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卖————炩风

作者:炩风  录入:01-14

生平第一次知道无力是什麽样的感觉,第一次知道原来连自保能力都没有的弱者是怎样的心情了。
但那腰仍是直挺挺地往更丛林更茂密的深处缓缓而行。

这边的战况竟是异常惨烈,飞影一人独对杀手楼的众高手,不求胜利只为牵制,浑身浴血苦撑至今已经是奇迹。
师父和夜影应该走远了吧?流影呢?他......
回头去寻找流影和皇甫非殇的情况,却已寻不到两人的踪迹。
才一分心,背脊就被砍了一刀,虽然伤得不深,不料迎面又来一刀。
来不及了!
飞影猛然闭上眼,作好受死准备。
一眨眼的工夫,那刀势却没如预期中的落下,飞影睁眼一看,在他身边替他挡下四面八方杀机的那道迅捷的蓝色身影是──
「其他人呢?」
那人右手被层层纱布包扎,应已找了大夫治疗已断筋脉,改以左手握剑杀敌,比之右手毫不逊色,不!更加凌厉迅疾!
「不是说我没来之前不准插手妄动吗?」
飞影无暇解释,「别恋战,先冲出这里再说!」
多得一人之助,要闯过这一关似乎就容易多了,不求胜利只求杀出一条血路。在飞影暗示下,两人联手往杀手楼建筑後方的深林而退。
树林之内屏障过多,大批人马反而行动不易,搜索行动也会受阻,而在丛林中活动则是善於隐藏与侦察的飞影兄弟所长,因此一进入错综复杂的丛林,反而能更快摆脱追杀而来的敌人。
「你有看到流影吗?」见追兵暂时被甩开,飞影忍不住打探胞弟的消息。
「没有。」
飞影神情黯然悲恸,心中已做了最坏的打算。
「大哥!」熟悉的叫唤自背後传来。
飞影闻声转过身去,见到夜影平安折回,心中至少安了一半的心。
「大师兄!?」方才见到哥哥太过激动而忽略了一旁还有人,这一转头才发现陆渐云。
「师父人在那里?」
「我带你们去找他......」夜影本欲马上动身,可是又想到什麽,湿漉漉的眼睛望向他的大哥,「二哥......」
「先去找师父再说。」按下心中的担忧可能既成的事实,他不能也跟著慌。

听到夜影发出的特殊啸声,丛林之中的乱石堆中出现一道人影。
「你怎麽会变成这样!?」
看到身上披著和平日截然不同的黑色外衫,脱去的纱帽,好像变了另一个人似的,那麽陌生也那麽让人......
陆渐云双眼瞬也不瞬地盯著冷千寻,发狠的眼神像要将人撕裂。
上前一摸他的脉络,果然内劲全散。
「是那个杀手楼主干的?」陆渐云不仅气恼,更多是质询,「你和他到底是什麽关系?有什麽恩怨过节?」
即使是他被自己所困的那段时间,也没见过他如此落难的模样。
除了自己,他不应该被逼到这种地步。
因为只有自己,才是他最重视的人。他怎麽会因为要维护那讨人厌的三兄弟让自己落得这般下场?
一直都是他要什麽,他就会克尽所能为他取来,然後不管自己再对他做什麽他也都接受。甚至当初他提出要流影的心脏,他也似乎有所动摇的样子。
种种迹象都证明他做的事都是因为自己──如果不是他在为自己治疗换心後就一言不发的离去,他几乎就是要这麽认为了。
冷千寻抬起那只白纱包扎的胳臂,陆渐云反射性想抽回来,但还是任他端详。
那眉宇间越见沉重,近来那皱眉的表情远胜以往生平所有的加总。
半晌,他松开了手。
「皇甫非殇必会派人搜索,继续待在这深林里,不出两个时辰就会被发现,我们得先离开这里。」维持一派的冷静调度,「四人行动目标太明显,需分成两路,而且飞影受了重伤就和夜影一路,离开後立即往你们以前居住习武的云居会合。」
「为什麽师父不和我们一路?」不能怪飞影心有芥蒂,而是陆渐云之前的作为已经彻底破坏了他们的信任,怎能再独留他和师父一起?
「这是最能让所有人全身而退的安排。」
所有人?
「你们见到流影的尸体了吗?」
啊!?
「为师会把人一同带出来。」那怕只有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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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夜影带著伤重的流影先行离去,两人往来时的反方向,也就是更深山而行,虽然耗时也潜藏未知的危险,所幸两人惯於深山丛林中活动,即使是陌生的环境也能畅行无阻,反倒杀手楼中派出的人也未必有他们了解这座深林。

「你的手,筋脉再不接回去,会废的。」目送这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最後隐入林中,冷千寻侧过头,突然对著陆渐云包著纱布的手臂说道。
这段时间他就是为了这件事,找了好几名大夫看诊,但续筋接脉非寻常大夫可为,可临时之间他也来不及再去寻名医,草草上了外伤的药便搁下疗伤一事先赶了过来。
「你一定办得到。」若他办不到,恐怕也无第二人有办法了。
「但现在还不行,必须是在离开这里之後。」巧妇无米不成炊。
他亦知此情形下要治伤几乎是不可能的,「那接下来我们要做什麽?奇袭?」
眼看冷千寻并没有要立即动身的意思,陆渐云也就盘腿席地而坐,听他到底有什麽盘算。
「留在原地就好。」
「嗯?」
「皇甫非殇自然会找到我们。」
「你不会还想等人来把你抓回去吧?我听飞影说流影那家伙拼了命也要救你出来!」
「自然不是。」短暂的休憩过後,冷千寻貌似养足了精神,也做好之後的盘算,又是那一派从容。
「要釜底抽薪,唯有打败皇甫非殇。只有败他,才能叫他断了念头。而只有你才有机会败他。」
「我?你知不知道我只手就是差点被他废的?」非他瞧不起自己,而是双方有明显的差距,就如同未散功前的冷千寻。
「但你明知不是对手,还是来了?」
因为他不甘心!
凝睛望著他,慢慢说著惊人的事实,「你的体内有我的六成功力。」
「什麽?!」
盘腿坐到大石上,「其中五成被我封住在筋脉之内,所以你未曾察觉。等会我教你如何运气将内力引导出来融会贯通。」
陆渐云这下全明白了,从地上跳了起来,「你早就知道事情会变这样了?」
连飞影的推测也错了。
摇摇头,「日前我观星象,只测知我近日将会有一劫,唯有置之死地才能扭转,所以趁替你换心之际,顺势将剩下的七成功力传了六成给你。」
难怪!他早留了退路,才会这麽乾脆自废了武功! 说穿了,废掉的也仅是一成的功力罢了。
「虽然只有六成功,但加上你原本功力,还有你的左手,胜算虽不到百分百,但也有七、八成了。」
七成胜算,就算他不想赌但情势也不允许。
「如果我没来,又或是来了却不出手帮你,你怎麽办?」
冷千寻看著他,一派胸有成竹。
也许就算他没赶来支援,他也有其他的应对方式,差别可能是冒得险更大,成功率更渺茫。
「你说只有七、八成。以往如果没有绝对的胜率你是绝不会让我正面出战。」陆渐云在他面前半蹲了身,那是像孩子想获得大人肯定的渴望眼神,「冷大哥......你是相信我了是吧?」
相信他可以靠自己的力量和意志击败比他强的对手。
闭眼沉吟了半晌,轻轻「嗯」了声,然後指著旁边另一块大石,「你到那打坐,照我口诀运气......」
依著口诀吐纳行气一周天後,引动体内真气充沛,澎湃源源不绝。
这就是冷千寻所拥有的六成功力?非常令人震惊的力量。
那一刻,陆渐云也认清一个事实,以往他和自己过招时,从未使出全力,甚至仅出一半力。
待真气完全吸收之後,陆渐云像重新活过来一样,浑身散发著不可思议的力量。
这样还无法打败皇甫非殇吗?
陆渐云怀著狐疑的心态重新在冷千寻面前蹲下半个膝盖。
「你说不是百分百,那就表示我也有可能会失败?会死?」
「嗯。」
「那,」忍不住伸手摸著那冰冷的黑色面具。「你愿不愿意把面具拿下来?你一定有办法的对吧?让我再看看你本来的样子......」
冷千寻心中一僵,外表倒没异样也没表示什麽,只伸手将那只手拉下来。
一丝不快掠过陆渐云心头,还想说些什麽,就见远远一颗白布包裹著像球一样的圆物体被抛了进来,滚到冷千寻的脚边。
低眸仔细望去,还可清楚看见白布之上沾染大量乾涸的红色液体,并传来腥膻的血 腥味,第一时间意识到里头装的东西时,霎时寒霜罩面,一旁的陆渐云都能感受到纹风不动的表情底下沸腾的杀气。
光凭这股气势,若不是因为此时的冷千寻内力尽失,恐怕在旁边的他连站都会站不住吧?
但那愤怒的杀气也只有那一瞬间,转瞬已经恢复如昔。
「这样竟然还不让你抓狂?你的定性比我想像中更强一点。」伴随这内劲十足、亮如洪钟的声音踏出丛林现身的,果如是预料中的皇甫非殇。
不再去看那团东西,将冰冷的视线定在煞星般的男人身上。
「皇甫非殇,你敢不敢和我打个赌?」
敢不敢?他竟敢使用这种充满挑衅意味的字眼?真不像他。
这表示他是真的要「赌」?
「你和陆渐云一对一,我赌你胜不了他。」
「你对他这麽有信心?你可别忘了他是我的手下败将。」就凭那已经废了一臂的小子?他那来的信心?但了解冷千寻非莽撞之人,当中定有自己不知道的玄机。皇甫非殇表面嗤笑著,心中则提高警觉。
「如果他赢了,我们就离开,从此没瓜葛,你不得再派人抓拿或追杀我及我徒弟任何一人;如果你赢......」
不等冷千寻说完,皇甫非殇挥袖抢著说出自己的条件,「如果我赢,你自然要跟我走,不单如此,取下面具的方法也要交出,你这鬼模样我真得看腻了。」剩下的终有办法,「另外我还要留下他的两只手。」
冷千寻看了旁边人一眼,见他不畏惧的颔首,便答应了下来。
「你可得保证取得下来,而且底下的面孔是完好的。」
「嗯。」肯定的。「但是我也要提醒你,那种物相的东西其实百害无一益。」
确实百害无一益。
36
人说「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但是短短数日真有如此大的不同吗?
数日前悬殊的差距已不在,而是势均力敌的战局。
交手数招,皇甫非觞就能发现他的对手是个天生的左撇子,剑在他的左手远比在他的右手更加凌厉刁钻,而且陆渐云自己也应该发现,之前皇甫非觞所指正的错误剑招,原来是为了更适合用於左手而做的调整,左右一换,厉害程度大不同。
当皇甫非觞的目光再触及一旁观战,镇定彷佛已胜卷在握的冷千寻,前後经过拼凑之後灵光一闪,似乎就将前因後果想通了。
喀嚓!!
剑身与刀刃交锋瞬息,两人近距离面对面,都能明显看到对方眼中求胜的杀意。
「你竟然还有閒情看其他地方!?」陆渐云无法抑制自己讨厌他看著那个人时的眼神。
「封煜早将功力传给你了。」这是肯定句了。
所以当日他根本就无力和自己斗,更为避免被看穿,从头到尾都未动手就一路示弱妥协。
「何必多说废话!」
两招之後,两人再度拉开了距离。
「得到他的功力你很得意?」皇甫非觞突然改回备战的刀势,却不再追击。
陆渐云虽然觉得奇怪,但对手狡诈难缠,他也采取敌不动我不动的策略。
「你以为他喜欢你吗?」
嗯?
「你不过是个连毛都没长齐的小鬼,他怎麽可能对一个小鬼有什麽感情?」
「难道你不知道吗?女人永远忘不了她第一个男人,不管是自愿还是被迫;同样地,男人也是,永远忘不了他的第一个男人。」
「你想说什麽?」
「那时他才十七岁,生得那模样,你没见过有男人可以美到那种程度,却又英挺得没半点胭脂味,整个後宫三千嫔妃也找不到一个及得上他的。那夜他喝得酩酊大醉倒在我床上,你看过他喝醉的样子吗?红颜祸水,他不是红颜,却一样是个祸害,我就因为被迷了心窍,为了他错失了先机赔掉了江山。」
「你也享受过他的身体,应该很清楚那身躯的好......很可惜你却不是第一个,也不是唯一的一个,更不是他放在心上的那个......後来的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比得上第一个......」
「别说了!我们是决胜负不是要聊天!」再听他胡言乱语下去,他一定无法平静心情。
陆渐云为阻止他继续说下去,横剑冲上去便攻。
见他的攻势已经受心情影响而乱无章法,皇甫非觞知道已经收到想要的成效,闪身躲开剑招,更加猖狂痞笑著。
「对了,你可知道你现在看到的这张脸,不是我本来的脸?」
什麽?
「看到我的真面目,你可别吓到喔,小兔崽子。」
陆渐云悚然瞪圆了眼,看著皇甫非觞动手慢慢撕下自己的脸......不!该说是脸上的假面皮。
「那你如果够聪明的话,就该知道他为什麽会挑中你了?」
那脸形的轮廓、眼睛的、鼻梁的线条、嘴唇的形状,两张不同人的脸竟也有七、八分的酷似。
震惊与诧异。
皇甫非觞似乎很满意陆渐云的表情。
陆渐云忡怔了半晌,才艰难地望向冷千寻。
「这就是你对我好的原因?」因为他长得与皇甫非觞相似?「我......我还以为你......」
冷千寻看了看皇甫非觞,又转头看著陆渐云,却一个字也没开口。
他以为,这是不需要解释就能了解的。
也许是面皮底下的真面目太出乎意料,陆渐云心情大受影响,再加上皇甫非觞那番刻意挑拨误导的言词,冷千寻也没有一句辩驳的话,片刻慌乱与迷茫,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为什麽而战?还有说不出是什麽滋味的复杂情绪在他心里翻搅,酸醋溜的话未细思就冲出口,「难怪你会说,别太高估了自己......」原来......「你们既是旧情在先又忘不了,你又何必牵扯连累一堆人的死活,你就和他回去不就得了!」
一语毕,林内顿时安静得可怕,连原本没人注意到的细微虫鸣鸟叫在这时候全放大了声响,在耳边听得一清二楚。
半晌。
「那你是不打了?不战而败?」本只想动摇他的心志,没想到会得到比预期更好的效果,皇甫非觞扬起了不战而胜的笑容。
真是讽刺的笑容。
那一刻,陆渐云不禁怀疑起自己笑起来的脸是否也那麽让人厌恶?
「是。」剑身已垂至腰侧。
「看在你是自己投降认输的份上,你那两只手我就不要了。」
本来难分胜负的僵局就这麽破解了。胜利,并非得透过武力。
皇甫非觞收回弯月刀,看向自己的战利品,像是得意更像是嘲讽,「这是你自己提的赌局,可别反悔。」
默然的人在原地僵了下,似乎还在怀疑为什麽会是这种完全脱出自己预料之外的结果?然後提起脚步,挺直了身缓缓走向皇甫非觞。
短短不到十步路,他没再去看那人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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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伐在皇甫非殇前的一步距离停住,抬起黑白分明的眼睛望向那一脸的黠笑。
「告诉我怎麽把这碍眼的东西拿掉?」
默然地摇了摇头。
「你若喜欢戴面具,我回去立即命人再帮你打造一个。」当然是用来遮掩面目全非那半边的面具。
「拿不掉了。」
愤怒使劲拽住他的手臂,「你耍我!?」
冷千寻定睛直直看著那怒气横生的脸孔,难得的有丝动摇,「就算拿掉又怎样?还不就是一张脸,美、丑,有差吗?腻了厌了不去看不就得了?我还是我啊......」
皇甫非殇也终於发现异样的地方,尤其在眼睛看到冷千寻的手掌就放在半边面具上,用力一握就要往上扯的时候。
「你疯了!」
比皇甫非殇动作更快的是陆渐云,疾射而出的剑气划过冷千寻的手腕,突如其来表皮割伤的疼痛逼得他不得不松开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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