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这样吗?"
"不过,数学是挺难教的。譬如说您吧,公爵先生,您虽然于数理上还差一点就够得上是一无所知了,但是您下赌马赔率时脑子却转得很快。"
"雅各,你又嘲笑我。"
"我对嘲笑你没兴趣,公爵先生!下次您再让弗朗西斯科坐到您腿上时,请务必把门关上。还有,今天晚上我不打算到您房间去,您也最好别企图踏进我的房间一步。"
"唉,雅各,你又生我的气了是不是?我晚上十二点以前一定回来,不行吗?"
"我对生您的气这件事情也没兴趣,好啦,您该下去了,弗朗西斯科还在楼下等着您呢。"
道格拉斯先生头也不回地回房去取自己的大衣和帽子,他打算独自出去走一会。
第四章 西蒙·格拉斯勋爵的秘密
"这就是您今天的收获?一位绅士、一位尊贵的公爵先生,就在大街上公然偷别人的衣服吗?"
"你怎么能这样说,雅各?我走到街上突然看到他,就冲上去了。想抓他没抓住,他跑得太快啦,结果我就把外套给拽下来了。不过,我今天可把弗朗西斯科给吓坏了,他半天不敢说话。"
"那就是抢啰?这真够恶劣的!我亲爱的公爵先生!我看,咱们那位神秘的仁兄自从被你盯上之后,真够可怜的。"
道格拉斯先生午后散步回来,不由得惊奇地发现德沃特公爵已经带着弗朗西斯科回来了,除此之外还多了一包战利品,是一件短猎装。
他们俩一齐去了书房里、书桌上垫着白布,衣服平摊上去,灯光被拨亮了。道格拉斯先生戴上手套,仔细地察看起来。
"夹层外套,里面还镶着狐狸毛,我估计这怎么也得值一个英镑了。侧面还缝着标签,噢,我得看看,‘颜色'这个单词少了一个‘u',这是美国货,我想,英国人不会这么拼单词。而且,N-O-L-A,公爵先生,您说这是什么地方的缩写呢?"
"我猜是,......新奥尔良?"
"我很想恭喜您猜对了,但我不敢随便下结论,也许是裁缝名字的缩写,对不对?那么我们看看别的地方,公爵先生,您能把那盏煤气灯提过来吗?不要蜡烛,我担心蜡油会滴下来。好极了,这个高度的光线特别好,噢,您这么举着手会酸吗?"
"不,还好。"
道格拉斯先生用镊子拣起了一根头发,平放在白纸上。
"肩上的头发,应该是他的,漂亮的金褐色!这里还有好几根同样颜色的!噢,上帝,可是这一根为什么是栗子色的,这可真奇怪!他头上难道像长蘑菇一样长着两种颜色的头发吗?他的职业会是个园丁吗?我为什么闻到一股子淡淡的除草剂的味道?但是如果只是个园丁的话,这件外套的质量又未免太好了点。接下来还有什么?他的口袋?好极了,我们是不是发现好东西啦,公爵先生?一盒火柴,上面还印着旅馆名字,樱桃旅店,西伯里大街三十号,这下可好了,他跑不掉啦。他抽烟吗?这盒火柴的崭新程度很显然与里面火柴棍的数量形成反比,我记得我火柴也消耗得挺厉害的。"
"实际上,我有时觉得,你雪茄抽得太凶啦,雅各。"
"我不像您,我的嗜好极其有限。噢,火柴盒上竟然还有字!他英文写得不怎么漂亮,我看看是什么?蓓尔美尔,十六号,七点,这是......"
"这是怀斯特桌球俱乐部,我常去的那家。"
"我相信他一定不是您的狂热崇拜者,或许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把西蒙勋爵叫过来好好审讯一番,但是如果我是他,一定什么都不会说的,对不对?"道格拉斯先生站起身来,准备脱下手套,"那么您还要来看看吗,公爵先生,这可是您带回来的战利品。"
"噢,不用了。实际上,拿给你看之前,我已经全看过了。至于你之前找到的那根栗子色头发,我认为应该是我的。"德沃特公爵微笑了一下,"而且,我刚才已经去过西伯里大街的樱桃旅馆,跟一位能酿出味道纯正的樱桃酒的店主太太聊天总是很愉快的,我得说,走遍大不列颠,我也没尝过那么棒味道的樱桃酒了,她还好心地送了我一瓶。你要尝尝看吗,雅各?对了,弗朗西斯科看到我跟马车夫换衣服时,他那双漂亮的黑眼睛瞪了足有这么大,他今天一定吓坏了。"
"那么说,您已经打听到他的名字和底细了。"
"差不多。"
"很好,我很生气。作为您擅自行动的惩罚,"道格拉斯先生冷冷地望了对方一眼,"把手伸出来,我真该打您的手心。好啦,您怎么还没把手伸出来。"
道格拉斯先生随手从书架上抽了一本厚书出来,这使得公爵紧张起来了。
"噢,你真的要打我吗,雅各?"
"当然是真的,难道您只喜欢被女士们打?"
"你别提那个了,算我求你啦。"
德沃特公爵企图想缩回去,道格拉斯先生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当那本书重重打下来的时候,他吓得差一点叫起来。
但是那本书只轻轻落到了他的掌心上。
"您上次说想买一本英国康沃尔郡鸟类图鉴,我今天在书店里看到了,是三零年的版本吗?"
"噢,太谢谢了,雅各。"
"算了吧,您口口声声对我说,要我粗暴对待您,可是您明明还是害怕。"
"那你打一下试试嘛,不要太重。"
"我不知道,这样?"
"这未免太轻了吧,你拿的是羽毛吗?"
"那么这样吗?"
只听到公爵发出一声尖叫,迅速地将手缩了回去,藏到身后。
道格拉斯先生一把抓回了他的手腕,借着烛光仔细看了看。
"我可真受不了您,很疼吗?等一下,我去给您敷一块毛巾。"
"噢,不,不用了,一会就会好,只是有点疼而已。"
"上帝,这真是......"
"雅各,你不会因此讨厌我、不要我了吧,我得说,我是有点奇怪。"
"别提这个了,您疼得厉害吗?"道格拉斯先生紧紧抓住对方的手腕,放在自己唇边轻轻吻了一下,"等一下,刚才说到审讯西蒙,噢,我注意到您笑了,您一定有坏想法了对不对?让我听听看你打算干什么,再决定还要不要您。"
德沃特公爵下楼时,正好碰到他的贴身男佣马丁上楼,他那件制服上沾满了泥土。
"好极啦,马丁。"
这句话立刻让马丁紧张起来了。
"噢,爵爷您有什么吩咐吗?我刚才只是去帮忙刷马去了,您要相信我,我真的没有偷懒。"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m
"爵爷我知道您对我不满意,可是您最近每天半夜三更都叫我,天气又这么冷。"
"不,不,我是觉得你这身衣服好极了,"公爵微笑了一下,"那么快帮我换衣服,马丁。"
"好......好吧,噢,爵爷,您的手怎么了?"
"别管那个了,马丁。"
"啊,太太,您好啊。"
樱桃旅馆的店主太太发现午后来过的那位蓝眼睛的小伙子又出现了--请原谅她会这么想,她还记得他午后时是一身马夫的打扮,现在则穿着一身红白色的仆人制服。
"难道是这里樱桃酒的香味又把你勾过来了吗,小伙子?"
"当然,当然,我们爵爷家要办茶会,爵爷尝了您这里的樱桃酒,觉得味道好极了,他特别吩咐我到您这里多买一点招待客人呢。"
德沃特公爵嘴角扬起的微笑既温和又迷人,他将胳膊撑在柜台上,跟店主太太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
道格拉斯先生套着一件黑色斗篷,拿着鞭子,等在马车上。
但是这时,他突然发觉德沃特公爵的把戏恐怕要落空了,因为他看到西蒙·格拉斯勋爵正从旅馆另一侧的楼梯下来,朝门口走来。
"噢,送我到花园街十二号格拉斯庄园。"
这位勋爵出了旅店,看到前面拐角处停着一辆马车,想都没想,拉开车门跳了进去。
下一刻道格拉斯先生就看到德沃特公爵走出来,对自己做了一个"完成"的手势,随即也跳上了马车。
道格拉斯先生苦恼地想,他是不是该捂住耳朵比较好,但是已经迟了,西蒙在车厢里发出一声尖叫,接着拉开车门探出头来,大叫着:
"上帝,你们究竟在干什么?"
道格拉斯先生将马车赶到了街道的僻静处,三个人一起坐进了狭小的车厢里,面面相觑。
"上帝!你们怎么穿成这样?"西蒙明显还没有从惊恐中回过神来。
"我认为在说明我们的装束之前,西蒙,你最好把你里面马甲的扣子给扣好,把领结也重新系一下,这对于一个绅士来说,太可怕了。"德沃特公爵十指交错在一起,盯着对方看。
"噢,上帝!"
西蒙低下头,重新整理自己的衣服。场面一时间陷入了沉默的尴尬,公爵不打算再玩什么小把戏,而是单刀直入地询问了。
"西蒙,我想你刚才是去找斯丁克了吗?"
"噢,您怎么知道他的名字?"勋爵紧张不安地盯着说话人看,"您还知道些什么?"
公爵微笑了一下:"恐怕我已经知道的比你想像的要多得多,西蒙。"
"......"
"那么你觉得,是你说好,还是我代你说比较好呢?别担心,西蒙,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对不对?你知道我对朋友从来都很大方。而且,我觉得,你现在恐怕遇到点麻烦,对不对?"
这句话明显击中了西蒙·格拉斯勋爵的软肋。他沉默了一会,掏出香烟,点燃后吸了几口,才缓缓地开口:
"斯丁克他以前是我在美国的情人。"
"噢,"车厢里的两位听众脸上并没有表现出半点意外,最后公爵说,"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西蒙,关键不在这,我不相信他从美国千里迢迢赶来,只是为了享受伦敦的风雪和浓雾。他企图威胁你吗?"
"唉,我离开美国时,已经给了他很大一笔钱,他用那笔钱可以去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定居啦,"勋爵深深地叹了口气,手指抵在额头上,"可是我没有想到,他居然从美国跟来了,上帝!"
一直在旁边沉默不语的道格拉斯先生突然开口:"恕我冒昧地问一句,他在你身边多久了?"
这个问题显然让勋爵感到很为难,最后他吞吞吐吐地说:"实际上是,......六年。"
"上帝,六年!可是他看上去很年轻!充其量也就二十一二岁的样子!"
"您想的没错,公爵先生,"勋爵掏出手绢擦了一下额上滲出来的汗,"他刚跟我在一块时,还没有十五岁。"
"十五岁!"
"是的,我也不知道当时是为什么,我一定是脑子发昏了,他只不过是个园丁学徒,我得说,他长得挺漂亮的。"
"看来你发昏的时间是有点长,那么他手上有些什么足以威胁你的东西呢?"
"有两封信,嗯,他曾经拿出来过,我写给他的,上帝,那都是些什么内容!"
"他认识字吗?"
"当然,......是我教他的。我教他读书、认字。唉,我得说,当我发现他已经能看懂我写给他的信时,我是多么地......唉,上帝!"
"这是挺糟糕的,西蒙,你跟他呆的时间太长了,他手上又捏着你的亲笔信,"德沃特公爵深深地看了自己的朋友一眼,"但是最糟糕的是,事到如今,你居然还敢跟他发生关系。我不相信你出门时就穿成这样,如果是真的,你们家的女佣人们也太不敬业了。"
"......"这句话让勋爵感到非常难堪,他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他伸手捂住了脸,低下头去,"唉,公爵先生,您不知道,我拿他没办法!他刚才又让我给他结帐,三英镑的房钱、四英镑的饭钱、总计高达七英镑十先令的烟酒、还有衣服的费用,我不敢给他签支票,只好全付现金,现在我口袋里只剩下半个克朗了,上帝!"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下个月你就要跟巴兰特斯伯爵家订婚了。"
"我知道,公爵先生,"勋爵重新抬起头来,"我想劝他走,上帝,我不能在这种时候有个什么闪失,和巴兰特斯伯爵家是门好亲事。"
"那么这样吧,西蒙,实话说,这种事情光靠钱堵不是办法。我认识苏格兰场的迪肯警长,另外,我知道一位律师对这类案子很在行,你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话,我可以帮你联系。"公爵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听着,西蒙,这种事情你必须得尽早解决,拖下去只会越弄越糟糕,你难道想身败名裂甚至去坐牢吗?"
送走了西蒙·格拉斯勋爵后,返回德沃特庄园的路上,雪又开始下起来了,毕竟,在伦敦,坏天气总是比好天气容易碰到。
马车艰难地在风雪中缓缓前行,德沃特公爵沉默了一会,忽然说:"雅各,我觉得这真可怕,小爱德华也才只有十五岁呢。"
"是很可怕,十五岁还是个孩子,顶多念十年级。"
"老实说,我从来没有想过西蒙会做出这种事情来,唉。"
"人总不会是表面看上去的那种样子,"道格拉斯先生冷冰冰地说,"不过,敲诈是件食髓知味、无休无止的事情,当这个孩子尝到了不劳而获的甜头,和凌驾于他人情感之上的快感后,我看可怜的西蒙离死路也不远了。"
"西蒙做事情是有点优柔寡断,唉,他以前就这样。更要命的是,都到这个节骨眼上了,他似乎还恋恋不舍。你注意到了吗,雅各,我跟他提警察和律师时,他眼睛里明显写着不快。"
"我注意到了,"道格拉斯先生停顿了一会,点起了一支雪茄,望向窗外绵延不绝的雪,"公爵先生,如果您是西蒙的话,您打算怎么办?"
"前提是西蒙肯听我的意见,雅各,我觉得他非把事情搞砸不可!"德沃特公爵不以为然地说,"这简单得要命!趁这个孩子才来伦敦,人生地不熟,随便找个什么理由就可以把他丢监狱了,譬如说,攻击我就是个不坏的罪名。等到了牢里,你想怎么威逼利诱都不会有人知道的。他不肯把信交出来也容易,信他一定得带在身边,不然就失去了意义,对不对?而且他刚来伦敦,不可能有什么信得过的人,......我猜准藏在旅店房间里,可以签一张搜查令去光明正大地搜。等信到手,那么那个孩子某一天早上醒来,就会发现自己躺在一艘远航海船上,周遭全是蔚蓝无边的大海啦。送他去加拿大、澳大利亚或者是阿根廷之类的,都不是坏选择。你说是不是,雅各?"
"您说得好像很有经验似的。"
"啊,我可没西蒙那么蠢,这种情况,一开始在美国就该摆平的,拖得越久越危险。"
"那么,我好奇地是,公爵先生您是如何避免这类丑闻的?"
"噢,你知道的,我很少给对方写信,那太显眼啦,表达倾慕之情或者一般性的邀请函也就算了,那种譬如‘千百次的亲吻你玫瑰般的双唇'或是‘你洁白的纤足踏过我的灵魂'之类的,我是绝对不会写的。流言蜚语是一回事,真凭实据是另一回事儿。而且,做那种事情时,除了在我的庄园里,我只会去我熟悉的旅馆。"德沃特公爵漫不经心地往椅垫上靠了靠,"最重要的事情是,绝对不要让对方以为可以得寸进尺。我决不会亏待任何一个,但也别想指望更多。你知道我的原则的,雅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