁得住诱惑?颜振棠咽了咽口水,试著转移注意力,却被洛桥一眼看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