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瓢饮————芸夫

"倒是桠桠你，为什么会和亲人如此生疏？"
大概是身体上的贴近让我产生心灵也贴近的错觉，我终于开始触碰一直不敢谈及的话题。
"如果你有一对只认识钱的父母，并且你称作母亲的那个人并不是你的亲生母亲的话，你就不会问这种问题了。"他睁开眼睛。
"桠桠......"我无言的伸手搂住他的肩膀。
他忽然一颤，推开我，背过身去。
"咦？"我有些尴尬。
"老师，之前的话老师还记得吧？"他像是为遮掩什么，赶紧说。
"嗯？"
"如果有天，我真的很需要老师，你会在我身边吗？"
"会的。"心里忽然很心疼这个孩子。
"我不要老师可怜我来答应我！"
他猛地转过来，嘴唇掠过我的嘴唇。那一瞬间，我们俩都呆住了，然后是尴尬的沉默。"没有......可怜。"艰难的说完，忽然莞尔：我们这是干什么，不过是意外而已，那样反应的话，倒像是有什么似的。"咳咳......那个，桠桠，睡觉吧，明早起来包汤圆吃。"
"老师......"他犹豫了片刻，"等高考完，我还可以来么？"
"自然可以啊。"
他开心的笑了："好的，老师，睡吧。"
我应了一声，闭上眼睛。
天蒙蒙亮的时候，我迷迷糊糊的醒来，感觉有人把我的腰搂得死紧。先是吃了一惊，然后想起是桠桠，便又昏昏欲睡。在似睡非睡之间，忽然听到轻不可闻的一声叹气，若不是桠桠贴我太近，那声音我是无论如何也听不到的。刚想问他怎么了，却听到他喃喃低语："我一个人，会很辛苦的，无论如何，你一定要站在我这边。我会等到高考完，免得你拿借口来堵我......"
我清醒了许多，心里茫茫然，似懂非懂。但不敢动，直觉告诉我不该动，于是仍然是闭着眼睛装睡。
但后来装睡还是变成真睡了，在彻底陷入梦境的那一刻，我感觉到有异物在我嘴唇上游移，湿润的，柔软的。接下来，便是一片黑暗。

除夕之后三天，桠桠便离开了，他斗志昂扬的冲我挥手："老师开学见，记得你答应我的哦！"
车开了，剩下我站在游人往来的街边。那天凌晨的一切，仿佛是梦，一点也不真实。
又过了四天，学校开始补课，我便也回去了。
此后的一切，平静无比，充满高考前紧张的气氛，弥漫着战场上的硝烟。连总是微笑着的桠桠，也开始皱眉了，我们之间，仿佛有默契，总是短暂的会心一笑，然后别开头自做自事。
逐渐的，看到战争的残酷性，只有大大咧咧的关小磊能给沉闷的理科重点班带来一丝欢笑，除此之外，能引起波澜的，大概只有每次周考的试卷了。
虽则文馨仍是保持语文第一名的优势，但是桠桠的成绩也提高不少，令人跌破眼镜的稳定在１０５－１１５之间，这为他的总分增色不少，年纪排名也噌噌往上冒。高兴得张老师直拍我肩膀称：还是你有办法！
然后，高考到来了。
酷热的天气焚烧着激情，高考那两天在人工降雨的作用下总算是稍微凉爽了一些。和考生家长一样，坐立不安的，还有我们这些一直陪伴他们学习的老师。
那时我一直念叨：桠桠，要加油啊！
然后忽然发现：我也，开始喜欢这个孩子了！从春节开始的罢？
那种无伤的笑容背后，其实也是在独自舔着伤口的罢，将很多事掩藏起来。说别人善良，其实他自己，也是单纯的吧，虽然，当时对我那样的态度举动。我将他归为单纯，心甘情愿。
高考，结束了。

第 5 章
考生解放了，我们，也将暂时解放。
是高考最后一天，考试结束的时候接到那个电话。
"小非，是我啦，龙梓！"
出乎意料的声音，出乎意料的人。"哈？龙梓！好家伙，终于知道联系我啦！"我也高兴，大学四年的室友，也曾是最好的朋友。不过，在大二我与钟灵舒确定恋爱关系后便逐渐疏远。大概是给我们留空间吧。现在突然打电话来，让我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别这么说啦，我这次可不单单是打电话给你，连大活人都送来啦！"
"你到Z市来了？"
"嗯，现在快来接我吧，见面详细谈。"那边兴奋异常的声音。
可是......我想了片刻，答应了下来。坐在去机场的车上，给高考结束出来的桠桠打了个电话，说明情况，毕竟答应过要等他一起庆祝的。
"算了，你去吧。"冷淡无比的声音。
我有些困惑："桠桠？生气了？"
"没有。"挂掉了电话。
我耸肩，小孩子脾气。
见到龙梓时，他猝不及防的给我来了个大大的拥抱："好久不见啦，小非！"
我被他勒得面红脖子粗，忍不住咳嗽起来。他才赶紧放开我："有没有什么事，对不起，我太激动了！"
"激动什么......咳咳......又不是见女朋友！"我擂他一下，边咳嗽边笑了。
俩人乘车来到市区，一路上，这家伙兴奋异常："原来这就是小非你的家乡啊，蛮不错的哦......"
我眯眯笑，听他滔滔不绝，说着毕业后自己的工作。
"这下，我们可以经常见面啦！"他最后总结性的来了一句。
"调过来了？"
"聪明！总公司派我来这边子公司当副经理，如果干得好，说不定经理都是我的。"得意洋洋的样子，还是没变。
"你本来就一直都很优秀么。"我陈述事实。
"怎么，语气这么淡，不欢迎我？"
"你怎么还是小孩子脾气......"我无语。
"你和钟灵舒，怎么样了？"是在公园茶馆里坐下来时问的这个问题。
"分了。"我简单回答。
"真分了？"他是吃惊还是高兴？
"前几天还看到她的孩子了，抱在怀里，小小的，大概有两、三个月了吧。"我浅浅的笑。
"对不起，小非。"他嘴角耷拉下来，充满歉意。
"对不起什么，又不是你让我们分手的。"我又好气又好笑："再说都这么久了，我自己都不怎么样了，倒是你们，还老是提醒我。"
"好了，不说她不说她，咱们说你。你现在什么地方工作？"
"我的母校，教语文。"
说到母校，两人就回想起高中生活，于是话匣子打开便一发而不可收拾。
"老，师。"r
咬牙切齿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时，我俩才停住了嘴。我保持大笑的表情抬起头来：是一阴沉着脸的桠桠！
他一副抓到老婆偷奸的表情，虎视眈眈的看看龙梓又看看我。不知怎的，我有些心虚，忙说："桠桠，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老师以前的室友，龙梓，你叫他哥哥就可以了。龙梓，他叫黎诗桠。"边拉他在一边坐下。
龙梓笑眯眯的伸出手："你是小非的学生？"
桠桠也伸出手："你好，龙梓。"说完还挑衅似的看我一眼。
龙梓把头伸到我耳边："你这学生长得很漂亮嘛，你看那些人的眼睛。"
我噗嗤一笑："是啊，桠桠真的很好看。"
"你们在干什么？！"
我吃惊的扭头，是桠桠愤怒的抠着竹桌的边缘："你们干嘛凑那么近！"
龙梓笑着的表情开始变化，他看看我又看看桠桠，抱起手放在胸前："那有什么，以前做室友的时候，我们还一起睡呐。"
"哼！我也和老师睡过！"
"我可是和他睡了四年噢。"
......
剩下我一个人在旁边摸不清状况，这两人，干嘛一副斗鸡模样？还有，和我睡觉就那么值得吹嘘？呃，看来我得重新评估一下自己的价值了。
回过神的时候，两人已经将头扭向一边，互不搭理了。
"那个......"我试着圆场。
"闭嘴！"异口同声，怒目瞪视着我。我困惑了，难道我做了对不起他们的事情？好啦，闭嘴就闭嘴吧，我无所谓地耸肩，等我闭嘴，看你们俩怎么办。
沉默，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桠桠你考得怎么样？"终于是我耐不住性子。
他眉毛扬起来，脸上忽然笑开了花："老师我考得不错噢，等结果出来了，你要记得答应过我的事哦。"
我点头。
"小非，今晚去我那里怎么样，我们好久不见，好好叙叙吧。"
我也点头。
"别去！"桠桠忽然拉我的手。
谁能告诉我，现在是一个什么状况？谁能告诉我，这演的是哪一出？
眼看要剑拔弩张起来，我噌的站起来："那个......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甩开了桠桠的手。
心惊胆战的看二人的反应，却见他们对视一眼，都点头了。
呼......我长出一口气，有些困惑，什么时候，我变成香饽饽了？
离开时，差点又起了争执，最终是我坚持步行回学校而得以罢休。

晚上，龙梓打来电话，却是沉默半晌，才叹口气："小非，你要当心那个学生。"
"哈？"
"他对你的感情，决不是学生对老师。"
我沉默："我知道。"
不就是有些依赖么，如弟弟依赖兄长，不过是稍微甚一些罢了。
"你知道？"他仿佛噎了一下，"那我也不好说什么了，不过，如果有什么事，随时可以找我。"
"能有什么事呢？"我在这头笑："你想太多啦！"
"唉......"那头叹口气。"明天我要接手公司的事，可能没空找你，下周末有时间的话一起吃个饭吧。"
"好啊，这几天我们也要忙着帮学生估计高考分，指导他们填报志愿呢。等忙完放暑假再见面吧。"
电话到这里就结束了，我挠头，总觉着有什么不对劲，又说不上来，心里边堵得慌。手机这时候响了，是桠桠发来的短信：老师，晚安，明天见。记得，你答应我的事情，一定要记得！
我笑着摇摇头，这孩子......近来很喜欢给我发短信呢。记得的，放心。我回他。

次日，教室里高考结束的学生忙得热火朝天，我将语文试卷简单说了一下，让他们自己估计分数，便袖着手巡视，不时解答一下。天气热得厉害，汗水在电扇下也是肆无忌惮的流淌。
过后的几天，我也是呆在办公室，时不时会有学生又跑到学校来询问，要不然就是电话震天响。张老师更是忙得不得了，只嚷着放假了要好好睡它个三天三夜。桠桠干脆常驻我的办公室，坐在那里或者噼里啪啦翻看高考指南，或者拿起笔涂涂改改。
好不容易得个空隙，我凑到他背后："怎么，还没确定下来？"
"哈！你吓死我了！"他埋怨，然后弯起嘴角笑了："虽然分数大致定了下来，但是报考哪所学校还没定。"
"不会吧，以你的成绩，D大也绰绰有余了，你不是说过很想念D大的软件开发系么？"我揉他脑袋。
他偏了一下头，发丝蹭在手里软软的。"可是D大太远了啊......虽然L大要差一个档次，可是离家就比较近了，几个小时的车程就可以回来。"
"好男儿志在四方......"虽然对他的想法有些吃惊，我还是谆谆教导道："你是男孩子，怎么可以为了方便选择退而求其次呢？"
他不说话了，半晌，气呼呼的站起来："跟你没法说，真是迟钝！"把桌上的东西往书包里一塞，气鼓鼓的冲出门去。
张老师刚好走进来，看到冲出去的桠桠的背影，疑惑的问："这是怎么了？"
我苦笑："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没办法"他了然的拍我的肩，"现在正是浮躁的时候，难免会发发脾气，不要介意。你们也是这样过来的么。"
是吗？只是浮躁而已吧？
我点头，"嗯，希望他们能很好的解决，都能走个好学校。"

最终志愿交上来的时候，桠桠还是填报了L大。在那张薄薄的纸递到我的手上时，他挑衅的看了我一眼，眼里有那么坚决的光芒。我无法更改，更劝不动他，只得作罢。张老师也只是慢条斯理的说："未必就是坏事。"
对呵，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但，又焉知非祸？
然后暑假，正式开始了。

第 6 章
与龙梓小聚了一下，不着边际的扯些过去的趣事，最终是他刚过这边来太忙，而匆匆散去。
然后回到家，每日里摇着一把大蒲扇在树下纳凉，手里会捏一本书，缓慢仔细的看。我不是班主任，通知书等事情的发放便也与我无关。
七月中旬，桠桠来了。
老远的，便挥舞手中大红色录取通知书："老师！"
老爸老妈也笑，跟自己儿子接到通知书似的，嘴都咧到耳朵根去了。
是L大的通知书，所在城市离这里六小时车程，算是近的，如果走高速，三个半小时也便能到达。
吃晚饭的时候，桠桠突然开口："老师你也到K城好不好，到那里工作。"
爸妈有些愣神，互相看了几眼。
"为什么呢？"我笑。
"那里待遇或许好好些呢，再说，那样的话，我离老师比较近啊。"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我很懒的，还是当老师好，有两个假期。"我拉长了声调说，看到父母放心的笑了一下。
况且，虽然不是很传统的人，但父母在，不远游。这个道理，我还是懂得。既然有机会侍奉在二老身边，为何还要远离？这些，是后来单独和他在屋外纳凉的时候说的。
他瘪了瘪嘴，没再说什么。
第二天，他就走了，走时脸色不善。
奇怪的是，父母脸色也不是很好看，但却没多说什么。过后，我才听在厨房做饭的老妈和老爸说起来："那孩子也太不懂事了......"
"他太黏小非了。"
我没再听，一闪而过的话语，加上以前龙梓所说的话，让我心里隐隐不安。

大学报到是八月二十五日，那时我还闲散在家。
桠桠打了电话来，在八月二十一日。他邀请我去他家，说大学就快要开学了，想请我去玩。
我去了。
桠桠的家住在一个在我看来是富人区的地方，楼下停车无数，满眼尽是本田奥迪，随便一扫还有不少奔驰宝马。他下楼来接的我，神情之间颇多兴奋，挽着我手叽叽喳喳，说些假期去了哪里，玩了些什么之类的话。
"马上就是大学生了啊！"坐在宽大客厅沙发上的时候，我感叹。
他给我端来果汁，"可是就不能天天看到老师了。"
"笨蛋，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我笑骂。"咦，其他人没来么？"
"其他人？"
"还是说，你只邀请了我一个？"
"你真是......"他叹一口气，"阿姨说得真没错，你有时还真是木头脑袋。"
他又笑"若没有你，我语文不会这么进步，今天是特地请老师你的。晚饭我们到外边吃，就我跟老师。"
"你父母......"
"我说过的，他们眼里，钱比我这个儿子还要亲。"看我脸色一凛，又补充一句："我爸二十五号会回来，送我去学校。"
"哦。"我了然，走到冰箱面前，打开一看，不由皱眉。里边全是可乐果汁，要不就是外卖与速食食品。竟是半点蔬菜也无。"你平时吃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