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说,那段朦胧里的,不是做梦?
薛忆听见脑袋里嗡的一声响,然后就呆了。
怎,么,可,能?
"喂,你还没累么?"季良笑眯眯地勾着他的胳膊。
薛忆咽了口唾沫,眼神飘着,不知道该去看哪里,而看见的,是昏暗光线里,模糊的身体轮廓,空气里还有淫靡的气味,和诡异到令人头皮发麻的气氛。
他张了张嘴,感觉到嘴唇肿胀,一口气憋在嗓子眼,什么都叫不出来。
一时间手忙脚乱,只知道要脱离了这具温暖汗湿的身体,拼命地挣着,扑爬着往床里面躲,最好是能找到个缝,把自己都塞进去。
"你折腾什么?"季良皱着眉头看他,伸长了手想去捉住他。
薛忆挥着手拍开,好不容易抓到了一件不知道是谁的衫子,就一边往身上裹一边缩到了床尾。
脸上热得烫手,一定是红得像个大番茄。
自己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居然,还是自己主动去引他。
虽然以前不是没有引过,但那些时候,是心里蹉跎,被一些嶙峋的石头锉磨,刚才,只不过是舍不得这强壮的能抵抗残暴风雨的胸膛,舍不得那蓬勃的好似翱翔苍穹的飞鹰般的力量,被那无比平稳的心跳蛊惑了,想要多占有一点点,只是一点点啊,怎么会变成这样?
季良望着黑暗角落里瑟瑟的人影子,朦朦胧胧的,突然觉得好笑。
他是在害羞么?
想到这一点,嘴角就裂开了,真的笑起来。
他在害羞......害羞......
他笑出声,全未体会到那人的窘迫。
"嗳。"季良撑起身子,碰了碰薛忆的腿,"严格说起来,是你强要我抱你的,一个劲儿地在我身上又摸又蹭,你又把自己弄的,那么美味......如果这个时候有个人想要哭鼻子,应该是我吧。"
薛忆身上哆嗦了一下,缩了腿,腰背上的酸疼和后庭的不适都翻涌着,让他没办法把自己蜷起来。
"怎么了?"季良挨近一点,他又往后缩,背都贴在墙上。
"是不是身上难受?我有事先声明过,你不能反悔......嗯,也许慢慢的,就不会了......"季良摸了摸脸颊,突然愣了一下,翻身坐到床沿,抓了衣服罩在身上,潦草地系了腰带,然后,站起来出去了。
就这么走了?
薛忆捂着自己滚烫的脸,心里慌乱一片。
过了半晌,隐隐约约听见外面庭院里有哗啦啦的水声,然后有一点低低的说话声,薛忆顿然间记起来这是什么地方,嬷嬷和老陈叔,他们都住在对面,院子又不大。
刚刚有没有发出奇怪的声音?有没有叫出来?他们有没有恰好醒着,或者恰好经过?如果让他们知道小少爷在和人做这样的事,而且还是在以前父亲只接待那些文人朋友的清幽宅院里--
薛忆的脑子里已经乱得一塌糊涂,像一锅熬坏的粥。
"吱啦",门被推开了,季良端着一大盆水进来,反脚带上门,他走到床边把盆放下,又扯下搭在胳膊上的布巾,朝床尾说:"暂时没办法洗澡,先过来擦一擦。"
薛忆僵着身体不动。
"才一会儿工夫,不会就睡过去了吧?"
季良曲了一条腿跪上床,手撑着床褥,另一只手探向角落里摸着了薛忆。
"要我帮你擦么?"
他身上散着水气,发稍也蕴着水,额际的碎发粘成一缕一缕地贴在皮肤上,他捉着薛忆的脚踝,催促着说:"快点,我听说留在里面不好。"
薛忆闷声不吭地蹬着脚,想把他的手甩开。
季良并不使大力,只是维持在他摆脱不了的程度,薛忆就停下来,急促的喘气。
"听话,要不待会儿又得吃药了,那种东西嘛,吃多了总归不太好。"
薛忆装做没听见,还是僵着,扣在床栏上的手绷紧了指节。
有些不耐烦,季良冷不丁地往外扯,薛忆失了防备,轻易就从角落被拖出去,"噗"的仰躺在床上,胡乱裹着的衣服散了,露出大半个赤裸的身体。
季良放开手,蹲下去拧了布巾,摊开折好覆在薛忆平平的肚子上,慢慢擦拭,快到腿根,薛忆忽地伸手捉住他,嚅了半天嘴皮子,才说:"我自己来。"
季良俯下头,用空着的手在他脸上摸了一把,凑在耳边说:"果然在害羞么?"
薛忆噌得睁大了眼,一咬牙翻身起来,扯过手巾就在身上乱擦。
"哎哎,即便被说中了,也不用糟蹋自己吧。"
薛忆不理会他,潦草地擦了个遍,这一动身上跟散了架似的,他把布巾丢进盆里,反身就要趴回床上,季良拉住他:"后面,不弄出来吗?"
不等他回应,季良把他掀过去,一根指头就伸进股间,薛忆打个哆嗦夹紧了腿,季良笑着在他屁股上拍了拍:"放松点,难道以前你都不清理的吗?"
他本意是让薛忆别那么局促,没料到他顿了顿,幽幽的埋头在被褥间说:"除非是要专心接待贵客,有时候,一天里好几个排着,没有空,就草草收拾,只要后面的人,不跳起来嚷嚷。"
季良把白浊的液体擦去。
"最多的时候,睡觉只能打个盹,整天都淹在腥烘烘的臭液里,从一个人的,到另一个人的,觉得自己全身上下被浸透了......他们还喜欢耍一些花招,把奇奇怪怪的东西塞进去......酒杯,笛子,手边有的合适的那些,有一次,是雕着漂亮花枝的银针......"
"别说了。"季良挨过来,摸着他的颈子,低下头在他耳廓软骨上亲吻,"统统忘记罢,不会再有了......"
"多少人这么说过--"薛忆偏开了头,转去另一边,"床上的话,都是不能信的。"
抚在他肩头上的手,颤颤地停下来,只一小会儿,慢慢勾画着他下颌的轮廓,从腮帮子上滑到面庞上,最后捏了捏他的鼻子。
"你以为我是在‘一夜风流'么?"
他把薛忆蹭乱的头发缠在指间,扯了扯,听见吃疼的低呼,就放开了。
"天色还早,你再多睡会儿,客栈那边我没有打招呼,一晚没回去怕是在着急,不知道会不会以为我被劫了。"他轻轻地笑一声,喃喃道,"的确,我是被劫上床了。"
"一点也不好笑。"薛忆错着牙,磨出细微的声响。
"好吧,不好笑。"季良挑着眉角说,"如果继续呆下去不太难受,就多住一阵子,衣物我会叫人送过来。"
他埋在薛忆后颈吹了口气,看着他缩了缩肩头:"阿全留下来,这院里只有两个老人家,遇上你这么会折腾人的,还不把人家累死,有阿全在,端个水跑个腿,也要灵活得多。"
"你这算是在,别人家的院子里‘金屋藏娇'么?"
季良用胳膊肘半撑起身体,慢慢伸出手去,在柔韧的腰上拧了一把,薛忆"啊"的一声叫出来,侧过头狠狠瞪他,他端了温和的架子,字字清晰地说:"记住了,我季良,绝对不会为一时兴趣浪费心力。"
声音里,有凛凛的气势,贯穿了伪装出来的坚强和镇静,戳在心脏上,却又变换成了柔软的丝绵,把虚弱的血肉都包裹起来。
季良坐了起来,慢条斯理整理着身上衣服:"苏大夫那里,我会差人去跟他说一声,免得跑到客栈来找不着人,又以为我把你怎么了惹了--"他一顿,"如果让他知道刚才的事,该不会把我撕碎吧。"
想了想,身上冒出一些汗。
他回头望着薛忆:"万一不幸成真了,你可要为夫申冤啊。"
薛忆手正扣在枕头上,一挥手就朝着他丢过去:"吵死了,要走就快点走。"
"真是凶悍。"枕头只碰着了季良的背,而且立刻毫无后劲儿的就掉回床上,季良把它送回原位,又去扯了被子盖在薛忆身上,"睡吧。"
等他掩上门,薛忆就翻过身盯着顶上帐幔,天色已经微微亮了,那些飞燕逐渐清晰,展着剪刀尾翼,在淡青云雾里飞翔,自由自在,随心所欲。
近晌午的时候,老陈叔对蹲在院子里给茉莉修枝的薛忆说:"小少爷,有人送东西来,说是韶华庄的。"
薛忆便站起来,刚拍了手,嬷嬷就领着来人进了里院。
"薛公子。"
他闻到一股烟叶味道,抬了眼:"烟伯,怎么劳您大架?"
"听说你要在外面住会儿,我就跟着来看看是什么好地方。"曲达咂了一口烟,"倒是和你原先期望的宅院很像。"
薛忆微微笑了,把剪刀交给老陈叔:"烟伯进屋来坐坐吧。"
曲达略打量了一番堂屋:"真是个简致的好地方。"
嬷嬷端了茶水进来:"只有粗茶,委屈先生将就一下。"
"无妨。"曲达转向薛忆,说道,"特别有样东西,是阿柯托人捎来,她记得你好甜食,特意让人做了罐蜜糖李子,可以做果脯,也可以加在粥点里。"
"替我谢谢柯姐姐,复老爷他们都还好吧?"
"两江总商被牵连着,最近不太方便,阿柯本想亲自上京来,顾着丈夫,只有做罢。"
薛忆有些诧异:"怎么连复老爷那边也--"
"趁机作乱又不是新鲜事。"曲达在桌沿上磕了磕烟嘴。
"锦阳米行根基坚实,想必是能安然度过。"薛忆垂眼瞅见手指上有刚才沾上的泥。
"哼,倒霉是是那些个瞎起哄的,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泥痕一搓就掉了。
"好了,还有事,知道你在这儿住得好,我也放心。"
说着,曲达便朝外走,薛忆送到院门口,他停下来望了眼贴墙生长的一棵石榴。
"昨天下午,许大人赴了户部尚书府上的赏荷宴,贤安不让告诉你,我倒觉得瞒来瞒去好处无多,总有一天会揭穿。"
第八十三章
苏华迹眼里有些担忧,药箱里放满了各种各样的药丸药粉药汁和银针,薛忆看着他,眨下眼,说:"苏伯伯,没必要带这么多吧?只是去趟城外。"
"我不放心。"苏华迹摇着头,"你应该去,但是--你要保证,尽量心平气和,不准哭天抢地!"
"我又不是遭不良子弟抛弃的怨妇。"薛忆撇了撇嘴,"好好,我保证。"
他登上车,接过药箱放在座位正中,拍了拍:"好结实的木头。"
"废话,这是上等楠木。"
"诶--"薛忆把尾音拖得长长的,"苏伯伯好舍得。"
"一次高昂付出,好过以后不断添置所造成的变相浪费。"苏华迹抚摩着药箱盖子,"本来,我预计着要传给下一辈。"
"难道琅哥哥他们都不愿意继承你的医馆?他不是挺喜欢做大夫的吗?"
"那些小子,都不适合。"苏华迹一语推翻,"有那份心不等于有那份力,我原先准备收的徒弟,又跑了。"
薛忆指指自己的鼻子:"不会是我吧?我现在可是五谷不分,最讨厌药味儿了。"
"你早被我排除了,自己身体那么糟,万一给别人诊治的时候突然倒下,还得劳累人家再去请个大夫给你看脉。"苏华迹眄了他一眼,"前几年,有个天赋不下当年的我的人,真可惜心有杂念,刚刚拜了师就跑掉了。"他很遗憾的叹了口气,"现在的年轻人,太浮躁了。"
是很少会有谁像你一样抱着坚定的"求金"念头去学医。
薛忆腹诽着,咬了口枣泥云糕。
"嬷嬷做的糕点真好吃,苏伯伯来一块?"
他提着摊在腿上的荷叶,挪到药箱上。
"自己拿一边儿吃去,别把渣搞得到处都是。"
"很好吃的。"
"我讨厌甜东西。"
"挑食的孩子长不大。"
"谢谢关心,我已经老了。"
薛忆突然想起来,噗嗤笑了一声对苏华迹说:"那天,我跟季庄主说你不到四十五,把他吓坏了。"
苏华迹挑了下眉毛:"哼,所以跟他说,别存着胆妄图和我斗。"
"他现在可不敢了,唔,你也别太欺负他。"
苏华迹一声冷嗤:"他又不给我银子,我干吗平白无故折腾他。"
"可你也榨了不少--"薛忆扁着嘴嘀咕。
苏华迹瞥他一眼,他急忙摆了摆手:"没有,我什么都没说。"
马车从阜成门出城,沿护城河一路北上,走了大半个时辰,停在城北一处荒坡上。
朝阳正升,光芒撇去了暧昧的橙色衣膜灿烂盛放,四周草木苍茫,全溶不进那股逐渐灼起来的热度里,地面干燥极了,踩上去都能听见枯败枝叶的哭泣,哀哀切切,凄凄惨惨,像嶙峋的利刺,一下一下戳在心口上。
"那些个臭小子,说是依什么烂规矩,只能葬在乱土堆里。"
苏华迹耸着肩头扒了扒药箱带子,老陈叔拎着香蜡,垂了头走在后面。
"我就非要选个上风上水的地方,还要立最好的汉白玉碑,瞧他们摆的那张死鱼脸,哼,难看得让我高兴!"
"谢谢你,苏伯伯。"
薛忆语调不甚清晰,他停伫在一溜错落有秩的墓头前,层递升腾燃烧起来的光焰,照耀了那些白亮的碑林,轻易地扎进他的眼瞳里,撞破满目疮痍,并没有风,但是有冰凉灌进了襟袖里,浸得手指尖麻木,然后,似乎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他缓缓跪下去,在最前面最高大的汉白玉碑前,双手拄了地,把头低低的俯下去,白洁的额头碰的一声,磕在石碑底部的,坚硬石台边缘上。
不知苦痛。
抬起来,再磕下去。
震得眼目星花缭乱。
再抬起来,又磕下去。
清晨还没有吸取热量的石料凉意鲜然,接触的那一点,却滚烫如火。
"小少爷,够了。"老陈叔抹了眼角。
薛忆便维持着跪俯的姿势,额头还紧紧磕在坚硬的石头上。
有湿热的液体一下子夺眶而出,咸苦的液体聚集了最酸楚的悲凉,滴到了晒得干燥的泥地上,倏的就被吸收了,了无踪迹,仿佛是那些悲喜过往,永远抓不住的流逝年华。
素白的衣袂铺陈如雪,惨涩如纸。
那些高高低低的墓头里面,有他这辈子最亲密的人,最挚爱的人,永远在一起的人,什么都分不开的人,就像小时候娘亲把他搂在怀里讲的故事--
从前池塘里有一群金色鳞片的小鱼,鱼爹爹和鱼娘娘,带着一群可爱的鱼宝宝,他们每天在水里游过来,游过去,自由自在。有一天,水里来了好大一只黑色的鱼,它长着长长的锋利的牙齿,嘴里的舌头血红血红的,一口就把鱼宝宝们都吞下去了。
啊,然后呢然后呢?
鱼爹爹游到大黑鱼的背上,使劲咬住它的背鳍不准它游动,鱼娘娘也游到它的脸边儿上啄它的眼睛,大黑鱼疼得张大了嘴巴,鱼爹爹就叼了一根木棍把它的嘴巴撑起来,然后游到它的肚子里把鱼宝宝全都救出来了。最后大家齐心协力把大黑鱼赶出了池塘,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嗳,你给小孩子讲什么呢?什么大鱼小鱼的?
嘘,小忆睡着了......
曾经以为,大黑鱼再凶恶,也扯不散幸福的小鱼一家,终有一天会灰溜溜逃走。
然而,那却只是娘亲所讲述的,无数个美好然而不真切的故事之一。
苏华迹拍抚他的后背,道:"上柱香吧。"
青烟袅袅,烛火烈烈。
此时一樽,魂归来兮,魄归往兮,反故居些。
萧萧树影,苍苍草露,南康丹旐引,泣别终天地。
"转过来。"
坐在石碑底座边上,肩头抵着凉硬的薛忆,依言扭动僵直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