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象是"白霜,由你去买块豆腐吧"。
白霜等着阎千重指示。
二弟子道:"宫中女子皆是宫主的人。火圣君,这恐怕不妥。"
火漓焰道:"太子殿下不好女色,本君正是考虑到这点才做此决定。"
阎千重道:"火公子言下何意?"
火漓焰解释:"联姻只是形式,意在结盟。白霜成熟懂事,相信由她代表阎王宫辅助燕国,对己对彼都有好处。"
阎千重略一思索,最后决定道:"也好,本宫也不想紫儿这么小就离开。白霜,就由你嫁给太子。"
白霜福身道:"弟子领命。"
几人三言两语,就把我未来太子妃决定了。而本太子,只有沉默的份。
我顺着九魅火一样的毛发,心事重重,烦恼不已。
趴在九魅身上的火漓焰调侃道:"白捡个大美人老婆回家,有什么好烦恼的?"
"你知道我好男色,对女人没兴趣的。"
"一个贤良的妻子与一个绝色的男宠,哪者更令男人骄傲?"
"贤良的妻子何其之多,绝色的男宠可是稀有。"
"那如果是又贤良又绝色的呢?"
"......"
"所以想开点,当娶个面子回家,白霜不会介意你收一堆绝色男宠的。"
躺倒在九魅怀里,蹭着它温软的身体,不由问道:"你说,燕国这算是和阎王宫联盟呢?"
是燕国和阎王宫,阎千重和父皇,而非我和火漓焰。
火漓焰一抿唇,这是他认真正经时习惯性的动作:"燕国有单风炎,离国有双面将军,无论哪边都不好惹。师父当年选离国,而今千重选燕国......啧,这两父子真爱作对。历代宫主的责任就是守护阎王宫,可四海之内无论武林还是朝廷都欲吞噬阎王宫,任凭阎王宫有天大的本事,对来势汹汹的敌人也头痛不已。所以与强大可靠的势力结盟成为历代宫主首要的事。"
"既然阎千漓与离国关系那么亲密,那么阎千重也选离国不是更可靠么?仅是‘作对'这么简单么?"
"太子殿下,有些事知道的太详细未必好。不过,既然你想知道,身为盟友以及朋友,我可以向你坦白--师父年少时曾败于燕国太上皇,不甘心之下投靠于他的死对头,也就是离国先皇,两人结盟,达成在位之年,不得违约的协议。后来离国先皇死了,师父也退位,盟约就失效。而千重与椋帝起过冲突......"
"所以他就投靠椋帝的敌人来呢?"这算什么?怎么象是一群小孩斗气似的?置国家利益与何地?
火漓焰笑笑说:"信不信由你。"
不信。绝对。
事情没这么简单。我本能地觉得。况且这家伙说的话十句只能信一句。
蓦然想起我代替父皇被抓那夜,阎千重说过的一句话--"燕皇陛下,有老友想见您,可否到阎王宫走一趟?"
"老友"......是谁?
看来,阎千漓虽与离国联盟,阎王宫却也与燕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火漓焰不欲多说,我也懒得听他编故事,只得顺其自然。
想想,阎王宫处在离国与燕国之间的平衡线上,倾向任何一方,任由它坐大,然后消灭自己,可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所以,左右逢源才是最佳选择。
如此,也不能太看重与阎千重之间的结盟,免得有诈。
头痛得按摩脑袋。
走到哪里,都是阿谀我诈,勾心斗角,哪里才是单纯的净土?
真想找个世外桃源隐居,带着舅舅......
舅舅......
正式拜访阎千重,今天得跟他坦白了说。
只要能带回舅舅,就能找到心灵的一方净土。
虽然他比任何人都接近旋涡的中心,可也永远纯朴善良。
想到这里,不由会心一笑,自然流露,不带一丝牵强造作。
抬眸,难得会微笑地打招呼:"阎宫主,宫主夫人。"
宫主夫人一副见鬼的样子,甚至夸张地伸手按我额头,喃喃道:"奇怪,没发烧啊。"
敛了笑容,我决定以后还是不再笑了,免得吓坏过路人,那真是罪过。
阎千重向我点头致意,问道:"太子,你也出来散步么?"
谁会大清早起来散步......自然是昨夜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早点出门在心月殿前蹲点,以表诚意。怎料会碰上大清早出来散步的"老爷爷老太太"两夫妻。
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说:"是啊,早晨的空气特别好。"
宫主夫人笑道:"刚才远远的看到还以为眼花,没想到真是你这个赖床鬼。"
宫主夫人这次没戴纱帽,只脸上蒙了块乌纱,露出的一对杏眼盈盈秋波,似水柔情,单是这双眼,就可以知道她该是个美人,单看这双眼,真难想象她会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
然而,奇怪的是,我认识的女人屈指可数,她却好象跟我很熟稔似的。
之前她戴着纱帽我无法猜测她的身份,如今,她这双眼睛......似曾相识。
似曾相识......这是她给我的最大感觉。
许是沉浸在自己思绪中,不自觉地直盯着她看,阎千重咳嗽一声,不着痕迹地向前一步,挡在我和她之间,我这才惊觉自己失礼,回过神来。
阎千重还是老样子,戴着一顶纱帽,合体的白色长衫使他的身形看起来更加修长俊挺。
阎王宫最奇怪的规矩是宫主的容貌不得让外人看见,否则那人要么死要么效忠于阎王宫。
这里的外人就我一个,真难为他未避免与我相撞,在自己家里还得戴纱帽。
有这样奇怪的规矩,背后必然有一段故事。
据说......据火漓焰说,第一代宫主是容貌极美的女子,自古红颜祸水,她美丽的容貌戴给她爱的人和爱她的人无止境的灾难,所以她毁容结束一切;而第二代宫主没那么傻,只用面纱覆面;第三代宫主用易容术遮掩;第四代两者齐用......代代相传,就成了规矩。
到阎千漓和阎千重这代,已是自小易容,根本没人见过他们真正的容貌。
但他们还是蒙了面,原因是天生丽质难自弃,即使易了容,还是魅力无法挡。
......那他们还易容干吗......我这么想。
阎千重蒙面是因为规矩的话,那宫主夫人又是为什么呢?
她的眼睛很熟悉,她看我的眼神很温柔,她对我比对她丈夫还好......她到底是谁?
一个可能性在我脑中一晃而过,我记得白霜说过,宫主夫人是七年前入宫的......
七年前发生过什么事?
七年前......
七年前!?
第九章 花容月貌
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不会的!不可能是她!
她已经,已经......死了?!
七年前看到她跳下山崖,崖下是千重森林......
所以我以为她死了。
......
"太子?"
恩?
阎千重道:"太子是来找本宫的吧?"
我眨眼。
"正好,本宫也有事找你。"
恩?
"太子,你平日都是用眼睛跟人说话的么?"
懒得动嘴就动眼罢了。
"没关系,本宫喜欢真实的殿下。"
说着,他摘下头上的纱帽,动人的凤眼月牙儿般弯起,美丽如暗夜明星,温柔如春风荡漾。
我不禁想,他每次都是用这样一双微笑的眼睛看我么?
然后想......正常人会在纱帽下还戴着块面纱么?
见我怪异地看他,他眼睛弯了弯,眼角向上勾起。声音透过薄薄的面纱,如水晶般清脆,他笑道:"太子想入阎王宫么?"
摇头。不想。
"那么,请原谅本宫的失礼之处。有人要见太子,本宫特意请太子前去。"
有人?谁?
"见了自然知道。顺便,也可以见到太子想见之人。"
阎千重别有深意一笑,转身,引路。
就冲他最后一句话,龙潭虎穴我也闯。
沿着莲花池边的小路走,又来到宏伟庄重的心月殿前。
宫主夫人不知何时离开,也好,自己暂时不想面对她。
阎千重的贴身侍女彩云彩月恭候迎接,谦恭有礼,令我腰杆不禁挺直三分,惹得一旁的男子轻笑,笑我孩子气的举动。
他和善地笑道:"没有本宫的命令,彩云彩月是不会将你丢出去的。"
我大窘,那件事想想都丢人,堂堂一国太子被两个"弱"女子扫地出门。
穿过大堂,来到轻烟袅袅的温泉,从侧门走,是一段长廊,长廊尽头是一扇木门,推开,寒气扑面而来。
一汪寒泉,冷得人直打哆嗦。水面也是白雾弥漫,朦胧绰约,如临仙境。
氤氲雾气朦住我的视野,亦步亦趋地跟着阎千重走。
寒泉后有一道洞口,别有洞天。
睨起眼,望着万里无云的晴空,漫山遍野的青草,穿梭其间的飞鸟走禽,一派生机勃勃。
"喜欢么?夫人最喜欢这里。"
这里简直是世外桃源!
阎千重一吹长哨,远处,两匹骏马踏尘而来。阎千重脚尖点地,身手敏捷轻盈,率先坐上白色那骑,拉过缰绳,直奔远方。
我会意,也坐上红色那匹,跟着阎千重踏风而去。
不知骑了多久,两匹马自发停了下来。阎千重下马,拉过两匹马的缰绳,微笑道:"这是追月、随月。"
怕是他和他夫人的爱骑。
放任追月随月离去,阎千重径自向前走去。他走路姿势气定神闲,不紧不慢,没有脚步声,这时更是轻到及至,象是要探视珍惜易碎的至宝。
我跟在后面,也不由屏住呼吸,放缓了脚步。
等到他停下,我也停下。
他钉在原地,直直注视前方。
绕过他高瘦的身形,一看究竟。
刹那间,呼吸停止,世界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
前方,一只白虎。白虎身上,一个人。
一个穿着白衣的人,一个我心底最思念的人--舅舅......
他靠在白虎身上,睡得香甜,如孩童般无垢纯净。
永远忘不掉的身影,我最爱的舅舅。
面对他的死亡能够漠然视之,可面对失而复得,眼泪却毫无预兆地流了下来。我不爱流泪,能让我流泪的人世上只有舅舅。
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宁愿毁掉。
我曾这么想,可现在,我才发觉活着才是美好,才有希望,即使他又会回到父皇身边去,即使我只能远远地看着他。
他是我最重要的人,不想失去,不想毁灭。
他是我最大的梦想希望,这次再也不放手。
那一瞬间,过去的犹豫,过去的不定,过去的彷徨,都在刹那化为坚定。
纵使要双手沾满血腥,纵使要背上无法磨灭的罪孽。
模糊中,看到阎千重轻轻走过去,将身上的长袍盖在舅舅身上,温柔得象在呵护爱人。
他的话却让我猝不及防,他对舅舅轻声细语道:"二师兄,重儿把太子带来了,你要看么?睁开眼睛看一眼好不好?"
舅舅没有反应。
阎千重爱怜地抚着他的脸颊,轻吻他的额头:"没关系,好好睡吧。"
然后,抱起舅舅走向不远处一座小木屋里。
我如梦惊醒般跟上。
刚才,他叫舅舅......二师兄?!
舅舅是阎千漓的二弟子?怎么可能!
小木屋的门自动开了,里面探出一颗小脑袋。
这幕景象三年前也曾出现过,我记得很清楚。
和言棋之第一次见面,是在焰火宫外,他开门,探出小脑袋,好奇张望,态度无辜却嚣张。
现在,他从小木屋门后探出,惊喜张望,先是甜甜叫了声"重哥哥",然后扑过来,撒娇叫着"太子殿下~"
我把他从自己身上扯下,冷道:"你怎么在这里?"
他一脸无辜:"被抓来的呀!"
原来那晚父皇一人逃走,我和言棋之不幸落网,只是我被火漓焰带走禁足,他被阎千重带走看护舅舅。
他嘟着嘴抱怨道:"好无聊哦,整天看着一个活死人,身边只有大猫猫!重哥哥偶尔才会来一次,每次都匆匆走!哼哼,重色轻友!"
他显然没搞清楚他口中的"活死人"的身份,所以说得肆无忌惮,只从我骤然阴沉的眼神中得知一二,立马开口道:"美人叔叔偶尔也会醒来啦,但不说话不哭不笑的,比太子殿下还面无表情!"
从他话中得知,舅舅"复活"了,只是变成另一个人,不会温柔地微笑,不会难过地哭泣,不会聒噪地唠叨......那还是舅舅么?
言棋之悄悄把我拉到一旁,覆上我耳朵说着悄悄话:"呐,太子殿下,我可是天天想着逃跑大计吖,你咧?咱们一起商量怎么溜吧!"
我道:"那好,棋之,你直接请教阎宫主吧。"
说完,对上阎千重盈盈微笑的眼,给言棋之使个眼色,小家伙心神意会地缠上去,嗲嗲叫道:"重哥哥~小棋子好无聊哦,想跟太子出去玩下啦!"
阎千重宠溺地摸他的脑袋瓜,道:"好啊,我叫三啸陪你去。"
言棋之立马苦了脸:"才不要,叫那只大猫离我远点。"
阎千重口中的"三啸",言棋之口中的"大猫",是那只白虎,现在在我身边,亲昵地偎着我。
奇怪,九魅对我爱理不理的,这家伙却对我亲近有加。
阎千重失笑:"你再把三啸说成猫,它会生气的。"
言棋之道:"那又怎样!"
阎千重道:"不会怎样,只是它会象九魅对火公子那样对你。"
言棋之疑惑不解。
阎千重看向我,似笑非笑:"太子,你可是亲眼目睹九魅和火公子的事哦,劳烦你向棋子解释下吧。"
咳,那要我怎么解释?还不如直接叫火漓焰现场表演下。
而且,我不想教坏纯洁的好孩子。即使我已经猜到言棋之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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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下是柔软的青草,头上是广阔的蓝天,浩瀚天地间,人是如此渺小,微不足道。
而我所要做的,是站在众生顶端,睥睨天下。
权势,多少人梦寐以求,想将它掌握在手里,支配一切。
我也不例外,每时每刻都在想。
前方那人突然弯下腰脱了鞋袜,赤脚走在草地上。
我不禁投以怪异的眼神。
这举止,似乎与他的身份不符。
瞧他轻快的步伐,我都在怀疑他会不会突然哼起歌来。
......一想到堂堂阎王宫宫主赤脚走在地上哼歌的样子,我就想笑,可嘴巴扯了扯,还是作罢吧。
过会,他摘了面纱,任风把它追走。他微微仰起头,阳光在他雪白的颈项镀了一层薄薄的光晕,照得他耳根透明通红。
从我这里只能看到他的耳郭和颈项。
接着,他取下束发的带子,我只能看到他如云的黑发轻轻舞动。