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翼————轻萤流转君

作者:轻萤流转君  录入:01-16

他站在那里,也不说话,只是看著我,脸色从未这般阴沉。
我坐起来笑他:"韶岑啊韶岑,单看你这样子,我还以为自己又回鬼门关来了呢!"
他瞪我:"你还有心情说笑,知不知道这次你险些把命送掉!"
"可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况且若不是这麽一折腾,我又怎会知道沈君桓的弱点呢?"我笑著安抚他,可他的脸色却越发难看。
"你当真不要命了吗!都弄成这样了还要继续!?"
"为什麽不继续?花了那麽多时间精力,现在放弃岂不血本无归!?"
"可你差点把命给搭上!"
"哪又如何?不是还没死吗?"
"你--!"他急了,"你根本什麽都不懂!"
我最讨厌这种自以为是的口吻,不禁也动气了:"什麽懂不懂!说到底,你不就是怕出丑吗!"
"什麽!"
"告诉你,现在反悔也没有用,这个赌局我赢定了!"
"煊鹏!你为何总是这般独断专行!?"他怒道,"今日我好言相劝你却不听!总有一天你会後悔的!"
说完,他便拂袖而去。
"你滚!!!我裴煊鹏行事用不著你来指手画脚--!!!"我气急败坏地在他身後大骂,顺手抓起药碗砸碎在墙上。
经过这麽一折腾,伤口又疼了起来。
沈君桓听见响声赶来:"怎麽啦?"
"没事,和江韶岑吵了一架。"
他低头见一地狼藉,不禁皱起眉头。
"他说了什麽惹得你这麽大火?"
我不说话。
他盯著我看了一会儿:"不想说就算了!"
我见他转身便走,赶忙拉住他。
在那一刻,我决定做一件让江韶岑悔青肠子的事。
"不是我不想说,我是怕这事一旦说出来,你也许这一辈子都不会再相信我了。"
"到底是什麽事?"
"那你先答应,无论发生什麽,都定要耐著性子听到最後,好吗?"
他迟疑了片刻:"好吧。"
我故作艰难的开了口。
"几个月前我与江韶岑打了一个赌,现如今临近尾声,我却突然反悔,不想再跟他赌下去了。於是他生气了,骂我言而无信,扬言若我不肯继续,就要把这事透露出去,我们便这样翻了脸。"
沈君桓听完,沉默了一会儿,问:"你们赌了什麽?"
"他们赌的是......"我低下头,好半天才挤出一个字来,"--你。"
"我?"
"只因你当日待他不卑不亢,他恼羞成怒,於是以三月为限,问我是否能在他生辰之际,让你向他低头。
"那时我正为他生辰的贺礼绞尽脑汁,也没多想便答应下来,就这样心怀叵测的与你相处了那麽久。
"我本以为自己是余杭第一少,到哪里不是湿不沾衣,自由来去?却忘记了,人心原本便是这个世上最变化无常的东西。
"那日我在梅林中,见那柄剑直直的刺向你,突然脑袋一热,还什麽都来不及想便冲了过去。
"倒下的瞬间,一切变得非常寂静,我好像站在很高很高的地方,看著自己的人生如流水般淌过。我看见你传我剑法,教我施针,看见他们举杯同饮,共观日出,这一幕幕一出出,如此清晰,仿佛就在昨天。
"这时我突然想到,自己如果就这麽死了,一定再也见不到你了,而你很快就会把我忘记。想著想著,突然觉得非常害怕。怕见不到你,怕被你忘记。
"我这才幡然醒悟,我一直不曾发现,原来你在我心里,竟是如此重要。
"於是我後悔了,不想再理会这个荒唐的赌局。
"但江韶岑却不答应,扬言若我不肯继续,他就要把这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你,到时你一定会对我恨之入骨,无论我如何辩解都不会相信了。
"我们就这样翻了脸。
"事情就是这样。君桓,我是真的知道错了,无论你怎麽打我骂我,只求你能原谅我一时糊涂,好吗?"
沈君桓听完,只是白著脸,怔怔的看著我,半天不曾说话。
我小心翼翼的唤他:"君桓?"
他的身体如梦方醒般的颤了一下,一扭头,转身就走。
我急了,挣扎著下地追他。
若现在让他走掉,岂不是前功尽弃?
可才没走几步便牵动了伤口,痛得一个踉跄撞在书架上震落了好些东西,又不小心带倒了鎏金水盆,转眼便湿了大半身。
沈君桓听见我呻吟,犹豫了一会儿,最後还是回来为我止痛。
我趁机一把抓住了他。
"放手。"
"不放!"
"放手!!"
"不放!!!"
他沉著脸,威胁道:"再不放我可要动手了!"
"只要你能原谅我,别说动手,就是让我再挨上一剑也成!"
伤口大概是裂了,痛得我一阵头晕目眩,我却还是咬著牙同他僵持,过了许久,他终於还是心软。
"放手,我去帮你拿身衣服,你这样会加重伤势的。"
"不放!重就重好了!"我牢牢抓著他道,"你不原谅我,我死也不会放手的!"
他被我磨得没办法了,只得让步。
"好吧,我原谅你了。"
我这才随他回到床上,解下衣衫,伤口果然已经渗出血来。
"好容易才收口的。"沈君桓皱著眉头为我上药。
我认真地看他:"能求得你的原谅,这点痛又算得了什麽呢?"
他不说话。
我趁机偷了一个吻。
"你--!"
他吃了一惊,扬手就要打我,最後还是无可奈何的放下。
"你这个人啊,只怕生下来就是要让人伤心的。"


沈君桓为我上完药便起身收拾东西。
我这才注意到,因为刚才那场半真半假的苦肉计,各种书卷震落了一地,还带倒了水盆,整个屋子乱作一团。
倏的,一个湿了大半的锦盒赫然入目,看得我心头一凛,赶忙伸手去探,直到看见里面的画轴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
沈君桓问:"这是什麽东西?"
"画呗。"
"是何名家之作,竟叫你如此小心?"
我嗤笑道:"这哪是什麽名家之作,不过是江韶岑以前画的,要是弄脏了,到时不好向他交待。"
说完才想起我和他刚吵了一架,便赌气似的把卷轴扔到一边。
"哼,江韶岑的破东西,不要也罢!"
沈君桓却若有所思的拾起来,打开,仔仔细细的看了一会儿,问:"这个人画的是你?"
我极不情愿的承认:"是啊。"
"画得不好。"
"很丑才对。"
"但很用心。"
"有吗?"
"因为笔法虽然生疏,但却神似。"
我听了不以为然地挑起眉头:"神似?就这张?若他真画得那麽好,我早就挂出来了,还用得著匣藏吗!?"
"可你看,这画中人挑著眉的样子就和现在的你一般无二。"沈君桓面无表情的道,"礼轻情义重,能收到这样一张图,定然很高兴。"
我不以为然:"当时我要不是为了给足他面子,也不会收下这麽丑的图!那好歹是我的生辰,一年才一次,他江韶岑堂堂知州的外甥却只送我一幅画,还画成这样,真不知道是怎麽想的......"
沈君桓没有作声,看完,把画收回锦盒里,冷冷的道:"他如此用心,也怪不得你会处心积虑的准备一份大礼给他。"
我讪讪的笑著:"君桓别生气,我早已知错,大不了向他认输便是了。"
他看我一眼:"你们的赌注是什麽?"
"若我赢了,他就做三件让我高兴的事。"
"若是他赢了呢。"
"那就随他开口。"
他皱起眉头:"真的什麽都行?"
"是啊。"
"要是他要你一文不名呢?"
"......"
"要是他要你破落潦倒呢?"
"......"
我的眉头也皱了起来:"你太多虑了吧,江韶岑跟我交往多年,他的为人我还是知道的。"
他责备我:"只怕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都怪你平日里太过风光,难保他不会对你暗生嫉妒,趁机刁难。"
我左思右想,最後犹豫著看向沈君桓。
"那该怎麽办?"
沈君桓咬著牙道:"既然一切因我而起,就由我去和他说!让他收回赌约!"
"你糊涂了吗!他原本就想让你向他低头,你这一去不是正好中了他的下怀!?"
他不说话。
我便信口雌黄:"君桓,你听著,自那日中剑我便明白,这个世界上我什麽都可以不要,唯有你是我不能失去的。所以不要再胡思乱想,更不准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去和江韶岑接触!明白吗!"
"但是......"
"如果我我连这点小事都摆不平,还叫什麽余杭第一少呢?"
我虽这样安抚了沈君桓,但接下来几日始终强颜欢笑。
这倒也并不全是作假,只怪那天话讲得太满,若沈君桓到时不去找江韶岑低头,这个赌我便输了,早知如此真该在沈君桓毛遂自荐时顺水推舟才是。
就这样,一边自责一边坐立不安的熬到了江韶岑生辰当晚。
沈君桓到最後还是没表示什麽,我只得动身出发,人虽到了江府,却无心道贺,见江韶岑忙著应酬他人,喝了几杯闷酒就走了。
回来时,只觉得步履沉重,剑伤处也开始隐隐作痛。
结果一个踉跄倒在地上,便什麽也不知道了。
恍惚中听见有人叹气。
有手指轻轻划过著我的脸庞。
眉、眼、鼻、唇......一路摩挲,细细相下。
我觉得痒,厌烦的皱起眉头,那手指便倏的远离了。
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丫鬟进来说江韶岑来了。
我想起自己输了赌局,心里正憋著火,便扔碎了一个茶盏,说我现在不想见他。
丫鬟吓了一跳,收拾完碎片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不一会儿却又进来,手里捧著一个锦盒。
"江公子说,这东西归少爷您了。"
我打开一看,见里面除了三张纸片什麽都没有,正在奇怪,却听见韶岑的声音。
"若你希望我做什麽便写在这上面吧,只许三件啊。"
我抬起头,发现他已经站在房里了。
"沈君桓去找过你了?"
"明知故问。"他看了我一眼,"你究竟是用了什麽法子,竟能把人驯服?"
听他这麽一说,我便明白自己的计谋得逞了,颇有些得意。
"我把你我约定和盘托出以示真心。他怕你对我有所不利,这才心甘情愿的来找你。"
他皱起眉头:"这只怕和我们的约定不合吧。"
"这有什麽不合?我与你打赌时,只说让他向你低头,又没说要让他爱上你。"
"这下我岂不是人财两空?"他不满的盯著我道,"煊鹏,这真是好一份贺礼啊。"
我理直气壮的瞪回去:"谁叫你那天出言不逊!"
他愣了愣,有些哭笑不得:"我可都是为了你好啊。"
"那就该愿赌服输才对!"
"好了好了,是我错了,愿赌服输行了吧?"他一边讨饶,一边叹气,"唉,只望你不要找些奇怪的事情来借机整我!"
我见他愁眉苦脸,却忽然很想笑。
他看著我,憋了一会儿竟也忍不住了。
於是,我们两个一齐笑起来,烦闷一扫而空。
"对了,煊鹏,我想问你一句:你对沈君桓究竟是否真心?"
我笑他:"别人这麽问倒也罢了,你难道还不知道我吗?
"未来的路我爹早已替我决定下。这偌大的家业要我继承,裴家的香火要我延续。娶妻生子若不照著他老人家的意思,还不给他唠叨死?
"所以,我这一辈子绝对不要爱人。
"我要自由自在,我要游戏人间,我要我的心永远属於我自己!"
江韶岑眼波微动,沉默片刻後,道:"这麽说,你对沈君桓的好从头到尾不过是做戏?一切不过是你用来驯服他的手段?"
"不错。"
忽听得屋外一声响,我打开房门,只见地上碎了一对杯盏。
正在奇怪,却见一个丫鬟匆匆赶来打扫,原来是她不小心把茶具打翻了。
我懒得教训她,便合上了房门。
韶岑问我:"既然赌约你已经赢了,接下去又准备如何处置这人?"
我看他巴不得我将沈君桓扫地出门,可我就偏不叫他称心如意。
"先让他在裴府待些时日吧,我难得在他身上花了这麽多心思,那麽快结束可不好玩。"
送走了江韶岑,我便去找沈君桓。
他刚为娘亲施针回来,正慢慢洗著手。
我问他:"怎麽了?脸色这麽难看?"
"没什麽。"
"还骗我!"我唬他,"江韶岑都告诉我了!"
他沉默不语。
我便抱住他,轻轻叹气。
"你这个傻瓜。"


没过多久便到了解试,一连几场考得我昏天黑地。
我爹见我回来,忙问我情况如何?
我只说凑合。
他便皱起眉头:"早就叫你好好温习,你却忙著花天酒地!好,这下可後悔了吧!"
我不以为然:"这有什麽好後悔的?落榜便落榜是了,反正又不是我自己要来考的!"
他听了极不高兴,一边骂我"不肖"一边甩袖走了。
真是的,明明是他逼著我考,还非要我欢天喜地敲锣打鼓不可吗?
其实,吟诗弄月倒也罢了,但那科举试题却真真要人命,布局段落,起承转合,严之又严,还都是些政论性的文章,三句一引经,五句一据典,非要绞尽脑汁歌功颂德;我虽爱诗词歌赋,可只擅长躺在红绫暖帐里吟些我爹痛斥的淫奔之辞,什麽"玉豔珠鲜"什麽"柳欹花晻",又怎麽可能做得好这样的古板文章?
我在烦闷之下跑去聚芳楼诉苦。
翩虹听完,笑道:"其实,他也是为了你好。"
"可我一直弄不明白,我爹逼我读那麽多书,考那麽多试,究竟有何用处?"
"用处?当然是为了当官啊。"
"那当官又是为了什麽?"
"为了获得金钱和权势、光耀门楣啊。"
"可裴家的权势已经够大,财产多得我三世也吃用不完,这样还需要当什麽官?"
翩虹幽幽的叹道:"这种话只有煊鹏你才说得出,因为你从未尝过无权无势的滋味。若你有一天尝到了,便会明白,为何有那麽多人会对仕途趋之若鹜了。"
结果,我爹见我仕途无望,第二天就开始逼我学看帐簿。
我见那堆得小山似的厚厚一打便头晕目眩,更何况他还规定我必须当夜看完。
我本想去找韶岑商量,他却恰好出了门。
正在焦头烂额之际,我突然想起沈君桓来,这人本就博学,也许会有些办法。
就这样,我抱著厚厚一打帐簿找到了他。
饶是他见到这麽多帐簿也不免皱起眉头,却禁不住我再三央求,只好细细审了起来。
刚开始,我还老老实实的跟著一起翻看。
怎奈何这帐簿上内容在我眼中无异於鬼画符,没过多久,我便打起了哈欠,再过一会儿,就不知自己身在何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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