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卿阳————zuowei[上]

作者:zuowei[上]  录入:01-17

我苦笑,只好摇头。萦珲此话不错,这二人的脾气我虽讨厌,但这二人,却是我以为能够信任的,是一心一意向着宇真的。
我却不知,薛凯竟好似知道我会登门拜访一般,早已差了人在门口候着。
我一入内,他便言道:"慕左丞若是来问原孟之事,我可告诉你,原孟纳赃一案罪证确凿,没有半点虚假。对此,我薛凯无话可说,大人请回。"
他的强势,我有所料,只答:"御史所言甚是,御史台与刑部联手审查断定的事实,慕某不敢有疑义。只是,我与原尚书令系出一省,当可知道他为何犯下此种罪状,还望薛大人告知。"
薛凯却笑,一席素雅白衣格外好看,"慕左丞说笑,其一我与刑部尚书只需判断原孟是否纳赃,至于他为何纳赃?都于法无干。其二你在休田假,我亦然,假中无告公事,慕大人应当知晓。"
我盯着薛凯,看了许久,问道:"薛大人,你既休了田假,却依旧在御史台逗留,可否以为你仍在职?"
"我已换下官服。"薛凯又道。
林翰有条不成文的条例,京官当值期间,必得穿戴官服。
"好,你未着官服,在下亦然;你休田假,在下亦然。你与家父总有交情,论辈分,炎极当尊称一声伯父,敢问伯父可否透露一二?小侄想知道的不是原尚书令如何量刑,而是他为何纳赃,此乃私事,当不违国法吧?"我浅笑,即便心中已有诸多愤慨,还是只能笑。
薛凯对我,究竟是好意或是敌意,我还是没弄明白。或许,他是在考验我,或许他是在刁难我!
我如此说,薛凯却不应了。他大声一笑,款款落座,竟品起茶来。
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好看着他。
约摸一炷香时间,薛凯才开口:"好,好,我薛凯如今算是认了你。你虽比不上慕大学士,可也算是虎父无犬子。机敏善辩,慕炎极,我不妨告诉你,若以情,原孟所为可以理解,可若论公,他身居重位,知法犯法,罪无可恕。"
"小侄知道。"我落座,点头道。
"崔家不是什么好东西。原孟与其发妻感情极好,两年之前,其妻身患怪病。皇上责奉御前往,亦束手无策。只说少了一味药,谁都救不得。偏偏这位药,崔英籍却有了。"薛凯半勾唇角,写满不屑之情,"崔英籍将此物赠予原孟,他不收,爱妻必死无疑;收,便是纳赃。"
"原尚书令收了?"我问,心中却早已有了答案。
薛凯点头,道:"确实收了,也收了不止一回。你也该知道拿人手短的道理,崔英籍举礼部试有受贿买官之事,原孟知而不报,便是此理。"
"天下间,不该有皇宫里头都没有的珍稀药材。"我淡道。
所以,尚书令之妻未必是病,而是毒。
"那是,可那又如何?无错,人皆有情,可这情字,是否该纳与国法之下?"薛凯摇头道。
他果真是最最公正的御史大夫,心中只有一个法字!真不知是可敬或是可悲。
我起身,淡淡问他:"薛大人,你可爱过谁?"
薛凯瞅着我道:"薛某早已注定孑然一生。"
所以无情么?
无论如何,他的认定与我的认知无法融合。
刑部只将量刑书送入宇真手中,一切还未有定论。
只要宇真令下,至少,原孟的性命可保,也不必流放边疆。
回府匆匆换上官服入宫。
宇真见我,起先很高兴,挥退了一干宫人,将我搂住。
他说:"炎炎,炎炎,一日若是三秋,我已三十六秋未见你了。"
我笑,推开他道:"你一个皇帝怎么愈加肉麻了?我来找你,是公事。"
宇真瞥瞥我,努努嘴,道:"你还在休田假呢,哪儿来的公事。你就是不把我放在眼里放在心里,看我哪天不寻事撤了你的职,让你眼里心里脑子里只剩下我一个!"
我笑出声,宇真这模样真好玩:"你说说罢了,才不会当真。"
宇真耸耸肩,道:"炎炎,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只能说,不行!"
我蹙眉道:"我还没开口。"
宇真又说:"我不明白,你不是讨厌原孟的直板性子么?怎得如今却为他讨饶了?"
"与这无关,原孟明摆着就是崔英籍拖下水的,他罪不至死。"我道。
宇真却是挑眉,道:"如何罪不至死?"
"这......这药材哪里算赃?"
"药物有价,此等珍稀之物其价远胜布十五匹,论例,当处绞刑。朝廷要员,罪加三等。"宇真一字一句,"御史台与刑部的共同量刑书,绝无问题,我也不觉得有更改的必要。"
这些我自然都知道,"宇真,法理不外乎人情!"
"炎炎,你也知道法理不外乎人情,但最重要的还是法理。昔日商鞅立木取信,如今呢?你让我偏袒原孟么?"宇真抬眼瞧我,他的眼中没有感情。
"我,我只是说他如此做也不得已。"我争辩,却不知自己究竟为何而辩,为何如此执意要留原孟一条性命。
"这我自然知道,他再不得已也不能做出这等事来。我问你,捉了个偷儿你难道就因为他实在饿慌了便放他;杀人犯若只是为了血仇你也可*?你该知道,无论原孟背后有多少苦衷,他做了便是做了。该受的惩罚我决不手软。"宇真瞅着我,叹息道,"炎炎,这些年了,你也该懂,妇人之仁是行不通的。"
我静静的瞧他,此时此刻,我面前的人,不是我所爱之人,而是一国之主。不知为何,我突然想起另一桩事:"宇真......原孟一案,是否也在你与华冉的约定之中?"
没错,宇真不是个偏私的人,他顾全大局,也该知道原孟若死,尚书省势力必定大减,届时,对华冉太有利。但对宇真,或许百害而无一利。
宇真会同意此事,或许,只有一种可能。
所以,他才不让我插手此事,所以,我所持的证据,他其实早就心里有数?
"是,目前我尚需华冉协助,而短期之内,他也不会突生变数。待得他真有此意,炎炎,你应该已能独挡一面。"宇真别过脸,不看我,"我不在乎你如何看我,我只能说,我没做错。我若要对得起林翰子民,给他们太平盛世,便不能有妇人之仁,何况,原孟确实有罪!若不是他的姑息,汾州未必会闹出那么大的事儿来,那些饿死病死的百姓何其无辜?"
我一怔,往后退了三步。
宇真说的我都明白,他顾全大局,而我确实妇人之仁。
有罪者,当严惩。这是林翰律例。
可宇真,你也说不能为了血仇而杀人么?
你难道忘了,我那么努力的做是为何?
我也是为了复仇啊。
阿爹的命,我定要幽王血债血尝!

原孟死了,死于刑部天牢之中。
宇真下旨,念其多年功绩以及诸位臣子上折,免其绞刑,刺酒一杯,身后以五品官员入葬,赐修坟夫十五人。
崔英籍收贿行贿,扰乱科考,经六部公审之后,秋后问斩。
其余涉案官员,依情节轻重,或降级或罢免或落狱。
斩崔英籍那一日,宇真命四品以上要员亲临,以儆效尤。
我虽在现场,却离得远远的。想崔英籍在官场纵横半生,如今也不过这般下场。他的死,等同了崔家的没落。
故而,那一日我在京兆见到了慕卿涤,也不意外。
他依旧像一只狐狸般,笑得自得。他上门时,带了只盐酥鸡。我吩咐厨子拿去热了吃,但大半,还是入了他的口。
慕卿涤对着崔英籍那匍匐爬行的上半身笑时,我觉得浑身冰冷。有那么一瞬间,他和宇真真像。不同的是,他守着的天地是慕家,宇真的是林翰。
或许我的异样已被慕卿涤收入眼中,他拜祭过阿爹后,对我说:"卿阳,你入了仕途,便不能再存仁心。就好似我,一日身为慕家族长,便一日不能有半分任性。你对某些人的仁慈,或许是对更多人的残忍。你该想清楚,你究竟是为皇帝,还是为自己,抑或为林翰子民。"
为宇真,为我,为林翰子民,不是一样么?
我笑。
是,他与宇真说的都对,都对!
这场以礼部举试丑闻引起的官员变动,直至十月才偃旗息鼓。
不得不说,最大的赢家不是华冉,而是宇真。除尚书省右仆射裴远陟尚书令,这些年来他所培植的人经由这场变动几乎都担任重位,礼部尚书一职由原瑛州刺史徐牧之接任,如此一来,举试自然牢牢握在宇真手中。我也是后来才得知,原来裴远是宇真年少时的太子太傅。
我本以为终究可以有半刻宁静之时,却又有一条令我、令无数人震惊的消息。
或者,该称之为喜讯吧。
十一月十六,云昭容产下男婴,为林翰萧氏第七代皇长子,赐名--毓。翌日,云昭容被册封为贵妃,宇真下旨大赦天下,举凡刑期少于两年者,赦之;刑期少于十年者,减半;死刑者,免死。
可谓,举国欢腾!
我与其他官员一般,入宫远远瞧了这位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皇子。可惜,连他什么模样都没瞧清。当然,我也不想瞧清。
除了早朝,我已有半月多未曾入宫,也未曾见过宇真。
不是不想见,只是......怕吧。
萦珲问我时,我如此回答他,怕。
怕见到那个眼里只有小皇子的宇真,我知道他是极开心的,为人父者,倘若我与他对调,我定然也兴奋至极。我能明白,却无法控制,就怕见到那样的他说出什么刺耳的话。
甚至会想,宇真对我,是否只是一时兴起?如今他体味父子之情,那与我之间,或许也就情淡了。
想想,觉得自己真丑。
"大人不歇息?"
我回过神,对萦珲笑了笑,道:"我明日休假,不必那么早睡。"
何况,方才发了呆,手上的公文尚未看完。
萦珲点头,又问:"那大人,我让厨子准备些夜宵吧。"
"不必了。"
萦珲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安静得退了出去。
今日户部呈上的赋役新制报告中,有一点让我诧异。林翰共计四十三州,除却封王为政的九州,其余三十七州于七月开始全面实行新制,而秋季恰好是第一纳。陆续上陈的报告中都对新旧赋役制度进行了比较,我也从中看了不少。
九州之中,却有四州采纳了赋役新制,这让我意外。封王各自为政,其封地虽在林翰之内,却不归朝廷管辖。他们要取新制或是旧制,谁都勉强不了。
雍、冀、并、兖四州,恐怕是以雍州为首吧。
雍州的这一代雍王,似乎与宇真同岁,我虽不知他为何愿意接纳新制,但若有机会,此人倒是值得见上一见的。
我拧拧眼,凝神却似乎听到屋外有声响。
正要起身之际,门已被推开。
是--宇真。
还有--小皇子。
宇真身着蓝衫,怀里抱着个小娃娃进来。
他高兴得将娃娃放到床榻上,拉着我逗他玩。我低头去瞧,这小孩还好小,整个人就那么一团,眼眉鼻唇都在一块儿,丑极了。
可娃娃笑起来的模样,却端的可爱。
我捏捏他,他居然还不哭,只是睁着眼直瞧着我咯吱咯吱的笑。
我也笑开,本以为看到这娃娃心里头多半不愉快呢,谁知小孩儿竟是如此好玩。
宇真也不说话,就这么任着我逗他。
过了好久,娃娃许是困了,便也不再笑。小眼一合,就这么睡着了。
我趴在床头,仔仔细细瞧他的模样,其实,也没那么难看。"宇真,你看他的鼻子,跟你好像。"
宇真从身后搂住我,轻轻落下一吻,道:"炎炎喜欢小孩?"
我想了想,道:"嗯,原本不喜欢的,今儿个见了,觉得挺好玩的。难怪听人说你平日都抱着他不肯放呢。"
"炎炎,你为何躲着我?"宇真在我身后叹息道,"是不是我今日不来寻你,你便也不进宫了?我不知你心里头憋了什么事儿,但若是为了这孩子,炎炎,炎炎......你若喜欢小孩,你......"
我不解,转身对着他。
宇真似乎很为难的样子,又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炎炎,若你真想要一个小孩,我......我可以为你作主一门亲事,你娶妻生子,也可享天伦之乐。可是,你能不能保证,心里头有的还是只我一个?"
我一惊,却不知该惊或是笑,"你为何这样想?"
宇真蹙眉,紧紧地拉着我的手不放:"华云生下毓儿之后,你便不来找我了。上回群臣入宫看他时,你站在很后头,很专注满是渴望的模样。我知道,你是男人,总也会想有个自己的家。是我不对,霸着你,不放你。所以,若你真想要,我不阻止你的,只要......只要你高兴就好。"
我看看宇真,又看看熟睡的娃娃,不禁笑道:"你真的不阻止?心里不别扭?"
宇真猛的抬头,怒气冲冲的道:"怎么可能不别扭?可是我不爽总比你心里头有疙瘩好。再说这世上谁比得上我,你就算真娶妻了,最后一定还是想着我的。"他大声的说,很认真的说,直到最后,才很小很小的声音问我,"炎炎,你一定想着我的,对不对?对不对?"
我忍不住,又笑了。
你看,我们多傻,多胆小。我以为他会情淡,他以为我想要娶妻生子?
真傻,两个傻子!
"宇真,我从没想过这个,我有你,就够了。"第一回,告诉宇真,我有他,就够了。
宇真乐得抱紧我不放,我也同样。
那一刻,我想,其余一切真的都不重要,他在我身边,多好。

第十三话
年初,我被超擢为左仆射,与尚书令裴大人共同带领尚书省事务。
之后三个月内,各地陆续呈上年报,经由六部共同整理,合为国家年报。仔细想来,去年虽无天灾,却实在是个多事之年。
光是赋役制度的变更就已是老大一桩事了,所幸没有天灾,各地都有极好的收成,故而,许多州郡的年报之中都有丰收二字。
我对农家收成的概念有些许肤浅,据户部林尚书所言,如此好的收成确实是十多年来少见的。自然,也免不了有人将这些加在天子护国这一说法之上。
赋役新制推行之后,我又曾三次实地考察。发现一些细节,遂而关照户部加快户等分级的速度,这几月中,已见成效。
五日前,与我同期入朝的齐飞阁升迁至朝凤阁大学士,同中书门下三品,亦成为宇真执政以来,第一位入政事堂跻身宰辅的学士。
我与他把酒言欢,也算尽兴。
人都说居安还需思危,只是无论我、或是宇真,都未料到,这危居然来得如此之快。
幽、豫二州派人来朝,曰去年收成失调,为维系百姓生活,故减当地税三年,望朝廷体恤,将来三年不纳不贡。
这是很明显的挑衅,去年全国收成之好已是普遍现象,没理全国都风调雨顺,就此二州又涝又旱。
然,只能允。
林翰开国就立下的规矩,九州封王可各自为政,若有特殊情况,允不纳不贡三年。这本是祖皇帝为犒劳开国元勋所立下的奖赏,却不料,如今被幽、豫二州拿来做文章。
我知道,宇真怒极。
怒极却无处发泄,因此这几日早朝脸色极黑,动辄也会发一通脾气。
朝中有武将事后出言大可出兵夺回二州,此话立刻就被中书令刘睿驳回,言我朝乃泱泱大国礼仪之邦,岂可违背祖皇帝旨意。
宇真笑着俯首,可他眼中的狠戾,分明是准备收回这九州封地了。
自然,这一刻也是我等了很久的。
可我也知道,很多事,急不得。
"炎炎,这道碧翠茶酥可是我辛辛苦苦做了很久的,你就不尝尝么?"
说这话时,宇真坐于我对面的椅上,支着额头瞧我。
我真想寻什么来敲昏他。

推书 20234-01-17 :为良————小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