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左漂流————夕风神

他真是没药救了。
颜真走回自己靠左的房间，从抽屉里翻出一个袋子，又从袋子里拿出一副针织手套。他从钟凌十六岁的圣诞时就开始送给他礼物--钟凌亲口要求的，要他每年送他一份自己手织的东西。他知道一开始的时候是钟凌想要臭他，因为颜真的手工水平实在烂到不行，那一年他送他的围巾当场就被钟凌扔了，还害爸爸尴尬了好一会儿。
他记得那时候钟凌说，我要你明年再给我一条围巾。别想逃掉，哥哥。
他有时候觉得真是够了。为什么钟凌可以这样盛气凌人地命令他做这做那？但是钟凌说得没错，这个家里，除了父亲和素姨，其他的下人和亲戚几乎都没什么对他有好脸色看的。他还得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好好活下去呢。
其实如果他那时候没有被领养，从福利院一直呆到长大，除了日常生活差点，也不会有再糟的际遇了吧？
今年，他又织了一副手套。他很用心的在织，尽管这已经是第五副了，而且钟凌没有一次有过一点点想要戴它们的想法。颜真坐在床边，看着自己织好的黑底白纹的手套，只有自己笑自己。
又是一年过去了。他刚进这个家的时候，哪里想过他会和自己的弟弟有那种关系，更没有想过他竟然会因为那种单纯的肉体关系简简单单地就喜欢上他。如果钟凌知道他的这种心情，一定会倍加地鄙视他。连他都有一点鄙视他自己呢。
没有办法啊。颜真躺到床上，扯过被子蒙住他的头。
钟凌洗好澡走出来，眼睛瞟过那个偏左的房间。他的哥哥躺在那里，他们每次都在那个房间里做，因为钟凌说过不想弄脏自己的床。他有时实在不知道他的哥哥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他最初被自己抱的时候，只有一点轻微的反抗，很快就顺服下来。
他问他怎么这样？颜真笑了笑，说，如果我反抗，你不是会更生气？那我岂不更不好过。
所以，说到底，颜真只是为了自己可以在这里好好的生活下去才会让他抱的吧。钟凌笑笑，他并没有觉得自己的笑容里有些苦涩。

第4章
圣诞夜那天很快就到了。钟凌很好心地放了公司全体成员早下班，还特许圣诞节那天不用上班--由此钟总的光辉形象在员工们的心中更光辉了一层。
颜真是副总经理，当然一向是跟在钟凌的后面跑。他先开车送了钟凌回家，然后又去成衣店里拿回来钟凌定做的西装；搞得他好像不是钟凌的哥哥钟氏的第二继承人而是一个彻彻底底的跑腿的。
素姨心疼地看着有点气喘的颜真，说道，"其实你不用跑来跑去的，叫一个人去拿不就好了？"
颜真笑笑，"反正呆在家里也没有什么事。"
"颜少爷......"
"素姨，我说过的吧，私下里叫我的名字就好了，再‘少爷'、‘少爷'地叫我我要生气的哟。"颜真做了个鬼脸，进厨房里帮素姨整理菜色。
钟凌看着颜真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低声说了句，"天生的劳碌命。"一边走过去想要把他叫出来；一旁却有几个朋友从门外走了进来。钟凌"啧"了一声，只好走过去招呼他们。
聚会没过多久就开始了。今年的朋友比往年都多，主要钟凌最近认识了一个梁家的大小姐，那位端庄贤淑美丽动人的小姐呼朋唤友带了一大帮人来，钟凌倒也不恼，因为大多数公子小姐大家都认识。
颜真站在角落里，冷眼敲着那些人的欢声笑语，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像以前那样出去走走。素姨看出来他的意图，劝他道，"等少爷切了蛋糕再去散心吧。"--钟凌一向有个习惯，要在圣诞夜的时候吃个蛋糕，搞得好像他过生日一样。这样他就一年要过两次生日，由此可见大少爷任性的一面。
"也是。"颜真点点头，然后一心一意地等切蛋糕的时刻来临。
"对了，小真，你今年也要送少爷礼物吗？"
"哦，是啊。"颜真从身后墙角拿过来一个纸袋，掏出里面的手套。
"真好看。"素姨摸了摸手套，赞叹道，"小真，你的手真是越来越巧了。"
颜真一笑，道，"还不是他训练出来的。"
七点三十分，下人从厨房里端出了装裱精美的三层蛋糕。钟凌让人关了客厅里的电灯，笑眯眯地让梁以姗小姐和他一起点了蜡烛，然后在朋友的鼓动下许了个愿，再一口气吹灭了蜡烛。
颜真看着他一连串自然流畅的动作，觉得钟凌真是不容易。连生日切蛋糕都弄得像是程序一样，他的生活还能有什么快乐可言？......或许，就是因为这样，他才始终无法把眼睛从钟凌的身上移开吧。
颜真笑笑自己，忽然听见梁以姗脆生生地道，"钟凌，我这里有一份礼物要送给你。"
朋友们开始起哄。颜真头有些痛。不过是送个礼物，起什么哄呀。好吧，就算他是有些吃味......
这边梁以姗已经把装饰华丽的包装盒打了开来，里面是一件手织的毛衣。还有一双搭配的手套。颜真怔了怔。
"你不是一直说想要一件手织毛衣吗？我和朋友要了你的尺寸，帮你做了一件Jack Jones的织条细纹的。这里还配了一双手套。"梁以姗微红着脸递出手去，"虽然不是很贵重，但是希望你能喜欢。"
"喜欢，当然喜欢。"钟凌连忙接过去，附送一记超级无敌魅力电眼。
朋友们中间的起哄声顿时越来越响。颜真从僵硬中回过神来，低头看看自己手上的寒酸礼物，忽然转头向素姨道，"素姨，手套送给你好不好？"
"......咦？"
"你看，他手套有了毛衣有了，还缺我什么。我送给他他也只会挑一两句毛病，然后往抽屉里一扔；没的浪费了。"颜真很诚恳地道，"素姨，我看你冬天里手上一直有冻疮，送你一副手套，以后就戴着吧。"
"这......"素姨手上拿住颜真硬塞过来的礼物，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这次对你有点不公平，因为我本来要送给他的嘛。那不如以后我每年冬天都织一副手套给你？你用了一年就换一副，也挺方便的。"
"小真......"
"好啦。"颜真道，"素姨，你戴上手给我看看吗。还是你嫌弃我......？"
素姨忙连连摇头，在颜真深情的注视下只好把手套带上去。颜真"嗯"了一声，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
"你看，不是正好嘛。"颜真笑笑，小小地伸了个懒腰，又道，"我闷死了，出去了。"
"小真？"
"呃，如果少爷问起来，就说我出去走走。"颜真向素姨挥挥手，大踏步地向门外走过去。
***
钟凌给众人分了蛋糕，让人放了音乐，又和梁以姗跳了一曲，才走到厨房那边探头看了看。素姨看到钟凌，走过来道，"少爷，怎么了？"
"啊，也没什么事......"钟凌神色像是被人抓到错处的小孩，"就是那个......我哥呢？"
"颜少爷？他说是出去走走，一会儿就回来。"
"哦。"钟凌点点头，慢慢走回热闹的中心。Shit！他在心里低低咒骂，搞什么，这里那么不舒服啊，出去走走？他以为他是谁啊！害自己想找他的时候都找不到......
结果钟凌一边心里不舒服着一边继续和朋友把酒言欢。过了一会儿他从嘈杂的音乐声里听到好像有大门敞开的声音，往那边看过去，果然看见颜真从那里走进来。
哼，还晓得回来。钟凌斜斜地剜了他一眼，重新把身心充分地投入到玩乐中去。
颜真猛然间觉得背后冒出了一点冷汗。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人在诅咒自己啊。他耸耸肩，去吧台边拿了杯水喝，又凑到素姨身边道，"你看少爷今天会不会把梁小姐留下来？"
素姨脸一红，"小真，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啊。"
颜真摸摸鼻子，不置可否。钟凌又不是不曾留人在家里过夜，他躺在那个左边的自己的房间，听右边传来挡也挡不住的男欢女爱的声音--钟凌倒是从来不把男孩子带回来--总得吃两片安眠药才能勉强入眠。要是今天也这样，他宁愿出去露宿一晚。
颜真看着钟凌和梁以姗精彩和谐的互动，喉咙里又苦了苦。半晌他道，"不行，还是太闷了，我还是出去吧。"
"小真？怎么刚回来又出去？"素姨卖怨道，"你也没吃什么东西。"
"出去买点好了。"颜真掏掏自己的裤子口袋，发现还有五十块钱，就不顾素姨的劝阻，有恃无恐地又出了门。
门外星光满天。

第5章
颜真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啊走啊走，直到回过头后连那里一丁点的灯光都看不到了才放慢脚步。他觉得自己有点自虐，喜欢那种人做什么？明明知道就没有结果的。
他吹了几声口哨，忽然发现自己居然走到了以前的那所福利院的地方。颜真被领回钟家之后没有再过几年它就关闭了，好像资金终于是再怎么样也周转不起来；好在小朋友们又一个个大部分被领养了，剩下的转去了其它的一些福利院。
这块地方现在盖起了一座公园，有碧绿干净的湖水，连绵的草地，一株一株挺拔的树木。颜真凭记忆走到那个他以前常常扔石子砸鱼的池塘，它被土地填平了，在上面安上了两架秋千架，旁边有一棵槐树，在冬天凛冽的寒风里掉光了它所有的叶子。
颜真这才发现早已过去了很多很多年。
他轻轻叹了口气，坐到其中一架秋千上面，脚尖抵着地面小幅度地摇晃。冷风钻进他单薄的毛衣和衬衣的领口里面，冰冰冷冷的感觉流遍全身。颜真开始怀念起家里暖和的空气。
"怎么就这么冷呢......"
"是啊，今年冬天特别冷。"
旁边突然有人接话。颜真被吓了一条大跳，大着胆子往旁边一看，只见一个瘦削的青年站在他的身侧向他微微笑。
"呃，你是......"
"放心，我是人。"青年呵呵笑两声，"鬼也不高兴在这么冷的天气里乱跑啊。"
颜真也随着青年干笑一阵，然后沉默下来。旁边的路灯散发着昏暗的光线，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这么冷的天，你怎么不呆在家里？"青年忽然开口问道。
"噢，我们家开PARTY，我嫌太吵了。"颜真淡淡笑道。
"那好歹也是你们家开的，你不是主人么？"
"我可不算什么主人。"颜真笑道，"我只是个......干活的。哈哈。"
青年看他两眼，自己说道，"我也是因为家里太吵才溜出来的。不过不像你，那么自由，估计现在家里正闹得天翻地覆呢。"
"那也很好啊，起码证明你家里人很重视你。"颜真一边说着，天上忽地放起烟火来，五彩缤纷的色彩在暗黑的夜幕中显得格外华丽得惊心动魄。
"真漂亮。"
"是啊。"青年也感叹一声，"也只有在外面才能看得到那么漂亮的烟火。"
"哦？"颜真斜他一眼，"一看你就知道是个大少爷。身在福中不知福哦。"
"每个人的生活都不一样嘛。"青年笑道。
两人在漫天的焰火下找不出话来。大概是烟花太鲜艳，模糊了生活的概念和陌生。可是颜真宁愿这样，好像一辈子都只需要看着灿烂的烟火，然后生命也就那样慢慢陨灭。
颜真忽然打了个喷嚏。青年看了看他，解下脖子下的围巾递给他，"你也穿得太少了吧。不如我围巾给你？"
"不太好吧。"颜真说道，"你的围巾貌似很贵哟。"
"是啊是啊很贵，"青年笑着把围巾塞到颜真手里，"一千多一条的喀什米尔，比你的身子还重要。戴上它！我可不想看到我一起看烟火的家伙感冒了。"
"先生，你这样说话让我感到很为难哦。"颜真笑笑，只好盛情难却，把围巾围到了裸露在空气里的脖子上。果然，温暖极了。
"怎么为难了？"
"如果我想得没错，我们今天是第一次见面吧。"颜真看着青年在烟花下的侧脸，才发觉他好像......长得蛮帅的。特别是那一副清朗的表情，看上去让人从心底舒服起来。
"......如果我说，我觉得你很眼熟呢？"
颜真摇摇头，"先生，这句搭讪词已经太老了。"
"是吗？"青年搓搓手，"......嗯，可以给我的手机号码吗？"
"干什么？"
"......你总得把围巾还给我呀，我又没有说送给你。"青年无辜地摊开双手。颜真想想也有道理，倒是为了自己过分的戒备心红了红脸。报出自己的手机号码以后，青年伸了个懒腰，看看手上的手表道，
"也要十点了，我该回去了。"
"哦。"颜真点点头。
"你呢？"青年道，"别告诉我你不打算回去。"
颜真耸耸肩不置可否，又和青年在一起聊了会儿，双双告别后站在身来。他是不想回家的。钟凌一定在和那个梁小姐在家里翻云覆雨吧？他摸摸脖子上陌生人借给他的围巾，才发觉一个陌生的青年竟然对他比他的弟弟对他要好得多。
颜真又不可自抑地叹口气，搔搔头，准备到某个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麦当劳找个角落睡上一觉。
***
十点多钟，客人们陆陆续续地走了。钟凌把好像很是依依不舍的梁以姗送上他们家来接她的车后回到家里，扫一眼狼藉的客厅，却没有发现他想要找的人。
素姨还在指挥下人整理客厅。钟凌走过去问道，"哥呢？"
"颜少爷啊，他说出去走走。"
"我知道。"钟凌有点烦躁，"他刚才不是回来了？"
"可是又出去了啊。"素姨一脸无辜。
"......"钟凌在心里又骂了一声，一瞥眼看到素姨衣服口袋里露出来的手套，"那是手织的吗？"
素姨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连忙把手套拿出来，"嗯，是啊。是......颜少爷送给我的。"
"我哥？"钟凌皱皱眉，突然想起来颜真好像还没有把礼物送给他。往年他都是在宴会前把礼物交给他的呀--像去年的那条围巾，前年的那双手套......%-*￥！颜真不会把他的礼物忘了吧！
"他有没有提到过送给我的礼物？"钟凌恶狠狠地问道。然后见素姨满脸的支支吾吾欲言又止，坚定地相信那个该死的不好好在家里呆着随便乱跑的家伙今年忘了送给他的礼物！靠！他倒记得送给素姨手套就不记得自己吗！
钟凌一边咬牙切齿地往楼上走去一边在心底诅咒颜真。怎么可以这样！他一定是故意的！这算什么？反抗啊？算算他也过了反抗的年龄了吧！%-*￥#（*%......
钟凌洗了澡就往颜真的房间里一躺，想着等颜真回来好好教训他一番。可是等啊，等啊，电视节目被他一遍又一遍地翻来翻去，直到十二点多，颜真还是没有回来。我靠靠靠！钟少爷很没有文明地冲电视屏幕狂比中指，拿起一边的手机给那个不知死活的家伙打电话。
......
......
......
妈的你敢不给我接电话试试！
......
......
......
钟凌把手机往床边一砸，没好气地睡下来，扯过被子把头盖住。颜真到底去了哪里......他怎么连电话都不接啊......钟凌迷迷糊糊地想着，沉进了梦乡。
梦里面，颜真送了一副手套给他。

第6章
颜真很早就醒过来，走出店门的时候看到柜台边几个女生盯着他看，还一边窃窃私语。不过被人背后议论的事情他从小经历得多了，倒也没有什么特别感觉。他向她们笑笑，往家的方向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