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走上一个小丘后,他伸开双臂,迎着清风,甩了甩及腰的墨发。
只是惊鸿一瞥,就叫我怔在原地。
蓦地,他转过头来,我一个措手不及,杵在原地,忘了挪开眼睛。
微笑的眼睛瞬间闪过错愕,然后窘迫地别过脸去,颊上浮起淡淡的红晕。
"失礼了,太子。"
"呃,没事。"
他立在原地,目视前方,微微低着头。
从他刚才的反应看来,八成忘了身后有我这么一个人,把我当成别人了,然后又想起他之前一系列动作,才窘迫难当吧。
静默片刻后,他干脆转身,与我直视,倒叫我不好专没看见。
他静静注视我,微微一笑:"怎样?美吗?"
......"美。"
"可本宫听说你很讨厌这张脸,甚至扬言要把它刮花。"
"咳,宫主与令尊容颜虽极相似,细看又是完全不同,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我与阎千漓扮的"火漓焰"不合的事朝廷上下都知道,甚至说过要把他的脸刮花此等意气之争的话,但那是在被阎千漓一派云淡风清模样下给激出的。
眼前这张脸,与阎千漓那张一模一样,只是神态不同,眼睛完全不一样。
阎千漓清冷淡然,阎千重轻柔傲然。
阎千漓会笑,冷冰冰得没有感情。
阎千重爱笑,温暖如春却觉虚伪。
在他未摘下面纱时,我还未发现这点,因为他的眼睛看起来那么温柔潋滟,如水荡漾。
可现在,我清楚看到他面纱下,高傲和自负的笑,什么温柔随和,根本是不将人放在眼里的虚伪!
他的"温柔随和"怕只对火漓焰和他夫人展示。
一想到火漓焰说他的千重温柔美丽,善解人意,清纯可爱,我不禁怀疑他眼睛有没问题。
阎千重笑得越发温柔和善:"哪里不同?"
"呃......"
"不用为难,本宫明白,爹看似无情实则多情,而本宫则相反。"他眼里升起淡淡讥讽,"练无情诀者须断情断义,象他如此优柔寡断风流多情的人下场早就注定的了。"
我这才想起阎王宫宫主所练的"无情诀"所须根本是"无情",那他对他夫人的"情"是怎么一回事?
阎千漓临死前交代言棋之告诉他"练无情诀者万不可动情"......
"令尊泉下有知,定万分欣慰。"
"此话怎讲?"
"令尊当年为宫主之位,杀尽手足方不可斩尽情感,而宫主大人压根不知‘情'为何物。我说得可有错?"
火漓焰曾说过阎千重并不是无情之人,只是不懂情。
他对于喜欢的理解只相当小孩对玩具的霸占心理。
所以他对他夫人珍爱如至宝,他对他弟子关爱如妹妹,他对火漓焰敬爱如兄父。
可这不代表他有情,充其量视他们为所有物。
只要他看中的东西,想方设想也要夺过来。
他看我:"太子不也一样?你对二师兄的情意只是远远地看上一眼么?"
"看了又如何?等真正得到了有的是机会。"
"枉二师兄临死前最惦记的人是你。"
"你说什么?"
"他醒来后只记得有你这么一个外甥,说明他中无情掌昏睡前想的是你。"
怔怔的,眼睛忍不住发热,赶紧把眼泪憋回去:"那是因为他最疼爱我这个外甥,可我没心没肺得宁愿躲他七年也不愿见他一面。"
跟单风炎刚好上那阵,舅舅几次到太子宫外求证事实,皆被我拦了出去,因为无颜面见。父皇说他至始至终都不相信我和单风炎的关系,只当我们亲密宫人谣传。我不愿见他,也当是我无法原谅他抛下我和母后被父皇抓了回来。
久了,宫外再也感觉不到舅舅的声息,我知道他是放弃见我,在等我去见他。
阎千重用手指抹去我眼角不知什么时候淌下的泪滴,舔了舔,道:"咸的。"
我羞愧地想找洞钻进去。擦干眼泪,冰冷道:"是人都会流眼泪。"
"呵,本宫不是人。"
"咳,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面对亲生父亲的死都能无动于衷,这样的人也会流泪么?"
"令尊当时抱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心,最希望的是看你无动于衷,而不是大动干戈去营救。"
练无情诀者须无情,一旦动情,必走火入魔而死。阎千漓的死是必然,他最后想做的,是确定自己的儿子是否真正无情不懂情。
所以,假若阎千重去救他他会责骂自己有这么个孝顺却愚蠢的儿子;假若阎千重没有去救他他会欣慰阎王宫有位英明果断冷血无情的宫主。
他道:"是火公子跟你说的吧?"
我默认。
"你是第十三个。"
什么?
"火公子一直在找惺惺相惜的盟友,一旦找到合适人选便会毫无保留地告诉那人所想知道的一切。"
只是真假,待要考证。
我在心里补了一句。
"如果那人值得结盟,他会倾心相待,相反,他会掏心掏肺--掏的是那人的心肺。"
真是变态的家伙!
寒意从背后爬起,下意识地摸摸自己心肺的地方,恩,还在。
我道:"那十二个人里还剩几个?"
他竖起一根手指,微微笑地看着我,轻声道:"希望太子不会是第十二个。"
我还想问那个人是谁。想想,还是去问火漓焰,今天跟他说得已太多了。
说到"惺惺相惜"......唉,我跟火漓焰是各怀鬼胎才是。
而且我身上的"狐魅"之毒还未解,这是我们之中的一道坎,一道连火漓焰自己也无法解决的坎。
他说只要禁欲便可压制"狐魅"之毒,彻底根治的方法他也不知。
但"禁欲"二字对我来说是多么苛刻的条件。
好在,单风炎不在身边。我可以跟他解释为什么不能纵欲,却不能跟他解释怎么中的毒,否则我直接被他阉了,连欲都没得禁。
阎千重还想再说些什么,大地突然震动了一下,紧接着,此起彼伏的丝声一波接一波地从天边涌来。
阎千重先是皱眉,后有趣一笑,唤来追月随月。
我问:"怎么呢?"
他笑:"有人闯宫。"
哦。
"是冲着太子来的。"
恩?
"要随本宫走么?"
当然!
不过......是敌是友?
"太子真是谨慎。"
承蒙夸奖,答案呢?
"是单太师。"
......
短暂的沉默后,我舍得开金口道:"劳驾宫主带路。"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来的总会来。
只求单风炎在我离宫期间有自己解决欲望......否则,我下半身不保矣。
第十章 闯宫的人
回到阎王宫正殿千阎殿,宫内的人都聚齐到这,只差非阎王宫人的宫主夫人和几位人质男宠,我的存在显得突兀,尤其是阎千重未蒙面。
碍于阎千重的气势和我的身份,没有人说什么。
我扫视一圈,很快便找到火漓焰,他身边跟着一位俏丽少女,半边身子几乎粘在他身上,一双玉手肆无忌惮地在他身上吃豆腐。火漓焰面色阴郁,却任由摆布。
没想到火漓焰也有被调戏的时候。
火漓焰走到我身边,偷掐我,附在我耳边轻声道:"太子殿下,跟宫主到哪厮混去了?"
我耸肩,无语。
扭头,见那俏丽少女满眼放光地看着我和火漓焰,一阵颤栗。
她娇滴滴道:"你就是燕国太子么?好帅哦!跟漓焰真是般配啊般配,真有夫妻相!嘿嘿!"
火漓焰习以为常地对我说道:"她见到男人就把我凑成对。"
阎千倾嘻嘻一笑:"没办法,谁叫人家见的男人十个手指数得过来呢!更何况太子殿下的皮相跟你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瞎话,我长得比火漓焰男人多了。
不屑地哼哼,在心里。
阎千重笑道:"好了,倾儿,适可而止。"
阎千倾无趣地耸肩。娇躯一倾,软倒在火漓焰怀里,上下其手。火漓焰认命地搂着她,任她非礼个够。
旁边的宫人都见怪不怪地将目光挪向一边,不敢目睹尊贵的火圣君被诡怪的二小姐调戏的场面。
这么一闹,反倒把外面的闯宫者忘个一干二净,直到铃声大作,众人才惊醒。
阎千重从容不迫地微笑,轻声命令道:"该散的散去。"
于是,刚才还美女云集的千阎殿一下子只剩孤零零的四个人,我,阎千重,火漓焰,阎千倾。
阎千重面色平静,眼底无波,目空一切地直视前方。
火漓焰蹙起斜飞的修眉,似有不好的预感。
阎千倾睁大双眼,好整以暇地往身边三个男人身上转。
我,有些惶恐,有些期待,有些担忧,有些兴奋。
满脑子想的都是该怎么拒绝单风炎的求爱。然后就想到与单风炎共赴云雨的画面,想着单风炎诱人的肉体,艳丽的脸蛋,漆黑的长发,苍白的肌肤,他喊我名字,求我进入他时迷醉疯狂的模样......
浑身发热。糟,没见到人就开始发情,要见到了那还得了。
身边三个人要是消失就好了。我不介意就地打野战,只怕阎王宫人会砍了在他们圣地苟合之人。
兀自苦恼间,忽感有暧昧的目光视奸我,回头,就见火漓焰不怀好意地看我,淡红的薄唇吐出几个字:发情的猪。
感谢他,浑身欲火顿时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愤怒的火焰。
但我无视他。
火漓焰讥讽的声音碍耳地传来:"太子殿下,前面有绝世大美人等着你么,站那么前面干吗?"
我这才恍然自己不知不觉就站最前方来了,把阎千重都甩在后面。
下意识看他的表情,见他满眼促狭看我,似笑非笑。尴尬假咳一声,退后,与他并肩。
在人家的地盘,还是别逾矩了好。
对我而言,等待的时间是非常漫长的。
我不晓得千重森林是怎样的可怕,只凭外间的传闻略知一二,不禁为单风炎担心。又想舅舅都能闯出去,以单风炎的能力也可以。再想想舅舅是阎千漓的二弟子,对千重森林有一定的熟悉,而单风炎没有这一优势......
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完全忘控制自己表情,将心情全泄露在脸上,眉眼间。
阎千倾好心劝道:"太子殿下别担心啦,你听这殿中的铃声,越大呢代表对方越接近这里。"
"那铃声一直一样大呢?"
"那代表对方一直在同一个地方转。"
......单风炎在同一个地方转了两个多时辰?以他的个性定急死,要真闯进来,还不火得踢我泄愤?
"不过,来者真是厉害,一般人闯入顶多就响一下丝声,表示有人闯宫,待闯进阎王宫外围才会警铃大作,这期间所花的时间短则半天,长则一辈子。来者却只花短短半时辰就由丝声转为铃声。啧,本大小姐都没这速度。"
"那如果闯宫成功会出现什么声音?"
"爆炸声。"
"轰隆"--
"是这声音么?"
"恩。"
......
顷刻后,我和阎千倾才反应过来地转头。
但见漫天飞尘中,一人身披雪白披风,一袭雪白长袍,一对雪白长靴,手持雪白长绫,不染纤尘。
当尘土归为静止,世界清明后,来者一双凤眼怒气冲冲地瞪着最前方一人,一甩长绫,那绫宛若游龙般袭向那人,声若破空,但闻衣袂撕裂声,那人抬腕轻松拦下,顺势用腕缠住白绫,用手稳住,不慌不忙,只几片衣袖化为碎布。
来者一发内力,白绫应声而断,折成两截,一截被前方那人缠在腕上,一截被扔在我前方地上。
来者得意地扬眉,冰冷地对我道:"识相的,就上吊吧。"
大老远的跑来见我,见面礼是三尺白绫,这种事只有我可爱的单风炎做的出。
我讨好地冲他笑笑,不顾太子尊严的,如白绫般地缠上去,一把抱住单风炎,先给他一个长到窒息的拥吻,稳住他情绪再说。
这招很管用,单风炎再有什么深仇大恨,也被我一吻化为缠绵萦绕,软趴趴地缠在我身上。可怜两人浑身欲火难耐,其中一人还因有难言之瘾不得不忍耐。
单风炎无视三人从头到尾啃咬我,我把已埋在我腹间留连的头颅搬上来,细细轻吻他的唇,柔声道:"炎,我们待会到房间里做好吗?"
说着,指指身后被我们当成空气的三人。
单风炎不满地嘟嘟嘴,欲求不满时,他的行为总是很孩子气,幼稚得可爱。
我耐心哄道:"好啦,等会你想做多久我都奉陪!"
得我有命在才行。
他这才勉为其难地同意。
呼,我真怕他当场吃得我骨头不剩一块。
单风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身后揪出一块毛茸茸的肉球,无辜地看我:"凡,我刚才在外面看到一只臭狐狸,就把它暴打了一顿,结果它就变成这样呢!"
我捧着那块"肉球",疑惑地看向火漓焰。火漓焰面无表情接过可怜的动物。
阎千重掩嘴轻笑道:"九魅的样子还是这么可爱呢,一点都没变。"
见众人疑惑,他指着那小肉球:"这是九魅真正的样子,平时我们见到的都是它幻化的样子,为了表明它显赫神圣的身份。"
火漓焰默认。
只见,那原本威武健壮的雄性狐狸此时变成小肉球满含委屈地缩在主人怀里,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大家想笑又不敢笑,毕竟它是"圣灵"。
单风炎冷冷地发下话:"我是来接太子走的,你们是放人还是想我派军剿了你们?"
阎千重轻笑,毫无畏惧,甚至带点轻蔑。
他缓缓道:"单太师,别来无恙否?"
单风炎用审视的眼神看他。
他笑道:"在辈分上,连爹都该叫你一声小师叔的。"
单风炎恍然大悟道:"你就是那个明明就要死了却又总不死的老不死的徒弟的儿子的儿子?!"
阎千重语气里七分敬意三分敌意:"爷爷曾是太师祖最得意的弟子,直到后来有了你。可笑的是,你连回自己的家都能迷路。"
单风炎不屑道:"几十年前的事呢,我哪能记得?"
我不适时地感叹一声:"炎,要是你能年轻二十岁就好了。"
他一掌拍在我脸上,怒道:"你敢嫌我老?!我就是比你老子还老怎样呢?"
说完,又一巴掌赏在我脸上,扬尘而去。
****
白色身影在心月殿门口徘徊不前,脚尖踢了踢殿前的尘土,歪歪脑袋想一想,摇摇头。飞身至莲花池边,蹲下身瞪着眼前涟漪阵阵的池水,又疑惑地看向心月殿,神情象一个迷路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