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澜曲——第八个

　　当这封宣告天下的圣旨读完后，那几位皇族中的老人已开始有人站了出来。“陛下，老臣身为皇族宗正，请陛下收回刚才的旨意。”
　　在苍澜眼中那个老的早可以入土的老头子，此时说出的话只引得他嘴边不自禁地挂上一丝冷笑。
　　“至亲王身为皇族宗正，德高望重。为何会认为朕的这份旨意不妥呢？”苍澜微笑着问道。
　　底下的大臣们都低头垂目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但站在他身边刚刚宣读圣旨的内侍，却感到浑身发冷，这种感觉就和五年前的那时候一模一样。
　　“陛下，萧珏此人的确才华横溢，但依据此人的品行，并不适合身为帝师。”至亲王此话一出，朝堂上众人更是连呼吸都快停止，不约而同等待着帝王的怒火。
　　谁知御座上传来轻快的笑声，紧接着就听到苍澜说道：“至亲王身为皇族宗正，所说的话自然有所依据，那么请问至亲王究竟萧珏的哪一点品行不适合作为帝师呢？”虽是带着笑意的话语，但其中的寒意不由得令人心惊。
　　
　　第12章
　　朝堂中所有人都明白至亲王话中的含义，但是谁也不曾公开地说过，对于其中的意思所有人心照不宣，但涉及帝王又怎能说出来。
　　至亲王咬了咬牙，鼓足一口气，声音洪亮地响彻在朝堂之上，“萧珏此人于五年前令圣上置于险地，身为当朝宰相于道德品行不顾，欺圣上年幼，魅惑于圣上。若非叛逆琼然揭露，定要欺瞒于天下，且此人曾身为摄政大臣，后又官至宰相对陛下及皇族多有不敬。如今令其身为帝师会使陛下及皇族声誉受损，还望陛下收回旨意。”
　　至亲王一番话说完，朝堂上早已鸦雀无声。苍澜也收敛了脸上的笑意，眼中只剩下刺骨的寒冷，声音冰冷地说道：“魅惑于朕？至亲王，朕还没有想到连朕都不清楚的事情你居然如此清楚，”不给至亲王张口辩解的机会，接着说道：“至亲王如此关心朕的起居真是令朕欣慰不已。你说萧珏对朕与皇族有大不敬？为何朕却没有觉得呢？如果真是有的话，至亲王你能从天元元年活到现在吗？”
　　看着底下至亲王脸色苍白地说不出话来，苍澜不介意接着打击他道：“若说五年前萧珏令朕置于险地，那么，朕想问你一句，若是至亲王的话觉得是救好呢，还是再立新君好呢？”此时至亲王已经跪了下去，浑身颤抖地说不出话来，“若是朕没有记错的话，至亲王有一个孙女吧，如今也应该到了出嫁的年龄，正好属国陈洛的君王前段时间希望他的二王子能够与朝中大臣之女联姻。朕一直没有考虑好人选，正巧今天至亲王来了，朕就做个大媒，你的孙女便嫁于二王子吧。”
　　苍澜面带笑意地说完赐婚的话，但从他的话语中却感受不到笑意，只有嘲讽与轻蔑。
　　“陛下！请陛下收回成命，臣的孙女父母早逝，年纪尚小，不适合……”至亲王这时也顾不得失礼，急忙大声说道。
　　“哦？”苍澜没有等他说完，眼神冰冷地看着他，“至亲王你想抗旨不成？”
　　看着至亲王灰白交错的脸，苍澜的心底感到了莫名的快意。朝堂上众人看着老迈的至亲王绝望地接旨谢恩，心中不禁对苍澜又敬又惧，知晓其中缘由的大臣更是感到恐惧。
　　在五年前，萧珏从朝堂上消失后，原本一直被压制的皇族开始蠢蠢欲动，也培养了一些代表自己利益的官员。当时皇上遇刺，宰相下落不明，再加上君臣之间的断袖之事被天下知晓，皇族和一些官员希望获得更大的权力，趁楚氏诛族之际急欲另立新后。当时至亲王依仗自己宗正身份屡次以此事催促皇帝，只要皇帝点头，那么他的小女儿年龄适合正在待选之列，成为新后也大有把握，怎料皇帝一夕之间重处欲立新后的臣族，荣亲王也带兵回京，压制住了朝堂上的妄动。
　　后来皇帝以不立新后，又不便耽误皇族大臣之女年华为名，将大臣们曾经上报的女子一一赐婚，而至亲王的小女儿则被嫁入一以好色为名的纨绔子弟家中，终日郁郁寡欢，至亲王从此也收敛不少。怎奈这次萧珏重返宫廷，令曾经心怀不轨的众人心惊胆战，一致决定不让其再度获得权利，以魅惑君王之名压制于他。怎料皇帝非但不惧声誉损毁，反而步步紧逼，并将至亲王那父母早逝最宠爱的孙女远嫁异邦，使至亲王全盘皆输。
　　苍澜冷眼看着底下颤巍巍的至亲王接旨谢恩，又突然晕倒，冷静地宣布御医进殿替他诊治。看着至亲王被抬下去后，原本乱哄哄的朝堂渐渐平静下来，大臣们仿佛感受到了皇帝那寒冷的目光一一看到了他们的心底，均安静下来不再出声。
　　苍澜扫视着底下噤若寒蝉的大臣，刚刚注意到程大人等几位臣子一直冷眼注视着刚才发生的一切，不发一语。苍澜不禁在心底冷笑：若是至亲王像程大人他们那样识时务的话，就不会有刚才的下场。
　　看着安静下来的众人，苍澜又说道：“至亲王年岁已大，不宜操劳，宗正一职从皇族中另选吧，至于人选，等庆典过后再行宣布。”
　　底下传来一片应合之声，苍澜满意地笑了，问道：“还有谁对刚才的旨意有异议吗？”
　　“臣不服！”
　　苍澜听到这句话时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看着从朝臣列队中站出来的人，不太熟悉，仔细想了想好像是郡王之类的，嘴角微微勾起，玩味地问道：“哦？不服？为何不服？”
　　若是暖玉在的话，看到苍澜此时的表情，一定会能躲多远就躲多远，绝不靠近他三尺以内，只可惜说话的人不知道，所以结果早已注定。
　　皇上此举将皇族置于何地？皇上登基之初便偏信萧珏，他令皇族大臣与皇上疏远，所有政令决断皆要他一手定夺，并且罔顾王公大臣性命，在平息叛乱之中大肆屠戮，此举将陛下置于何地？如今他魅惑圣上，陛下不但不加以处置，反而加封帝师，陛下欲令国家颜面置于何地？陛下此举对得起列祖列宗吗？”说完俯身大哭，朝堂上也有不少人开始窃窃私语。
　　苍澜从一开始听到这话起心中的怒气就越来越旺，只是脸上不表露出来而已。他厌恶地看着那个郡王，不带丝毫感情地说道：“这么说来，朕不该倚重萧珏，该信任皇族吗？那么朕问你，朕登基之初，你口中的皇族可对朕有丝毫尊敬？还是他们围在皇兄周围竭力讨他们的欢心？若不是萧珏竭力维护于朕，如今这朝堂上恐怕已经换了一个主人了吧。朕再问你，叛乱之时有多少皇族王公是支持朕的？没有吧，除了荣亲王，最好的也只是在观望罢了。大肆屠戮？杀的那些人有多少是无辜的？他们在仗着几位皇兄如日中天时作威作福的时候，就该想到失败后要付出的代价。而你们，”苍澜一边说着，一边走下御座，看着那个也不再嚎啕大哭的郡王，冷笑着说道:“你们如今能站在这里大放厥词真是要感谢萧珏，若不是他当初念你们没有插手那场叛乱执意要放你们一条生路，朕早已趁势将你们一并处决了。如今你们在朝堂上自称皇族长辈，至亲王甚至拿出宗正的帽子来压朕，你们真的以为自己是血统纯正的皇族吗？不过是旁支罢了，那些与朕血脉相联的人早已死的死，流放的流放，朕不过是需要朝堂上有皇族的存在而已，这才让你们得以活下来，出现在这朝堂之上。结果，你们太不知足了，得到了一点就想要更多，还妄图想干涉朕，你们也想要落到像前皇族一样的下场吗？哼！不自量力！”
　　满朝文武在听完皇帝的话后，不禁暗自心惊，没有想到平素认为平和无害的皇帝心中的杀机竟然如此强烈，朝中的多数大臣都是在经过叛乱后选拔上来的，听到皇帝如此轻描淡写地处置一条条人命，才意识到那个平时总是让大臣在朝堂上争执，甚至有时可以对皇帝稍有不敬的帝王，他是一位皇者，他的威严终究是不可触犯的。若是有人触动了他的底线，等待他的只有杀身之路。
　　苍澜看着御阶下已面若死灰的郡王，还有那些皇族们，将要毫不留情地宣判那位郡王的命运时，“来人，将他————”
　　话音未落，便听到了那个熟悉的清冷声音传来，“陛下！”
　　苍澜看着萧珏从殿外走来，那一身白色金边朝服是帝师特有的服饰，就如同摄政大臣的黑色金边朝服一样，同样象征着接近于帝王的权利。两者所不同的是帝师的朝服上绣有金色翔龙的图案，而摄政大臣的服饰上则是金色麒麟，这就表明帝师是这个王朝中特殊的存在。在嘉天王朝的历史中只有在开国时加封过一个帝师，帝师的责任不仅是要教导皇子，必要时还要对皇帝进行辅佐，虽不再握有任何权利，但却是一个帝国的象征。这也是至亲王他们即使明知会引起帝王的愤怒，也要反对的原因，他们不想让萧珏对于皇帝的影响再次扩大。
　　朝堂之上有新进官员，当看到萧珏进殿后，不禁开始怀疑刚才至亲王他们屡次说起的“魅惑”究竟是不是在说这个人，他那高洁灵逸之气怎么看也不像一个以色侍人之人。虽然他的容貌的确会令人惊艳，但在他那一身帝师服饰的映衬下，只会觉得高贵飘逸，所以有不少年轻官员在萧珏进殿之时都略为失神。
　　而那些曾经与萧珏共事过的大臣们，在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五年之前，那个男人曾在朝堂上杀伐决断，维持一个经过内乱之后千疮百孔的帝国，那时帝王年幼，身穿黑色朝服的他是这个朝堂上的支柱。他在五年之前的栖凤宫大火，流言四起中消失，如今他又再度回来，这些人才发现他的威严仪态早已深植心中，不可去除。
　　皇族们看到萧珏之时几乎都想到了那个血腥的日子，王公贵族们在火海中挣扎，那个男人冷酷地将他的敌人通通送进了地狱。那时的他就像一个嗜血的修罗，以无数的人命筑成这个帝王太平盛世的地基。
　　萧珏没有顾及他人的眼光，走到御阶之下与苍澜对视，微微欠身，声音不带丝毫感情的说道：“陛下，今日乃是庆典之日，不宜沾染血气，还望陛下从宽处置。”
　　苍澜自从萧珏进殿后心中那股狂燥之气已渐渐消失，听到他的劝告，又看了看已经面无人色的郡王，说道：“剥去郡王头衔，贬为庶人。在府中闭门思过，如有大赦之年才可开释。”
　　看着被拉下去的郡王，苍澜又环视了一遍朝堂上的大臣们，再一次问道：“还有谁有异议吗？”
　　“臣无异议！”这一次朝堂上的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苍澜满意地笑了，对萧珏发出邀请，“请帝师与朕一同欣赏庆典吧。”
　　群臣看着皇帝又重新回到了御座之上，身为帝师的萧珏也站至他的身旁。一些老臣不禁回忆起当年永康帝刚即位时的情景，那时还是少年的皇帝不安地看着朝堂上的人们，而年轻的摄政大臣也是这样站在皇帝的身旁，为他挡住众皇子与其他人轻蔑的眼光及攻击，而如今坐在御座之上的少年已经成长为一个成熟的青年，而站在他身旁的也只能是那个人。
　　“一切顺其自然吧。”这是御史程大人此刻的想法，本来在心中存有的一些芥蒂，此时已烟消云散。
　　鸿亲王身为使节自是不能进入殿中，他与各国使节一起都在殿外等候，虽然无法清楚殿内的情况究竟怎么样了，但隐约的说话声还是能够传到殿外。里面的争执让鸿亲王十分担心，虽然早已预料到了庆典之上会出现乱子，但仍旧担心永康帝能不能压制住反对之声，注意到各国使节在暗中互使眼色。如果这次闹得一发不可收拾，这些人恐怕就要趁势浑水摸鱼了吧。苦笑了一下，到时自己恐怕也不能避免吧。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鸿亲王看到御医进殿，正以为出了什么事的时候，又看到内侍和御医将一位皇族中的老人抬了出来。鸿亲王认出那是皇族宗正至亲王，正要大松一口气以为没有什么事，该宣萧珏进殿的时候，里面又传来了一些声音，看来事情又有变化了。
　　这时鸿亲王发现各国使节都不再暗中有所动作，都向一个方向望去，他也不由自主地看去，瞬间有些失神。虽然早已习惯了萧珏素装的样子，但此时他的那一身白衣却将他高贵的气质展露无遗，让人目不转睛。于是萧珏就在没有任何人通报的情况下进入了殿中，一会儿殿中便传来永康帝的声音，接着看到侍卫进入殿中将一个人带走，事后才知道永康帝已将这个皇族贬为庶人。
　　这并没有引起人们后来太多的关注，成为了这个庆典上一段不起眼的插曲。鸿亲王已经知道一切终于尘埃落地，相信萧珏一人已经吸引了各国使节的视线，而自己也在他成为帝师之后，活动再多也不会有多大作为，总之这次的使命似乎是完不成了。
　　不知为何，心里有一丝庆幸，是为自己良心上的不安，还是为不必和萧珏对上，这连鸿亲王自己也不明白。
　　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庆祝，一直持续到夜间，像他们这样的使节作为被邀请的贵宾从头至尾参加了全过程。直至晚间的宴会上才放松下来，被安排在贵宾席上各国使节，看到了永康帝的身边除了太子之外，还有帝师萧珏。筵席上觥筹交错却无法掩盖住众人私下的行动，等到永康帝三人离开后，使节们纷纷找到熟识的大臣打探庆典上发生的那一段插曲，鸿亲王也与几人攀谈后，找了个借口退出殿外。
　　走至偏远处，偶尔还能听到筵席上的喧哗隐隐传来，也毫不意外地看到了那个站在阴暗角落的人，若不是他的那一身白衣，恐怕很难发现他。
　　此时的他早已没了刚刚的严肃，温和的笑容浮现在脸上，“过几日你便要离开了，以我现在的身份恐怕是无法给你送行的，所以只好选了这个时候。”萧珏看着鸿亲王说道。
　　鸿亲王笑了笑，“能得你这一席话，就不枉此行了，”忽然又叹了口气道：“希望我们两国之间永远不要有刀剑相见之日。”
　　萧珏无奈地说道：“我也希望如此。”
　　鸿亲王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便说道:“这一次算是站稳了立场，可是以后的麻烦事还是少不了，你自己多保重。”
　　萧珏听到鸿亲王真诚的话语，不禁说道：“我会的。”
　　两人相视而笑。
　　“我不是皇族，这‘亲王’的爵位也是陛下后来加封的，赐为‘君’姓，我原来的名字是青昊。”
　　萧珏看着鸿亲王远去的身影，还在不断想着刚刚他告诉自己的名字，青色在乐梵国为平民服色，贵族决不会以“青”为姓。鸿亲王也有他不为人知的过去，就如同自己一样。
　　庆典过后一切又恢复至风平浪静，人们又开始了平日的生活。萧珏从庆典过后就隐于宫中，皇族在庆典上的遭遇，使得其收敛不少，与其有所联系的官员本来也是惶惶不安，心惊胆战的做事，但在看到一个多月过去后，皇帝也没有要牵连的意思，不禁放心不少。
　　萧珏在皇宫中过上了类似于在乐梵时的生活，不同的是，这一次是自己心甘情愿地这样隐于宫中。苍澜从庆典后就忙碌不断，苍玥也恢复了往日的上课时间。他的身边一下子清静了许多，令自己多少有些不习惯。
　　苍澜自从自己回来后，与自己见面时除了相谈政事外，就是说一些风趣的话题，从他的举止中再也找不出以前的执著与狂热，现在他的眼中异常冷静，萧珏既感到欣慰，也感到不安。这种冷静之下藏有什么，他也无法预知，只有静静等待着……
　　当听到外面的喧哗时，正在书房中养神的萧珏被惊扰到，起身打开房门，就感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撞到了自己的身上，低头看去，身穿正式服饰的苍玥也正巧抬头和自己的目光相对。
　　看到那个平时总是笑呵呵的孩子，如今却红着眼圈，看着他的样子恐怕是刚从课上过来。一瞬间，萧珏明白了一切，他看着苍玥什么也没有说。苍玥的小脸涨得红红的，最终忍不住先开了口，“华师傅说，你和父皇……是真的吗？”
　　面对孩子如此直接的问题，虽然早已有所准备，但此时听到心中还是有些受不了。萧珏没有回避，答道：“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