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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只是很一般的玩笑,但再次看到东久违的笑容,锦竟忍不住眼眶发热。
压下心中激动,他豪声笑道:「冲着你这句话,今天至少帮你打下六分!」
东这一场投的异常辛苦,因为好球带太窄,被击出不少安打,但队友优异的守备和他本身危机处理得宜,拦下不少失分。
而西武的打线在面对裁判、地主队的刻地打压下,把在防守半局受的鸟气全发泄在攻击局里,安打一只接着一只,完全击溃对方的投手群,打下的何止锦夸下的豪语六分而已,终场以九比五获得胜利。
东投到六局,失四分,在球队领先时退场,照例先回休息室盥洗梳整。
这不是一场好投,甚至是在一军失分最多的一场,但却是他在一军投的最自在开心的一场球。
站上投手丘那种专注自在的感觉又回来了、对队友的安心信任的感觉又回来了,好象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感受到他是一军的一员。
东笑着摇摇头,暗嘲自己想的太多,就像锦说的,在场上他们是队员,但也只限于场上,下了球场,他仍然是他们眼中不屑与之为伍的异类,这点认知还是要有的。
比赛结束,球员一下涌进休息室,在这种情形下获胜当然令人欢欣鼓舞,大家脸上的笑是放肆的、交谈是热烈的,气氛比平时获胜时还高昂几分。
已经冲完澡的东跟平常一样,默默收拾着自己的东西,然后在大家没注意时拿起行李,准备默默的离开。
「东...」山崎突然喊住他,比出拇指,赞赏说道:「今天投的真不错!」
如同以往,只要话题到他,现场必然一阵静默,在大家的注目下,东只能略显尴尬的点点头。
这时现场突然爆起如雷掌声,东有些诧异,以往在二军这样的待遇不算少见,但在一军却还是第一次。
植草第一个冲上前来,拍了他一下肩膀,大声说道:「投这么多红中,我还以为你肯定被打爆,没想到竟然还能压制住他们。你的下沉球真不是普通犀利,下次牛棚练习,一定要投给我打打看。」
其它人也趁势围了上来,你一言、我一语,不是赞他球投的好,便是赞他今天在重大压力下临危不乱的表现。
被围拱在中间的东,脸上表情不能说是高兴,倒有些不知所措,吶吶客套了几句。
山崎看了好笑,顶顶锦的肩膀:「他这样子能主动巴结什么人? 足见传言是假的了。」
温和的视线始终不离东,锦会心点头,低声说道:「相处久了便知道他的为人。」
这时有人提议要去PUB喝酒,马上获得闹哄哄一堆男人的同意。
对于大家突如其来的好意,东的戒心其实大过开心,他还记得初上一军时,几个人也是说欢迎他加入邀他喝酒,结果竟然把他送进召了男妓的男人房里...
场上的他们是值得信任的伙伴,但场下的他们...是不屑自己的顶尖运动员。
这次邀约...如同以往只想让他难堪吧! 想到这里,东本来就不甚高昂的神情立时黯了下来。
东的神情变化锦看一清二楚,心里不禁大喊不妙,这帮弟兄都是正直爽朗的人,今天是诚心诚意想借着机会向东和解,要是不把握,恐怕日后再想融入大家就难了。
他连忙咳了一声,笑道:「既然如此,今天我请客!」
现场立时又爆出一阵欢呼。
东皱皱眉头,正想婉拒,锦却朝着他笑道:「今天最辛苦的就是东了,一会儿特别为你开瓶酒。」说话间特地对东使了使眼色。
这话一出,大家七嘴八舌的已经建议起东该开什么好酒才能趁机狠敲锦一个大竹杠。
东自然明白锦的意思,虽然被这个人毫不留情的背弃过,但看到那一双温润柔和的含水双眸,还是不由自主的选择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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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隔日休兵,聚会里东被灌的最惨,还好他酒量极好,喝到最后,倒下来的人已经满满一整片,他还是一派轻松自然。
因为就在下榻饭店的PUB里,醉的人虽然多,散的时候倒也干净俐落,没什么麻烦。
锦回到房间,估量着醉倒的人这么多,明天大概难以准时出发,想着还是通知教练一声好了。
才走下楼,便见到东一个人走在前面不远处,锦张口想喊他,但想想也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便就算了。
因为是同一条路,只得慢慢远远的跟在他后面,平日步伐极为稳健的人现在却是明显拖着脚步很散漫的踱着。
东走到花园一角,就地便坐了下来,双手往后支着身体,抬头看着夜色星空。
锦压制住想跟过去的冲动,伫立在廊下看了一会儿,还是举步离开。
向教练报告过情况后又花了一点时间讨论下一战的对战策略,锦在回来的路上下意识寻着刚才的人影,却发现原本坐着的人,这时已经躺在地上。
锦一细看还得了,东身上就一件薄薄衬衣,虽然时值夏初,但他一身薄衣如何禁得住夜寒露重。
哪里还管得了许多,连忙走过去,再一看,东已经在草地上睡着了,草地上早已结满露水,睡着的人双手抱胸,显是难抵凉意。
锦连忙拍拍他,喊道:「东...醒醒...别在这里睡...」
眉头微微皱起,张开的眼睛中眼神恍惚不定,看到是锦,便又闭上眼睛,呢喃道:「不能再喝了。」
难道是醉了? 锦把东拉坐起来,果然整个背上的衣服都湿透了,连忙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东身上。
「不喝了,我送你回房间。」
「房间...」东意识模模糊糊,歪着头问道:「真的是我的房间? 不是别人的房间?」
东这话问得奇怪,锦笑道:「自然是你的房间,怎么会有别人!」
「嗯...上次聚会完被骗到奇怪的男人房里...」东迷迷茫茫的叙述着:「那次没喝太多才能脱身...这次...不行...还是等清醒了再说...」
「是谁?!是谁对你做出这种事?!」锦扣着东的肩膀,痛声问道。
「呵...」东自嘲道:「谁做的有什么差别? 在所有人眼中,我就是那种货色不是吗?」
锦头上好象挨了一下闷棍,痛到久久说不出话来。难怪有人说要喝酒时东会是那种表情,锦也从来没想到...一段不堪过往竟会为东带来这么多、这么深的伤害。
想起佐治的嘴脸,锦不禁痛恨老天的不公平,为什么该付出的代价的从来不是始作俑者,而是无辜的受害者。
锦忍不住搂住他,带些咽音:「这次有我在,不会再有事了。」
推开锦,东瞅了锦一会儿,突然轻轻笑了出来:「确实不会有事,因为你对我已经不感兴趣了。」
「不是这样的...」锦忍不住喊道:「我从来不是用那种心情和你交往!」
「交往...锦用"交往"这二个字...」低低喃喃着,东好象突然间清醒过来,深吸一口气,望着天空说道:「我知道。只是在我和堀江之间,你选择了单纯干净的堀江。」
看着那张落寞却强作坚强的清俊侧脸,锦真想把埋在心底的千言万语全都倾吐出来,但他还是控制住了。东好不容易终于获得队友的认同,在他已经跨出艰难第一步的时候,绝对不能再为他招来更多的伤害。
「对不起...」锦闭上眼睛,艰苦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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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对不起的,」东淡淡笑道:「人本来就要选择对自己最好的,尤其是情人。那可能将是面对一辈子的人,自然得挑顺心顺眼的。」说完转过头来看着锦,衷心说道:「堀江比我优秀太多,祝福你们。」
望着那双毫无怨怼、只有诚恳的清亮眸子,锦根本回不出话来。
还是东转过话题,说道:「倒是这些日子因为我的公私不分让你为难了,对不起。」
「别...别对我说抱歉...」锦只挤得出这么一句话。
「堀江复建的状况还好吧? 什么时候能回队上?」东找着话题聊。
「还好,再一个半月吧!」锦随口回道。其实他根本就不关心堀江的归期,最好永远不要回来。
见锦回得不豫,东自然当他是挂念堀江,说道:「还要这么久? 难怪看你总是闷闷不乐。」
「我闷闷不乐才不是为了他!」锦咕哝一句。
「你这是替我留面子吗?」东呵呵笑了出来:「在我面前不必嘴硬。」接着脸色一整,认真说道:「锦,不管如何,我很感谢你那段时间对我的帮忙和付出,对我来说,那是一段最美好的回忆。」
「对我来说...也是!」锦坚定而真挚的说道。
东只当锦是敷衍自己,笑了笑并没有把这话放在心上。
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杂草,把肩上的衣服还给锦:「我回房了。」
锦接过衣服转手仍是披在东的身上,不掩关怀的说道:「还是披着吧! 小心着凉。」
没有再拒绝,东微笑点点头。
在东转身之际,锦突然握住他的手,叮咛着:「对了,明天晚二个小时出发,好好睡一觉,今天你实在太累了。」
不可否认,手上传来的温暖和那如水般的温柔仍是让东心弦颤动,但...不再属于自己。
回到房间,东拿下肩上的衣服,鼻端萦绕着锦的淡淡气息,那是云端上属于天使才有的温润明朗气息,只有另一个天使才能拥有,而早就沉沦在地狱中的自己,已经失去资格...
「喂喂喂,你答应陪我练球的。」从东一进球场,植草就在他身边不停兜转的叨念。
东只装没看到身边多出来的人,依旧按表操课,作他的热身、伸展、柔软操。
植草见他终于做完了,连忙上前,都还没来及开口呢,东又拿起毛巾挂在脖子上,准备去慢跑。
「喂!」植草被忽视的不轻,人也气的不轻,伸手挡在东面前,气冲冲的说道:「你什么时候陪我练球?」
「我没答应过你,而且我的训练日程里没有这一项。」东淡淡说道:「请不要耽误我的训练。」
「...」植草楞了一下,才气弱的说:「就投几个球让我打一下而已...你就当帮我的忙嘛!」
「我干嘛要帮你忙?」东问道。
「唉?!」植草一下给问住了,想了想又道:「你帮我的话,下次我也会帮你。」
东唇角一撇,似笑非笑:「我没什么要你帮的,现有没有,以后也不会有。」说完闪过植草就要离开。
「等一等...」植草哪里想到被拒绝的这么彻底,把东拦了下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啊...打击教练好象在找你...」东突然望着植草的身后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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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里?」植草连忙回头。
趁着植草转身的空隙,东已经绕过他,慢跑而去。
「喂...」发现自已被骗了,植草连忙追了过去,喊道:「你别这么小气嘛!」
「我也没必要对你大方啊!」口气仍是不愠不火的令人磨牙。
「你不陪我练,我今天就粘着你了。」反正说也说不过,那就不必说了,就不信磨不到他投几个球。
「随你,」东丝毫不见波澜,一面跑、一面淡淡说道:「如果你跟我跑完十五圈没邋下,我就陪你练。」
「十五圈?!」植草大声喊了出来。
植草夸张的声调惹得东轻声笑了起来,忍不住讽道:「要放弃趁早,别跑到第十四圈才承认自己不行。」
「别说十五圈,就算五十圈我也不会输你!」植草给激起了好胜心,握着拳嚷嚷说道。
瞥了植草一眼,东低声说道:「我要你输我干嘛? 我只要你别来烦我。」
这话声虽低,仍是被植草听的一清二楚。他眉头一皱,有些委屈:「你真的觉得我很烦啊?」
东望着前方没再说话,只是按着自己步调慢慢跑着,心里却想,虽然不是刻意,但自己的话好象太伤人了...
「那你赶快投几个球给我打,我保证再也不烦你!」植草转眼又是咧嘴大笑。
「...」本来正烦恼要怎么开口道解释的人,这下也省了,冷淡的瞟了植草一眼,声色不动间便把速度提了起来。
「喂,慢点...慢点啦...」一下子被甩得老远的人,一面跑、一面追,还不忘提醒:「别跑这么快,你记得留点力气给我投球啊!」
十五圈跑完,东只是小喘着,植草却已经是扶着膝盖气喘吁吁。
「还有力气打吗?」东撇着唇,略略带着恶质的笑。
「有,怎么没有!」植草立时站直身板,精神奕奕的大声说道:「我还可以打满整一场球呢!」
不置可否的笑笑,东走向练习区,说道:「一个棒次。」
「一个棒次?!」植草大喊起来:「我有没有听错? 我陪你了跑十五圈,你只投一个棒次!」
淡淡睇了植草一眼,淡淡说道:「不要拉倒。」说时人已经转向往休息室的方向。
「要要要...」一面拉回东,植草一面迭声说道,想想真不甘心,抬起来,冲着东讨好的笑:「二个棒次行不行?」
东也没回话,只是身体转了个方向又往休息室。
植草连忙说道:「一个,就一个!」看着面无表情的东,委屈的低声咕哝:「刚才只是商量一下嘛!」
二人来到练息区,植草拎了球棒才走上打击区,一旁的队友全停了练习,好奇的看着他们。
山崎走上前来,笑问:「需要一个捕手吗?」说完也不等二人回答,径自穿好装备在本垒板后蹲捕。
「终于被你说动了?」山崎低声笑道。
「什么说动,根本理都不理我,陪跑了十五圈才勉强答应,累死我了,还只有一个棒次...」克嘟嘟囔囔的抱怨。
山崎只是笑,略带深意的念道:「这么难得的机会你可要把握了。不过东拿手的球路有快速球、下沉球、滑球、变化球...」
这可提醒了植草,一个棒次说实在的也就是三颗好球,他可能都还没弄清楚东的球路就先三振了。
连忙放下球棒,植草朝着东喊道:「喂,你只能投下沉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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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没回答,半弯着腰,一手背在腰上,一手自然垂下,抬着眼直勾勾的盯着植草,那眼神凉凉淡淡的,却让植草觉得背上凉了一下。
硬了硬口气,植草说道:「那是我跑十五圈应得的。」
东点了下头没有多余的表情,站直了身体,开始投球动作。
「好球!」山崎喊了一声。然后低声说道:「你不挥棒打算站着被三振?」
「好...厉害的尾劲...」植草难掩诧异的说道:「从来没见到这么接近本垒板才下沉的球,我以为是偏高的坏球。」
「东下沉球厉害的地方就在这里,别人的下沉球在本垒板前五到八呎就开始下沉,东的球却到了前三呎才开始下沉,所以才难打。」
植草点点头,摒气凝神的等待下一球。
是直直奔向好球带的笔直轨迹...植草想着刚才那球可怖的下坠幅度,棒子往下一沉,在球开始下沉时便用力挥击...打到了...可是完全没有高兴的感觉...
那球重的...根本打不出去! 被击出的球竟然在离植草不远处打着旋。
「好...好重的球...真可怕...他到底怎么投出来的?」植草喃喃念道。
「东的球质是我见过最重、最好的。」山崎的话里难掩骄傲。然后不忘提醒植草:「二好球,只剩一球了。」
「知道,知道。」植草也被激起了斗志,敲了敲球棒,紧盯着东的眼睛里燃起与他平时天真烂漫完全不相衬的锐利火花。
因为只能使用一种球路,植草不必费心猜测,但是东的下沉球除了下沉外,还会往左右窜而且角度刁钻犀利,就算知道球路,也始终无法击中球心。
接下来就像是场耐力战一般,一个接着一个而来的球被不断的击成界外或是滚地球。
场边聚集的人愈来愈多,嘻闹的声音也渐逐消失,众人目不转睛的看着这场精采的投打对决。
「东的控球又更上一层楼了。」投手教练大原在锦身旁欣慰的说道。
「嗯。」锦专注看着场上似乎在发着光的人,眼波柔和婉转:「没想到因为肩伤而不得不改变投球姿势,竟替他找到最强的球路。」
「最难得的是人格特质,冷静、沈稳、镇定、顽强、抗压...投手丘上需要的特质东都具备了。」
大原丝毫不掩他对东的喜爱之情,除了难能可贵的性格,再加上东肯学、又肯下苦功练,是每一位投手教练穷极一生梦寐以求的良质璞玉。
「还有最重要的一项...」锦的眼睛微微瞇了起来:「他能轻易燃起男人的战斗之火,让人愿意为他而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