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澜曲——第八个

　　萧珏看着越发自信的苍澜，既是高兴又是难过。
　　“我们一起回去吧。”这次他说出的语气不再是疑问，而是肯定。
　　“如今的我还能帮助到你吗？”萧珏有些苦涩地问道。
　　“不是需要你的帮助，而是希望你能回到我身边！”苍澜激动地叫道。
　　“回去吧。”萧珏轻声的话语传到了苍澜的耳中。
　　苍澜有些紧张地去牵起他的手，看到他没有拒绝，不禁露出喜色，向母亲的坟看了一眼。
　　母亲，你看到了吗？他回来了，回到我的身边了，这次我不会再放手了……
　　两人一起离开了这个牵扯到无数恩怨爱恨的地方。
　　暖玉自苍澜离开后便猜到了是谁来到了这里，拉着不明所以的苍玥在原地一起等待。苍玥虽然有无数疑问，但此时也随着暖玉乖乖地呆在原地。
　　当暖玉看到不远处走来的两人时，心中的激动无法形容。苍玥更是奇怪地看着今天变得莫名其妙的暖玉，但仍是听话地呆在原地不言不语。直到苍澜他们走到面前，暖玉向萧珏施礼，并道：“暖玉见过大人，恭贺大人回京！”声音中压抑不住地激动。
　　萧珏向她微笑着回礼，目光又转向了她身边的那个小人儿。当目光一接触到苍玥时，不禁将苍澜幼时的身影与此时的苍玥重合起来，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苍玥也只是呆呆地看着萧珏，不知该开口称呼什么，他在宫中也不乏见过容貌过人之人，单凭自己身边的父皇就不知胜过其他人多少倍，但此时看到萧珏，苍玥脑子却只剩下“好看”二字，便再也想不出什么词来了。
　　苍澜看到苍玥的窘迫，蹲下身来，看着他说道：“玥儿，这……他曾经教过父皇许多东西，玥儿今后就拜他为师，好不好？”
　　苍玥将注意力转到苍澜的话语上，犹豫道：“可是……可是玥儿已经有师傅了呀。”
　　苍澜看着玥儿不好取舍的模样，不禁一笑，“玥儿，华师傅是父皇为你请来的学者，从他那里你可以学到诗、书、礼、义，但有一样东西是他无法教授予你的，”看着苍玥一副着急知道的样子，“那就是——帝王之术。玥儿，你将来是要成为一个帝王的，那么一个帝王又应该怎样去做，除了在父皇身边学习外，剩下的便由这个师傅教你，好吗？”
　　“好！”苍玥高兴地点头，又将手中那个舍不得吃的糖人交给暖玉，整整衣襟，小小的身子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拜师礼，“弟子苍玥拜见师傅。”
　　脆脆的童声将萧珏弄得有些措手不及，看了看身边含笑的苍澜以及一脸期待之色的苍玥，不知该不该受这个礼。
　　“收下他吧，既然你一开始就保护了他，那么就不妨保护到底吧。”苍澜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
　　萧珏看着眼前的孩子点了点头，苍玥立刻露出大大笑容扑到他身上，嘴里还说道：“师傅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了，比父皇还好看呢。”
　　听着这句童言童语，萧珏不知该怎样回答，再看看身旁偷笑的两人，心中更是无奈，就这样几个人一起离开了这里。
　　在马车回京的途中，苍玥不时地问东问西弄得萧珏险些招架不住，还好苍澜知道这小家伙的粘劲儿上来，萧珏肯定吃不消，只好不断地转移他的注意力，怎奈苍玥现在的心思全被这个突然冒出的“漂亮师傅”占满了，对自己的父皇理也不理，让苍澜也无可奈何。就这样，马车在苍玥一路上的笑声中进入了京城。
　　苍澜看了看萧珏，将腻在他怀中的苍玥抱了出来交给暖玉，说道：“直接和我回宫吧，鸿亲王那里我会派人传话的，过几天让他和你进宫见一面，也好安心。”
　　萧珏有些犹豫不决，苍澜明白他在担心什么，又道：“你进宫的事我会安排好的，不必担心。”
　　萧珏看着苍澜坚定的眼神，明白他已经将一切都准备好了，于是点了点头。
　　苍玥在一旁有些不明白他们在说些什么，但能听懂的就是这个新拜的师傅要进宫了。太好了！那样就有人来陪自己了，若不是暖玉抱着他，又要喜滋滋地往那两人身边钻过去了。
　　就这样马车一路驶进皇宫，苍澜早已为萧珏的回来准备好了住处，回宫后就让暖玉去安排一切了。
　　萧珏又回到了这个他熟悉的地方，心中百般滋味。他的住处被安排在离苍玥不远的地方，而苍澜在进宫后就消失了，萧珏知道自己的再度回来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看来他是去准备一切了……
　　御书房中几位大臣都不知道皇帝突然把他们召进宫来有何要事，静静地等待他的发话。皇帝的声音突然在这个静谧的空间中响起，“朕已将萧珏接回宫中，决定在庆典那天当众封他为帝师。”
　　一句话让书房中几位大臣的震惊清晰地反映在脸上，一时间书房中的气氛极为压抑。
　　苍澜看无人说话，又接着说道：“几位都是朕信任的臣子，朕不希望当日朕在宣读这个决定时有什么变数，所以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明白吧。再说一句，萧珏此次回来只担任帝师一职，朝中现有的官员不会有任何变动。”
　　苍澜清楚下面的大臣在听到这个消息后的反应，首先就是自己的权利与地位会不会受到影响，如今他将朝堂置身于朝堂外，相信面临的压力就小了许多，剩下的唯恐就是他和萧珏之间的……
　　“臣没有异议。”率先表态的是以户部葛大人为首的萧珏以前在朝堂中培养的势力。
　　苍澜听到他们这样回答，满意地笑了笑，然后转向了其他人。
　　董老将军嗓门洪亮的说道：“臣是个粗人，想不了那么多，萧……公子的才华那是众所周知的，由他来担任帝师一职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老狐狸，苍澜在心中笑骂道，还给自己留了后路。将来就是万一在朝堂上有什么变化，董老爷子单凭一个“粗人”，就可以蛮不讲理，撒泼耍赖，倒时谁也不能把他怎么着，还要顾忌他在军中的威望。
　　苍澜将目光转向了一直没有说话的程大人，知道真正的难关在这里。程大人也心知现在所有人都在等着自己表态，心中考虑了半晌，斟词酌句地说道：“萧公子的才华完全能够担任帝师一职，只是天下众人之口恐怕会对陛下的声誉有所诋毁。”说完便低下头，等待着帝王的怒火。
　　怎知却传来苍澜的一记轻笑，“声誉？纵使朕不立萧珏为帝师，又怎能堵住天下众人之口，恐怕全天下都知道朕与他之间的事情，朕还用顾忌什么？朕曾经为此事处置了不少人，如今不在乎再来一次，反正‘昏君’这个名声朕早已跑不掉了。”
　　程大人听到了皇帝的回答，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自从皇帝因为立后一事而处置臣族开始就明白迟早会有这一天，而且如今的安排也触及不到各方的利益，这一切已成定局。
　　“臣无异议。”
　　听到程大人的回答，苍澜满意之极，如今这些人已代表了朝堂上大部分势力，剩下的即便反对也掀不起什么大浪。程老爷子虽然有时固执己见，但却绝不迂腐，懂得审时度势的他能在自己的信念和朝堂中的利益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这也是这么多年来他虽然得罪了不少人，但仍能在朝堂上屹立不倒的原因。
　　苍澜见已经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便不再多言，让臣下们退去了。这下恐怕会有风声传出去了吧，就让他看看那些反对的人会怎样吧，不是离庆典还有几天吗？
　　苍玥自从萧珏回宫后，便时时去缠着他。将以前对苍澜的缠功发挥到了极致，不禁让萧珏头痛，更让苍澜火大。
　　这天早上，萧珏刚刚梳洗好就见苍玥向他跑来，挥退侍候的宫女，就见苍玥已经跑到了他的身边。
　　“玥儿，这么早来有什么事吗？”萧珏温柔地问道。即使对他的粘劲儿感到头痛，但萧珏仍是从心底里疼爱这个孩子，或许他只是把对苍澜的感情转移到了这个孩子的身上，可是这对萧珏来说并不是什么值得费心的问题，因为自己并不想伤害他，这就够了。如果像与苍澜之间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又会生出多少波折呢。
　　苍玥十分舒服地往萧珏身上蹭了蹭，尽管早已明白师傅是个十分好看的人，但看到今天一身素装的萧珏，还是会看得说不出话来。淡白色的普通长衫穿在他的身上，多了几分飘逸之气，加上长衫下摆上的几朵寒梅，更显孤傲之感，让人不可亲近。但苍玥却全无此顾虑，对于他来说师傅这一身的打扮倒更像是仙人了。
　　“师傅，今天让玥儿在这儿吧，父皇有事，玥儿就在这里陪着师傅，好吗？”
　　萧珏哑然失笑，看来这孩子平时在宫里很孤单呢。将他抱起来走到门外的长廊上，看到阳光照射之处便坐了下来，温暖的阳光将一大一小两人晒得不禁眯住了眼，这时看上去倒像是慵懒的猫咪一般。
　　“玥儿，这几天不去上课吗？”萧珏把苍玥抱在怀中，语调有些懒洋洋的问道。
　　“父皇说庆典前这几天可以不用去华师傅那里，所以玥儿便想来找师傅，暖姨那里也很忙呢。”苍玥被太阳晒得很舒服，又往萧珏的怀里拱了拱。
　　“那现在就剩我们两个闲人喽，”萧珏不禁笑道，“玥儿平时都玩些什么？”
　　“唔，也没有什么可玩的，自己玩很没意思的，和内侍宫女玩，他们总是战战兢兢的，一点也不好玩。”苍玥歪着脑袋想了想说道。
　　“玥儿，平时没有人陪你玩吗？”萧珏有些好奇，想知道苍玥平时都是怎样过的。
　　“父皇和暖姨有时会陪我，但他们都很忙啊。所以平时我上课回来，就自己一个人在宫里到处玩。对了！还有母后！我去看过母后，可是母后身子不好，玥儿也不能常常去找她。所以有师傅来陪玥儿，玥儿很高兴呢。”苍玥兴奋地说道。
　　萧珏开始饶有兴致地听着苍玥的话，但在后来听到他说道“母后”时，心里稍微沉了一下，有些事情终究是避不了的，看着还在怀里兴致勃勃说着的小人儿，萧珏不可避免的想到如果他知道一切后，还会这样让自己抱着他吗？还会这样整天缠在自己身边叽叽喳喳地说话吗？连自己也来不及反应，下意识地问道：“玥儿很喜欢母后吗？”
　　“唔？”被萧珏打断的苍玥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喜欢是喜欢啦，我上次去看母后的时候，母后对我很好，可是……母后身子不好，老是见不到她，从来都是父皇和暖姨陪在我身边的，所以……唔……更喜欢父皇多点，嘿嘿。”说完很不好意思地笑笑，从没有人这样问过他，毕竟在小孩子的心中父母是一样重要的，可是如今却说出这样的话来，总觉得很对不起母后。
　　萧珏听到他这样回答，知道刚刚问的有些鲁莽了，便转移话题道：“那今天玥儿带师傅在宫中到处转转吧，玥儿平时都在哪儿玩？”
　　苍澜一听这话，一下子从萧珏怀里蹦出来，拉起他的手就向外走，嘴里还向他说道：“玥儿有个藏着宝贝的地方，就父皇和暖姨知道，现在玥儿就带师傅去那儿，一会儿就到了。”
　　萧珏被拉个措手不及，还没等说什么就被苍玥拽得七拐八拐在一处僻静的宫苑外停下，然后苍玥就松开他的手跑到一棵银杏树下。萧珏也有些好奇地跟了过去，看到苍玥蹲在树下，树的背荫处堆着一些杂乱无章的碎石块，苍玥把这些碎石块挪开，小手在树根处挖了一会儿，便有一个很小的箱子露了出来。
　　萧珏看到苍玥小心翼翼地将那个箱子拿了出来，也蹲到他旁边看个究竟。一大一小两人也不顾衣服是否会被弄脏，就摆弄起那个小箱子来。箱子被打开，苍玥得意得向萧珏展示他的宝贝，萧珏看了看里面大多是小孩子玩得东西，像弹弓之类的，还有香囊和几颗琉璃珠。听到苍玥炫耀地向他说这些大都是父皇和暖姨亲手做给他的，萧珏看着孩子将这些东西当宝贝一样的藏着，不禁出口说道：“玥儿，师傅一会儿给你一样东西。”
　　也不等苍玥的回答，萧珏站起身来在周围寻了几根长草，手指在阳光的照射下灵活地动了起来，苍玥也跟在一旁仔细得看着，一会儿功夫一只翠绿色的蝴蝶出现在他的眼前。萧珏把它给了苍玥，见他爱不释手地玩着，然后又将小箱子抱了过来，把蝴蝶小心翼翼地放到了里面，将小箱子锁好，又继续藏在原来的地方。萧珏看到他这样做，开心地笑了。
　　他没有告诉苍玥这只蝴蝶会慢慢干枯，再也不复今日的绿色，直至一碰就碎的境地。他想保留的只有现在而已，一旦这个孩子知道所有的一切，结果是否会像这只蝴蝶一样不堪一击呢……
　　看着孩子又过来拉起他的手，从手上传来温暖的感觉，这种感觉是否以后会就此消失……
　　如今自己回来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吧，连这个孩子也会被不可避免地被卷入。这个被保护的天真可爱的孩子能不能承受住这一切呢。
　　鸿亲王又一次来到了嘉天的皇宫，想起前几天永康帝派人传话说已将他接入皇宫，就不禁对这个结果是又喜又忧，现在离庆典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他们面临的压力恐怕不是一般的大吧，如今外面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而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
　　随着宫人一路前行，终于在一座淡雅幽静的宫殿前停了下来，不自觉抬头一望，“逸尘殿”三字映入眼帘，还真是和这里的那人相符啊。
　　等到宫人进去通报完毕后，鸿亲王便随着宫人进入殿中，见到了这个现在已经在风口浪尖上的人，看着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看书品茶，不禁在心中多想是否自己对这些事太过紧张了。
　　两人见面后，萧珏挥退了侍候的宫人，也省了虚礼客套。鸿亲王直接问道：“这次你打算怎么办？纵使庆典上不出什么乱子，将要身为帝师的你以后如何面对……”鸿亲王无法将话说透，他知道萧珏能够明白的。
　　萧珏轻轻叹气，他知道鸿亲王对自己的关心，纵使双方身份立场不同，心中也十分感激，问道：“现在外面怎么样了？”
　　“外面？”鸿亲王苦笑道：“都在议论呢，你们的事本来都是在装糊涂，如今这么一挑开，闲言碎语根本就压不住，幸好朝堂上大部分人都没有反对，剩下的也闹不出什么事来，至于民间也就议论个新鲜，只要将朝内稳住了民间也就慢慢淡了。帝师一职是要长住皇宫的，这样做不是摆明了要让麻烦一窝蜂地涌上来吗？”
　　“他现在还不想让我插手，毕竟现在还不是我立威的时候，我现在担心的只有一件事……”难得看到萧珏苦恼的样子。
　　“你是指太子？”鸿亲王看到这样也不由得叹了口气，“你要亲自告诉他，还是等着他自己知道。”
　　直至鸿亲王离去时也没有得到萧珏的回答。那个人即使是感情也要落到他的算计当中去吗？知道他的无奈，自己又有什么立场去指责他呢？只是那个孩子能够承受得了这种结果吗？
　　终于到了永康帝登基十年庆典的那一天，不知情的人们在欢呼庆祝，而知情的人们却置身于这暗潮汹涌的局势中如坐针毡，让人不自觉地将此刻与永康帝那时的成人大典联系起来，但这时的气氛却比那时更为糟糕。自从看到了皇族中为数不多的几位老人出现在庆典之上时，人们便暗中观察着局势以便作出正确的判断。
　　永康帝身着金色龙袍，从祭天开始就不漏声色地维持一个帝王应有的仪态，当皇宫外的百姓看到他们帝王的身影时无不发出欢呼，巨大的欢呼声让皇族中几位老人的面色越加不逾，擅长察言观色的官员自是不敢在这时多说一句话，都在静静等待着庆典后的风暴。
　　苍澜在完成了一个皇帝应尽的礼仪后，终于可以回到熟悉的朝堂上，尽管自己即将面临的一切比外面的欢呼更加令人烦躁，但对于从天不亮就起来开始折腾的他来说，那个平时自己觉得硬邦邦的御座对于此刻的他来说是多么的具有吸引力。
　　坐在御座上，看着朝堂上黑压压的官员们，知道接下来的才是重头戏。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开场白，苍澜让身边的内侍宣读早已准备好的圣旨，虽然大多数人都已知晓圣旨的内容，但此时无论在心中有什么想法，仍是在静静地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